第12章 第七旅·星霰之剑与勇者
“杀......人......凶......手......”
修曼沾满血污的脸就在我眼前,死白的眼珠凝视着我,像是死不瞑目。
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冷汗在后背爬升着,伴随恶心的罪恶感。
“怎么?做恶梦了?”坐在我床边的塞琳撑着头问我。
“没,没什么......”我阴沉着脸,随即抬头问她,“我这是在哪里?”
“还能在哪?当然是旅馆啊。”塞琳翻了个白眼。
“这么说......”
“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塞琳点了点头,“你和我们分开走后不久,我们就发现了女巫,在我的魔法压制下,陈言轻松地就逼近并杀死了她。”
真是轻描淡写啊......
真好啊,勇者,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获得非凡的力量,还能轻松地赢得荣誉与赞赏。
在那一瞬,我竟对陈言嫉妒得发狂。
“没错......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邪神?!”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惊恐地四下环顾。
“怎么了?”塞琳怪异地看着突然有些疯癫的我。
“没、没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
“不......你没有听错......这是只有你能听到的声音......因为罪恶,就在你的心里......”邪神阴森森地笑着。
可恶,这个家伙怎么还阴魂不散地追着我......
不行,不能受他的诱惑,邪神是邪恶的,从一开始就是他导致了这一切,我绝不能沦为他的玩物。
无视掉好了。
“后来呢?”我继续问塞琳。
“后来,我们离开地牢后发现你和修曼没有出来,于是又进去搜索,然后......”塞琳似乎有些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等我们到的时候,发现修曼已经被人狼杀害了,但人狼似乎也被谁杀掉了,而你衣衫褴褛地昏死在地上。好在你并没有受伤......”
这样啊,也对,毕竟修曼身上全是被人狼撕咬而出的伤口,无论是谁都会以为是人狼杀了他的吧......
然而,即使事实确实也是如此,我心中的罪恶感却依旧在狂啸着不断膨胀。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是我间接造成了这一切,如果没有我的话,也许修曼还能活下来......
“嗯......修曼为了保护我,和人狼搏斗,最后杀死了它......但修曼也身受重伤,最终失血过多而死......”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低着头,阴沉无比。
没错,我没有说出真相的勇气,我撒谎了。
在这个世界上,邪神即等同于罪恶,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身怀邪神的力量,恐怕会将我处以火刑的吧......
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我不想死,即使一生都背负着这反胃的罪恶感......
“原来如此。”塞琳并没有怀疑我的说辞,点了点头,“那我去和陈言报告一下,你好好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房间。
“咿嘻嘻嘻,撒谎可不是好孩子......”邪神的低语再一次回响在耳畔。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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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十几天话很少啊?怎么了?”走在街上,陈言侧过脸问我。
“没什么......只是还没有回过神来......”我神色憔悴地回应着,心里却泛起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这十几天,我不断地做着噩梦,一次次从梦中惊醒,都想要杀死自己。
梦中,修曼总是在不厌其烦地杀死我,就像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对我来说,这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这无数个日夜的噩梦无一不缓解了我心中日益增长的罪恶感。
“好了,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了。今天可是我们的Shopping Day(购物日)!”塞琳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
我假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女巫的案件落幕后,我们一分不少地收到了悬赏的报酬,今天正是购买装备和其他用具的日子。而在十天后,我们将启程去走兽山脉,寻找星霰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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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正站在银龙城的郊外大墓地中,修曼的墓碑前。天上洒着三月末飘飘扬扬的细雨,如同鲜血一般,地上行走着凄惨的鬼魂,也如鲜血一般。
修曼身为牺牲在<女巫案>中的英雄,得到了全城的褒扬与尊崇,在这里举办了浩大的葬礼。而在葬礼之后,女巫的尸体也被当众处以火刑,最终其骨灰被当作了猪食。
那天,我没有来参加葬礼,因为我害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否坚持住不说出一切实情。而在焚烧女巫的现场,我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罪恶——为了活下来,投靠邪恶的罪恶。
我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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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踏上了这趟旅途的最终篇章。
走兽山脉中虽然有不少残暴的野兽,但凭借着阿卡莱特老练的经验,我们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被藤蔓隐藏起来的洞穴,点起火把,深入洞穴后,我们来到了一片生长着<魔力水晶>的地下空间。
这里到处充盈着浓郁的魔力,大概是受封存于此的圣剑的影响。
在地下空间的深处,我们见到了<星霰之剑>。
那是一把晶莹剔透的圣剑,全身呈深蓝色,笔挺锋锐,点缀着夜空的星辰,仿佛众星拱月的王者之剑,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冷与威严,彰显着这是只有王者才配拥有的勇者之剑。
在星霰之剑前,还有一名守护者,是一个体型巨大的<魔力水晶石像>。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水晶石像宽阔的胸膛之间,竟然写着一些七歪八扭的诡异文字,而这种文字,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个是字吗?好像没见过。”塞琳歪了歪头。
当然不可能见过,毕竟......那可是<地球>的文字啊......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恐怕只有我能认出上面写着的<简体中文>,那是一句无比变态以至于令我认为这世间只有我能写出来的话。
什么?你问我怎么认识地球的文字?
我可是穿越者啊!
咦?原来我没有讲过这个设定吗?
随便啦,反正我确实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信不信由你。穿越的起因非常复杂:那一年,我的高三成绩并不理想......
“尊贵的星之子嗣,汝终于到来。”守护者突然睁开了星辰般深蓝的眼睛,它凝视着陈言,缓缓说道。
“遵循父辈之荣光,我来到这里,请赐予我星辰的力量。”陈言有模有样地鞠了一躬,十分尊敬。
“按照惯例,汝需通过吾授予的试练方可继承星之力,汝是否愿意?”
“我愿意。”
守护者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们:“那么请勇者的同伴们暂且于试炼场外等待片刻。”
“这是请我们离开这里?”我歪了歪头。
“不然呢?连这点话外之音都听不出来,所以你才连女朋友都找不到。”塞琳翻了个白眼,一边像往常一样嘲讽我一边往外走。
我明白了。
低情商:请你们离开这里。
高情商:请勇者的同伴们暂且于试炼场外等待片刻。
“抱歉,我很快就好。”陈言怀有歉意地向我们说道,然后拔出腰间崭新的魔法长剑,全身漂浮起星辰般莹蓝的光点,炉火纯青地摆出战斗架势面向守护者,“准备好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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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山洞外百无聊赖地等着陈言。
四野一片寂静,连鸟雀的鸣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和煦的暖阳,春天的微风,只是这样观赏景色精神便能得到治愈。
然而扎根于心底的罪恶感是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被连根拔起的。
“哼哼,看来终于到这一命运的时刻了。”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我们上方传来。
我迷茫地抬起头,率先看见的便是一个可爱的娇小女孩正坐在山洞上方凸出的岩石上,摇晃着白皙细短的小腿。
可恶,裙底风光被岩石挡住了。
可恶的岩石!
阿卡莱特眯着眼睛,站起身来,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竟是在女孩的身侧。
妖红的火焰如长龙般涌起,穿过女孩的身体——不,那只是一道残影而已。
不知何时,女孩已经悬浮在了不远处的半空中不屑地冷笑着,背后展开着漆黑的蝙蝠长翼,黑色花边裙摆随风飘动。
此时我才突然认出了她,她正是不久前我在海潮村救过的那个不知道什么种族的萝莉。当时正值春节,她被喧闹的人群挤到水井边差点摔下去,是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她。
随着记忆不断复苏,女孩的面容逐渐与记忆吻合。
如同白瓷般的肌肤,娇小的身形,微鼓的两腮,圆润的脸颊,深黑得仿佛能吸入万物的齐耳短发,还有从短发中微微刺出的玲珑小巧的尖耳。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其中如龙族般的竖状瞳孔闪烁着金色的耀芒。
“没想到是身为<秩序王席第三席·支配之吸血鬼>的<茜卡诺露>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荣幸至极啊。”阿卡莱特眯着眼,惊悚地笑着,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
“彼此彼此,毕竟对手可是拥有<混沌王席第五席·熔岩竖琴手>之称的变态,可不能大意。”茜卡诺露用嘲讽的语调冰冷地反击。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对星霰之勇者赶尽杀绝了?”阿卡莱特的手中不知何时抱住了一把如熔岩般赤红的竖琴,身周围绕起红莲的烈焰,温度陡然攀升数千度,将脚下的岩石都要融化。
“在其位,侍其主,不是吗?”茜卡诺露毫不畏惧地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威压,同时双眼中的金色盛放出寒光,仿佛被火焰烤得通红的钢铁。
“喂喂喂,好像有点不妙啊,我们是不是应该跑远点?”看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我警觉地往后退去。
“确实应该跑远点。”墨瑟赞同道。
“真是胆小,这种级别的战斗怎么可能波及到本公主——”
塞琳傲娇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天便黑了——不,是接连不断的爆裂火焰如火烧云般遮蔽了太阳,凶猛而滚烫的气浪仿佛风暴般袭来,拔倒树木,飞沙走石,卷起了少女的裙摆。
喔,是蓝色的~~~
话说原来不是反重力裙啊,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
“变、变态!”塞琳注意到我的目光,恼羞地怒骂道,压住自己的连衣裙,身体却浮了起来,眼看就要被狂风吹跑。
我连忙拔出剑插入地面以稳定身形,然后一把拉住了塞琳。
“关键时刻,我还是很靠谱的。”
“去死。”塞琳翻了个白眼,先是给了我一捶,然后屏息凝神念出咒文,“游荡于世界的风,停息吧,化作壁垒,护我周身,<风界>!”
我的身体顿时轻松了下来,周遭的狂风竟被减缓了,化为了柔和的微风,但是在一米开外依然是天昏地暗、沙暴淋漓。
“这是用来避风沙的魔法,没想到居然会派上用场。”塞琳舒了一口气,“不过,按照元素的规则,在风界之中应该是绝对无风状态才对,现在却能感受到微风,这还只是被轻微波及而已,那两个人究竟有多强啊......”
我和塞琳于是又抬头紧盯着被火焰燃烧着的天空,在那个红莲花朵绽放的战场,两道黑影正在进行属于顶尖强者的对决。
“燃烧着火焰的灰烬之王,
头戴赤焰的鲜红王冠,
于此绽放红莲之光芒,
持握摧毁万物的圣剑,
命天地变色,神鬼重伤。”(«烬火之歌»第五十六首第八节)
铺天盖地的红莲在激昂高亢的乐章中席卷为重重火龙,草木成灰,熔岩流川,然而即使是如此可怖的威力也没能伤到茜卡诺露分毫。
“这么多年了,你的小伎俩一点也没有变。”茜卡诺露冷笑着,身周环绕着诡异的黑金血光,将一切火焰隔离在外,仿佛神明一般。
随即她的身影消失无形。
“你也还是这么暴力,一点也不美。”阿卡莱特眯着眼,笑着,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于身侧凝聚出坚不可摧的火焰护盾,挡住了茜卡诺露缠绕着黑金气流的拳头。
美算什么,只要可爱就好了!
总之茜卡诺露就是很可爱!
“可不要高兴得太早。”茜卡诺露咧开嘴,露出尖牙,简直可爱得要命。
阿卡莱特眼皮一跳,只见火焰护盾出现了一丝裂缝,然后瞬间寸寸碎裂,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茜卡诺露一拳击飞了数百米远,砸碎了山川熔岩。
“可真是......有点让我生气了......”阿卡莱特摸着自己被揍得青紫的脸,叹了口气,“竟然对我英俊的脸庞下手......”
喂,给我要点脸啊!
“叔叔我啊!真的要生气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叔叔辈的人物,露出马脚了吧!
“环绕世界的熔岩之火,
顷刻间俯首称臣,
向头戴火之冠的王者朝拜,
化为太阳神赐予的永恒火矛!”(«烬火之歌»第三十二首第一节)
诗歌仿佛燃烧了起来,熔岩的音调如火流星般从天坠落,世间流动的熔岩河流飞向赤红的天空,仿佛百鸟朝凤,以红眼的阿卡莱特为中心觐见新晋的火王,凝聚为数百米之长的魔法火矛,滚烫着炽红的熔岩,环绕着狂舞的火冕。
茜卡诺露扯了扯嘴角,然而她并没有畏缩,反而迎着汹涌的火矛伸出手掌,全身萦绕起黑金色的神秘符文,恍如神灵的使者,一字一句地念出晦涩而富有魔力的<血族语>:
“VAMPA EVELA DAS LA!”(命万物消亡于吾前)
“<烬火·加冕仪式·熔岩火矛!>
阿卡莱特全身通红,赤焰的发丝在狂暴的魔力流中飞舞,他怒睁着绯红的双目,投掷出手中紧握着的火矛,以摧枯拉朽之势焚尽途经的一切。
然而火矛停滞在了茜卡诺露的掌前,踌躇不前,仿佛见到了恐怖的高位存在,怯懦地缩起了头,最终软弱无力地寸寸消散,灰飞烟灭,只余下遍地狼藉,光秃的山丘,灰烬的大地,蒸腾的白烟。
茜卡诺露拭去嘴角的鲜血,冷冷一笑:“不过如此。”
阿卡莱特笑容愈盛,眯起的眼缝简直弯成了冰冷的半月,这是他狂怒的眼部表现。
就在此时,一道璀璨的深蓝星芒从陈言所在的洞穴中爆发,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撕裂了天空中仍旧流着淡红的绯云,撕出满天星辰。
不知不觉,已经到夜晚了啊。
陈言从洞穴中走了出来,身披精美威武的星蓝铠甲,手握仿佛凝聚了整片夜空的星霰之剑,浑身缠绕着神赐的星光,氤氲着无比恐怖的魔力,耀眼无比,与月同辉,如闪耀着北斗星芒的王者。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正在交战的两人,问:“发生什么了?”
“终于觉醒了么。”阿卡莱特转瞬间出现在了陈言身后,把手放在了他毫无防备的肩上,笑容灿烂得变态,“我正感觉,我便要创造崭新的历史了。”
“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陈言皱起眉头,将眼珠转向侧后方,却也无法看到在他视野之外的阿卡莱特。
“不要担心,我的王,我不会伤害您。您的敌人,在那里。”阿卡莱特毫无敬意地笑着,伸手指向茜卡诺露,反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什么意思?”
阿卡莱特却没有急着回答陈言的疑问,而是继续盯着茜卡诺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虽然你表面上看似风轻云淡,但刚才那一击实际上已经令你重创了吧。”
茜卡诺露不屑地冷笑起来:“我乃不死的吸血鬼,这点小伤根本无足挂齿,你这个小牙签。”
然而她极力抑制的轻微颤动的手和没有乘胜追击的矛盾行为却无疑正表明着阿卡莱特的那一击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可忽视。
茜卡诺露正在迟疑,因为她并不知道阿卡莱特是否还有魔力再次释放足以比肩刚才那一击的顶级魔法。
似乎是确信了自己的推断,阿卡莱特笑得愈发猖狂起来,完全失去了往常那副知心暖男的模样——不,他只是撕下了自己的面具而已。
“啊,像这样,一丝不挂地展现出自己,真是,斯巴拉西!”
原来你是暴露狂啊?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来吧,我的王,让我告诉您,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