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黄岭的盖八爷
“天皇岭在我们小山村的后山腰上,那是一个小山岭,上面住着七八户李姓人家。
这个小山岭上有一片大竹林,竹子都很粗很高,可以直接用来做舀水勺,我们村附近很多村民都是用这里的竹子做舀水勺和舀米筒。
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天一到,我就会扛着锄头,在这里挖竹笋。
除了我之外,附近很多村民也会到这里来挖笋子。
由于这里是黄土结构,因此,竹笋长得又壮又甜,不管是炒腌菜,还是炒腊肉,或者是炒鸡蛋,都是一道很好下饭的美味佳肴。
当然,不能挖竹林里面的,只能挖竹林外面的,因为,盖八爷是这片竹林的主人。
……
从我家老院子到天皇岭有两里路程,都是上岭路,我的虚岁才18岁,脚力非常好,精力很充沛,生龙活虎。
这跟我的体质有关,虽然我长相温文尔雅,但体质却非常阳刚。
小时候,我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在山上放牛。
我们在山上放牛的时候,赶着牛漫山遍野的跑。
我们村后面的山有很高,很陡峭,从山脚到山顶有上千米的海拔,可我们赶着牛可以一口气从山脚跑到山顶,中途不要歇息。
小时候的锻炼,使得我的体质非常好,一年到头,小感冒都难得出现几回。
天皇岭上面有很多狗,家家户户都豢养了狗,都是那些土狗,很凶。
我不怕狗,我有对付它们的办法。
我担心的是说话结巴。
随意性说话还好,像这种有目地性的说话,会口吃特别严重。
这跟心理有着极大的关系,如果是心平气和的话,口吃问题会相对要好许多。
可我们这些口吃患者有几个能够做到心平气和?
世界上有几个口吃患者能够做到这一点?
只要没失去记忆,只要没忘记自己有口吃这个毛病,那么,在说话之前,我们这种口吃患者一定会做心理准备的工作。
可只要一做心理准备的工作,那么,心理就会产生压力。
心理有了压力,那么就会不可避免的对口吃造成影响。
至于像我这种严重的口吃患者,问题就更严重。
所以,我很担心,待会到了天皇岭之后,到了盖八爷的家里,我如何跟他老人家交流?
如何用语言表达的方式告诉他老人家有关于我脸上伤势?
当然,我可以像在颗粒厂一样,将自己佯装成哑巴。
可我从小就认识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和我父亲的关系也不错。
我如何在他面前佯装成哑巴?
我一边慢慢往天皇岭上面走,脑子里一边琢磨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我颇感头疼的时候,父亲忽然出现了。
父亲挑着一对箩筐,从后山腰的一条小路走下来。
我父亲是个小贩。
常年累月挑着一副箩筐在周围的十里八村走门窜户。
用我们家乡的土话来说就是;我父亲是个‘挑箩提担’的。
春天和夏天的时候,我父亲挑着箩筐在外面收废品。
秋天和冬天的时候,我父亲从副食加工厂批发黄糖,然后挑着到处贩卖。
怎么说呢?
父亲干这一行的性质跟琼瑶小说里面那种挑着担子吆喝叫卖的小货郎差不多。
现在春天已经过完了,收废品的小买卖已经没那么好做了。
在春天里的时候,刚过完年,家家户户都会有很多吃完的骨头,父亲经常收这些骨头卖给废品店,因此,这段时间的生意是最好的。
现在春天过完了,骨头早收完了。
能收的都是那些破铜烂铁、烂凉鞋、烂薄膜、或者旧书旧报纸等等之类的。
父亲今天的生意应该不怎么好,他的神色比较凝重,肩膀上的担子显得不重。
这就代表着没有收到多少废品。
见父亲这模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的!
虽然我恨母亲,但很心疼父亲。
父亲爱这个家,爱我们,尤其是非常爱母亲。
对母亲千依百顺。
可我母亲却经常咒骂父亲。
哪怕父亲生病了,甚至住院动手术,她也从来不心疼,照样毒骂。
更可恨的是,她居然带着野男人到家里来吃住。
家里好吃的那些腊肉腊鸡腊鱼,平时舍不得做给我们吃。
包括她自己,也舍不得吃。
记得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偷吃了一些,结果被她发现,对我破开大骂,骂我是‘吃短命食’‘只有这一回吃了’,或者指责我是个‘败家的’。
可这个野男人一来,她就毫不吝啬的都拿出来,做给这个野男人吃。
有一次,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和这个野男人亲嘴。
野男人是个牛贩子,我母亲虽然对他很好,可他似乎一点都不喜欢我母亲。
那一次,我母亲亲了他的嘴,离开之后,他马上很嫌弃的样子,不停吐口里的口水。
所以,我恨这个野男人。
也特别恨我母亲。
与此同时,我特别心疼我的父亲。
真的,我特别心疼父亲。
我父亲很帅,白白净净,身材欣长。
那个牛贩子其貌不扬,除了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巴之外,其它各方面都远远不如我的父亲。
可我那个又矮又丑的母亲,却偏偏喜欢这个牛贩子。
……
父亲挑着箩筐朝我走来。
我心里一酸。
‘爸!’我轻轻喊父亲。
父亲听见了。
他感到很意外,抬头朝我一看。
‘光伢子?’
‘是是我,爸!’
‘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父亲赶紧放下肩膀上的担子,朝我端详。
‘嗯。’
‘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去去天……’我用手指着天皇岭。
父亲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
‘你要去盖八爷那里?’
‘嗯,嗯。’
‘……’
父亲想了想,对我说;‘我带你一起去。’
然后,父亲挑着箩筐,带着我,一起上天皇岭。
……
有父亲一起去,我就不用担心沟通这个问题了。
父亲可以帮着我对盖八爷说清楚。
一路上,父亲不停的问我在广东怎么样?为什么脸会变成这样?
我结结巴巴的一五一十告诉他。
虽然我在别人面前口吃很严重,可在家人面前要好很多。
说话的时候,虽然也结巴,但至少能够表达出来。
不像在别人面前,有时候,结巴都结巴不出来。
以前我不明白是为什么,多年以为,当我努力纠正了口吃之后才弄明白,这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因为,在家人面前,我说话的时候,心理没有压力,更不要掩饰自己是个结巴,因此,说话就没那么吃力。
而在外人面前,我会千方百计的掩饰自己,努力将自己佯装成一个正常的人,这样一来,心理就会有压力,心理一旦产生压力,口吃问题就会变得更加严重。
还有一点,口吃患者朋友们也千万要主要,这一点就是;自己千万不要跟自己犟。
有许许多多的口吃患者朋友,他们的性格都有点犟,然后,在口吃的时候,他们会犯一个这样的错误,这个错误就是‘当某一句话或者某一个字出现吐音困难时,越是难以吐出来,他们就越不服输,越是想将这句话或者这个字从嘴里吐出来’,结果,导致自己口吃变得越严重。
因此,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千万不要自己跟自己犟。
最好的办法是暂时别说。
或者是换成另外一句‘意思相近’的话或者字说出来。
这样,口吃的情况也会慢慢变好。
……
到了天皇岭之后,一下窜来七八条大土狗。
这些狗冲着我和父亲旺旺大叫。
不过,当它们看清是我父亲之后,便不再叫了。
反而摇着尾巴,非常亲热。
这些狗们都认识我父亲。
父亲是个小贩,常年累月的在十里八村走门窜户。
他对付狗非常有办法。
父亲经常跟我说,狗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它们都非常有义气,对付它们,不能来横的,你越横,它们越凶,你不要害怕它们,要对它们礼貌,把它们当朋友,自然,它们对你也非常和善了,就像朋友一样。
所以,小时候,我扛着锄头到天皇岭来挖竹笋的时候,经常会带一些锅巴之类的,它们来咬,我就将口袋里的锅巴扔给它们吃,然后,它们就不会再咬了。
……
这些狗欢欣雀跃的跑到我父亲面前,摇着尾巴,非常亲热。
父亲一一抚摸它们的脑袋,然后,带着我,去盖八爷家里。
到盖八爷家里的时候,盖八爷没有在家,他妻子在家里洗菜豆。
父亲要我喊‘奶奶’,然后说明来意。
盖八爷的妻子笑着说我一下长这么大了。
她老人家给我和父亲分别各倒一杯茶。
然后,告诉我父亲,盖八爷在外面干农活,很快就会回来。
接着,她老人家跟我父亲扯起了家常。
谈着谈着,盖八爷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了。
他老人家穿着长筒皮鞋,衣服和裤子上面沾了很多泥土。
父亲赶紧拉着我起身。
盖八爷见是我父亲,非常和蔼。
父亲让我喊‘爷爷’。
其实,按照辈份,我确实喊他‘爷爷’,因为我有一个堂奶奶和他是亲兄妹,自然,我也得要喊他‘爷爷’。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我在小时候到他这里治伤的时候,他从来不肯收我父亲的钱。
最多是要几个鸡蛋。
弄得我父亲很过意不去。
所以,有时候,我扭伤了手脚,父亲宁愿带着我去大江边村找他的同学李加新医治,也不好意思再找他老人家。
有好多年没有见过盖八爷他老人家了。
岁月不饶人,感觉他老人家比以前苍老了很多。
父亲笑着向盖八爷说明来意之后,盖八爷连衣服都没换,就洗了一下手,然后,就赶紧帮我看伤。
看了一阵后,盖八爷口气凝重的说;‘是谁下这么狠的手?’
接着,他给我配草药。
配好草药之后,他告诉我父亲,应该如何煎药。
一共有十几副草药。
父亲要付钱,可他老人家死活不肯收。
盖八爷说,他这辈子不是靠这个来挣钱,他是靠这个给子子孙孙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