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村
“苗族阿妹将我赎出去之后,我当天就找到那个陷害我的广西佬。
我是个结巴,无法义正言辞的和他进行理论。
但我心里实在太气了。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被人这么狠狠算计。
我特别狠广西佬这种人,太坏了。
于是,我冲上去后,不由分说,直接用木棒打他。
这个广西佬虽然够坏,但是个软骨头。
被我打得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我狠狠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然后连工资都没要,就匆匆忙忙的到宿舍拿几件衣服,自离了。
自离后,我准备回家一趟。
我在治安队被打得很严重,擦红花油不管用。
广东的医院药费很贵,我看不起。
我想回家把伤治好。
在离开厚街之前,我找到苗族阿妹,我想告诉她,我特别感激她,但一定会把四千块钱还给她。
可想了想,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我是个口吃患者,在她面前,我表达不清楚这个意思。
二;我担心那个广西佬的报复,毕竟,我将他打得那么严重,他有很多老乡在厂里面,我势单力薄,一旦被他们碰到,我吃不了兜子走。
于是,我在当天乘坐一辆公交车到虎门,然后再从虎门的长途汽车客运站,坐车回邵阳。
我想回到邵阳之后,再以写信的方式告诉苗族阿妹,我很感激她,特别感谢她,那些赎我的钱,我到时再还。
当然,即便苗族阿妹没有帮我这个大忙,我这辈子依然会主动联系她,要知道,她堂姐给我下了蛊,三年的期限一到,如果没有去绥宁关峡苗乡找她,那么,我会死得很惨。
我在绥宁关峡苗乡‘走棚子’修马路的时候,经常听他们说中蛊后如何如何,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一旦中蛊之后,这个人就相当于成了蛊虫的宿主,三年之内,肚子会慢慢变大,然后,越变越大,最后,大到肚皮再也撑不住的程度,肚皮就爆裂了,接着,里面会有许许多多的小虫子,这种小虫子就像蛆一样。
我很害怕这种死法。
想一想都浑身发麻。
所以,三年之内,我肯定会到绥宁关峡苗乡去找苗族阿妹和她的堂姐。
……
我是从虎门的长途汽车客运站乘坐大巴车回家乡的,当时,春天已经过完了,广东的气候比家乡炎热许多,那个年代,长途车上面是没有安装空调的,因此,车里面特别难受,又热又闷。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这辆大巴车终于抵达了邵阳。
我坐的是卧铺车,由于鼻青脸肿,因此,周围的乘客都好奇的看着我。
有一个中年男子问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外面跟别人打架?
我是个严重的口吃患者,无法流畅的用语言表达,因此,我不停的点头或者摇头,然后极力避免和他交流。
这个中年乘客误以为他不受我的欢迎,因此,问着问着,也没有再问了。
……
家乡的气温明显比广东低,还没有下车的时候,我就赶紧加衣服。
下车之后,我再乘坐中巴车去我们那个镇——不对,当时还不叫镇,叫乡。
到我们那个乡的街上之后,离我们村就很近了,也就三四里路程,可以坐车,也可以走路。
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却有一种阔别已久的感觉。
我担心自己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再引来大家的注视,因此,我在车站里面的一个书摊上买了一份报纸。
然后,到了中巴车上之后,以假装看报纸的方式,尽量遮挡住自己这张脸。
从SY市区里面到我们家乡的那个乡街上,只有五十里路程,可开车的时间起码需要一个小时以上。
这个年代,我们家乡的道路很差,连柏油马路都不是,全是毛马路。
像那种水泥马路,更是甭想,哪怕是SY市区里面,也是大面积的柏油路面,只有市中心那一带,才会有几段水泥路面。
我在邵阳汽车西站登上抵达我们陈家坊乡的中巴车。
在车上,我尽量的用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我特别担心碰到熟人。
人家在外面打工都是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
而我呢,却如此狼狈,在外面打工打成了这副模样。
要不是脸上的伤实在疼得厉害,我都不敢回家乡。
也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回家。
正如墨菲定律所说,人越担心什么,往往就越会出现什么。
我害怕在车上碰见熟人,还真碰见熟人了。
他是我们村里的,外号叫‘响尾蛇’,也在这辆车上。
他比我后上车。
刚开始,他没有看见我。
但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脏猛然下沉了一下,然后,赶紧用报纸拦住自己的脸。
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然后,竟然在我身旁坐下了。
他没能一下子认出我来,因为我鼻青脸肿,跟正常的时候有差别,因此,响尾蛇没有一下认出是我。
但没过一会儿,他还是慢慢认出来了。
‘你是不是光伢子?’响尾蛇疑惑的看着我,他觉得像我,可又不敢确认是我。
‘是是的。’我尴尬的点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惊讶的说。
‘摔摔的。’我很吃力的告诉他。
‘哦。’响尾蛇哦了一声。
他见我尽量避免跟他交谈,还以为我对他这个人不大喜欢,所以,便识趣的不问了。
这就是作为口吃患者的一大苦恼,因为这个缺点,我不明不白的得罪了许多人。
其实,我是因为口吃,而尽量避免跟人家交流,可在对方眼里,却会误以为是我不喜欢他,或者是对他有成见,因此,往往招致对方的心里不悦。
有些人还好,只是当时心里不悦而已。
但有些人会记恨,然后,会一直对你这个人产生敌意。
不过,这个响尾蛇不是这种人,他是个很好的人,此时,他才三十多岁,混得也不错,有一门做皮鞋的好手艺,每年都会有几千块钱的收入。
不过,就在下一年,他就开始很惨了,老婆跟一个村里的小混混私奔,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从此以后,一蹶不振。
……
回到村里后,我提着袋子,忐忑不安的进了老院子。
这个时候,我家还没有修建新房子,还住在村子里面的老院子中。
父亲没有在家,母亲在煮猪食。
母亲见我回来,先了愣了一下。
然后,她黑着脸,嘴里咒骂了几句。
我怯怯的走到房间里,将袋子放下,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脸肿得更大了。
奶奶在去年冬天死了。
我想,如果奶奶在世,她看见我这样子,一定会很心疼很心疼。
我坐在床沿,心里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去乡卫生院?还是找那些土医生?
至于钱的问题,我不用担心,毕竟,在那家颗粒厂干了三个月,虽然后面两个月的工资我都没要,可还是剩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百多块,可在家乡治疗,已经足够了。
这个时候,我又后悔起来。
我后悔自己当时太冲动了,不该将那个广西佬打成那样,要动手也得等辞工之后,等工资到手了,再修理这个广西佬。
不过,后悔一阵子后,我仔细想了想,又不后悔了。
如果等辞工之后再动手教训这个广西佬,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个年代,辞工不是说辞就能辞的,好多血汗工厂都辞不了工,员工要走,可以,自己自离。
不像后来,《劳动法》明确规定,员工辞工,只要提前一个月,用人单位必须无条件答应,否则,相关的劳动部门一旦发现,就会采取严厉的措施来进行处罚。
这个年代的劳动部门就跟摆设一样。
不单单是劳动部门,就是其它执法部门,也会偏向于厂方。
一是;跟当时的经济环境有关。
二是;跟当时的执法人员有关。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祖国的经济还远远没有后来那么强大,祖国的经济发展,必须依赖与外商的投资,因此,不会轻易得罪他们,包括许多大陆的老板,也享受了当中的红利。
而不像后来,祖国的经济强大了,不管是《劳动法》还是相关的部门,都成为了咱们劳动人民真正讲理的地方。
就在我思索着该去卫生院治疗还是该找土医生治疗时,母亲进来了。
她黑着脸,冷冷问我;‘你怎么就回来了?’
我怯怯的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非常吃力的回答;‘……我我我回回来治治伤……’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母亲厉声问我。
接着,还没等我回答,她便咬着牙骂道;‘短命鬼,一定是在外面被别人打的。’
然后,她又奚落我;‘你这个现眼现死的,我们辛辛苦苦将你养这么大,却被别人打,不值啊,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你下来的时候,用一盆水捂死就好了。’
母亲的这些话令我浑身发抖。
真的。
许多时候,我都想,如其遇上一个这样的母亲,还不如做一个孤儿的好。
虽然孤儿没有母爱,但却不会从小就要遭受毒打和恶骂。
没有一点温暖可言。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
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的妹妹?
最令我无语的是,我母亲这个人虽然愚昧,很容易遭受他人的愚弄,可在对待我、我妹妹、以及我父亲这边的亲人时,她却表现得很狡黠。
比如说,有的时候,她明明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拿我们当出气筒打骂,可她会在别人面前捏造一个理由,说是我们做错了事,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结果,不明真相的人真的以为我们是做错了事情,所以,母亲才会这样对待我们。
因为,在大家的认知中,天底下哪里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你肯定是做错了事情,母亲才会打骂你,否则,怎么会呢。
像有一次,她不小心把插座弄坏了,结果,拿我当出气筒,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但在院子里的堂婶面前却说是我不写作业,她气不过,才这样骂我。
还有一次,她丢了一块钱,怎么找也找不到。
结果,也拿我当出气筒打骂。
可在别人面前,却污蔑说是我顽皮,不听话,她才打骂我。
结果,大家都信以为真。”
韩非子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发文字过去,插了一句;“人家肯定会相信你母亲的话,因为,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很爱自己的孩子,都是因为自己的孩子犯了错误,才会打骂,如果我不知情的话,肯定也会倾向于你母亲的话是真实的。”
“是啊。”韩非子发来一个‘痛苦’的表情包。
“一切都过去了,毕竟,她是给予了你生命的人。”我安慰韩非子。
对于农村中的这种现象,我作为一个在农村生活了很多年的人,是耳闻目睹过的。
我个人认为,这跟儒家的奴化思想有关。
在古代封建社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由于受教育程度的影响,这种封建思想在农村中一直被延续了下来。
在农村中,许许多多的父母都将孩子当成自己的附属品。
他们这样认为;孩子的生命是我们给予的,那么,等于你的整个人,永远也是属于我们的,在这种观念中,如果是碰上善良的或者是聪明的父母,他们自然会善待自己的孩子,因为,不管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投资心理,孩子都是自己的未来,是自己血脉的延续。
可如果碰上韩非子这样的母亲,那么,虐待孩子的情况就会发生了。
她会认为,你的生命是我给的,那么,我无论如何对待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将你消灭,也是天经地义,因为,你这条命是我给的,将你消灭,也是将我给的东西收回来。
在这种观念的作祟下,这样的父母便可以光明正大毫无罪恶感的虐待自己的孩子。
“谢谢。”
韩非子沉默了许久,才跟我发来‘谢谢’两个字。
然后,他继续发文字过来,述说着他的结巴往事。
“母亲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我走了出去,这是我唯一能够使用的方法。
我已经想好了,不去卫生院,去一个土医生那里,他会有法子治好我脸上的伤。
这个土医生叫盖八爷,住在天皇岭,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我小时候一旦被摔伤或者是扭伤,有好多次,父亲都带着我在他那里医治。
据父亲说,这个盖八爷的土医术,和大江边那个李加新是同宗同派。
就这样,我从家里走出来,然后大步流星的往天皇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