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防肿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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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肿瘤的社会决定因素

第一节 健康社会决定的理念和模式

一、科学泰斗爱因斯坦认为:具备创意比掌握知识更为重要

世界卫生组织成立以来,继承过去科学家们提出防治疾病的理念,总结当代科学家们在防治疾病方面的大量经验,提出一系列具有战略意义的决策。英国经济学家、医生(William Petty,1623—1687)早在300多年前指出:“政府增加预防疾病的经费,国家可减少9/10的健康经济损失”。19世纪法国医生罗舒(Rocher)提出“人是凭借社会才能生存的一种社会动物”,德国病理学家维尔啸(Virchow,1821—1902)提出:“一个民族的健康与社会是直接相关的……社会经济条件对健康、疾病起着十分重要并常常起决定性作用”,“而政治从广义上讲就是医学罢了”。麦基安(Mackean W,1915—1988)研究英国18世纪到19世纪死亡率的下降,主要是社会条件(营养、环境)而非医学技术为主,因为死亡率下降早于特效药物和技术发明之前。英国19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结核病死亡率下降一半,到20世纪中叶,再下降一半,都在科赫(Koch)发现结核病菌(1892年)和特效药发明之前。世界银行指出:“中国政府用全世界1%的卫生投入解决了世界上22%的人口卫生问题,是了不起的成就”。正如1997年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印度的阿马蒂亚•森在《从自由看世界》书中说:“毛泽东的土地政策、普及识字、扩大公共卫生等政策,对改革中的中国受益于改革前中国所取得的成果的程度,应该得到更多的承认。”(笔者注:改革前指经济、教育和除害灭病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普及新法接生、举办合作医疗、培训乡村医生等,使死亡率下降迅速,平均寿命延长)。联合国总结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世界各国发展的经验,1983年,提出“综合发展观”,1987年又提出“可持续发展观”,“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为此确立15项33个社会经济指标(包括平均寿命、医疗保障、环境生态等),冲击传统的“发展=经济”的发展观。日本学者驹井洋认为:“从增长第一到发展第一,是世界各国发展战略的当务之急……靠牺牲教育、劳动保护、社会服务、医疗卫生、生态环境等社会进步因素而求得经济指标上升的战略,其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有个典型例子‘古巴之谜’,古巴人均收入为加拿大的1/10,其婴儿死亡率与加拿大持平,平均寿命78岁,原因是普及免费医疗,全科医生社区全覆盖”。国际儿童基金会在20世纪80年代开展儿童保健革命,其成功经验是:“社会突破是决定性的,完全依靠正常渠道或者采用传统方法,不可能使一场儿童保健革命取得成功(社会突破指发展经济、健康教育、卫生立法、健全保健网);技术突破指预防接种、口服补液、母乳喂养、推广生长发育图。”众所周知,没有各国领导人亲自推动,预防接种不可能顺利进行,这就是社会突破。前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外科大师黄家驷认为:“人的健康和疾病不仅受生物理化因素的影响,也受社会制度、经济条件、生活方式、精神状态等影响。因此医学与社会科学是密切相关的。”防治疾病是一项社会系统的工程,需综合运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等理念和方法去解决复杂的社会现象。1976年WHO提出人人健康(health for all)全球战略,是根据发展学家提出的构建人人受益(benefit for all)的国际新秩序,克服社会不公平、不平等的现象。WHO适应新时代理念,认为满足人的基本需要,关心人的健康和幸福,成为发达和不发达的试金石,以推动世界各国人群健康和卫生服务的发展。1977 年WHO在世界卫生大会上,通过HFA作为全球健康发展战略,实现HFA战略要从初级卫生保健(PHC)入手。PHC有八项内容。到20世纪80年代WHO把管理学上的“政府主导作用”理论用于卫生领域,总结HFA经验,提出开发领导层(leadership development)作为实现HFA的关键,用整体论统筹生态、社会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要组织部门内外协调,称社会大卫生(health in social scale)。到20世纪90年代,WHO又在社会发展首脑会议上提出“要把健康置于社会发展议程的核心”。为此,WHO在2004年设立健康的社会决定委员会,提出“用一代人的努力,弥合差距,全面实现健康的公平”。这种理念不但用于防治疾病也用于防治各种急慢性病和健康促进。因此转变观念,研究防治肿瘤的社会决定因素,不但具有战略意义,也是肿瘤预防工作的创意理念和基本途径,是肿瘤防、治、研各项工作的指南。

二、医学模式的转变是实现防治疾病、促进健康的社会决定论和HFA的理念基础

纵观几千年的医学发展史,经历过三个时代,即经验医学时代、实验医学时代和目前的整体(系统)医学时代。
古代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低、科技落后,人们直觉观察事物,想象有一种超自然力量主宰一切,认为疾病是天谴神罚、鬼神作怪。健康乃神灵赐予,形成神灵主义医学模式。与此同时古代外国有“四体液”失调致病学说和中医的内伤七情、外感六淫、阴阳失调致病理论,都含有自发辩证法和朴素唯物论成分,要求人们集中注意力在全面认识自然现象上。它是主要研究道德审美的理论,想解决无法解决的谜团,想去规劝到达或无法到达的“心理境界”(贝尔纳《科学的社会功能》),产生自然哲学模式。
由于社会和科技发展水平的限制,不能做有目的的实验观察,仅以感官代替实验观察,属于经验医学时代的产物。西方医学被经验医学统治2000多年。到工业革命推动科技进步,倡导实验方法,主张“能用实验证明的才是真理”(培根)。《人是机器》(拉美特利)一书,认为“人与动物不同,只是多了几个发条和齿轮”。在机械论自然观影响下,医学进步很快,单因单病,病在细胞的思维方法是哲学的还原论和归纳法。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在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物理学的能量守恒和转化原理等影响下,人们认为健康就要维持宿主、环境、病原体三者之间的动态平衡,平衡破坏就生病。上述三因素只从生物学的角度理解,如病因是微生物,宿主是动物或者是人类,环境局限于自然环境。这种分析方法比机械论略胜一筹,称为生物(生态)医学模式,此模式把健康和疾病过程误解为机械、物理、化学变化过程,无视人的社会属性。法国社会医学家盖林指出:“医学和公共事务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德国医生诺尔曼说:“医学的核心是社会科学。”细胞病理学家维尔啸认为:“政治从广义上讲是医学罢了。”随着传染病和营养不良疾病逐步被控制,慢性疾病逐渐成为人类健康的主要威胁时,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生物医学模式已经落后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人接受了西方医学,主要是生物医学模式,没有包括人文科学部分,国人常把科学和技术混为一谈,称“科技”,把科学工具化、功利化(梁启超),只知科学研究结果的价值,而不知科学本身的价值,这就陷入单纯技术主义的泥坑。新中国成立后,推广新法接生、反细菌战、爱国卫生运动、除害灭病等,都是把生物医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相结合的成果,为用整体观研究健康和疾病提供条件。然而打开国门,实行“拿来主义”,“拿来一是技术,二是管理”(邓小平)。本来应该把技术与人文相结合,而我国派专家出国的目的主要关注的是技术,忽视我们的医学模式落后,其实发达国家已关注生物医学模式的落后,认为“从前宗教强盛而科学无力,人类误将神力当成药物。现在科学强大而宗教势力减弱,人们又误将药物当做神力”。而不少国人单纯重技术和药物,轻行为改变。很少人关注癌症的发生与病人受到社会生活事件的刺激有关,如美国Thomas研究癌症发病常有不易表露的感情特点,Miller研究1400对夫妻,发现配偶一方患癌或死于绝症,另一方也易患癌症。可见除生物因素外,心理、社会环境对健康很重要。但目前在生物医学模式引导下,我们仍然过度投资硬资源(楼房、设备)和忽视人才全面培养,造成在管理上,过度投资于技术、忽视行为社会环境(如医保、生活方式等)。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告诉我们,医改的目标应是改革健康政策、干预健康危险因素,而不应只解决人们看病难、贵。当然肿瘤预防的目标也应如此。

三、肿瘤的社会决定模式

由多因多果形成的肿瘤,需从细胞到社会等方面用多学科方法(如环境经济学、生物工程学、气象学)去研究,统称社会生态学。从社会、环境、行为和生物等因素来分析,各方面的相互作用形成的病因,故美国加州大学流行病和生物统计教授Hiatt R A和Breen N 2008年提出肿瘤的社会决定图解(图10-1),它有利于干预肿瘤发生、发展的全过程:
图10-1 肿瘤的社会决定网络(参考文献2)
设计上述概念网络可促进肿瘤社会决定的跨学科研究,利于提高防治效果。每阶段都受各种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考虑整合多方面发现的具体问题来研究是很有价值的。美国肿瘤研究所倡导的跨学科整合称为“知识的联合”。图10-1中“分析水平”按Anderson的说法指四个方面:一是广泛的社会条件和政策;二是健康服务体制的效果;三是行为和心理因素;四是致癌物的生物学机制,减少差别和疾病负担的影响到上述任何方面。此四个方面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复杂的多向相互作用,是生物、临床和社会相互结合作用的结果。如政策和立法范围影响健康服务的个人行为和临床服务的使用。肿瘤研究涵盖从基因到社会,跨学科的研究才是了解这些复杂的机制和途径,才能提出防癌的干预知识和政策。
“社会决定”可看作是健康和疾病的基本原因。社会、环境、经济和文化等因素可视为“上游”,它决定个人和人群的行为。图中网络“社会决定”包含躯体及其构建的环境,是人类活动方面的结果。社会资源的分配包括职业、收入、财富、债务、贫困、就业、教育和健康保险覆盖面,还包括性别、种族、年龄和性取向等因素。可按个人、社区、全省、全国分别测定。这些对各种疾病如心血管病、糖尿病和肿瘤都有关系。又如城市规划建设安全的人行道,给人们走路和骑自行车,增加体力活动,可减少肠癌死亡率和肥胖率。
“健康服务体制”对肿瘤患者及其死亡都有影响。社会保障(医保)的有无,个人支付比例多少,覆盖面大小,使用药品种类多少,康复服务有无和品种多少等,都影响病人就医的早晚,在肿瘤早期发现、早期诊断和治疗尤为重要。我国幅员广阔,山区很多,基层健康服务如不够普及,更加大困难。基层健康服务机构对肿瘤早期发现的设施有无,诊断水平高低,登记报告制度有无,需有保健政策支持。“行为心理”是社会决定和肿瘤后果之间的中介。著名的临床心理学家,WHO资助建立的瑞典临床心理研究所所长Levi,1980年前在中国考察3次,他说中国人的住房像“鸽子笼”般的拥挤,三代同住一房,有共用的走廊,家庭内和各家庭间经常产生夫妻间或者是人际间的矛盾(如放自行车占用邻居走道一些位置),形成社会心理刺激和心理压力。他认为中国肺癌可能的社会心理过程是:
住房拥挤(社会因素)→三代同住一房→夫妻不和(心理压力)→神经质→吸烟(解闷)→肺癌(作者于1980年访问时他举例)。他提出社会心理因素介导疾病的理论模式是:
公式 B = f(P•E)
   B:行为 P:个体 E:环境
我国“十年动乱”中有些干部被隔离审查、批判,不少人靠拼命吸烟解闷,终至患癌症死亡者并不少见。很多临床医生发现,在新诊断癌症病人中,很多病人在确诊以前半年到一年遇到重大生活事件,如亲人病故、经济破产、个人失落等情绪压抑,最终引起各种癌症发生。
心理学家们发现,A型行为(兴奋型)易患心脏病,而B型行为(抑制型)则易患癌症。行为类型很大程度上是遗传的结果。当然也受到环境变化的影响,即公式:B = f (P•E),环境与个体相互作用产生各种行为。社会环境对行为作用很大,社会经济地位低的人,吸烟率高,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吸烟率低,社会干预比个人干预对控烟行为作用大。美国有些州对烟税提得很高,提倡公共场所禁烟,加上传媒开展控烟宣传,市政当局制定措施,减少汽车尾气污染,使控烟取得良好效果。而在中国,开展控烟活动几十年来收效甚微。原因是社会管理不善,颁布的公共场所控烟办法执行不力,年轻一代开始吸烟年龄下降,小学生认为吸烟好玩,中学生模拟成人也学吸烟,大学生认为吸烟才像男子汉,公务员把递烟作为公关手段,所谓烟酒不分家,宴客必备烟酒。然而香港1982年实行控烟法,2007年加大力度,所有室内和部分公共场所禁止吸烟,警务处协助控烟人员执法,经常突击检查,设有24小时热线电话举报违法者,2011年吸烟率达全球最低11.1%,正向无烟城市迈进,内地应该向香港学习。肿瘤二级预防也影响人们的行为心理。通过筛检早期发现乳癌、肠癌、宫颈癌和前列腺癌作用很大。社会服务中的健康保险和后继服务可降低发病率,提高存活率。社会决定论认为这些都是上游因素。
“生物学水平”社会因素如何影响肿瘤的生物过程。一些学者认为遗传基因方面约占肿瘤发病的5%,可能有两个途径:①心理压力降低免疫系统的常规活动;②压力影响DNA重组和凋亡。压力大多数源于社会因素。它使健康不平衡,造成疾病负担(包括心理上和物质上)。收入分配产生个体效应如吸烟行为,食物选择,互联网使用等。选择生活和工作以及肿瘤筛检的使用等,这些社会条件直接通过生理途径(内分泌和免疫系统)形成压力和疾病,即“上游因素”。
通过上述分析,可见为了深入研究多学科的社会决定因素需掌握大量的有关信息,如经常登记肿瘤的发病、死亡和存活率,还需有社会环境提供健康服务的类型、行为和心理特征等多种途径和机制,形成有效的干预、评价证实合适的效果。例如:什么社会政策对控烟有效?不同的肿瘤用不同的干预方法,可增加人群的健康效益。这一切要有资金和政策等的支持才能顺利的达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