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么,范文澜究竟是据《文心雕龙》的哪个版本为底本来作注的呢?作者在1925年天津新懋印书局版《文心雕龙讲疏·自序》(以下简称《讲疏》)中说:
论文之书,莫善于刘勰《文心雕龙》。旧有黄叔琳校注本。治学之士,相沿诵习,迄今流传百有余年,可谓盛矣。惟黄书初行,即多讥难,纪晓岚云:“此书校本,实出先生;其注及评,则先生客某甲所为。先生时为山东布政使,案牍纷繁,未暇遍阅,遂以付之姚平山;晚年悔之,已不可及矣。”今观注本,纰缪弘多,所引书往往为今世所无,展转取载,而不著其出处。显系浅人之为。纪氏云云,洵非妄语。然则补苴之责,舍后学者,其谁任之?”(2)
可见,范文澜正是针对黄叔琳《文心雕龙辑注》的不足,而欲补苴罅漏,重为之注。其1929年北平文化学社出版的《文心雕龙注·例言》第一条亦谓:“《文心雕龙》以黄叔琳校本为最善,今即依据黄本,再参以孙仲容先生手录顾(千里)黄(荛圃)合校本,谭复堂先生校本,及近人赵君万里校唐人残写本。畏友孙君蜀丞亦助我宏多(孙君所校有唐人残写本,明抄本《太平御览》及《太平御览》三种),书此识感。”(3)据此,范注乃以黄叔琳《辑注》为底本当属无疑!
然而,黄叔琳《辑注》又有养素堂本和两广节署本两个系统。乾隆六年(1741)姚培谦刻黄叔琳《辑注》养素堂本,此本主要辑明代梅庆生、王惟俭两家之注,为乾隆以来最通行也是影响最大的《文心雕龙》注本。乾隆四十七年(1782),四库全书所收之“江苏巡抚采进本”即此本。乾隆四十九年(1784),陈鳣校养素堂本《文心雕龙》;乾隆五十六年(1791),张松孙《文心雕龙》辑注本,均系此本的衍生本。不过,此本仅有黄叔琳批语而无纪昀评语,因为纪昀是在黄注本的基础上,对《文心雕龙》包括黄注、黄批进行评点的,完成于乾隆三十六年(1771),即四库开馆前夕。纪评完成后并没有单行,直至道光十三年(1833)冬,刊于两广节署的卢坤刻本,始将黄注与纪评合刊。此本原刻为芸香堂朱墨套印本,各卷下题:梁刘勰撰、北平黄叔琳注、河间纪昀评。由于芸香堂本流传甚少,后由翰墨园覆刻此本,覆刻时间不详。“惟刻印不如原刻,且有误字,(如《风骨篇》“乃其骨髓峻也”句之“峻”字误为“畯”;《通变篇》“臭味晞阳而异品矣”句之“晞”字误为“睎”是。)盖校勘不精所致。”(4)无论是芸香堂原刻,或翰墨园覆刻,两版俱为朱墨套印,黄批墨字,纪评朱字。
范注曾据底本屡引纪评,显然其所据者非养素堂原本。那么,范注是否是以芸香堂本或翰墨园本为底本呢?杨明照认为,范注所据者非黄氏原本,“乃在卢敏肃刊于粤者之后,(卢本有二:原刻者为芸香堂本,翰墨园本,乃翻刻也。始误“峻”作“畯”。)殆坊间流俗本乎?”(5)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杨明照发现,北平文化学社版范注,将黄叔琳批语误为纪昀评语者比比皆是,故其《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举正》一文附录十四条加以指陈,并在文章末尾按曰:“养素堂本,仅有黄评。卢涿州刊于粤者,则朱墨区分(黄评墨字,纪评朱字),各于其党。坊间通行本,亦各冠其姓氏以示异。不知范氏何以致误?”(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