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偕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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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琴瑟不调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十七岁的吴兴祚在酒馆里喝酒,他天天来,只为那卖酒的女儿。那女子皮肤白净,生得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笑起来一边脸颊便现出一个酒窝,“确是卖酒的”,大家调笑说。“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在吴兴祚眼里,她便是文君当垆。

吴家薄有田产,不治生业,父亲早逝,他和母亲两人守着祖产过日子,每年可得地租400银元,在怀德县城里算是小富,生活比较滋润。

吴兴祚极聪明,读书过目不忘,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他幼时在族塾里读书,塾师十分爱惜他,极力栽培。吴兴祚十一岁起即去长春府中学堂(养正书院)读书,学堂里的课程太简单,无论什么学科他均买书自习,他以为他可以去教先生。

吴兴祚十三岁时心仪京城领先全国的教育,转去京兆公立第一中学就读,这所学堂在性质上更接近于大学预科。吴兴祚十六岁从学堂毕业时要报考清华庚款官费留学,母亲不同意,怕他年纪太小,出洋不能照料自己,要他等十七岁娶妻后,与妻子一同出国。吴兴祚于是暂回乡,一边在家里自修,一边等母亲为他安排婚事。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过去,又到柳绿蝉鸣之时。这一日他在京兆公立第一中学读书时的死党兼同乡丁治涧找上门来,两人便去镇上的酒馆坐坐。合该有事,吴兴祚才进酒馆的门,正对着门的柜台后面一个女孩抬起眼,女孩生得白皙,俊眼修眉,见有客人来便笑笑,吴兴祚怦然心动。一顿饭吴兴祚吃得心不在焉,屡屡瞩目柜台后的女孩。临出门时吴兴祚又看一眼女孩,因客人离开女孩再笑笑。

吴兴祚回家后不能释怀,遂求母亲为其纳聘女孩,母亲嫌酒家女抛头露面且未读过书,不肯。况且他的婚事已初见眉目,对方是本镇小学校长的女儿,自小便在长春和天津求学。

自此吴兴祚常去酒馆坐坐,他猜那女儿对他亦有意,女孩一看见他便红了脸,羞答答的。

十一月初,吴兴祚迫于母命与小学校长的女儿陶星沅结婚,婚后一直不肯圆房。吴家前后两进院落,他吃睡在前院外书房里。晨昏定省时他故意去得晚,避开妻子。妻子长什么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娶亲那日,他揭开盖头胡乱看一眼应付差事。红彤彤的新娘妆下,看不出妻子本来模样,他只觉得俗气。宾客散去后,他自己安歇在书房里,不肯与妻子同房。

新婚后第三天新娘回门,他死活不肯去,母亲怒甩他两嘴巴。他自小便乖巧懂事、十分克己,母亲此次是头一次打他。他一发不肯去,从此吃睡在外书房里,不肯走入内院一步。他不知道母亲亲自陪着妻子回门,在岳家受了很多脸色。

婚后三个月,腊八节前夕,吴兴祚趁着节日的喜庆跟母亲提出要纳妾,他想纳那卖酒的女儿做妾。他打好算盘,纳了妾后便去报考清华庚款官费留学,带着妾室出国,把妻子留在小镇陪母亲。妻子是母亲替他娶的,自然该陪着母亲。“我们这样的人家纳妾?哪来的闲钱?”母亲一口拒绝。他少不更事,不明白酒馆老板的财产跟他家不相上下,亦是小富人家,焉肯让自己的女儿与他做妾?年节迫近,他一怒之下跑去长春叔父家过年,把母亲和妻子撇在家里。元宵节后方返回。

清明那一天,他绝早起来,先去堂屋跪拜了祖宗牌位,便自己拿了香烛、纸钱、酒食独自去父亲坟上祭奠。回来后,母亲大怒,“不肖子,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吴兴祚心里不安,他是遗腹子,母子俩多年来相依为命,母慈子孝,因这一场婚事,母子间生出龃龉来。

五月,小满后第二天,酒家女出嫁,吴兴祚去喝喜酒,大醉而归。小城街头巷尾引为笑谈。他愈恨妻子误了他的良缘,更不肯看妻子一眼。

酒家女出嫁半个月后,端午节来临,当天中午,吴兴祚特地去后院陪母亲吃饭,一则为挽回母子关系,二则为接下来与母亲商议去BJ报考清华庚款留学事宜做铺垫。妻子不在,挺好!眼不见心不烦,况且还尴尬。

蒋妈问是否开饭,母亲说先摆桌吧,一会儿少奶奶就该回来了。蒋妈便在堂屋里摆下桌子。须臾,吴兴祚听得门响,有人进来,他正对着屋门,不免看一眼。屋里、屋外的两个人俱是一愣,吴兴祚第一次看清妻子的容貌,16岁的女孩秀美可人,肌肤虽不如酒家女白皙,但细腻润泽、肤色健康。女孩没有酒家女的风情,出自读书人家的韵致却是酒家女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怎么样?”母亲问妻子。

女孩对着母亲微微一笑,她满脸喜色、眼睛发亮,吴兴祚看到了,心里也不由得笑一下。

“你一定要......”母亲再问。

“对,我准备了很久!”

女孩子声音柔婉,酒家女儿的声音清脆,吴兴祚在心里不由得拿两人做比较。

母亲轻叹一声,“吃饭吧。”

三人落座,吴兴祚不知道两个女人在打什么哑谜。

“那你就开始收拾吧。”良久后,母亲说。

“我有一点首饰,我用不上,我想......”

“你自己的东西,你决定吧。”

两个女人说话遮遮掩掩,吴兴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妻子一眼,女孩儿垂着头吃饭。母亲常说吃饭不要吧唧嘴、不要露齿,他想陶星沅在这方面甚合母亲心意。他不免多看几眼,女孩对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黄米粽子出神。黄米粽子,他也喜欢吃,跟他口味相同。刚才女孩剥粽子时,剥完顺手把粽叶卷好,用棉绳缠几道,她并不因为有仆人跟着收拾就把粽叶随便扔在饭桌上。好教养!

饭桌上没什么话,母亲全无兴致。

饭后,女孩同仆人一起端着碗筷离开。吴兴祚从妻子背后看过去,女孩子身材中等、不高不矮,楚腰纤细不盈一握,很好!他因家中小富,自幼不亏嘴,身量高于普通男子。物极必反,他不喜欢同他一样高大健壮的女人。

还没到吃晚饭的点,吴兴祚便觉着饿了,他去厨房里找些吃的。他记得自己少年时在雾气蒸腾的灶间里忙碌的母亲常常随手塞点好吃的到他手里,换成妻子跟丈夫,这举动再寻常不过。陶星沅居然没在帮厨。“洗手作羹汤”是做妇人的本分!他没了觅食的兴致,背着手走出去。

晚饭还没上桌,吴兴祚便预先去桌边摆下吃饭的架势。闲着也是闲着,他坐在东厢房里看院里风景。他眼瞧着陶星沅从正房里出来直奔西厢的灶间。该忙时不忙,不忙时瞎忙!端个菜,需要那么多人手吗?他寻思着等陶星沅上菜时,他该搭把手,结果菜都上齐了,陶星沅也没从厨房里出来。她究竟在厨房里忙什么?

陶星沅踩着母亲的后脚跟上桌,垂着眼。

饭桌上母子俩唠些田里春种秋收的事,他的母亲从不讲街头巷尾的闲话,不说人短长。吴兴祚把话题转到他最近读的书,母亲虽然不懂,陶星沅是懂的。结果他一个人担起了所有的对白,母亲不过略点几下头。

一碗饭见了底,他坐着不动,继续夹菜吃。陶星沅亦不动,做妻子的难道不该给丈夫盛饭吗?他守着空碗坐了一会儿,蒋妈端上汤来,一眼瞥见,伸手帮他盛一碗饭。太殷勤!蒋妈给每个人盛一碗汤,吴兴祚一时间觉着桌上太拥挤,三个人刚刚好!吴兴祚暗想等陶星沅起来添饭时,他便把碗伸过去,让她顺便给自己再添点饭。女孩饭量小,只吃一碗。

饭毕,陶星沅帮着蒋妈收拾桌子,她先收了母亲和自己的碗筷及眼前的碟子,随着捧了汤锅和饭盆的蒋妈出去。吴兴祚想等女孩子回来再收拾时,他便把自己的碗筷递给她。结果蒋妈先抢回来,从他手里夺了修好的道具去。她是小脚,未免走得太快了些!妻子端茶进来,居然先倒好了,“母亲,我回房了。”

“嗯,你去吧。”

吴兴祚心里略有些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