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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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近在咫尺的遠望

航機在三小時後抵達台北中正機場。

落機的時候,又經過頭等艙,航空公司早已將這批願意付三倍機票的貴賓提早安排離開了,我跟隨著前面乘客的步伐,雙眼卻久久停留在那個本來坐著張小嵐的空置座位上。

(很奇怪哦?居然在一架載著只有二百多人的飛機上遇見張小嵐!)

出境後,我先走出機場大門,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重重呼出,每年才一度的四天假期開始了!

所謂的假期,對我來說,其實不過是一本小說完稿接另一本小說動筆之前的空隙時間,見報的小說專欄,依舊要每天準時遞交呢。

乘搭公車到了往常住的酒店,那是台北比較便宜而最接近重慶南路的天成酒店。我喜歡步出酒店後只走過一條天橋便可到達遍佈大小書局的重慶南路。

那種感覺實在好。

放下旅行袋,第一時間走到酒店旁邊的檔子品嘗魯肉飯,我坐在食檔中的位置,正正面向對街的希爾頓酒店,結賬後等待老闆找贖時,看見張小嵐從希爾頓酒店獨自步出,身邊沒有男伴,我想,她大概是一個人來台北了。

一個女人沒有同伴去旅行多麼慘啊!我心裡想。

熱情的老闆找贖給我時,我用很不靈光的國語說“謝謝”,步出店子,見張小嵐走進對街的新光三越百貨公司,我知道自己只要快些跑過天橋,大概可以在百貨公司內遇見她,但另一方面我又斥責自己的無聊!我可不是她的瘋狂讀者嘛,也沒有上前認識她的心理準備。

雙手奉上她的著作給她簽名?請勿叫我做這些己所不欲的事情。

逛了一會書局後,興之所至的乘了半小時巴士到台北的故宮博物館。每年到台北都會參觀一次,所以這次也不想破壞傳統。細賞著那白玉鰲魚花插之時,我的身後傳出一把溫和的女子聲音。

“請問……”

我轉過頭,看到女子的臉,頭皮第一時間發麻。

“請問緙繡和法書在哪裡展出?”說得一口流利國語的,是張小嵐。

本來國語已經不靈光的我,忽然之間連說廣東話的能力也一併消失,我勉強地笑了起來,腦袋急急轉了彎,作出了反應︰

“妳是香港人嗎?”

我用純正的廣東話說出這句話。

輪到張小嵐一呆,她微笑著點頭。

“我一看知道。”我說︰“台灣人穿得比較保守。”

“你也是香港人?”她用廣東話說。

“我穿得很保守嗎?”我低頭看看自己一身DKNY的裝束,然後笑了,“我今天剛從香港來台灣自助旅行,妳也是自己來的吧?”

“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香港人。”張小嵐的話中沒有問號,等於要結束對話。

“緙繡和法書在二樓展出,從這裡走下樓梯便是。”我來了五次,已摸熟整間博物館。

“謝謝你。”她真誠的說。

“旅途愉快!”我向她祝福。

“旅途愉快。”

各自離開後,我才發覺自己手心出汗,但仍為自己剛才沒有製造冷場而自豪。

走出博物館後,我在巴士站候車,剛好遇上大塞車,明明見到巴士已經在後面不遲,卻像一輩子也無法靠站似的。一輛計程車像龜走路般爬到巴士站前,車內的乘客調下了窗子。

“你要去台北車站是吧?要送你一程嗎?”是張小嵐。

“不用了,謝謝妳。”我的確站在台北車站的巴士路線前,亦感激她的好意,但還是虛假地婉拒了,“我會先去圓山大飯店看看,計程車可是會繞路的,太麻煩了。”

張小嵐沒有堅持,聳聳肩的笑笑。

車龍沒有移動絲毫,我逼著揚聲道:“博物館不錯吧?”

“不錯。”車內的她說。

“去過中山紀念堂嗎?”

“還沒有。”

“很宏偉,建議妳一去。”

“我會去的。”

“會留幾多天?”

“七天。”

“如果下次撞見妳,我請妳飲珍珠奶茶。”

“好啊。”

好像已無話可說了,車龍依然不動。我只好從銀包中搜出一張酒店卡片,寫上我的房號,走上前隔窗遞給她,“大家也是香港人,在台灣有個照應。”

張小嵐接過後,我說︰“我叫良仔,即係《足球小將》內光頭那個良仔。”她給我逗笑了。但也沒準備將她自己任何資料給我,可見她非常小心,也非常懂得保護自己。

前面的車龍終於移動,“旅途愉快!”我慢慢退後向她報以微笑。

“旅途愉快。”她笑。

看著計程車走遠,我心裡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晚上的時候,我致電長途電話給深藍,報了平安,也留下了下榻酒店的資料給她。舒舒服服的浸一個暖水浴後,坐在床上看著電視上的Channel V,電話響起來,我伸手接聽。

“是良仔嗎?”是張小嵐的聲音,聽得出在雜亂的大街上打來的。

“是的。”我不以為她會約會我,“妳一定有事發生了。”

“我在街上遺失了銀包。”她說︰“我想,我一時大意就被偷去了。”

“那是司空見慣的的事,台灣的治安比香港還要壞。”我問她︰“妳在哪裡?我馬上來找妳。”

“我想問問你,在台灣會否有熟人……”張小嵐的聲音遲疑。

“我來找妳。”我不願將她一個人遺下在迷失世界。

她終於說了個街道的名字,在一間麥當勞門口等我。

我立刻趕出去,在計程車內已想到對策。雖然我在台灣真的沒有“熟人”,也知道只要有“熟人”,只需說一聲,就算遺失甚麼也會原封不動的送回面前。

抵達麥當勞門口,了解情況後,我對她說︰“給我十五分鐘,若我也找不到銀包,妳便報警。”

張小嵐緊張的向我笑了笑。

我沿著那條街道在漫步,然後腳步開始加快,走到十字路口前,眼見附近有一間肯德基炸雞店,我拐了進去,在男洗手間看看,沒有發現。走出炸雞店就在那街口的一列速食店的男洗手間逐間搜查,終於在一間德州炸雞店男洗手間廁格的廢紙箱內,發現了一個女裝銀包。

——和張小嵐形容的一模一樣。灰色的長銀包。

關上廁格的門,慢慢拾起銀包,幸虧信用卡和雜物仍在,只是所有的錢沒有了,也不算甚麼大損失。我是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的心臟劇痛,全身也是汗,我想我是太熱衷於不想令她失望。

帶著輕快的腳步走向張小嵐,遠遠看見她倉皇地站在街上,有期待眼神,我刻意將她的銀包舉得高高的,人群都以怪異的目光看我,我和她卻充滿例外的會心笑起來了。

“能夠找回銀包,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靜靜看她在麥當勞的座位上檢查銀包,她開口說話了。

“你在何處找到的?”她問。

“快餐店的男廁內。”

“嗯。”她苦笑了一下。

“我已清理好了。”我說。

張小嵐笑了。

“損失了多少?”

“只是紙幣,約六千台幣。”她合上了銀包,抬眼看我,“證件雜物都保存了。”

“那是妳的運氣,肯定是新手所為。”我對她說︰“如果撞正了偷竊集團,妳現在可能已破產了。”

張小嵐自然明白我的話,“謝謝你。”

“他鄉遇故知,很應該守望相助。”見她看看我,我別過頭向窗外,“夜了,我要回酒店了。”

“吃過晚飯了嗎?”

我搖搖頭,又幸福地笑,“女朋友在酒店等著我,我倆相約好到華西街吃奶油焗蟹的。”

張小嵐對我笑笑。

“我先走了。”我站起來,不忘叮囑她:“小心銀包呀。”

“我住在希爾頓七三四號房。”她說︰“有事找我,或許我們三人能在離開台灣前,相約吃一頓飯。”

我努力的點點頭,將手插進褲袋裡,忽然記起甚麼。

“不見六千元,需要報案嗎?”

她聳聳肩,搖了搖頭。

我用廣東話特有的俗語說:“妳大概很有米!”

身為香港人的她,心領神會的笑了。

坐在返回酒店的計程車上,我整個人疲累得像粉碎了般,路過繁華的街,我的心卻是空洞的,關上了所有窗子的車廂就像與世隔絕一樣。

回到酒店,在床上倒頭便睡,朦朧間聽見電話響起,我伸手接聽,是一把嬌憨的女子聲音︰“先生,你寂寞嗎?”

那女子用國語說“寂寞”的發音的確很誘惑,軟綿綿的,但我這樣回應︰“我女朋友在旁。”

聽到對方的掛線聲,我才放下聽筒,整個人卻已頓時清醒了。

看看時鐘,凌晨二時了,我拉開窗簾,從落地長窗一直凝視著斜對面的希爾頓酒店。七三四號房的張小嵐不知在做甚麼?

我只感到沉溺在寂寞內的心靈,慢慢對外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