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殺熱線
都說想更改電話號碼的,可憐我家的電話號碼與撒瑪利亞會電話熱線極之接近,你又要知道一個瀕臨自殺的同志,心情在彷彷彿彿迷迷糊糊之間,飲滴露可能飲錯雙氧水,割脈可能割錯……唉,好自然地,打電話去求助都有可能打錯電話問功課。那麼,他們撥進我家來,我被意外地慘遭電話騷擾,也就徒呼荷荷了。
我出身書香世家,父母為人師表,多虧他們管教有方,使我成為莘莘學子。因而,應付糊塗人的電話,必須心平氣靜,保持著儀態,否則,就會辜負了爸爸媽媽一番心血培育,最重要的當然是怕自己奪不到十大傑出青年獎!
這夜很疲憊,溫習至凌晨二時許,家人早睡熟了,寧謐的客廳中騰下我自己一個,每一次,當每一天的工作停止了之後,我總有種難以闡釋之感,我想,也許,是寂寞吧。熱鬧過後,人就會被寂寞完完全全緊緊牢抱著,也才了解寂寞是甚麼。
我呆呆坐著發怔,納悶之際,想食軟雪糕,可恨附近十萬里也沒有一間便利店,又說“梗有一間喺左近”,騙人!
書櫃旁的電話幽幽怨怨地響起來,劃破了一室的沉悶,我懶洋洋地伸手去接聽。
是男的:
“喂,這裡是自殺會嗎?”
我更正:
“不是自殺會,而是防止自殺會。”
那男的慚愧起來:
“哦,防止自殺會是嗎?”
我再更正:
“不,你又錯了,這裡也不是防止自殺會。”
那男的給弄糊塗了,他在對面喃喃道:
“不是自殺會,又不是防止自殺會,難道是黑社會?”
我解釋道:
“都不是。是因為你撥電話太心急了,所以撥錯了號碼。”
那男的聲音沉下來,充滿著歉意:
“很對不起,凌晨兩時騷擾了你的安眠。”
我開始對他存有好感,我以很和善的口吻對他說:
“我還未睡。純屬意外,不必介懷。”
聽得出對方是很激動的說:
“想不到世上還有好人!”
我笑,跟他說:
“在別人痛苦難熬的時候,送上幾句好說話,你可能不經意,但對於對方可能有若干鼓勵作用,令人銘記一生的。”
對方的語調訥訥但略帶感激:
“謝謝你。再見了。”
“喂。”我急忙喚住他。
“甚麼事?”對方問。
“你是否仍想打去防止自殺會?”我蠻有興趣的問道。
“是的,再接再勵。”對方說。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我說:
“我告訴你吧。防止自殺會的熱線永遠都是接得通,但每一次都是電話錄音:‘現在線路繁忙,如果你急需援助,請致電社會福利處,晚安。’然後就掛線了。
“之後,假如你致電社會福利處,一樣是電話錄音,請你致電防止自殺會……互相推卸責任,毫無誠意,不談也罷!”
“我肯定沒救了。”對方喃喃說。
我坐在偌大客廳,無所事事,興之所致地道:
“有甚麼要說,儘管說。我有時間,我也在聽。”
對方精神起來,提高了聲音:
“我想自殺。”
我立即道:“如果你下定決心自殺,就不會打電話到防止自殺會。”
對方沉寂了下來。
我解釋:“自殺是手段,不是目的。令你輕生的事情解決了之後,自殺的理由不再成立,你就不必要生要死了。”
我緊接著補充一句:“世上沒有解決不到的事情。”
對方囁嚅:“……是解決不到的!”
“說來聽聽。”
對方悲傷的說:“與我拍拖兩年的女友,提出分手,轉投別人懷抱。”
我說:“一日未結婚,一日也有選擇配偶的權利啊。”
對方說:“我對她好。”
我笑,“姑且把她的新男友稱作‘豬’。”我頓了一頓說:“豬對她更好。”
對方不忿地說:“我與她兩年了。”
我說:“兩年和二十年一樣可以分開。愛情不同種蘋果,到時候就修成正果。”
對方氣不過:“她完全不顧我的感受。”
“你這樣說,無非是因為她使你感覺難受,你有損失而不甘心,出發點完全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我想一想說:“但如果她反問一句:‘你又有顧及我的感受嗎?’你怎樣回答?你不給她自由,勉強留下她,不也是不顧她的感受,使她痛苦。”
對方嗚咽了起來,他說:“我捨不得她。”
我不以為然,說道:“那就繼續愛她。”
對方聲音迷惘:“她已經不再愛我啊。”
我苦笑,我說:“她是不是愛你,跟你愛她有何關係?你的思想嚴重歪曲。她不愛你,你就不愛她,你當愛情是一場交易嗎?”
對方不語,過了良久才說:
“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一口氣鬆了下來,發覺自己的語氣也著實重了些,所以我說:
“哀莫大於失戀,你難免會胡思亂想。現在搞清楚了,有甚麼打算?”
聽筒靜了整整半分鐘,才聽到他乾澀的說道:
“失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打算。”
我告訴他:
“失去了的,其實,從未得到過。”
對方呆了好半晌,嘆了口氣說:
“我決定不自殺了!”
我微笑,對著聽筒說:
“你已經解決了這件事情。”
對方畢竟也笑起來了,他躊躇滿志的說:
“她不愛我,也阻止不了我愛她。我會每天給她寫一封情信,不管她拆閱與否,我也心安理得。”
我吁了一口氣,“有時,自殺是一時間的情緒衝動。為了一時意氣而魂斷九天,並不划算吧。”
對方語氣有點激昂:
“死也不怕,我還有甚麼可怕的?我會繼續去關懷她,做不成女朋友也可成為紅顏知己,等待機會。她一旦情場失意,我就乘虛而入,與她復合。”
我笑,我說:
“非常好。”
對方也笑,是充滿朝氣的聲音:
“謝謝你提醒了我!”
我伸了一個懶腰,“再見了。”
對方很喜悅地跟我道別,大家就掛斷了線。
我如釋重負,呷了一口茶,正準備入寢,忽然聽見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我伸手接聽。
“這裡是防止自殺會嗎?”
我執著聽筒,傳來是一把惆悵的女聲。一想剛才那一個癡情漢,我就態度慇懃了起來:
“是的,這裡是防止自殺會。有甚麼煩惱,儘管說出來……”
我感覺自己有點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