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讲中国社会经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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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春秋與戰國時期土地與工商業

一、土地的耕地與非耕地

我們國人的觀念看重土地,西方的古代人則看重人力(勞工)。

春秋時代土地為貴族所有,“四封之內,莫非王土”,起初並非收賦稅,也不是要人民做奴隸,後來改成收地稅後,即貢十分之一的稅之後,土地所有權即轉移了,但這並非革命,亦非立法造成。

土地後來分成耕地與非耕地兩種,非耕地是指有山林池澤的水草地帶,即所謂“水草沮洳”。池塘可養魚,水草地山林地有禽獸,可捕獵。

周代是要祭祖的宗法社會,是在習武時在山林中捕獵到的獵品,拿好的來祭祖,貢獻給貴族,將次貨才分給自己享用。如射魚亦然,將大魚給政府取去作祭品,小魚則大家分享。

耕地是分配給平民的。非耕地是貴族自己擁有,平民不得進入非耕地的禁區;管山林的叫“虞”,管地澤的叫“衡”;當時孔子幫季孫氏看牛羊,名叫“乘田”。“虞”、“衡”是政府所派的戰員。又如政府僱人製造車輪,叫做“輪人”,是世襲的。又如貴族命工人將獸皮製衣,成為“裘氏”。

春秋下半期有了盜賊,多在山林中出現,政府派軍隊征伐之。這些盜賊是個人零星的,因此無法捕捉,只能派人專在路口守候,並沒收其貨物,亦稱“征”。但此“征”字的意義已與前不同,故演變成今後對商人的抽稅。

盜賊者,不去耕田而侵入禁地去作非法的謀生,卻因而開了此後的自由工商業。孔子學生子貢,初為外交官,後來在途中帶土產作賣買而賺錢。子貢可說是中國商人之鼻祖。較後為范蠡。(後人說范蠡為陶朱公,可能不可靠。)商人第三出名的為白圭,亦是政治人物兼營商業。

起初時一國只有一城,但到齊國時已擁有七十餘城。成為城市興起,即戰國城市發達,故商業亦隨之而發達了。

二、大城市興起

歐洲人的城市興起,即商業興起;亦即是中產階級的興起。

臨淄在戰國時是商業兼政治中心。戰國時齊有七十二城,臨淄為最大者之中心,此是孕育而增新的,並非新的打倒舊的;中國有的所謂“革命造反”,並非進步,可能只有退步。

自社會形態來說,戰國已與從前的有變了,有所不同了。據《戰國策》〈蘇秦為趙合從說齊宣王〉對當時臨淄的描寫道:

“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踰鞠者。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氣揚。”

又《史記》〈蘇秦列傳〉曰:

“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下戶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

此處並非是五口之家,五口之家最多一壯丁;如照五口算,已有三十五萬人,照此算,最少已有五十萬人。

齊國七十二城中最小者是薛城(孟嘗君受封地)。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奸人入薛中,(漢代時有游俠,俠者,挾也。)蓋六萬餘家。由此可知此小城只少有十萬家,亦可達五十萬人。

又如吳國,楚滅吳後,楚黃歇封於吳,叫春申君。今日上海叫春申江,上海的那條水即叫黃歇浦(即黄浦江)。當時春申君造的城,周圍有四十七里二百一十步二尺,即此蘇州城有八門,門上有樓,稱為陸門。另有水門八座,城外有廓,(廓即外城)周圍有六十八里。但戰國時春申君封於吳只是一偏僻小城,與臨淄、邯鄲等大城不能相比。太史公到過江南,特別去看過春申君時的城及其宮室,說道:“盛矣!”

戰國特別出名的城,名“陶”,陶為天下交通中心,這只是座普通城。

中國文化可大可久,且其歷史之進步,均在和平中長成。春秋到戰國,社會變了,但沒有革命,但管治的王千年來一直在變,這其中值得研究。

從臨淄城的描寫,可知當時人民非農奴,亦非地主階級,而是中產階級。臨淄有一稷下,有孟子在講學,他的生活是“後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古代一車用四匹馬拉,可見當時的文化情形,已與意大利之文藝城市相似,且是有統一的政府,更已是現代化的國家了。

三、工商業興盛與社會分工

齊國人種桑麻,因此人民多“文采布帛,衣履冠帶天下”。(《史記》〈貨殖列傳〉)齊國亦有大的水利興修,在戰國歷史上出了著名的數位水利專家,如白圭、西門豹、史起、李冰等均是。今日李冰建築的水利工程尚可見,即在成都泥江的水利工程,至今仍存,灌縣今有“李冰廟”,當地人也崇拜其子,故稱“二王廟”。

至於水路交通與船隻運輸,據《史記》〈張儀列傳〉描寫四川到湖北的道:

“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食,下水而浮。”

可見戰國時代的船已極為盛大了。

至於錢幣,戰國已有大量發行,戰國已到了現代化的社會了。戰國時已不是純農業經濟與農村社會了,因為當時已有五十萬人的大城市了。

戰國時也出現了春秋時代所沒有的高利貸。例如:孟嘗君封於薛,食客三千人;孟嘗君對來拜訪者均贈以厚禮;又如厚待食客,給馮煖以魚與車,孟氏如此富有,乃是六萬家任俠奸人,來往經營,是由孟氏借錢給他們而做高利貸。

此外,如平原君,亦有三千食客,春申君的三千客人均為珠履。

當時尚有周朝(東周),周赧王時亦有人借貸,但是無法還,因此有避債台。可見此時的資本經濟已到了相當繁榮的時期了。

春秋時之“從車”(當差)均由貴族參加,是用車戰。一車載三人,一執鼓,一驅車,一戰,十分文雅。但戰國時作戰用步兵了,由平民去打仗,如打勝仗,平民要受封地成為新富翁,規定割敵方多少首級可晉級,因此戰爭破壞封建,不能世襲了。

助人殺敵的人叫俠,有所謂刺客。

當時邯鄲女人跑遍天下,擅長歌舞。

戰國時亦產生了醫生,鬥雞者,玩樂器者,戰國當時最重要的工商業是鹽鐵。春申君可靠經營漁鹽致富。至於鐵的使用也要在春秋末戰國初才開始。

春秋至戰國時不但土地制度變了,且生活方式也變了。主要的城市為江南(吳)的鐵,及齊國產鹽。到了戰國,中國古代社會可說結束了。

清朝可稱帝國,因擁有新疆、蒙古等藩屬,但極寬大;如稱秦、漢為帝國則極不通,不能用西方名稱套入,應該自創適合自己的名稱,並標明其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