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曲目二 夢中的夢
紗羽遲了開學，她返港後隨即向學系報到，追回缺席的課程進度。
初中時，紗羽爸爸曾經有婚外情，媽媽受到很大打擊，曾經自殺不遂。即使後來爸爸和那個女人分手了，媽媽卻因此事對爸爸失去信心，並且患上了焦慮症和抑鬱症。這七年間，媽媽的病情時好時壞，爸爸又經常在外地演出，家中只有紗羽和女傭照顧媽媽。醫生對紗羽說，健康完整的家庭生活才是治療精神病的良藥。
兩個月下來，紗羽媽媽的情緒持續穩定，纏擾多年的精神病一直沒有發作，爸爸的愛確實比藥物更有療效。紗羽回港時，媽媽仍然留在歐洲，陪同爸爸到各地進行巡迴演奏。家中只有女傭相伴，紗羽不用再照顧患病的家人，反而一時間適應不來。
這個早上，紗羽剛踏出大學附近的港鐵站，便望見阿影和蝙蝠在出口處向她揮手。
“你們在這兒幹什麼？”紗羽問。
“你第一天來上課，我們估計你多半找不到課室，義務為你帶路，是不是很感動呢？”阿影故作瀟灑地說。
“小羽這麼聰明，我才不擔心她會在校園迷路。”蝙蝠一語推翻阿影的解釋。
“你們都是醫學院的學生，你有義務照顧新同學嘛。”阿影提高語調，向蝙蝠使着怪異的眼色。
“我也是新生呀！”
“但你比她早入學三個星期嘛。”
紗羽聽着眼前兩名男生的對話，不明白他們升上大學後，為什麼仍然熱衷於幼稚的口角。
“你們很無聊！”紗羽不客氣地說，“我今天不是去醫學院大樓上課，而是去……”紗羽攤開大學地圖，尋找教學樓的位置。
“那邊！”阿影伸長手臂指着遠處，輕易找到教學樓的方向。
早在開學初期，阿影拿着地圖在校園裏視察環境，牢記他和紗羽的課室位置。這一天，他到下午才要上課，便專程提早回校和蝙蝠吃早餐，然後一同在港鐵站等紗羽出現。
這是繼入學註冊之後，三人再次並肩走在偌大的校園。往後幾年，他們可以自由選擇上課時間，隨意奔走於各幢教學樓，參加各種喜歡的活動。依山而建的大學校園，彷彿為他們矗立着邁向自由的里程碑。
“你放學後有時間嗎？”阿影問紗羽。
“怎麼了？”
“今晚八時，我們在學校租了band房，SURVIVAL第一次在大學練習。莉娜要做兼職不能來，但小萌放學後會來的。”
“我不知道大學有band房，這樣不是很方便嗎？說起來，我很久沒聽過你們練歌了，真懷念以前在樂社的日子呢。”紗羽對中學生活仍然十分留戀。
“大學band房要付租金的，但價錢比外面便宜，吸引很多同學預約，我們不能再像中學時獨佔一個band房了。”
“你們可以認識更多熱衷組樂隊的同學，有更多音樂交流，說不定還可以定期舉行音樂會，這樣不是很好嗎？”
阿影非常認同紗羽的話，他再次問道：“你今晚會來嗎？”
“嗯。”
高中時代，阿影、博彥、蝙蝠和炸彈組成搖滾樂隊SURVIVAL，合力創作自己的歌曲。可惜，他們的音樂在校內得不到賞識，也苦無演出機會。現在，他們來到容納多元文化的大學校園，相信不會再有人打壓樂隊創作的音樂了。
途經湖畔草地，小提琴的樂聲把三人的對話聲淹沒，他們停住腳步，望見草地一隅圍着一羣女生，陶醉在優美的樂曲之中。
“這個人的小提琴造詣不俗，音色非常悅耳。”阿影最欣賞演奏樂器了得的人。
“呃，《查爾達斯舞曲》，我知道拉琴的人是誰！”紗羽撇下兩個男生，率先走進人羣之中。
阿影和蝙蝠跟在她後面，當他們走到最前排時，阿影驚呼：“是他？”
一名棕髮青年站在草地上拉小提琴，他就是在機場把手機送回給紗羽的男生。
“你怎會知道是他拉小提琴？”阿影問紗羽。
“他叫天城，是我的朋友呀。”紗羽答得理所當然。
“你不是說過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沒有這樣說過，只是你以為我不認識他罷了。”紗羽講話常常只說一半，阿影往往無法猜到話語下半部蘊含的真正意思。
“你們很熟稔嗎？”阿影問。
“他是管弦樂團經理的兒子，音樂系二年級學生，主修小提琴。暑假時，他跟隨樂團巡迴歐洲，觀摩樂團的演出。我去到歐洲時才認識他，聊起音樂的話題挺投契的。”
“這樣說來，你們天天都待在一起了？”
“嗯。”
阿影無由地對天城生起敵意，努起嘴嘲諷他：“哼！練琴就去排練室，無緣無故在草地上拉小提琴，擺明想耍帥惹人注目，他不會以為自己是花澤類吧！”
“花澤類是誰？”紗羽問。
“《花樣男子》的男主角，最擅長拉小提琴。”蝙蝠補充說。
“喂，你剛才不是讚他的小提琴拉得很好嗎？”
“小提琴造詣和個性好壞是兩回事！”瞬間，阿影把他跟天城之間劃下不能僭越的界線。
天城拉完一曲，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繼而陸續散去。這時，他才留意到紗羽就站在面前。
“嗨！”天城提着小提琴走近她。
“你很受歡迎嘛。”紗羽說。
“我以前很少這樣拉小提琴，但在歐洲時經常到戶外拉琴，回來後自然也想往外走。”天城仰臉望向天空，說道，“果然，在天空下拉琴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你的琴聲有凝聚羣眾的力量，而且能夠安撫情緒。每次聽到你拉小提琴，心情自然會變好。”紗羽說。
“我也很喜歡聽你拉大提琴，我們幾時再來一次合奏？”
“隨時奉陪。”
“大提琴？合奏？你不再彈結他了嗎？”阿影慌張地問。
少年時代，紗羽是管弦樂團的大提琴手，她在中一暑假前退出樂團，放棄拉大提琴。後來，她得到爸爸的朋友Uncle Jim的教導，練成一手了得的結他。這些年來，阿影知道紗羽只會彈結他，沒有碰過大提琴，沒料到她會在歐洲重新接觸昔日最擅長的樂器。
紗羽沒好氣地回應：“拉大提琴和彈結他沒有衝突吧？”她轉向天城說：“你說過借你演出的DVD給我看，你有沒有帶來？”
“我們都是昨天才返港，今天一早便來大學報到，哪有時間找DVD？我遲些拿給你吧。”
忽然，紗羽想起一則往事，取笑他說：“我記得你剛才拉的曲子。你上次和樂團團長合奏，你轉用較為輕鬆的演奏方法，反而被他罵你不夠認真……”
天城一臉尷尬，阻止紗羽繼續說下去：“這樣的糗事，你不要再記住啦……”
阿影聽着兩人憶述歐洲的趣事，自己則像路人般站在旁邊，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感到十分不爽。這個叫天城的男生，從頭到腳都令阿影生厭，越看越不順眼！
紗羽的第一課是導修課，班中二十名同學，沒有她認識的人。
護理系一年級有接近二百名同學，除了大家一同在講堂聽課，還會被分成小組由導師帶領上導修課。按常理，紗羽應該先上講堂的課，再上導修課，但她遲了開學，以致一回校便要在缺乏基本知識的情況下，坐在二十人的小組之中。
這班的導師是一名年輕的女研究生，她在講課途中忽然說：“你們學會了‘洗手七步曲’，現在我想你們進行練習，每個程序都要做到絕對正確。”
“什麼是‘洗手七步曲’？”紗羽輕聲問鄰座的女同學。
女同學把筆記推給紗羽，紗羽喃喃地唸道：“第一，掌心對掌心。第二，右掌心在左手背上，手指交錯，交替清潔。第三，掌心對掌心，手指交錯清潔。第四，手指互扣，旋轉按擦指背及掌心。第五，左手掌心旋轉按擦右手拇指，交替清潔。第六，指尖對掌心，旋轉按擦，交替清潔。第七，掌心旋轉按擦手腕，交替清潔。”她一臉詫異，“每個程序需要重複至少五次？好麻煩啊！”她不知道洗手對護士很重要，更沒想過身為大學生，竟然要導師督察洗手方法是否正確。
“遲些還有洗手考試，這個導師很嚴格的，你快些熟讀筆記的要點吧。”女同學叮囑後，向紗羽示範每個步驟的動作，好讓她更加了解筆記的內容。
“手指只擦了四次，再來！”導師厲聲一喝，正在示範的同學便需要重頭再洗一次，直至做到所有程序完全正確為止。
紗羽不敢怠慢，趁着其他同學輪流走到盥洗盤展示“洗手七步曲”的時間，趕快背誦洗手的步驟，免得雙手受罪。
終於，輪到紗羽出來示範，她在手心加入洗手液，在心裏默唸着七部曲的程序，仔細洗擦雙手每個位置。短短幾十秒光景，是她經歷過最艱辛的一次洗手歷程。
“OK，下一位。”
紗羽過關了，鄰座同學向她舉起勝利手勢，十分佩服她驚人的記憶力。她卻抹了一把冷汗，早知第一堂便要在驚嚇中度過，就應該早點回來上課，不在歐洲待那麼久了。
晚上八時，SURVIVAL成員齊集band房，在嶄新的環境下唱出他們從前創作的歌曲。紗羽和小萌站在一旁，隨着音樂搖擺身體，投入久違了的搖滾世界。男孩們很久沒在一起練歌，一口氣唱了半小時，才卸下樂器，停下來稍稍休息。
“厲害！大學的資源和設備果然不同，band房比中學的樂社大，樂器和音響都是名牌，就連隔音牆都鋪上優質的物料。”炸彈拍打着身後的牆壁說。
“聽說這個band房剛剛在暑假進行翻新，並且換上新的器材，我們真是來得太及時了。”阿影說。
“博彥和炸彈不是這兒的學生，使用大學的設施沒有問題嗎？”小萌問。
“我到大學樂隊的會室預約時，前輩說只要其中一人是本校生，就可以租用band房。我們預先約好時間，趕快登記付房租，以後隨時都能來排練。喂，下次幾時再來？”阿影的情緒很是高漲。
“星期六！大家不用上課上班，可以盡情練習。”炸彈提出一個好主意。
“贊成！”阿影率先和議。
“我最近寫了好幾首新曲，到時可以一起編曲。”博彥說。
“好！我們今晚先來熱身，下次便要投入創作新曲了。”阿影再次背起結他，準備爆發最強的搖滾力量。
“下一首歌是什麼？”紗羽瞥見牆角擱着一把結他，她一時來了興頭，背起結他說，“我也要加入你們，嗯……就唱《幸福的盡頭》吧。”這是在SURVIVAL所有歌曲中，紗羽最喜歡的一首抒情搖滾創作。
“SURVIVAL是不會容許不夠水準的新人入隊的。”阿影揚起下巴，故意挑釁她。
紗羽逼近阿影，嘴角掀起冷峻的笑，“你怕結他技術被我比下去吧？”
“嘿，我才不怕你！”
閉店後的“星空”，老闆煮了宵夜給員工享用，慰勞他們在工作上的辛勤付出。
莉娜在用餐期間，不忘整理日間上課的筆記，爭取時間溫習。
“下課後還要做兼職，會不會很辛苦？”老闆關心地問。
“不會。”莉娜微笑着說。
“兼職員工之中，你的工時最長，要是學校功課太忙，或者身體太累，記住向我請假休息。”
“謝謝老闆！但我不覺得累，反而覺得日子過得很充實。我只有十九歲，身體機能很好，每天睡很少都不怕累壞的。”莉娜的笑容裏充滿幹勁。
“年輕真好！”老闆娘發出羨慕的感歎。
“西廚課程困難嗎？在我的年代，想做廚師是要跟師傅學藝，不會進學校讀書的。”老闆說。
“課程範圍很全面，除了基本廚藝技巧、飲食理論和食物成本控制，還要學習調製雞尾酒和飲品配搭等知識。餐飲業的英文很困難，英文是我的弱項，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應付。”
“完成兩年課程後，你便會發覺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了，慢慢來吧。”老闆娘鼓勵她。
“料理是為客人而做的，廚師必須了解客人的需要，才能做出貼心的料理。進廚房工作之前，你先多點接觸客人，多些和客人溝通，相信對你的學習會有幫助的。”老闆說。
莉娜猛力點頭，“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
夜深時分，報館的編採部進入最後衝刺階段，趕着在截稿前拿稿件去付印。
副編小姐把一份稿子交給總編審閱。總編快速閱讀一遍後，說道：“短短兩個月，一段無名短片竟然可以累積十萬人次點擊率，真是不能輕視網民的力量！”
“他們的歌青春活力十足，報道刊出後相信會引起更大迴響。”
“我比較喜歡聽資深歌手的歌，對時下年輕歌手沒興趣。”總編在稿子上寫下兩行字，再交回給副編，“標題改成這樣較有吸引力。”
副編小姐默唸着新的標題：“星空下的未來傳說，新世代的熱血青春。”她笑了笑，自語般地說：“他們會不會真的成為傳說呢？”
“網上天天有新事物，他們很快便會被新潮流取代，被網民捨棄的了。不然的話，你的專欄也不能長期維持下去吧。”總編說出現實的殘酷，奪目的標題只為吸引讀者。
“我倒希望這篇報道可以幫他們再走前一步。”
傳說，是長輩口中不朽的故事，是孩提時代畫冊的彩圖，是我們夢中的另一個夢。
也許，生命本身就是一篇傳說。我們向着天空吶喊，瘋狂地朝着明天奔跑，用盡氣力燃燒每個艱辛的日與夜。年月過去，身後轟烈而殷實的痕跡拼砌成一幕幕經典，創造出屬於我們的傳說故事。
也許，每一步脫離正軌的足跡，每一個接近極限的挑戰，都是對未來許下的誓言。誓要，終有一天，成為一個流傳於未來，活在別人夢中的夢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