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曲目三 陽光下的成人禮
這天早上，阿影、蝙蝠和紗羽都要上早課，他們於是相約在大學的咖啡店吃早餐。
走在通往咖啡店的大道，阿影發覺路上的同學不時向他們報以怪異的目光，再扭頭偷笑或私語。
“你們覺不覺得周圍的氣氛有點古怪？”阿影問。
“我們好像被盯上了。”蝙蝠亦感到氣氛不對勁。
說話之間，三名女生走過他們身邊，她們看見阿影和蝙蝠，彼此耳語一番後，發出連串曖昧的笑聲。
“你們是不是做過不光彩的事，淪為眾人的話柄？”紗羽下意識地加快步伐。
“我們可能長得太帥，女生們都暗戀着我們。”阿影沒正經地說。
“你省着點吧！”紗羽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另一所大學，博彥在圖書館用電腦搜尋書目，他不用抬頭張望，都感覺到自己被很多雙眼睛注視着。借書時，圖書館女職員替他辦理借閱手續，她好像想確認什麼似的，不停偷望他，叫他非常不自在。
走出港鐵站，炸彈拿着從車站取來的免費報紙，步行至一幢商業大廈的大堂，排隊等候升降機。站在前排的兩名同事看見他，特地走到隊末和他打招呼。
“Bomb，你為什麼不早些說？”男同事問。
“我要你的親筆簽名，等你大紅大紫後，一定升值十倍。不，升值百倍千倍才對！”女同事說。
“你們究竟說什麼？怎麼我完全聽不懂？”炸彈被他們搞糊塗了。
“你還沒看嗎？”男同事指着炸彈手上的免費報紙問。
炸彈茫然地搖了搖頭。
女同事拿過炸彈手中的報紙，指着副刊的“今期網路流行”專欄說：“這是你吧？”
炸彈首先看到的是SURVIVAL在舞台上演出的照片，接着是一個奪目的標題：“星空下的未來傳說，新世代的熱血青春”。
“怎麼可能？！”炸彈失聲驚叫。
“怎麼可能？！”阿影、蝙蝠和紗羽圍着咖啡店的圓桌，高聲大叫。
他們一來到飯堂，阿影的同班同學森浩便遞上早上派發的免費報紙，向他們確認照片上的人物是不是阿影和蝙蝠。
“你有沒有帶筆記型電腦？我想看一看那段短片。”阿影問森浩。
“好啊，反正我也沒看過。”
森浩啟動電腦，輸入報紙刊出的網址，連接到一個分享網站。
影片中，SURVIVAL站在海灘廣場的舞台上，正在演繹《我不認輸》。那是一個風暴過後的夜晚，一場原本被惡劣天氣終止，卻由他們復活過來的音樂會。青春的激情隨着電結他聲和鼓聲轟炸夜空，汗水和淚水恍似昨夜才滑過臉頰，肌膚依然殘存着暖濕的溫度。
“那個音樂會真令人懷念呢！”紗羽的思緒飄飛至暑假的時光。
“嘩！報道刊出後，分享網站有很多留言，不是說支持你們，就是說被歌曲感動。你們還沒出道已經有歌迷了。”森浩對自己能夠認識樂隊成員，信感榮幸。
“出道？”阿影的心飄飄然的，墮進了一個比站在舞台唱歌更遙遠的夢，“這樣說來，遲些就會有唱片公司找我們簽約出專輯啦。”
“絕對有可能啊！我將短片的連接放到我的網誌和交友網站，幫你們大力宣傳。”森浩迫不及待更新他的網誌。
阿影掏出手機說：“我要把這個好消息通知博彥。”
“我負責通知炸彈和小萌。”蝙蝠說。
“我通知莉娜。”紗羽說。
下課後，阿影全速奔向大學樂隊的會室，希望租band房在星期六練習。
會室裏，只有一名高年級的女同學當值，她正在通電話，打手勢叫阿影稍為等候。
女同學把頭髮編成許多條幼辮子，像一條條毛毛蟲在頭頂匍匐，阿影私下給她起了一個綽號——毛蟲前輩。
等候期間，阿影沒事可做，他閱讀報告板上的宣傳海報，得知許多獨立樂隊在由工廠改建的藝術社區舉辦音樂會，進行音樂交流。
“宣傳海報早已貼滿校園，你現在才通知我有問題？樂隊鬧內訌是你的責任，與我無關！”毛蟲前輩大聲喝罵。
阿影的心陡地一顫，他就算捂着耳朵，都能清楚聽到她的咆哮。
“延期？你以為自己是誰？我們的音樂會才不會遷就你！你要麼哄回主唱歸隊，要麼找人代替他，沒有第三個選擇！什麼？我態度差？豈有此理！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的樂隊被取消演出資格！大學裏有很多出色的樂隊，我才不怕找不到人替代你們！”
毛蟲前輩憤然掛線後，繼續自顧自地罵個不停，完全無視阿影的存在。
“請問……”
“你有什麼事呀？”毛蟲前輩仍未消氣。
“我想租band房，請問星期六……”
“呃，我認得你，想不到你是我的學弟。”毛蟲前輩認出阿影的樣子，她從書包裏找出一份報紙，指着SURVIVAL的照片，確認道，“這個人是你嗎？”
阿影咧着嘴點頭，畢竟被人認出來是令人愉快的事。
“決定了！”毛蟲前輩丟掉報紙，握着阿影的手說，“你們的曲風是什麼？”
“流行搖滾。”
毛蟲前輩在紙上寫寫畫畫，擱下筆對阿影說：“好！安排好了！下星期二午休時間，本部廣場有一場午間搖滾音樂會。到時總共有六支樂隊來參加，每個單位唱兩首歌，你們是第三隊出場。”
“你說什麼？”事出突然，阿影來不及消化當前的話，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你聽不懂廣東話嗎？”毛蟲前輩變了臉色，明顯是非常容易動怒的類型。
“不……不……我聽得懂……”
“沒有其他問題吧？”
阿影只管傻笑搖頭，高興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毛蟲前輩回復笑臉，開啟電腦的租用band房登記檔案說：“但凡舉行音樂會，演出樂隊可以優先租band房，房租還有九折優惠。星期六上午沒有空檔，我幫你預約下午時段……”
“星空”的晚飯時間常常坐滿客人，莉娜和博彥穿梭於廚房和店面，忙碌得只能替同伴斟水和端菜時順道聊幾句。
“你答應人家演出前，為什麼不事先徵詢隊友的意見？你不應該擅自替我們下決定！”博彥責備阿影。
“對不起！”阿影雙手合十道歉。
“我們現在不是同班同學，我星期二午休前後都要上課，抽不出時間來回兩間大學。”博彥說出他的狀況。
“對不起！我一時興奮過頭，沒有考慮你的難處。”
“該死！銀行和大學的午休時間不同，我要請假才能出席音樂會。但我還在試用期中，怎能隨便請假？”炸彈也是滿臉愁煩。
“對不起！我忘記你要上班。”阿影不住向隊友道歉，他轉向蝙蝠，扭出懺悔的臉容說，“你有什麼不滿，趁現在一口氣罵出來，我受得住的！”
“遇到突發事情會仔細考慮狀況的人，那個肯定不是SURVIVAL的阿影。”蝙蝠的評語如利刀捅入阿影的心臟，偏差率是零。
阿影被隊友逐一教訓，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太衝動，才會令大家陷入困局。看來他無論多麼希望參加大學的音樂會，都非要婉拒毛蟲前輩的邀請不可了。
莉娜端來一碟烤釀雞翼，說道：“星期二下午，我不用上課，可以去大學為你們打氣。難得有機會表演，退出實在太可惜了，我很期待再次看到你們的live show呢。”
“我們何嘗不想再踏上舞台？”博彥的語氣很是無奈。
“我真的很想參加這次演出，很想更多人認識我們的音樂，也很想觀摩其他樂隊的音樂。”阿影說出心中最單純的願望。
“真的沒有解決辦法嗎？”莉娜問。
博彥輕托眼鏡，皺起眉頭思考着，他只想到一個可行的方法：“蹺課一次，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炸彈翻查記事簿，說道：“那天中午，我要去客戶的廠房拿資料，我只要快點完成工作，便可以延長午休時間。但演出完畢後，我要立即返回銀行，不能耽誤時間。”
“太好了！你們果然是好兄弟！”阿影的目光溜向蝙蝠，現在只剩下他沒有表態。
蝙蝠被壓迫性的眼神推向椅背，“你望着我幹嘛？我沒說過不能出席呀。”
莉娜看到他們最終都能達到共識，驀然發覺眼前的男生很不可思議，明明是四個獨立個體，有時又會從他們身上看到一個生命共同體。“你們的短片近期在網上熱播，到時可能會有歌迷專程來看你們的。”
“說起來，我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博彥的眉頭比剛才皺得更深，“短片放到網上兩個月，累積了十萬人次點擊率。我們平時都有瀏覽討論區，網上流傳速度這麼快，沒理由沒有人討論的。還有，難道十萬人之中沒有我們的朋友嗎？就算我們看不到短片，也沒理由沒有人通知我們。”
眾人靜聽博彥的分析，雖然覺得他的論點不無道理，卻怎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阿影搭着博彥的肩，嬉笑着說：“隊長，你想得太多啦。總之，有人欣賞我們的音樂便行了。”
博彥口裏漫應着，心裏依然為着解不開的謎團而困擾。
星期二中午，大學中央圖書館前的本部廣場，架設起一系列音響器材。六支演出樂隊圍在場邊，聽取音樂會負責人作出場前最後指示和部署。
這是一場免費音樂會，戶外的場地沒有舞台圍欄座椅，給人自由隨性的感覺，猶如日本的街頭藝人表演，只是地點換成大學校園，而對象都是大學生罷了。
午休時間，本部廣場陸陸續續聚集剛下課的同學，觀眾之中不乏各支樂隊的朋友，專程前來為隊友打氣。
紗羽、莉娜和小萌一早來到現場，可是博彥和炸彈卻遲遲未出現，叫阿影和蝙蝠焦急不已。
音樂會開始，女司儀拿起麥克風，向觀眾簡介午間搖滾音樂會的理念，接着介紹第一個單位出場。這是一支五人樂隊，主唱是女生，樂手是男生。龐克搖滾的曲風，訴說着城市急促發展，年輕人對城市又愛又恨的矛盾心情。
“博彥打電話給我，他和炸彈剛剛下車，正在趕過來。”蝙蝠報告說。
“嚇死我了！”阿影舒了一口氣後，喃喃地背誦歌詞。
莉娜在紗羽耳邊低語：“哎，阿影看來很緊張。”
“蝙蝠也是一樣，他沒有說出口罷了。”小萌偏一偏頭，示意她們留意蝙蝠的手。他的手指正在無意識地跳動，模擬彈結他的動作。
儘管紗羽很想上前安撫他們，向他們說出鼓勵的話，但當她看見兩人各自調整心理，準備進入演出狀態，反而認為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
第二支出場的樂隊是兩男兩女的單位，歌曲路線是英式抒情搖滾，是那種很容易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音樂類型。
這個時候，博彥和炸彈終於趕到現場。炸彈來不及找洗手間更衣，索性在場邊脫掉西裝領帶，換上預先準備的T恤。
SURVIVAL出場之前，莉娜向他們提議：“不如叫一下口號。”她希望叫口號能夠幫助他們舒緩緊張的情緒，提升他們的自信心。
男孩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博彥率先伸出右手，炸彈接着把手疊上去，繼而是蝙蝠，最後是阿影。“SURVIVAL！”他們高呼一聲，所有緊張感隨着齊心的叫喊拋上半空。
女司儀介紹後，隊員們踏着自信的腳步走進場內，阿影握着麥克風，扯破嗓門叫道：“大家好，我們是SURVIVAL！”
炸彈結實有力的鼓聲破空而出，配合博彥和蝙蝠走法暢快的結他聲，阿影用奔放的嗓音唱出《我不認輸》……
本部廣場的觀眾越來越多，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午休沒事幹而停留？多少人是被音樂吸引而佇立？多少人是為了SURVIVAL而駐足？
答案，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只知道能夠演繹自己的歌曲，將想說的話透過音樂傳達出去，便是最快樂的事情。只要用心去唱，他們的音樂總會有人聽得懂。
如果說脫掉校服離開中學校園，就是邁向成年的起步禮。那麼，對於他們來說，這場午間搖滾音樂會，就是他們在音樂路上的成人禮。
陽光下，旋律裏跳躍出夏日的光芒，沒有花巧，只有樸實和純粹。音樂，如高射炮一樣轟向高空，炸開了青春的陰霾，震動每一顆年輕的心。
直至空氣在歡呼聲中停止躍動，他們回過神來，始發現披上成人禮服的身軀，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條不一樣的音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