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凡一族

“昕昕，麻煩你幫我寫一封信給這位客人，提醒他跟租客的租約期快滿了，如果決定要續租的話，就得重新簽訂新的租約了。”穿着灰黑色套裝衫裙的鍾律師，把一個文件夾放在我的桌子上。

鍾律師的話說得簡潔有力，短短地吩咐了我一聲後，也來不及待我回應，便匆匆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去忙她的事去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氣中慢慢的飄散開去。

可是我卻只能迷惘地怔在一旁，不知該怎麼辦。

因為，今天才是我在這兒的第一個工作天，我根本不懂得該怎麼處理。

沒錯，自從在大學聯招失利後，我為自己的人生作出的最大決定，就是正式跟自己的學生生涯告別。然後，我甚至沒有怎麼享受過這個屬於我人生中最後的一個暑假，便匆匆忙忙的跑去找了這份工作——在律師行裏，當一名小小的法律文員。

至於這位鍾律師，就是我的上司兼老闆。

正當我把桌上的那個文件夾翻來覆去，完全茫無頭緒的時候，一把溫柔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這個很簡單的，讓我來幫你吧。”

我回頭一望，只見坐在我右邊不遠處，有一個蓄着一把漂亮長髮的女生，正朝我友善的微笑着。她的五官很標緻，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還微微泛起一個酒窩，甜美可人。

我記得她，剛進來的時候，人事部的同事已經為我介紹過，她的名字叫嘉晴。

望着一張如此可愛的笑臉，我的心情立時放鬆下來。

嘉晴不慌不忙地從她旁邊的文件架上，掏出一個文件夾，熟門熟路地翻到其中一頁，說：“這個案件，跟你要處理的那一個很相似，你可以拿去參考一下。”

我驚喜萬分，趕忙邊道謝邊接過文件夾，立刻低頭研究起來。

她真的十分熱心，遇到一些我看不明白的地方，還耐心得像個老師似的教我。結果，在她的協助下，我很快便完成了這個看似很艱巨的任務。

事後，我很感激的對嘉晴說：“謝謝你啊！中午我一定要請你吃飯！”

“不用了，幫助新人是我們這兒的優良傳統。”她一擺手，開玩笑的說，“況且，你不懂的事情還多着呢，如果這樣就得請吃飯的話，我恐怕你把整份人工花光也不夠啊！”

她剛說完，又把頭湊到我的耳邊，一臉神秘兮兮地小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呢，我也是剛進來半年的新人而已。”

“真的假的？”我有些找到同伴的喜悅，但是心裏又不免有些疑惑，“可是，為什麼你會懂得這麼多的？你來這兒之前，也是在法律界工作的嗎？”

她笑着搖搖頭說：“我是剛從法律系畢業的大學生，剛考進這兒來當見習律師，所以，我對於法律的認知，當然是應該比你懂得多嘛！”

“原來你是見習律師啊？”我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只是文員呢！”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說：“在還沒有正式取得律師資格前，我和你的工作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分什麼彼此。”

嘉晴看來也不過比我年長幾歲，居然已經是一位見習律師，反觀我自己，卻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文員，我不禁既感慨又羨慕的說：“我怎麼跟你比？你可是未來的準律師，而我，就永遠都只能是個沒用的小角色。”

“你以為當法律文員就容易嗎？”嘉晴一聽，立刻不同意地搖搖頭說，“其實，法律文員的職責，就是要協助律師處理和草擬法律文件。律師每天要處理的文件實在太多了，如果法律文員的經驗夠豐富的話，律師一般都會在某程度上放手讓他們自行處理簡單的案子。故此，那些資深的法律文員，對於法例和法律程序上的認知與理解，甚至比起一些資歷較淺的律師，還要透徹得多，律師們很多時候都得倒過來向他們請教呢！”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

嘉晴也沒再多作解釋，只呵呵的笑說：“是不是真的，你慢慢就自然會知道的了。”

嘉晴的話沒錯，這兒的人都很和藹可親，對於我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丁，更是愛護有加，每當我遇到什麼困難的時候，所有人都很樂意向我伸出援手，再加上有嘉晴在身邊為我護航，讓我得以順利度過了工作生涯中最無知、最徬徨的幾個月。

惟一令我感到為難的，就是我的上司鍾律師。

她的樣子雖然看起來很嚴肅，不苟言笑，但是她絕對是個講道理明是非的好老闆，工作也很認真勤奮，然而，她就是有些勤奮得過了頭，工作於她來說，就宛如牆上的掛鐘，理應不分晝夜地持續運行，永不停歇。

作為下屬的我，為了區區的五斗米，也只好無奈跟從。

現在我每天的下班時間，最早也得七、八點，有時候遇到什麼緊急的事情，甚至要熬到晚上十一時多才能離開。

雖然過往讀書也得經常熬夜，但是讀書的熬夜，再辛苦也不過是吸收知識，能吸多少算多少。然而，工作卻是出賣知識，工作的熬夜，就好像有一隻怪物跑進了我的身體，把整個我都掏空，直至只剩下一個軀殼為止，故此，也是特別的累人。

每天回到家裏，爸爸、媽媽和弟弟大多早已入睡，我也累得恨不得立刻倒頭就睡。然而，即使有多累，我還是會習慣性地啟動卧室的電腦，到我那個名為“影子絮語”的網誌上瀏覽，看看有沒有新的留言。

這個網誌，是我早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以“一文錢”之名開設的。

那個時候，人人時興寫網誌，身邊的同學們，幾乎每個人都在寫，連永遠只懂讀書溫習，不參加任何課外活動的容容，也不甘後人地開了一個，經常跟我在網誌上胡吹亂蓋的瞎扯一番，算是為她每天拚命讀書的學習生涯當中，增添了幾分樂趣。

那時的我點子也最多，除了跟容容及其他同學聊天外，還不時在上面寫些生活點滴，跟網上一些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分享寫作的樂趣。

但隨着科技日新月異，不過短短數年間，網誌很快便被社交網站所取代了，身邊的同學們，如今已經不太時興寫網誌了。

雖然身邊的朋友們都相繼跑去玩社交網站，卻仍然有一小撮的人，願意留下來繼續寫網誌。我相信他們，或多或少都像我一樣，是對寫作有着一份情意結，很想擁有一個可以跟別人分享的空間。於是，網誌之於我，也就越發多了一份社交網站無法比擬的魔力。

當然，如今無論我寫什麼，都不會再有人為我打分，也不會有一個像潘毅文的人來跟我競賽，而我，也並不是要在上面寫些什麼驚天動地的文章。我之所以要繼續寫網誌，無非就是想找一個安全的角落，讓我把心裏的點點滴滴，無拘無束地記錄下來，算是為自己保留住一絲對寫作的情懷。

況且，偶爾跟路過的陌生人互動閒聊，交流一下寫作心得，不也是賞心樂事嗎？

像這天晚上，便有一個自稱小蛙的網友，在我的留言板上留言鼓勵我說：“你的文章寫得很好呀，要繼續加油啊，我等着看你的新文章呢！”

雖然素未謀面，而且又只是短短的一句，卻是最真誠的鼓勵。

小蛙的留言，儼如一杯提神的熱咖啡，令我立時精神振奮，即使已經累得半死，也還是堅持要在網誌上匆匆寫下一篇短文，然後才懷抱着一絲再次收到留言的期盼，鑽進被窩，預備迎接新的一天。

我可以預言，明天必定又會是另一個繁忙的工作天。

從此以後，日復日，年復年，永無止息。

而這，正正就是我這種只值一文錢的平凡一族，最真實的生活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