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日渐尽,冬意渐浓,空气也渐趋冷冽。如乱发般蓬松的细密枝条间,零落如星辰的叶子恋栈不去。黄河两岸裸露出来的斑驳土石越来越多。
丁未平沿着河边的步行道,向着宁晨英的家走去。那天他虽然没有求婚成功。但他仍然将她的家当成自己的家。就和以前一样,除了睡觉不在那里之外,他只要有时间,必定会过去守着。
守着那个让他爱得发疯的女人。只有爱上一个人,才会傻到怀疑有人会跟自己抢,才会恨不得将所爱之人捆在腰带上,二十四小时看顾着。
在宁武雄强行中止他的求婚之后,他发现自己对她的爱更加的欲罢不能。这是不是证明,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爱之深切呢?他想不明白。只有迎着涛涛的江水,踏着嘎嗞响着的黄叶,向前走着。荒凉的风景,如爱之思绪。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毫无征兆的跳出宁武雄的任务,就象一把锈蚀巨锤,将所有的爱意,砸得支离破碎。他究竟想我在泛银天赐公司干些什么啊?他悲愤的想。
董事会上。
他仔细观察所有人的言行。监事会主席唐瀚德看起来象个摆设,基本上就是杜人魁用来糊弄其他人的工具。副董事长苏拙山象只阴冷的独狼,基本上不发言。其他的人说话也都是四平八稳。只有洛璜发言的时候稍显激动。他以为我会去抢他的位置,丁未平失笑。对于首席财务官,他没有一点兴趣。或许说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那些数据,他没有半点兴趣。
他喜欢未来,喜欢预算。喜欢从那些经过特殊方式预算出来的数据中,窥探一丝未来。向这个不确定的世界,要一缕概略的方向。
董事会上,他没有看出什么与自己的任务有关的东西。
宁晨英的家处在一片低密度的住宅小区。是众多创新设计的,花园式洋房中的一种流行结构式住房。虽然住的是楼房,但出电梯之后,每一家都有独门独户的院子,院子里都有自己的花园和运动场地。白天在院子里可以晒到阳光,夜晚则能够仰望神秘的夜空,看星星在苍穹上流动。
他象往常一样穿过樱花树丛的林间小路,踏过走廊,来到电梯门口,碰到一个人正从电梯里出来。
洛璜?!
“你好!”丁未平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是礼貌的问候了一声。
洛璜明显一愣,可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他冲丁未平胡乱点点头,错身而过,没有说话。
丁未平能够感到他隐含着的敌意,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洛璜此行,和宁晨英有不小的关系。
电梯上行,透明玻璃外的世界徐徐下降。他看到洛璜沿着他来的那条樱花路离去,偶尔回头看向这边,神情里满是惆怅。他究竟到这里来干什么?
丁未平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电梯,站在了宁晨英家的门口,中间的过程竟然没有记忆。走神了。
他还没有伸手,门就打开了。宁晨英站在那里,笑语嫣嫣。“来啦!”她说。
“嗯,来了!”丁未平迅速整理情绪,笑得很勉强。那种怀疑就象是一根刺,搅得他的心绪失常。不过宁晨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叔叔!”四岁的丁零坐在自己的角落,手里拿着毛笔,正在雪白的宣纸上作画。粉嘟嘟的脸上,洁白的罩衣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墨迹。见到他之后,并不象往常一样跑过来要他抱抱,反而象画出了得意作品的大师,指着面前的画说,“你看我画的水墨画,妈妈夸我画得意境深远。”
“意境深远?”这倒是新鲜事,四岁娃娃画的画,意境深远?丁未平上前俯身一看,只见画上乌云密布,大地上一片雪白,分明就是冬日的雪景,夸奖道:“很好看,好大的雪。”
“妈妈,妈妈,丁叔叔真的就象你说的那样呢,对画一窃不通。”宁晨英在旁边捂嘴笑了笑,似乎怕伤害丁未平更深。对于零零的出卖似乎也饱含无奈,“嘘!”她趁丁未平转向宁零,在他的背后冲她嘘了一声,似乎怕她不明白,又双手使劲摇了摇,这才蹑手蹑脚走向厨房。
零零在墨迹的下方,侧着笔锋轻点了几点,落下淡淡的墨迹,就象一串飞行的鸟儿,这才放下笔,满意的说道:“我根本就没有画雪,我画的是大海。”
“大海啊!”丁未平以手抚额,自以为已经看明白了,说道,“原来这些黑色的是海水,浪好大,沙滩上的沙子好白,你画的一定是崖州湾吧。”
“丁叔叔,你什么也不懂!”零零沮丧的摇摇头,“别打扰我作画,该干吗干吗去。”
“遵命!”丁未平转过桌子,抱着零零狠狠的亲了一口。零零嫌弃的拧头,挣扎道:“别捣乱,我要作画,别打乱我的思路。”
宁晨英埋头切菜。灶上的蒸笼里冒出热腾腾的蒸气,估计在蒸蛋。待丁未平来到身边,她看似随意的问道,“今天怎么样!”
“还好!”
“什么叫还好!”宁晨英停下刀,“很敷衍的样子,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关心你的事。”她似乎生气了,“杜伯伯费尽苦心要将你安排到泛银天赐公司,我爸爸也在旁边起哄,我看你们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丁未平环视房间,在一旁的桌子上,看到一个信封。心里咯噔一声,大事不好。那不会是洛璜送的吧,他为什么要给她写信,他会写些什么?情书吗?很想拿过来看一眼,但却又没有那个勇气。
“怎么可能。”丁未平心不在焉的回道。
宁武雄中断我求婚,逼迫我去的时候,你既不反抗也不阻止,现在反而说我有什么目的,这是什么道理?
随即他的思绪又跳跃到那个信封上,他会用什么字体呢?会不会用“亲爱的”来开头。
随即又跳回到宁晨英的问话上来。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当时的心乱了。因为自己向她求婚,因为宁武雄咄咄逼人的不允婚,双重打击之下,乱了方寸,她根本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这应该是她事后细思,慢慢想到的。可为什么会将我想成一个坏人呢?
现在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洛璜为什么还要写信呢,发信息和打电话不行吗,还要亲自前来。搞的是什么鬼?他的目光又从那封信上扫过。恨不得拥有一双透视眼。
我还没有回答完晨英的问话呢,他一机灵,干巴巴的说道:“我只是去找一份工作。”
“我只是提醒你。”宁晨英不知道他那一瞬间经历了些什么,一边择着白菜,一边说道:“如果爸爸不是另有目的,只是单纯的按照杜伯伯的遗言安排你去,为什么又要说需要做到他满意呢?泛银天赐公司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她放下白菜,拿起几根葱,“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安排你去,你可不能成为他的帮凶。否则,”她用指甲掐断葱头上的根须扔到垃圾桶里,“我饶不了你们。”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丁未平抱着手在旁边看着宁晨英忙前忙后,却一点都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宁晨英也不会要他帮忙,与其说是不放心他做的事,还不如说是因为宁零。从最开始结识宁晨英起,他就明白。她几乎将全部的爱都凝结在了宁零的身上。如果没有宁零的存在,他们估计就吃不到这么好的伙食了。“我猜老爷子只是想完成杜仲的遗愿而已。”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晨英的话提醒了他。宁武雄的目的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不然怎么可能会说做到他满意。怎么可能用女儿的幸福威胁他。
叮铃铃。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正在作画的零零高兴的大叫,“爷爷来了。”将笔一丢,跑去开门。
人与人真不同,丁未平有些妒忌。
“呵呵呵呵。”宁武雄愉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零零啊,想死外公了。”
“肉麻死了。”宁晨英听到老头子的声音,脸上的喜色凭添了三分,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埋怨,“今天只准喝二两。你们两个都是。”
“遵命!”丁未平开始烧水,准备为老爷子泡茶。宁武雄却是开始对着零零的画点评,极尽阿谀奉承之词,宁晨英听得醋意大发,“爸爸,你小时候可没有这样夸过我。”
“夸过的,夸过的。”宁武雄随口应承了女儿,又肉麻的对外孙女连声夸道,“零零,你这个画,画得大有道理,这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呢?爷爷猜了很多的可能,找不到词来容易它的美,真是太美了。”
宁晨英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是晚霞。”零零得意的说道:“整个天边都是。”
“这个晚霞画得大有道理。”宁武雄明显比丁未平在这方面老辣得多,“那这片白色呢?”
“白色的是大海。”宁零伸出手指对着画比划着,“这里。金色的夕阳照过来,海面上波光粼粼。人站在沙滩上,眼睛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宁武雄惊讶的说道:“我懂了,这幅画画得很好,送给我,好不好!”
“好呀,好呀!”零零兴奋的笑道:“我要刻个章,在这里盖上我的艺名,再将画裱出来。”宁武雄假装好奇的问道:“你的艺名叫什么啊?”宁零仰起脸,向往的说道:“格桑花。”宁武雄立即大加赞叹,“这个名字好,太好了。格桑花!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亲爱的格桑花女士,请将你的这幅大作送给我,我到时候将它挂走廊上,跟爷爷收藏的那些世界名画放到一起。”
“可我听妈妈说,你的那些画都是赝品。”
“啊!”宁武雄尴尬的干笑两声,“其实是妈妈怕那些画被别人惦记,所以才这样说的,其实那些画都是真的。这叫做真真假假,真作假时假作真,假作真时真作假。”
“外公。”零零偏着头,皱眉道,“你后面说的两句话不对。”
宁零一会儿叫宁武雄爷爷,一会儿又叫外公。换作外地人可能会被弄糊涂,但在本地人的观念中却没有什么。在他们看来,外公可以叫爷爷,但爷爷却不能叫外公。所以称呼外公可以叫爷爷也可以叫外公,但爷爷却只能是爷爷。
“不对吗?”宁武雄打个哈哈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说的,管他呢,错也错不了多少,反正就是那些字颠来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