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各怀心思
烟尘滚滚，三千东海公军正从北方南下，虽然没有公然打出旗号，但也没有丝毫要掩饰自己的样子，数千全副武装的兵士带着辎重骡马穿行在略显荒凉的河北大地。自第二次征高句丽的旨意下达后，隋军的主力又被集中到了胶东和涿郡两个点上，原本一度压制的各路义军纷纷转移甚至覆灭的隋军大兵团再度让出了广阔的腹地任由各路义军折腾，专注于整军备战，仅仅对重要的大运河运输线保持了一定戒备。没有大军撑腰，一度威风起来的各地官僚们又纷纷缩回了大小郡县城池中闭门自守，任由各路义军在城外纵横驰骋，因此元浩等部一路从河间郡穿过数郡辖区抵达平原郡境内连一次与隋军成规模的战斗都没遇到，倒是跟沿途的土匪义军摩擦不断。
只是沿途风景实在谈不上美好，此时已近十月，金秋十月原本正是农人收获的时候，但沿途竟然处处都是抛荒，连续的两年的大水大旱已经消耗完了普通农家的积蓄，加上为应付辽东战事加派的赋税，逼迫许多农夫宁愿抛下自己那一亩三分田地，躲入深山大泽以垦荒为生，加上大批被征发去当兵或者充作夫子的劳力，原本优质的田地却变成了无人耕种的抛荒地，倒是方便了世家大族们的兼并。
一路行来，虽然还未至于凋敝到荒芜人烟的地步，但也让元浩颇想起曹孟德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两句诗。
平原郡相比于河北其他诸郡不过是个小郡，地方不算繁华，但此刻却聚集了山东河北各路义军的数万人马，这些人有的如元浩等人一般不愿多事，只是一路避开隋军前进，有的则军纪败坏，一路劫掠不已，为百姓又增添许多苦难，沿途隋军各据点也只顾自保，闭门不出。
作为东海公军挑选出的精锐部队，行军的纪律保持了相当高的水准，整个队伍辎重、战兵、骑兵、斥候分列有序，在原野上拉出长长的规整队形，同时又随时可以接敌。
元浩骑马在阵中也不由对诸葛德威更加高看一眼，此人的用兵虽然还未得见于疆场，但就光这治军一途在义军中便可算是难得的人物。
正在行军中，几骑派出的侦骑背具红旗飞奔而回，大部奔向诸葛德威本阵，其中又分出一骑奔向元浩所处。
骑士在马前几丈翻身下马，不顾掀起的浓浓烟尘，单膝跪地高声喊道：“报将军，左侧十里有上千骑军向我部靠拢，打旗号历山飞！不知是敌是友。”
这历山飞又是何人，元浩倒从未听说过。
不过王伏宝消息极为灵通，主动开口为元浩解惑：“历山飞乃是上谷郡的豪强，大名唤作魏刀儿，此人原本就纵横边塞，是有名的刀客马匪。听说他起兵后主动勾连突厥人，收罗了不少人马，号称有数万骑兵，势力极大，只是上谷郡离我们河北甚远，中间隔着大隋许多边军，倒也相安无事，想不到这次连他们也来凑整个热闹。”
元浩嘴角一撇，想不到是最早期的带路党，隋末乱世之中突厥强势，各地诸侯大多需要巴结突厥，只不过有的人只是暂时屈从麻痹突厥以求自强，比如李唐和窦夏政权，有的则完全变成突厥人的带路党，一心想把石敬瑭的历史提前几百年上演一遍，诸如梁师都、刘武周等人，想来这魏刀儿就是乱世中第一个抢鲜吃这口饭的人了。
好在如今天下虽然乱象已出，但突厥仍旧对大隋保持惧意，支援中原的各路豪强也不敢做的太过放肆，历山飞的实力也只是局限于边地。
诸葛德威军中帅旗挥动，全军在主帅指挥下立即开始变阵，步兵着甲持械结阵将辎重护在中间，骑兵也纷纷为战马披挂，摆出一副随时接战的样子。
王伏宝也同样下令所部摆出备战姿态，毕竟历山飞这等边地盗匪说起来也算义军，但军纪和作风绝对和义字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对其摆出一副没有防备的姿态，说不准这帮马匪就要起别的心思。
诸葛德威率数十骑快马驰出，到窦建德军阵前延请主将王伏宝与其一同见客，他是名义上的两军主将，但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从未打算摆出什么主将架势，因为他知道窦建德所部绝不会对他唯命是从，还不如光棍点，给足对方面子。
王伏宝对诸葛德威的举动也颇有好感，便将阵中交给刘雅指挥，与元浩帅十余骑驰出本队，和诸葛德威一同会见大名鼎鼎的历山飞。
正如侦骑所言，打着历山飞旗号的群骑离东海公军不过十里之遥，对于这些骑兵而言转瞬即至，打头的数百骑士在东海公阵前纵马飞驰，卷起无数烟尘。
马上骑士穿着打扮与整齐划一的东海公军形成鲜明对比，大多穿着胡人的紧身短袍，内里赛着五花八门的衣物，甚至还有不少显眼鲜艳的女人衣服，更有不少干脆就是突厥人打扮，但这些人个个骑术精湛，在马上周旋无比精熟。
元浩冷眼观察，却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以自己从小锻炼再加上名师和天赋加持的骑术，也未必比这些人强到哪里去，眼前这些人看上去是乌合之众，真要与东海公军交战，胜负难料。
数百骑士左右纵横驰突，似乎是看到东海公军严正以待的大阵岿然不动不好下手才呼啸着调转马头转身离去。
不多时，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人向元浩等人奔来，一名骑手打出一张白旗以示意没有敌意。
一众骑士在诸葛德威等人面前数十步远打马停驻，簇拥中的主将主动骑马上前而来。
元浩定眼看去，这名主将身材极为高大魁梧，如果以后世眼光看足有一米八左右，在这隋朝时代足可以称的上巨人，更重要的是此人双腿有些罗圈，一看就是从小乘马的骑将。
那人面貌粗豪，还特意留了一副络腮胡，身上披着一层厚重的铁铠，真犹如马上一座金刚一般。他抢先高声唤道：“对面的是东海公军中哪几位弟兄，兄弟是历山飞魏大王帐下宋金刚，今日巧遇，你我都是义军，特意来打个招呼。我手下弟兄们都是边地的苦哈哈，见识少，做事难免手脚不大干净，诸位莫要误会。”
宋金刚？倒真是人如其名，元浩忍不住多看了此人几眼，暗暗将其记在心头，想必绝不是一般人物。
诸葛德威轻纵马匹上前，哈哈笑着回话道：“在下东海公帐下诸葛德威，这位是王伏宝、元浩几位弟兄，都是我军中英雄。宋将军请放心，都是江湖兄弟，今日得遇是我等有幸，哪里会有什么误会。”
宋金刚听到他一番话并不在意，却对王伏宝的名字大感兴趣。
“王伏宝？难道就是河北幽燕有名的河北大侠？我宋金刚虽然僻居雁门，却也听过他的大名，可能一见？”
王伏宝听到宋金刚主动提起自己，也不扭捏，便直接催马上前相见。
“宋将军就是塞上有名的大漠金刚吧，王伏宝在河北也是久仰大名，想不到今天在这河北地界竟然能遇到阁下，也是难得。”
宋金刚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模样，可惜早先一直不能得见真人。不过老兄你放心，咱和魏老哥向来只在上谷雁门混饭吃，这次南下绝不是为了捞过界，而是和你们一样受知事郎的邀请干桩大买卖的，干完咱弟兄们还是回上谷讨饭吃。”
王伏宝笑而不语，只是拱手请诸葛德威说话。
诸葛德威便与宋金刚约定两军各自仍按原定线路计划行军，宋金刚所部都是骑兵，行军迅速，远远快于东海公军的步骑混合，而且其军纪极差，诸将也没兴趣和他们合营，一旦合营元浩还要担心军纪被这帮马匪带坏了。
不过东海公军补给较为充裕，同意拿出部分粮食和宋金刚部交换，宋金刚一路南下，手头颇是多了不少财货，也乐的拿出一部分来交换。
虽然东海公军诸将都清楚这些财物究竟是怎么来的，但乱世之中谁也没有精神洁癖，即便是元浩也认可只要自己的部众不去抢，与宋金刚做些交易也无妨。
只是宋金刚谈完正事仍不忘王伏宝，又凑到王伏宝身前道：“伏宝老兄，你我难得相遇，我可是久闻大名，对你仰慕已久，你我两军交换物资也要些时间，不如暂且共留一日，你我二人好好聊聊如何。”
王伏宝撇了眼诸葛德威，只是淡淡回拒道：“伏宝领兵在外，时刻不敢懈怠，倒是没什么空闲陪宋老哥喝酒了。你我两军都是前往黎阳，倒不如到了彼处再相聚如何？”
宋金刚一脸错愕，又露出懊丧的表情道：“哎，也是不巧，不过伏宝兄弟一定要记住这事啊，日后兄弟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你。”
两军交割倒也快速，半日间就将财货粮食相互交割，临走宋金刚仍是非要拉着王伏宝的手再三要定下相会的约定才肯离去，还牵出一匹良马道：“这是从突厥贩来的良驹，绝对是内地难见的宝马，宝马赠英雄，送予王兄弟。”
直到王伏宝收下战马，宋金刚方才上马飞驰离去。
军中各部收拾整齐，再度上路，诸葛德威也回归本阵，东海公军又再度缓缓启动行程。
元浩与王伏宝并肩骑马返回，元浩看着王伏宝的侧脸突然道：“伏宝哥，那宋金刚一直拉扯着你，我看诸葛德威的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咱们不可不防啊。”
王伏宝淡淡一笑：“你以为那宋金刚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元浩道：“据我观察，至少绝对是个高手。他一直摆出一副义气大方的样子，我却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大方倒是不假，此人有江湖气，不过却绝不粗豪。他虽然也是第一次与咱们东海公军接触，却一下子能看出来咱们跟诸葛德威不是一路人，处处把我架起来去烤那诸葛德威，让我们两军心生间隙，而且我看他之前绝没有预先谋划，只是临时起意罢了，这人不简单。”
元浩眉头蹙起“他在上谷，咱们在河北，两不相干，他没事挑拨我们做什么。”
王伏宝道：“因此才说此人不简单啊，反正只是随手下的闲棋而已，都不知道将来用不用得着，一匹好马倒是舍得。只怕这人心里面是把我们这些河北的英雄都当成了竞争对手，倒没把大隋朝放在眼里，自视极高啊。”
元浩默默在心中又记了一遍这个名字，宋金刚。
不由感慨，诸葛德威、宋金刚，义军之中各怀心思的样子实在是已经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