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惊变

正值夏日炎炎，辽水处于一年中水势最为浩大的时期，奔腾的辽河水浩浩汤汤的流往大海，正如千百年来它所表现的一样。这个时代全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大隋天子杨广一身戎装，在数百名文武群臣的簇拥之下登上辽水西岸的山丘，俯瞰浩浩大江，去年此时在同一地点赢的仓皇南归的杨广神情肃穆，他拔出腰间的天子剑直指苍穹，用嘶哑而又颤抖的声音发出他的天子诏令：“全军渡河！”

天子旌旗在他的背后冉冉升起，而在他的身前和身后，无数身着黑色甲衣的隋军将士踏上辽河上同时架起的十余座浮桥，密布的战旗从眼前的山丘一直延绵到远方视线的尽头，隋军的脚边尚有许多燃烧未烬的高句丽战旗横躺在污泥之中，昭示着隋军刚刚取得的胜利。

大业九年，五月丁丑，荧惑入南斗。大隋天子杨广在遭受第一次征伐高句丽的惨痛失败后，不顾众多朝臣的劝阻，一意孤行的继续集中全国力量发动了第二次征伐高句丽。尽管凭借着隋文帝时代遗留的强大威信，隋朝朝廷这俩破破烂烂的马车仍旧能继续按照主人的意图飞驰，但激化的社会矛盾却正以更加激烈的形式冲击着隋朝的帝业。

皇帝的政令大大加重了百姓负担，引起大隋王朝的种种动荡和危机，但无论如何，一支更超过第一次征辽的强大军队在杨广的意志下被组建起来。此次隋军集结了号称八十万的大军，由皇帝杨广亲自率领四十万大军渡过辽河，再一次包围辽东城，并分兵攻打高句丽在辽东的各处山城。

高句丽试图在辽水岸边阻遏隋军渡河，却在隋军重骑强弩的打击下遭受了惨重失败，不得不退守辽东的高句丽长城。自高句丽建国以来，便时刻处于与中原以及辽东强权的战争之中，两汉、公孙氏、曹魏、前燕都多次攻破高句丽的都城，逼迫高句丽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迁徙，因此在趁着北魏崛起慕容燕国衰落的时机夺取辽东后，高句丽历代君王都花费了巨大人力物力建设面对中原的防御体系。

围绕辽东的大小山脉，高句丽不但花费数百年经营建设起一条横贯南北的长墙，更修筑了数十座依托山势的石制山城，以拱卫高句丽在辽东的统治。就在前次的杨广一征高句丽的战争中，因为杨广的过度干预指挥，这些要塞还将十数万隋军阻遏了半年之久，直接导致了一伐高句丽的巨大失败，但今次它们却在隋军强大的攻势下被一一攻克。

一心雪耻的杨广做了精心准备，甚至主动放弃了对前线军事的直接干预，恢复了他作为灭陈统帅时的明智作风，隋军也因此得以充分发挥战力，将高句丽苦心经营的辽东防线搅得粉碎。

第二路隋军在被杨广重新启用的宇文述率领下从青州出发，走海路直扑高句丽都城平壤，在河北镇压义军的战争中脱颖而出的杨义臣则被任命为这支军队的副帅。

从大业八年起，杨广便在山东地区大规模制造海船，为此还大规模征召江淮地区的造船工匠，但隋朝的官吏们充分发挥其一贯本性，不但大肆克扣船工们的口粮，更勾结地方豪强，将造船工匠的征召变成了一门向百姓敲诈勒索的途径。

几十万被征召到山东的船工被迫日夜浸泡在海水中赶制战船，直至腰腹以下都长满蛆虫，每日死者数以千计，而江淮百姓更被官吏们逼迫不已，但凡有为官吏们不喜的人，就会被安上船匠的名头强行征发去山东，百姓被迫倾家荡产去贿赂官吏。在此情况下，山东地区有北海人郭方预聚徒为盗，自号卢公，聚众至三万，攻陷北海郡城，这是各地义军中第一次攻克一郡首府，在江淮地区则有杜伏威、辅公祏倡议起兵，二人聚众数千，纵横淮南淮北一带而官府不能治，动乱从山东扩展到江淮一带。

前后死伤百姓近十万，压迫的江淮山东烽烟四起，但终究是在年内建成了大量渡海战船，宇文述、杨义臣率军三十万从山东出发，由海路直扑平壤。

只是宇文述这位第一次征伐高句丽最大的罪人却与嫉恶如仇的杨义臣并列为帅，这支大军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将帅不合的阴影之下。

最后一路隋军则以十万之众绕过辽东，从扶余地界直插高句丽侧后方，杨广甚至还事先特意在涿郡会见了突厥可汗，邀约突厥军队加入到这一路隋军之中。

八十万之众的庞大军队从三个方向同时扑向高句丽，隋军将士饱含复仇的怒火，好大喜功的杨广也充分吸取了上一次征辽失败的教训，再不敢做出遥控受降的可笑举动，前线的隋军诸将获得了完全的军事自主权。

这一次，隋军展现出了那支扫平中原、混一宇内的强大军事力量的最后底色，在没有了杨广的干涉之后，隋军诸将势如破竹，一路攻占安市等辽东各城，高句丽在辽东的山城要塞体系被隋军全面突破。高句丽大将乙支文德率领十万大军越过鸭绿江救援辽东城，却遭到从北方绕后穿过扶余人土地赶来的隋军突袭，高句丽大军措不及防，刚刚渡过大江便在打击下陷入崩溃，乙支文德仅仅率领数万残军退回江南，高句丽的辽东地区仅仅剩下一座孤城。

五月中旬，杨广亲自抵达辽东城下，相比第一次征伐高句丽时的意气风发，这一次的他来到上次同样的位置，却再没有了当初的狂傲。

没有搭建奢侈的宫殿，也没有摆出他一贯奢侈盛大的车架，杨广仅仅在数百名隋军将领的陪同下登上辽东城外的山坡，良久沉默无语。

这座并不高大的小山坡却是杨广迄今以来功业的最大污点，这里就是高句丽人在第一次征伐辽东失败后用隋军将士的尸首修筑的京观。当初攻打平壤的三十万隋军，得以返回涿郡的不过数千人，其中十余万人的尸骨被高句丽人垒成了这座巨大的山丘，阴风阵阵，似乎还有阵阵腐臭未消，冥冥中鬼哭神嚎。

杨广亲自拜祭了这座京观，这位刚愎自用到极致的帝王也第一次在众多臣子的面子展露出忧伤，随行的隋军也纷纷哭泣不已，场面恰似多年前后燕皇帝慕容垂在参合坡的表现。

祭拜完京观的杨广随即下令将隋军尸骨重新安葬，并下令全面合围辽东城，在辽东城的四面城墙外都修筑土山，并断绝城中高句丽军的粮道。

尽管高句丽守将也试图在城中修筑同样的土山以抵消隋军的居高临下的威胁，但隋军凭借远远超过城中高句丽人的巨大人力物力快速修筑起数十座土山，日夜向城中射击，城中士气日夜颓丧。

如果不是因为高句丽守将在之前的一伐高句丽战争中曾经多次假投降以拖延时间，被杨广下诏不许受降，或许辽东城已经干脆选择投降。

另一路渡海的隋军在良将杨义臣的率领下也顺利在高句丽的京都平壤附近登路，与骄横贪鄙的宇文述不同，杨义臣抚恤士卒，与将士同甘共苦，硬是将主帅宇文述架空了去。而这位前次征伐高句丽时犯下致命大错葬送了数十万隋军的老将，也似乎已失去了雄心，仅仅满足于杨广重新启用的幸运而不再争夺实际的指挥权。

在杨义臣的率领下，隋军渡海连续击败了高句丽京畿的数支军队，引发高句丽全国震动，高氏甚至派出使节向一向被高句丽看不起的南方小国百济与新罗求援。

眼看高句丽这个威胁中原百年的敌人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局面，似乎杨广倾尽全国之力发动的第二次征辽行动已经获胜在即。

但令踌躇满志杨广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如前几日在拜祭隋军的京观时他所联想到的参合坡之战一般，他竟然和慕容垂一样将永远失去洗雪前耻的机会。

一封军报送到辽东前线的杨广手中，六月乙巳，礼部尚书杨玄感反于黎阳。

天下即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