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鸡泊内
高鸡泊乃是方圆百里的大湖，而且这里是漳河水交汇之处，湖泊水位不高，很多地方更类似于沼泽，植被丰茂，如果没有人带路，在这几十里延绵不绝的沼泽草木中根本就走不出去。自隋代周以来，这片大湖中一直不断有人进入居住，他们有的是捕鱼为业的渔民，有的是位躲避官家赋税的农民，甚至不乏杀人越货的逃犯和剪径劫道的强人。自杨广登基以来，因为朝廷徭役不断，政策愈加严苛，使得这片湖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口，甚至有人说湖中有上万人，但湖中到底是哪般情况，外人却根本无从得知。
现今元浩和王伏宝一行便正在这片神秘的大湖内部的某个小岛上接受湖民们的款待。说是款待，却也不过是鱼加麦饭，鱼倒是新鲜，可惜湖民无盐，只能抹上发酵来的虾酱，一行人倒也吃的开心。
这湖中村落落户在湖中一小岛上，大约有几百来湖民聚集，这些人有的是北齐年间祖辈就落户湖中的渔民，更多的则是大业年间日子过不下去才陆续进入湖内讨生活的贫民流人。他们在湖中捕鱼、在小岛上和沼泽间开垦土地才得以艰难度日，而他们中相当一部分其实是窦建德帮他们进入湖中的。
所谓的渔村，也不过是破落的草棚，就连固定的房屋都没有几个，湖民也没有石料，生计实在谈不上多好，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宁愿生活在湖中，看见确实是苛政猛于虎也。
带头的青年叫董康买，虽然年轻却是这群湖民的首领，按王伏宝的介绍这也是一位百十个人近不得身的好汉子，而且甚至还读过一点点书。
王伏宝狠狠咬下一口烤鱼，再几口便喝完一碗鱼羹，才转头从他的宝贝褡裢里掏出一封信来，郑重的交给董康买。董康买双手接过，一脸严肃的看完，问道：“窦公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高鸡泊举起大旗，公然造朝廷的反？”
明明说的是杀官造反的大事，王伏宝却依旧一脸轻松：“对，所以我特意把孙安祖老哥带来了，他杀了县令，现在小半个河北都在传他的名字，以他为旗号公然打出杀官造反的名头，定然可以吸引周边许多对朝廷官府不满的人来投奔。”元浩也适时道：“对，董大哥，如今朝廷打高句丽人，调动了百万人，这些人里好多都是在军中受苦，逃兵多的很，我们只要竖起大旗很快就能召集到一批有经验，又能打的人手。现在我们抢先打出旗号，这些人都会奔我们而来，等以后更乱的时候，更多人出来造反，我们就没那么容易招人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董康买惊异的看向元浩：“哈哈，这位小兄弟很有见识啊，看来窦公确实是看得起我董康买，不但把你王伏宝和孙壮士派来了，这位小兄弟也是精兵强将啊。”
王伏宝却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小兄弟，眼里很有些自豪。
“董壮士，我是个实在人，你就说干还是不干吧，我孙安祖可不是怕死的人。你要是干，就撂句话，要是不干，也撂句话，我姓孙的把脑袋割了给你，不过你得把这两位兄弟平安送回去。”却是一直和闷葫芦似的孙安祖开了口，他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但其实心中却是一腔热血早已沸腾。做下泼天大案的他本来是死路一条，现在却为窦建德所救，唯一的女儿也有了着落，现在要他为窦建德去死也没什么。
董康买听了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招呼起周边的人群。当家的发话，不一会湖民们就纷纷聚集了过来，足有一两百人。董康买跳上一个破木桌，对着众人喊道：“大家伙听着，我董康买做这个湖头是我爹传下来的，是各位叔伯兄弟抬举我。但是窦建德窦公是咱们所有人的大恩人，这些年没有他的接济，咱们活不成这么滋润，现在他老人家传话过来，就问你们杀官造反敢不敢？”
一席话喊完，周边的湖民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董康买双手朝四周一拜，压住了嗡嗡的交谈声，又喊道：“谁要是不干，自己收拾东西滚蛋，我董康买替你们还窦公这个情，不过谁要是以为在这个官府下面还能安心过日子，那这种糊涂蛋我也不要！”
周边的湖民已经纷纷喊了起来：“干了！干了！”元浩仔细看去，带头喊得几个似乎都是跟着董康买来接他们的熟面孔。但人群本就是个个苦大仇深，只要有人带头点火，自然就燃烧起他们的情绪，何况窦建德这个名字对他们中的很多人确实有着非凡的意义。
他们涌向董康买，把这位少当家高高托起，然后是王伏宝、孙安祖。当元浩反应过来时，他也被一群人举了起来，众人各自喊着不同的话语。“杀了何主簿，替我老婆报仇！”“抢钱抢粮吃大席！”“活不下去，咱们干啊！”
到最后，却只剩下一种声音在少年人的耳边回荡。“造反！造反！造反！”
直到下午，激动的人群才在董康买的指挥下各自散去，他们有的要去收拾武器，有的则要制作旗帜，还有的得准备食物。
当所有人都下定决心扯旗后，董康买单独把元浩一行邀进了这个小村的议事厅。说是议事厅，其实也不过是个大点的草棚，草棚子里摆着一张大木桌和几把椅子。
这次董康买却是坚持把孙安祖放在首座“安祖兄，你年岁最长，今后咱们扯旗子还要借重你的名号，我年纪小，伏宝哥他们还要回窦公那里，从现在起，你就得坐这个首座！”
孙安祖却坚持不肯，直到王伏宝站出来劝道：“孙老哥，你死都不怕做个椅子怕什么，咱们都是为老百姓，为窦公做事，何来这么婆婆妈妈呢。“他才肯落座，算是认了这个首领的位置。
元浩暗暗点头，这位董康买确实是有见识，而且毫不恋权，如果他这位湖民首领真要和孙安祖这个挂名首领起别扭，怕是什么事都不好办了。
扯旗造反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件复杂的大事，后勤经营、人吃马嚼都是事，但首先却是要商量先怎么发展的问题。
董康买最熟悉湖中情况，首先说道：“其他的不说，我们要以这高鸡泊为根据作一番大事业，那咱们这后路就得稳妥才行。咱们这湖中除了我们，还有不少股人马，不把他们都拉过来，就是扯了旗子，搞不好明天就有人给官府带路杀进来啦。”
“董兄弟，老哥初来乍到，你有什么想法？“孙安祖道。
“嘿嘿，这有什么，这湖里又没有官府官兵，无非是些流民土匪，老董你直接说，这里面除了你，那伙人最强，我帮你们灭了他们，这事就自然成了。”王伏宝毫不以为意，他游历各地，整个河北道的绿林人物都得认他的名号，这种事根本就是见过的太多了。
倒是元浩紧张的握紧了双手，只感觉手心似乎微微冒汗，虽然跟着窦建德他们从小练过武，但他确实在没上过战场，更别提杀人。现在在这个漳河的大湖中，他的初战却就要到来了吗？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似乎是谁都难免会遇上的经历，就连窦建德之前在家种田都有过一人格杀三名盗贼的事迹。
“伏宝哥说的再对不过，我就是这个意思，湖中还有一股逃兵来的土匪，他们在湖东的地方设了寨子，大约有两百多人。咱们灭了他们，就没人敢不服我们了。”董康买早有打算，跟王伏宝意见一致。
孙安祖道：“好，咱们就先灭了他，对了，董兄弟，这股人马的首领叫什么？”
“哦，好像叫张金称，说是当初调他去西征，他就哗变杀了管队，带着几十号乱军到这湖里落草。这家伙当过兵，还有一些制式的军械，手下很有两下子，倒是得好好谋划才行。”
“咱们都是造反，何不跟他们谈谈，如果能合伙一起干不是更好？也可以避免损失啊。”元浩几句话却说的孙安祖、董康买都直摇头。
董康买直接道：“小弟，你以为他们是造反？他们不过是土匪罢了，明明是被朝廷逼到湖里落草，可这些年你可听过他们杀过哪个官打过哪个坞堡？这些人也不事生产，吃什么用什么？不过是残害百姓和沿路客商罢了。”
王伏宝也道：“真造反就学孙老哥，一个人就杀了县令，这个张金称聚集了一两百人却没见他做过什么好事，杀了也是为民除害。”孙安祖忙道惭愧，倒也认可他们的意思，现今的所谓流寇贼党有几个是好人了。
一席话说的元浩惭愧不已，自己在这乱世瞎想什么呢，还是回去按窦建德的教导好好磨磨刀，检查装具，准备杀人才是。他向来知错就改，态度极好，立刻站起来向几位老哥抱拳道：“是我想岔了，谢谢几位哥哥教导，你们放心，打土匪我一定好好做给你们看。”
他心里也是暗暗发誓：什么张金称八金称，惹了我，回头一定捅你几个窟窿。这么一想，倒是面对初阵的那种紧张感不知不觉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