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杀贼(一)
夜中时分,一轮明月高挂,高鸡泊的湖面一片寂静。可这月光却照的张金称怎么也睡不着,总感觉今夜有事发生。望着窗外漏进来幽冷的月亮,沙场近十载的厮杀汉却心里莫名的发慌,张金称不由感叹:还是财帛太动人心,今夜过去,无论如何也要转移地方了。
他索性起身,借着月光利落的给自己套上短甲护心,披上罩衣,转身抓起床头从不离身的横刀跨出房门,要去巡营。作为曾经的大隋朝的一名团兵,足足在雁门边郡待足三年的他从不缺乏谨慎。可惜在大隋朝,勇猛和武艺也不能给张金称带来什么,关陇有的是世家里的青年俊彦要在军中报效大隋,靠着和南下打草谷的突厥胡骑拼命厮杀三年,也才换得一个小小的火长,以及老家大水,全家不知所踪的消息。朝廷又要征召他们去西番打仗,这一次他做了逃兵,他要回家去找被大水冲走的婆娘和娃娃,兴许他们还在哪儿等着他去救哩。可团帅不许他做逃兵,把他抓起来,吊在营门挂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天,火辣辣的太阳晒的他昏昏沉沉,张金称看到他的老兄弟们为了他和团帅吵了起来,然后推搡中老董的刀从团帅下肋捅了进去,刀很快,团帅的血浇在脸上也很烫。然后他们几十个兄弟一起做了逃兵。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婆娘和娃娃,只能带着兄弟们做起了落草的强盗,一晃到今天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张金称摇摇头,散去了那些有的没的回忆,今夜确实奇怪,突然想起这么多往事。
张金称的寨子就在大湖东边的岸上,背靠大湖,一圈木栅栏把几栋木屋围在中间,外面挖出半人深的长沟,寨中央高高的竖起一座木制望楼。张金称矫健的爬上望楼,望台上一个光头汉子正抱着长刀窝在墙角睡觉。
似乎是听见脚步,那人猛然睁开双眼,看到是张金称却也不起身,只是问他“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上来干嘛,今夜可不是你值守,难道是想我老董了不成。”
张金称也不生气,走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给他让个位置。董山救过他的命,那就是他的亲兄弟,说啥张金称也不会生气。
“真是想你了,老董,今晚上我不放心,陪你坐着吧。”
“嘿,看你那邪乎劲。”老董让了个身位继续躺下,眼睛又闭上了,只是轻声说道“放心,有我呢。”
张金称一笑,坐在老董身边看起了月亮。
元浩此刻正在猫在张金称寨旁五里外的芦苇荡里,细长的渔舟在芦苇丛中根本显不出身形,少年坐在小舟上默默的看着湖水。他此刻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初战的热血沸腾了,只觉得初春的夜晚很冷,嘴里嚼的鱼肉脯也很冷,芦苇荡里的茅草也很戳人,甚至觉得身后喋喋不休的董康买他们也很烦人。
夜色落幕前他们就潜入了这片芦苇荡,然后王伏宝和孙安祖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他和董康买带领的一队湖民留在这里,这一蹲就是三四个时辰,直蹲的他一腔热血已经凉了半截。
董康买倒是一点不着急,他和手下们也不怕冷,靠在船头边吃干粮边聊天,间或收拾着各种武器工具,此刻他正抓着一根硬木棍,用匕首削着棍头。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这已经是元浩今夜第三次发问。
“急什么,吃点东西,眯一会,真要打起来有你折腾的,急吼吼的真像个小耗子。”董康买依旧是一样的答案。
“你肚子拉空了没有,可别上阵了你又想拉稀,有事就这赶紧解决了。”他甚至还顺带关心了下元浩,引得周围众人一阵笑声。
少年哑了火,只能继续用力啃他的鱼肉脯。
夜快要尽了,张金称揉揉眼,忍不住打了个阿切。董山此刻却是睁着眼,看见张金称这副模样道:“叫你不要来,来了也跟个闷葫芦一样,连说话都没说几句,天要亮了,放心了吧?”
张金称笑笑,拍了拍董山的肩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朝楼下走去,他确实困了。
五里外的元浩却是被董康买敲醒的:“嘿,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这都能眯的着,走,该咱们上场啦。”元浩一个激灵,连忙检查起身上的装具来,耳后根却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心里只觉着真是丢人丢大了。
五里水路驾着小舟转瞬即至,湖民们操舟驾船熟练无比,董康买亲自操浆,划着一艘小舟领先在前,元浩则蹲在一条队伍最后的小舟上,默默拔出了自己的横刀,小心的检查着刀口。
初春的清晨,湖面上总有浓浓的晨雾,此刻远处太阳的几束光芒似乎已经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漏了出来。十几条细长的小舟迎着这束阳光,如同出弦的利箭一般划开雾气,从湖面直射向张金称营寨的岸边。
凌晨时分,张金称营中值守的守卫们值守了整整一夜,正准备休息,白天的众人尚未起床,整个营寨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疲惫氛围,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湖面上的动静。
董康买丢下船桨,呼一下在船头站立起来,他一手拿起木板钉制而成的厚重盾牌,一手抄起一把削尖的木矛,借着小舟的速度远远的朝营寨投掷了出去。
长矛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在空中飞过几乎二十步远,猛然钉在一个毫无戒备的贼兵身上。单薄的单衣丝毫无法阻拦长矛的威力,削尖的硬木矛头对付无甲步兵威力大的惊人,它狠狠的戳进肉身,径直把贼兵整个人都钉坐在地上,猛然鲜血飞溅。
董康买一声怒吼,一手抓住盾牌护住自己的要害,一手操弄横刀,率先从小舟跳了下去,壮实的身体在浅滩上砸出一大片水花。他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了上衣,像一只豹子般向营寨内狂奔,要抢在贼众反映过来之前冲进寨内。在童康买的身后,十几条小舟上的几十位湖民也一下子掷出了手中的木矛,一轮齐射直把七八个茫然无措的倒霉蛋砸在地上,打的张金称的营寨前鲜血飞溅。
张金称等人本来就是依靠大湖以对抗官兵追捕,自然不会再自找麻烦的在靠湖的方向再修起围墙,空门大开的营寨离此刻董康买等人不过百步而已。
元浩手持横刀跳下小舟,少年人的身体异常敏捷,转眼竟然超过了先头的十几个人,几乎都要追上董康买了。元浩恣意的向前奔跑,套着半身皮甲的他根本不害怕贼众的软弓,何况现在贼人已经被第一波的偷袭打懵,多半人还在房中睡觉,值守的区区二三十人则是死伤大半,根本不会有人管他。
董康买头一个一跃跳入营内,硬实的土地让他心中一喜,一个侧身扭开贼人劈来的长刀,左手挥舞着沉重的木盾狠狠的砸在那人的太阳穴边,把他砸的踉跄倒地。董康买膝盖半蹲,猛地砸在那人额头,右手刀借下蹲之势噗的一声插进他的心窝,那人喉咙发出呵呵的声音,却是已然不活。
董康买赤着的上身被鲜血浇了个遍,瞬间格杀数人,一时犹如天神下凡,众贼竟然被他吓得不知所措,有几人掉头就跑,再没人敢主动上前与他搏杀。而元浩等人也飞身赶到,少年人速度最快,看见一群贼人竟然呆住,一刀也将一个贼人砍翻在地,长刀快速划过那人脖颈,倒下的尸体滋滋的冒着血直喷向天空。
剩下的十几名贼党一时间纷纷向后逃窜,但身后张金称已经带着数十人冲了出来。张金称一刀砍翻一个逃跑的贼人,一眼便瞧见董康买,顿时怒气勃发:“姓董的,你不好好的打你的鱼,还敢上岸来找我的麻烦?老子今天非得剁了你们这帮臭鱼烂虾!”
董康买也不答话,只是招呼众人上去搏杀。倒是元浩血气勃发的回应他:“哪个是张金称,少爷今天就是杀你的,只杀张金称,其他人投降不杀!你们赶紧跑吧”少年的嗓音穿透性强,听的张金称牙齿一咬,卸下背后的长弓,立时就是一箭射向元浩,他是北方边军出身,别说普通弓术,就是塞上突厥人的连珠箭他也都会。
张金称箭如流星,直射元浩面门,却是嘣的一声钉在木盾上。董康买跟张金称一个湖里吃饭,彼此熟悉,早知道他有射箭的本事,一见他抬手取弓便立时将元浩拉到身后,稳稳的接住了这一箭。
元浩却是吓了一跳,董康买用刀背一敲他的肩膀道:“怕个屁,狭路相逢勇者胜,上去宰了他们!”说着董康买便直取张金称,两方上百人顿时呼嚎着战做一团。
董康买高声大喊“张金称!”
张金称咬牙切齿,却只顾提起长刀砍向董康买。
两人直接在阵中战做一对,两方的人马一边急着上前帮助自家主将,一边帮主将格挡对方上前助战的人手,整个战场搅动成了围绕董康买和张金称的漩涡。
董康买比张金称年轻近十岁,血气正盛;张金称则是多年实打实的战场功夫,一时间两人互不分胜负,战局竟然陷入僵持之中。
战局僵持,张金称却丝毫不慌,作为老兵,他几眼就估出董康买等人不过百余人而已。自己手下不少都还在房中休息,哪怕前面被偷袭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只要僵持下去,自己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拼人数把董康买一行埋了都行。
元浩混在人群中试图去帮助董康买,却始终有人纠缠住他,让他无从接近阵中的两人,但他跟着窦建德、王伏宝学了一身军阵武艺,虽然有些稚嫩,但此时双方没有阵型的时候正让他如鱼得水。元浩侧身躲过一个贼兵刺来的长矛,贴过身去,左拳重重砸向对方双眼,右手长刀却贴着腋下皮甲的缝隙滑了进去,瞬间又结果一人。元浩一把推开瘫软的尸身,抬头一望,却猛然发现寨中木制的望楼上,一个人影正站在四五米高的楼顶探出身来,手中一把硬弓正对准了人群中和张金称捉对厮杀的董康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