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窦建德的期待
尽管如今的窦建德军还只是一股稍显气候的民军,但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整合,军中也渐渐有了一套规矩,在一般的军议中是论不到年龄和位阶都靠后的元浩先说话的,见他如此急着抢话立刻便有几名资历老将皱起眉头。
王伏宝却很感兴趣,身为如今窦营排名最靠前的几名大将之一的他向来看重这个小兄弟,更了解元浩往往对大势的预判有独到之处,主动为元浩解围道:“阿浩,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这么抢着说这番话,想必是既有定论?大家倒也不妨先听听嘛。”
窦建德看了王伏宝一眼,轻轻颔首表示认可:“都是自家人,只要有理有据,不妨接着说。”
元浩也确实早有定见,杨玄感起兵这件大事是他少数几样记得清楚的历史事件,历史书上清楚明白的写着杨玄感最后失败的结局,因此他一开始就断定绝不能搅和到杨玄感势力中去。
只是元浩没想到的是,杨玄感作为历经隋朝两任皇帝的权臣杨素的政治继承人,同时又拥有关陇门阀和汉人世家双重身份的顶级贵族的号召力有多么恐怖。当杨玄感起兵的消息渐次传开,不但河北河南一带的义军豪强纷纷打出他的旗号,就是远在江南的余杭,都出现了响应杨玄感的大规模兵变,而窦建德军中很多人也是振奋不已,纷纷认为杨玄感是扶危救难的天命之人,希望能够响应杨氏,以获取封妻荫子的机会。
这些人中甚至包括了窦建德的老兄弟高季兴和刘雅,二人曾数次面见窦建德加以劝说,这些都被元浩所知。
为了对抗这股风潮,元浩早有思量,侃侃而谈道:“杨玄感累有大名,所以才能一起事就轰动天下,只是他毕竟依仗的是黎阳总管的位置才能起兵,力量集中在大河一带,而我们远在河间,即便打出杨玄感的旗号,他也不能给予我们支援。
另一方面看,杨玄感起兵后,皇帝还在辽东坐拥几十万大军,如今听到后院火起一定会即刻率军回返,他毕竟是十年大隋天子,想必还是能够控制住军队,而诸军将士的家属大多在关中、洛阳,这便成了一支哀兵。我们正好地处辽东大军返回的道路上,如果打起杨玄感的旗号,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的皇帝一定会先消灭我们才敢放心南下,我军便是正犯了兵法上的归师勿扼的忌讳。”
只是光这番说辞说服不了所有人,刘雅道:“阿浩你说了这么多固然有其道理,但杨玄感如今十日之间便拥兵十万,四方归附之人极多,而皇帝的大军还远在辽东,只要杨玄感攻克两京,天下就要易主,皇帝就是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一旁的高季兴补充道:“对啊,现在的形势正是新朝建立的时候,当初杨坚代周,如今杨玄感就要代隋了。我们这些人已经是隋朝的叛军,如果再变成了新朝的叛军可就再无出头之日了。杨玄感不似那杨广残民害人,只怕天下就要安定了,我们现在不去投靠,以后迟早像赤眉黄巾一般。”
看着这眼前信誓旦旦杨玄感要做皇帝的两人,元浩只觉得有些无力感袭来,难道要他说杨玄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根本不会封堵杨广的退路,也不会打下两京?可他没有证据,刘雅等人还一心把杨玄感当成汉光武呢。
在这个团体中,最终能决定一切的人始终都是窦建德本人,当双方各持一词的时候,窦建德终于开口了。
“若是杨玄感真能拿下两京,号令天下,做他的开国功臣自然也是可以做的。只是如今诸事未有定论,吾辈又何必急着投效呢?我等今日若是立刻投效于他,他可能有一兵一卒一钱一粮能来助我?若是我等与辽东返回的大军奋力纠缠,最后损失光了部下诸位弟兄,便是杨玄感坐了江山,难道会高看我窦建德一眼?你刘雅、你高季兴若是帐下兵马全都没了,单身匹马的去见杨玄感,难道这位楚国公、上柱国还会多看你们两个河北破落户一眼?”
窦建德双目张开,扫视着全场诸将,刘雅等人与他对视,纷纷忍不住低下头去,而王伏宝、董康买等人则神情振奋。窦建德又看向元浩,对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元浩说的没错,乱世之中我们绝不给他人做嫁衣裳,我们手中这些本钱才是我们的根本,而不是在谁那里立了多少功劳,不管是高士达还是杨玄感!”
当窦建德不参与军议中讨论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相互争论,但当窦建德说出意见的时候,这种军议就变成了所有人领会窦建德意图的传导器,起码在此时的窦建德军中他就是有这么神奇的威望。
既然窦建德不希望做一只出头的鸟,窦建德军中诸将很快便统一了意见,由窦建德一锤定音:“我们应当避开辽东返回的朝廷大军,转而趁机扩充实力,向西向南攻略城池,如果杨玄感胜,则我们可以趁机攻取幽燕冀北,若是朝廷胜,我们也可为将来应付朝廷的讨伐积蓄力量。”
元浩见窦建德早就胸有成竹,才放下心来,振奋之余主动站出列:“我愿意率军作为先锋,让我随诸位叔伯西进南下。”
窦建德却微微摇头:“你我另有任用,此次刘雅、高季兴为主,王伏宝、董康买为副军,留下来听我具体调度,其余诸将暂且回去吧。”
虽然拒绝了元浩的主动请命,到了晚上,窦建德却命人将元浩单独召到房中。
窦建德军目前依托豆子岗,算是暂时有了较稳固的驻地,甚至还在附近进行了一定规模的屯田,但窦建德的房屋却只是一座破落的小院,院中也只有他的老妻和孙铃铛等几个孩子。
元浩虽然已经成为一名统军将,按照制度与自己所属部下住在一起,但他自小在窦建德一家长大,窦家婶婶甚至还特意给他留着一间房间。如今窦家庄的窦氏族人都被拆开进入军中各个位置自领差事,再不聚集而居,元浩的这种待遇就更非同一般。
熟门熟路的替老婶徐氏打上几缸水,元浩才走进窦建德房中。
窦建德的书房内只点着几盏油灯,灯下的窦建德靠着椅子正在看书,这也是他作为全军统帅为自己安排的仅有特权,多费点油,多收几本书而已。
“来啦。”窦建德放下手中的书册,伸了个懒腰。
“叫你来,是想问你白天我不许你参与此次出兵,你是否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我毕竟最近表现得有些咄咄逼人,和刘雅叔他们又意见相反,这次压服了他们,出兵的事当然还是让给他们的好。”
元浩在窦建德面前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窦建德笑了笑,手指轻轻敲动着桌面。
“这算是其一,但更重要的考虑是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你一直以来南下北上,奔走各地,立了不少功劳,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也让很多人改变了对你的看法。但是,再这么下去是不行的。”
窦建德虽然眼中带着笑意,表情却渐渐严肃。
“如今不同往日,往日在窦家庄咱们爷俩种田的时候,每天每年来来往往也都是那么些人,所有人都是你的叔伯兄弟。但现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在窦家庄耕田的时候了,如今每天每日都有数百人来投,每月都有许多英豪人物来投。”
窦建德眼中精光迸射:“而你虽然活跃在外,却错过了咱们实力扩大最快的时候,换句话说,你在军中的影响力反而缩小了。另外一点,你每次出征都与王伏宝一同,你离他离得太近了,我把伏宝也当作我最信任的兄弟,但在许多老兄弟的眼里却不是这样看他。”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木然站立的元浩的肩膀:“这一点你其实做的还好,对高季兴、范愿这帮老兄弟都依然很恭谨,只是你在军中事务上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和他们接触过了?今天的话,如果是以前在窦家庄,你会不会提前把你的担心和最疼你的高叔、刘叔沟通呢?”
元浩只觉得后背似乎有绵密的一层细汗,眼前的窦建德都似乎变得有些陌生起来,或者说似乎又变成了教授他武艺兵法得严师模样,这样的窦建德他已经好几年未见过了。
窦建德沉声道:“所以我要你留下来做一件事,就是要你帮我推行全军的整治,趁着杨玄感和杨广狗咬狗的时候,将我们这只军队整治成一支真正能与朝廷精锐相比的强兵,让它成为咱们叔侄在乱世立身靠得住的本钱。”
他又重重拍了下元浩的肩膀:“你是我窦建德一手带大的,我种地时候是你婶婶挑水做饭,你八九岁就替我扛着锄头顶着太阳陪我下地。我对你的期待,绝不是又一个王伏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