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夜
夜色朦胧，在代北上谷一带的原野上，即便是初夏的夜晚也相当寒冷，但这样的夜晚对于包围张沐的窦建德大军而言却是十足的不眠之夜。
白天包围张沐部之后，窦建德军试探性的发动了几次攻击，但攻击的意志很不坚决，很有点点到为止的意思。隋军借着寨墙和箭楼、高台对义军施以连绵不绝的弓弩，义军则不紧不慢的填着隋军寨前围绕的长壕，由盾手掩护着倒下一担又一担的泥土。但这种小心翼翼，极力避免伤亡的行动模式自然效率不高，到了晚上天色渐暗也不过才在壕沟上填出短短几丈长宽的通道。
张沐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两军刚刚接触的时候，义军摆出这种试探性的动作非常正常，在对峙过程中，一天时间连准备打造器械的木材都不够，真正激烈的战斗还在后面。
因此张沐只是叮嘱了几下执勤的将校就回营自去睡去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保持自然的心态和良好的精力也是战争中非常重要的经验之举。
只是在张沐没有注意的时候，围举在隋军三面的窦建德大军却设立起无数的火把，将领们将白天休息够了的士卒、丁壮们一个个唤起，带入了原本就各自预定划分出的位置。
窦建德军在朗山花费了近十日来准备的物资，在这一刻全部被耗用起来，松脂燃烧出的火焰微微发暗，但在夜色下登高望去，沿着隋军的大营，义军足足点起了上千支火把，点点火光荟聚在夜幕中犹如一片火红的溪流，让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元浩就亲耳听见部下的丁壮惊呼：“俺的娘，这么多火，怕是比皇宫里的灯还多了吧。咱爷们打小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啊。”
这当然没有杨广的皇宫里的灯火辉煌，在见识过后世灯火的元浩眼中最多也就是个旅游区搞的火把节什么的规模，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也绝对算的上是大手笔了。
对于士卒们的惊呼，元浩只是付之一笑，他高声传达着自己的命令，让士卒丁壮们立刻开始进入预设的位置，开始修筑壕沟和寨墙。
窦建德军如此显眼的举动自然也让对面的隋军看的明白，特别是大手笔的火把群更是引起了隋军士卒中的骚动，虽然看不清义军具体在做什么，但这种突然的举动显然是准备对隋军不利。
张沐的睡眠时间自然也保持不住，被将领们小心的喊起。当他走上望楼看向窦建德军时，竟也被唬的愣了一下，张沐眉头紧皱，双手握住望楼上木制的栏杆，抓的愈发用力。
“尔等先静一静，听听看，这是什么声音？”
张沐扭头喝止了议论纷纷的众将，众人安静的听去，果然，从对面似乎隐约传来了些许声音，从隋军大营的三个方向上都传来了夹杂着歌声、呼喊声的噗嗤、噗嗤的声音。
张沐面色一凝，这似乎是挖掘的声音，难道敌军是要大举挖掘地道？但挖掘地道从来是小心翼翼的避免发现，哪有如此大张旗鼓的道理。
思付良久，张沐咬着牙下令道：“不管怎样，精选夜袭队出营骚扰一下，看看到底这些贼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因为肉类摄入不足患有夜盲症，因此张沐早就预先挑选出了夜间视力较好的士卒，组成了一支专门用于夜间应急的队伍，此时按奈不住的他还是决定把这只队伍派出去才能放心。
在张沐的对面，元浩站在一个略微高出的台地上，身旁是火把熊熊的火焰，却还是觉得有些微微发寒，不由的暗自嘀咕，是不是真的该加一件衣服再出门的。
身侧不断传来呵斥和骂声，间或还夹杂着踢打和马鞭抽打肉体的声音，军官们用尽一切粗暴的手段将士卒和丁壮们赶去挖掘壕沟，夜色里的火光映出他们脸上一颗颗饱满的汗水，隐约有许多热气从这些人身上散起。
在这个时代，要控制军队的士卒们按照命令行事，免不了粗暴和刑罚，元浩也没有什么将兵一致，亲自跑去参与劳动的打算，他对身边这些都不关注，只是默默的盯着远处隋军营寨的灯火。
窦建德军的打算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利用夜间隋军不利出战的这个时间差，一举在隋军大营周围修筑起庞大的壕沟和工事，将张沐和他部下的几千隋军牢牢锁死在他们自己修筑的要塞内。
只是元浩难免还是担心，在这样的夜晚，虽然有着大量火把的照耀，开展土木作业还没有问题，但一旦遇到敌军的突袭，如此多的民夫和士卒掺杂在一起，会不会引发一次意外的营啸都很难说。
但这是窦建德的意思，当元浩向窦建德表露自己的担心时，窦建德只是笑着对他道：“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在这个时节，上谷一带夜间最多的就是雾。依照隋军的秉性，若是没有雾他们还敢出营试探一下，但雾中一贯谨慎保守的隋将是绝不会出营的。”
窦建德还说根据天象，夜间必有大雾，元浩只好不再多言。
只是今夜的雾会不会来呢？
就在这时，余庆的喊声响起：“起雾了！起雾了！”
元浩果然看到从一侧流淌过的小溪上渐渐涌起一层朦胧的雾气，飘飘荡荡，很快，整个窦建德军和隋军营寨都笼罩在了一片淡淡的雾气之中，火光也变得有些飘忽，但仍旧照的亮周围十几步的距离，倒不耽误士卒们继续挖沟。
队正们大声呼喊：“看什么看。不许停下来！继续挖你们的沟，下不下雾干你们何事？敢偷懒回去揍的你们屁股个个开花！”
元浩终于松了一口气。
隋营之中，带队的校尉已经穿戴好铠甲来向张沐辞行，却见到张沐仍旧盯着营门外，听见他的问话也并未回头。
良久，张沐才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传令下去，暂且各自回去休息。各处军将小心戒备，今夜不许丝毫懈怠。”
算是放弃了出寨的打算。
这该死的大雾，张沐恨恨的想道。
天终亮了，薄薄的一层雾气在初夏的阳光下很快消散，燃烧了一夜的火把也只剩下焦黑的残骸还挺立在原处，似乎还有阵阵炭气缓缓冒出。
等候了一夜的张沐终于清楚的看到了窦建德军在做什么，因为尽管天色已明，但义军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还在奋力的挖掘泥土。
一道道一人多深，足有一丈多宽的长壕纵横交错，挖掘出的泥土被就近堆成一个个小小的台地，以木栅栏围住四面，就是一个个射楼，早已准备好的木材被钉如土中，伸出第一个个预先削尖的尖头，在隋军大营的三面，义军修筑的庞大工事群竟然已经初现模样。
一夜没睡的王伏宝兴致勃勃的拉着同样一夜没睡的元浩，看着这奇迹般的景象，嘿嘿冷笑。
“阿浩，有我王伏宝在，张沐这个老家伙就别想挪哪怕一下屁股，他不是喜欢守硬寨嘛，我就陪他坐一坐，看谁耐得住。”
说完洒脱的猛拍一下元好的肩头，把昏昏欲睡的元浩拍的一个激灵。
“阿浩，伏宝哥帮你看家，你就放心去立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