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故人今人
隋军从中军调集来援军并没有直接投入战场,而是在左翼隋军的背后列成军阵,扮演起督战队的角色来,一边收容前面的败军,一面替混乱的隋兵压阵。
果然邱瓒所部因为伤亡太大,又见到隋军阵列严整,便放弃了追击,改为停留下来整顿队列。
元浩同样不愿意自己宝贵的骑兵因为追杀败卒一头撞上严阵以待的大阵,便下令各骑只许在外围继续打击隋军的乱兵,带着战利品缓缓的退出第一线的战场。
到了半个时辰后,义军右翼两军和隋兵大规模的交战便都停了下来,战场上重新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双方都颇为顾忌对手,反而停止了行动。
但不管怎样元浩和邱瓒所部以远远少于隋军的数量重创了隋军左军,更调动了隋军相当一部分预备队转移到这一方向,对整个合战都产生了巨大影响,在许多隋军将官看来,一举击破义军的可能性已经丧失掉了。
能让王辩尚可聊以自慰的是隋军的右翼还是取得了一定战果,突然从右翼杀出的隋军骑军重创了窦建德军队的范愿部,虽然窦建德发展极快,但也没有奢侈到能同时在两个方向上布置上一支和元浩部一样的骑军的地步,因此尽管范愿有所准备,但还是为止一挫。
对此窦建德也只能无奈,叫花子和龙王比宝,终究是比不过的,大隋朝只要稍微拿出一点资源就足可以对任何一支义军形成物质上的碾压,但范愿部的兵力远较邱瓒部为多,因此虽然伤亡较重却依旧能抵挡的住隋军的突进,而窦建德原本对范愿的要求也只是如此。
此刻,中路的隋军也在义军的打击下发生了巨大的动摇,让隋军根本没有资源再向优势的右翼投入更多以扩大战果。
隋军中军的兵力最多,装备也最精,还有主帅亲自坐镇,虽然高季兴等人的战斗非常悍勇,也绝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动摇。
但是,窦建德亲自动了。
作为这只军队的创建者,甚至于是全军的精神寄托,窦建德在军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巨大声望,这种权威不仅仅是对于其麾下的众将,更深入到许许多多的普通士卒中间。
已经是拥众数万的一方枭雄的窦建德至今仍然吃的和普通士卒一样,他不穿任何华丽的衣服,不用任何名贵的器物,甚至连鞋都是其妻徐氏给他缝制的,在天下的义军统帅中可以说是独树一帜,像王薄、魏刀儿、高士达等无一不是生活奢侈之人。
不仅在生活上简朴,更重要的是窦建德处事公平,窦建德军中虽然纪律严苛,但无论有功有过都能始终做到按拟定的纪律条文严格执行,比如虽然元浩是窦建德最看重的子侄辈,却也是靠着一次次战功才做到区区千人将的位置而已。
古人语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教诲,这些话放在当今这个中古时代就是被整个社会高度认可的道德准则,经过他的辛苦耕耘,窦建德在军中的影响力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而别看窦建德批评过元浩行事鲁莽,在战场上的他自己却永远不缺乏战斗的勇气。
随着整个战局的变化,窦建德敏锐的把握到了眼前隋军的尴尬,毫不犹豫的亲自率军发起了最后的决战。
代表着主帅的大纛在军鼓声中缓慢向前移动着,整个中线战场上的敌我两军士卒都能看到它的变动,义军将士无不振奋无比,而隋兵士卒则气势一沮,王辩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
“窦公上来啦!”
“刘将军也上来了!”
“冲啊!”
随着主帅的前进,刘雅、高季兴、董康买、高雅贤等各部也纷纷率军压了上去,千人将、百人将、队正、火长们率先突前,一时间战场上到处都是“万胜!万胜!”的呼喊声。
在义军这般狂热的重压下,隋军的阵线大踏步向后退去,一时间被安置在中军后方的王辩本阵处充满了各处派来的传令兵。
“报,李长车将军来报,其军右队为贼所破,使将王刻战没。”
“报,长孙校都尉来报,贼袭破我车阵,弓弩损坏五十余具,请命后退百步。”
耳边不断传来不利的消息,眼前则是那面代表着窦建德的大纛正缓慢而坚定的向自己压来,而在那面旗帜的前方,数不清的穿着各式盔甲、各种打扮的义军正如狂怒的江潮一般冲打着隋军愈加混乱的军阵,一面又一面隋军的旗帜倒了下去,或者仓惶的向后退去。
王辩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京城附近的大河之滨,是那汹涌的黄河之水要淹没自己这只队伍一般。
再不能犹豫了!
这名大隋朝数得上数的老将军挥手示意自己的亲卫将战马牵来,不顾周围幕僚们的劝阻,翻身便骑上马背。
“劝什么劝,老家伙今年五十有四,难道还怕死吗!所怕的不过是不能替天子分忧,除灭贼寇而已,今日之敌乃是近古未有的悍贼巨寇,我若是怕死,怎么能与其相敌?”
不再与身边的文吏们啰嗦,王辩默默的戴上头盔,双眼余光扫去,那些多年追随于他的将官们也已经默默的穿戴上自己的甲胄,老将不由露出了一抹笑意。
“与我举旗!全军向前,与我击贼!”
随着王辩的亲自出击,隋军的士气也有了一个小爆发,在冷兵器的战场上,将为兵之胆是永不过时的真理,两军统帅的举动让战事的激烈程度直接上升了好几个烈度,两军都拿出了全部的力气,伤亡的数量迅速上升,几乎是在短短的两刻钟内就造成了上千人规模的战损。
这种程度的损失,在任何一只中古军队中都是很难维持下去的,也可见双方都已经拿出了最后的力量,几乎在同时,窦建德和王辩都意识到了合战最终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它或许在一刻钟后,甚至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此时的窦建德再次做出了一个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决定,所有隋军都看到了一幕他们为止震撼的景象,义军的军阵的最中央突然再次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巨大的军阵如同中了某种魔法一般齐刷刷的让开了一列。
从中涌出的是数百名身披着白色铁甲的骑兵,迎着早晨的阳光,闪耀出银色的光芒,最引人瞩目的是在这只队伍的中央,一名骑将身披着灰蓝色的披风,头盔上插着一片高高的黑色羽毛,其他每一个骑卒都隐隐围绕着他的脚步和节奏前进。
虽然远处那杆代表窦建德的大纛还在原处未动,但王辩仍旧是第一时间认定了这位披着蓝色披风的骑将就是窦建德本人。
“窦建德?他想干什么!他......他要亲自冲阵?”
王辩身边的亲卫也为之震撼,忍不住发出声来。
“像,太像了。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在区区一个贼寇的身上看到同样的风采,难道当真老天不庇佑我大隋吗!”
“郎将,您说像谁?”
王辩沉默半响才长叹一声道“是像楚国公啊,不是现在造反的那个逆子,而是咱们大隋的那个楚公啊。”
在大隋朝能被王辩如此称呼的只有唯一一人,那就是杨玄感的父亲,大隋的一代军神杨素。
“竟然将其与处道公相比?”
“当然不如,但其风采已经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啊。”
王辩默默盯着远处的窦建德,悠悠说道。
在窦建德亲自率领的骑军前面,义军对隋军发起了更加勇猛的攻击,顶着长枪硬弩硬是为窦建德打开了一个缺口,随即窦建德本部如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打垮了隋军一队近千人的部众。王辩清楚的看到在他的面前,隋军又有许多面旗帜悄悄的不见了踪影,说明隋军已经开始有崩溃的迹象。
仅仅是窦建德亲自发起突击的一刻钟后,窦建德军的兵锋几乎已经打穿了隋军前军,甚至有箭矢开始落在王辩所在的区域。
尽管老将军还想继续作战,但他的亲卫们已经不肯再听从他的命令,众人强行将他从马上架下来,扶上一辆马车,往战场的反方向送去。
尽管愤怒,但王辩却无法对这些亲卫做什么,他们都是他最亲近的子弟、故旧,而按军律主将战死,亲卫也都要处斩,老将军最后也只能无奈长叹一口气,放弃了挣扎,任由众人将他带离。
临走前王辩无奈的最后看了一眼眼前的战场,那抹蓝绿的影子似乎已经就在他原本所在军阵的前面不远。
“圣人,当今天下究竟危急到了何种地步,您看看吧!”
隋军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