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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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探求

我的心情很复杂。

尤其是在看到缩在被窝里玩手机消消乐的我爸,以及坐在床边看电影的我妈的时候。

精神奕奕,脸颊红润,如果这叫做出事,方才被“请教”折磨到萎靡不振的我恐怕已经能算作去世了。

“哪有什么事嘛,瞎操心。”老妈神清气爽的从琼瑶剧中抬起头,“这个娇气的老家伙,陪我看部恐怖片就吓得路都走不好——摔了一跤,还摔到路过的小伙子身上,差点没把人压趴下。”

“明明就是火车的问题!”我爸气得直接把游戏重开,准备好好理论一番再继续刷分。

“还倔嘞!坚决要自己站起来,折腾了半天一看,擦破了皮!别人看他年纪大还摔了一跤,怕有问题也给送医院来了。”

“要不是灯突然黑了……”

我看着这俩人拌嘴,有些头疼。

一家子旅游,老头老太年纪大了,出去两天就吵吵要回去浇花——虽然寻思着他们养不了娇气的活物,给他们买的都是仙人掌——但也知道老人家恋家爱找借口,定了火车票就把人送回去。

这一送可好,我俩也跟着回来了。

“哼!得亏早点把你送过来,不然你这伤口都愈合了。”老太太趁着医生检查的功夫嘲讽了几句。俩人又吵起来,我哥连忙过去劝。

既然没什么事,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又想起那个叫指掌的软件,我掏出手机。

手机关机了。

我记得之前一直保持着开机状态,就怕医院或者嫂子那边联系过来,但还是皱着眉把手机重新启动。

图标变了。

原本天蓝的底上多了两个飘逸的行书手写字:指掌。

字还挺好看的。

我只当是更新重启的内容,于是再次点开。

出乎我的意料,界面和之前全然不同——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地图。

世界地图

与正常的地图不同,这个地图本身是黑线和白底的集合,很多地方都绿的惊人,细看一些渺无人烟的地理位置才能发现,这应该是成千上万个绿色小点分布在地图绿地上的各个角落形成的色彩。

我有些困惑,左右划拉了两下,就看到了一个和我在正常导航地图上寻找中心点很像的一个图标,于是我点了过去。

地图突然飞快放大,让人眼花缭乱,直到聚集到同一个点上。

那是我现在所在的医院——慧安医院。

医院以二维的形式呈现在我眼前,是俯瞰的形式。医院的各处也遍布着很难数清的闪烁的一层绿点,有的既深又大,有的既小又浅。

整张图的正中央,是一个与其他绿点几乎毫无区别的点。

正好,有护士从走道路过,我稍稍让了位置,却发现app上的中心绿点也随之动了动,连带整个画面都颤了一颤。

护士随便嘱咐了几句就走了人,而中央绿点旁也确实有这么一个绿点过来又走开,我也渐渐有了猜测。

这也许就是“我”。

我点选了那个代表“我”的中央绿点,一个白色的框弹了出来。

和之前那个骄矜造作的白框不太像,角落没有那个虚伪而无用的“Enter”,只是很普通的边框。

我并没有立刻输入什么,而是考虑别的事。

暂时退出软件,我往嫂子那里打电话,告知现状后询问了一些小侄女的现状。

理由充分,我哥在照顾爸妈,我一个闲人兼侄女的临时家庭教师,有理由关心可爱的侄女有没有被父叔的离开吓到作业都不写。

得知这孩子老老实实在吃饭前写完了奥数作业,还一口气做完了两大张普通数学暑假试卷,我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随便点了一个旁边躺在床上睡觉的绿点,输入了两个字。

【举手。】

我在白框里这么输入着。

还在吵架的我爸突然像上课抢着回答问题的孩子一样猛然举起了手,相当突然,差点打到我妈端着的稀粥。

“你想干啥,想打人咋的?”我妈离那只突然举起的手只有两公分。她本就警惕我爸会不会挑食,现在更是“抓到了把柄”。

“谁知道啊!我病了不行么,你找茬呢?人能不能成熟点?”我爸一时也觉得惊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事,然后用怀疑的眼神看向我妈,兴许是以为她下了什么药。

“你瞅啥?”我妈翻了个白眼。

“我瞅你怎么了!”

我似乎一时不慎、大逆不道地闯了祸。

看着我哥插进话里耐心地去劝,又发觉他已经在逐渐后移的发际线,略有雏形的头顶地中海,我暗自愧疚了一瞬间。

但还是很神奇。

屋里刚好五个人,五个相同大小的绿点,而伴随着我妈生气地开始敲我爸的脑瓜,我发觉屏幕上象征着我爸的绿点一深一浅、一深一浅的变化着,直到我哥终于发愤图强把二老分开,逐一劝解。

再细看,虽然我爸的绿点恢复了深色,但和旁边两位的绿点比起来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如同嫂子两个不同口红色号一样的细微区别。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个绿点靠近了房间门口。

房外传来敲门声之前,我正好点开了那个绿点。

白框伴随着熟悉的声音舒展开来,我又不动神色的把白框按掉。

“请问,302的段文……伯伯现在方便吗?”女孩子的声音非常清脆,只在说到名字时停顿了一下,换了更亲近的说法。

我爸全名叫段文康,只叫两个字显然是临时收回去的第三个。

知道来的人是谁,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转身。

门毫无意外的被打开来,走进来的是名女警。

“好巧,我也没想到能在医院查案碰见你们。”她在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稍稍抬头,诧异说道。

我一直对她毕业后的新身份没有什么实感,正如我曾经也不是很适应和别的同学一样调侃似的叫她一句“女神”。

她叫陈一倾,是我从小学到高中一路同班过来的十二年老同学。

我在大学学习深造,毕业后也如愿以偿获得了稳定的程序员工作。而她一开始就报考了警校,毕业后也就这么成了警察。

我们的人生轨迹不同,可联系却没有断——当然,我必须澄清,这不是由于人们通常更加倾向于在意的感情纠葛,而是因为更令人难以忘怀的同一个理由。

——也是这个理由,让我们直到今天都无法面对那段大部分时间都算得上快乐的童年时光、

“您在火车上,除了灯灭了,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公事公办一样的问话并没有避开我们这些家属,或许只是因为熟,但我觉得更可能是因为并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发生。

陈一倾的行动或许只是个人选择——毕竟一个人外出办案略显罕见,外头没有多余的可疑绿点处处查房。

此时我正玩着那个新奇的软件玩的不亦乐乎,我自然可以看到除了这个房间的意外来客,再没有别的房间有任何类似的情形出现。

而个人选择……我皱起眉头,看向那个现在口齿伶俐的女人。

问话很快就结束了。而作为旧识,乃至于关系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青梅竹马,我也被我哥叫出去和老朋友聊聊天——就算不谈恋爱,也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好朋友。

他确实老担心我是不是自闭过了头,如果不是我更不喜欢用这种手段随便动摇他人意愿,也许我会在指掌app上阻止他做出这种举动。

“我跟你讲你别不信——我不知道为什么去了火车站,看到了出站的地方有人在议论,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把受伤的人带下车,所以问完司机才找了过来,但我总觉得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疑惑不解的陈一倾带给我的是更多的不解,她刚才的盘问提到的也只是最基本的要素,似乎并没有融入什么自己的思考。

“你……”我再确认了一遍,“连自己为什么过去都不知道?”

陈一倾摇了摇头。

“火车停电,灯灭了五秒钟,减速了一回然后重新启动。”我跟着她走出了医院,“然后呢?你还发现了什么不对?”

“第一,我问了才发现,所有车厢的全部灯几乎在同时一起灭掉。”陈一倾皱着眉头,“巧合到很难解释,确实可疑。第二……”她的声音顿了一下,尾音有些含糊,像是自己也有些犹疑。

“怎么了?”我觉得不对,陈一倾并不是会卖关子的性格。

“我忘了。”

我又愣住了。

“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叫了出租去到了火车站……我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啊……”她几乎是懊恼的诉说着,“我怎么和中了邪一样……为什么啊……”

我很少见到她这样无措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印象里那个活泼叛逆的女孩已经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干练女警。

“简直和灵异事件一样。”

她像是之前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终于眼神茫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似的深吸一口气。

“你不用多想。”

不只是想要劝她,我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掌控行为,掌控……思想。

我想到了我手机上下载的那个神奇的软件。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对这个软件的存在仍然没有实感,若不是亲身体会只会以为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大梦。

假设不是我自己操控着这个东西,而有别人在上面肆意妄为,我想想就瘆得慌。

我现在是这个这个软件的用户,但会不会还有别人?会不会在某个地方,也存在着同样一个能够随时控制,监视任何人的存在?

然而我目前不敢再细想下去。

这看似是所谓的“金手指”,拥有让人无法阻挡的诱惑,可事实难道真的是这样?

拥有了这个软件,真的仅仅是让一个人“无所不能”这么简单?

“他在”。

之前手机关闭前最后的四个字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又想起了曾经那件事,那是我无法淡忘的梦魇。

我闭了闭眼,试图借由交流暂缓心中的情绪。

“那个案子,你还在查吗?”我拍了拍一旁独自碎碎念,像是在不断自我安慰的陈一倾。

她撩起了额角有些凌乱的碎发,抬起头,“什么案子?”

我终于发现了不对。

“你记不记得,你一直在调查一起案子,”我尽力让自己说出这些话语,“失踪案。”

如果表情能转成实体,我想陈一倾的周围大概围着一圈问号。

“哈?”

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以致于她看我的眼神都古怪了起来。但意识到失态以后,我也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倾,你可不可以帮我调查一个人。”

“你说喽,是正经案子的话也是我的工作。”她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还是果断答应了。

毕竟是幼年好友,我们以前关系不算疏远。

“他叫林瑾,和我们同岁……大概。”

“没了?事先说明,重名的人很多,还是两个字的名字。你只给这么点信息,我可不一定查出来你要的啊——”她虽然嘴上打着退堂鼓,还是在备忘录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回见,有其他线索记得通知我。”

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更加稳重后,我看着陈一倾走远,没有多动。

我需要缓一缓。

回到了房间以后,我爸和我妈还在拌嘴。这回是我妈叫的外卖黄焖鸡免了辣,以致于我爸委屈地想绝食,一边抗议却一边吃了大半碗米饭。

要是我哥估计会上去调和,但我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毕竟这老两口吵了几十年,向来都是越吵越热闹。

“北辰,我待会回去,明天接你嫂子和小冉回来。爸这边妈照看着,你要不要先回去?我帮你叫车。”我哥也习惯了这场面,走到我旁边,跟我讨论接下来的方案。

本来定的就是明天返程,行李也早就收拾好了。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情。

“哥,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个我失踪的同学吗?”我还抱着一线希望。

“有这种大事?”他很是讶异,“听起来很危险,谁啊,人怎么样——后来找到了吗?”

我不是很想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

“我先走了。”

从医院一路走了出来,我都没有拿出手机,甚至快要忘记有那个强大却可怕的软件的存在。

强迫自己大脑放空,我只按着印象中的路线往那个地方走过去。

经过了十几年的时光,这条路现在显得太陌生,周围的许多建筑甚至都已全然不同。依靠着曾经对方位的记忆,我还是找到了那里。

伫立在市区的边界,郊区的附近,那是一栋古朴精致的欧式别墅,几乎和它百米外的高速公路,住宅区被隔离在两个世界。

我知道,这里起码有十几年没有人居住过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却看到了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

别墅的门是半掩着的,显然是有人在里面。我走过去,伸手轻轻敲了一下门。

“谁啊?”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我从记忆中翻阅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道,“是……王叔?”

门里走出一个休闲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军帽,满脸胡茬,风尘仆仆,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是一愣。

“你是……”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记得我究竟是谁。“我叫段北辰。王叔,我十几年前经常来玩的,现在我长大了,您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哦——”王叔恍然大悟,“我是记得你,小段是吧!都这么久了……可是……你是怎么……”

他像是努力回想着什么,因为记忆的破碎不堪而倍感迷茫——和陈一倾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预感应验了。

“我这几天才想起来这地方还空着,没人住。这挺好一地儿,你看这环境山清水秀的,房子也好看,租出去给人住也自己住着散散心都挺好。”

王叔给我指着附近的地砖和墙壁,当时相当独树一帜的建筑风格到现在反而变成了“复古”潮流的一部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什么钱在手上。之前都没想过要来搞搞。你看,这都十几年了,积的灰啊——想想也挺浪费的。”

我看见他身边杵着扫把,显然是回来打扫的。

方便下一任住户……住进来。

“要不您让我进来看看吧,我正好有个朋友结婚,最近让我帮他物色一下房子。”

尽量让自己不要流露出太多异样的感情,我花费了平生所有找借口的能力,进到了这间屋子。

这个地方和以前几乎毫无区别。客厅里只有桌椅茶几,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房间卧室空空如也。

人早已不在了。

我看遍整座别墅。没有人再记得他,再记得他们——除了我。

林瑾包括他整个悲剧的家庭,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除了还存在于我的记忆,他曾经生活的每一寸痕迹都消失不见,仿佛被人从头到尾打扫过一遍,从根本层面上无影无踪。

等我下楼,王叔已经基本把客厅清理干净了。他正从车上拿出一箱摆设,准备一点点把这个大别墅布置出家的感觉。

“大概就这两天,你那朋友要是想看看,随时打我电话啊。”王叔热情道。

我点头应承。正在这时,我发现了那装摆设的箱子里一件特殊的藏品。

“王叔,我能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吗?”

得到许可以后,我小心翼翼的从一箱子杂物里抽出了一张装裱良好的书法作品。

【了若指掌】

四个飘逸好看的行书大字,这样写道。

我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底下还有小字,大概是署名。

【林】

我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桌面。

指掌。

安安静静躺在图标上,背景天蓝色的那两个漂亮的小字,正和这书法一模一样,仿佛向我倾诉着什么。

这是阔别了十几年的字迹。

我放下那张被精心装裱好的纸。

点开指掌app。

地图是跟随着我,现在的界面上仅仅有我和王叔两个绿点。我在界面上搜寻了一阵子,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一个类似对话的图标。

点开,那是一个白框,旁边跟着个绿油油的“Enter”。

我甚至不再觉得它长得很丑,非常好笑。

我小心翼翼、逐字逐句的敲出那句话。

【你是谁?】

【我是林瑾。】

他是林瑾。

曾经的,我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