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伟人代表作图释书系: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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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A(一)

人类天生具有求知欲。其证据就是人类在体验各种感觉[1]时,会充满喜悦之情;姑且不谈多么有用,人们仍是偏爱自己的感觉;而最重要的感觉莫过于视觉了。我们无论大有作为或无所事事,都更喜欢纵观一切。原因在于,相比人类大部分的感官,视觉可以帮助我们认知,并揭示世间万物的差异。

动物生而具有感觉能力,有些动物可以从感觉中得到记忆,有些却不能。因此,前者往往比后者更聪明,也更适合学习。那些无法听到声音的动物,例如,蜜蜂[2]及类似的动物,虽然非常聪明,却不适合学习;只有那些既可以记忆,又有听觉的动物,才适合学习。

除人类之外,动物都生活在表象和记忆中,而且几乎不具备总结经验的能力;但人类不仅拥有技能,更拥有逻辑推理能力。人类可以从记忆中总结经验,即从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记忆中得出某种独特的经验。经验并不是科学和技能,但科学和技能却是人类通过经验获得的;正如帕洛斯(Polus)[3]说过:“丰富的经验可以造就技能,缺乏经验就只能凭运气。”当由经验中获得的某些概念,使人们对同类事物作出普遍判断时,技能就应运而生了。假如卡里亚斯(Callias)不幸患有某种疾病,人们判断某物可以治愈病症,同样,这种判断也适用于苏格拉底和其他许多人,这就是所谓的经验;然而,只有针对不同的病人对症下药,例如同样是发烧这一病症,对黏液质和胆汁质[4]的人采用各不相同的治疗方式,这才是技能。

在实际生活中,经验的重要性似乎与技能不相上下,经验丰富的人,比没有经验、只懂理论的人更容易成功。(原因在于经验是个人储备的知识,技能却是常识,而行为及其产生的结果都与个人有关。除非偶然情况,医生并不会医治“人”,他只医治卡里亚斯、苏格拉底等一个个具体的患者,而他们恰好都是“人”。只懂理论而无经验的医生,就不会考虑个体情况的差异,只会按照普遍常识开展救治,从而无法真正做到救死扶伤。)但我们还是认为,知识和理解属于技能,并非经验,技术人员比有经验的人更聪明(这意味着智慧来源于普遍知识,而非个别知识);因为技术人员知其所以然,但仅有经验的人却不知。后者只知事情的表象,却不知本质,而前者既知本质又知原因[5]。因此,我们也认为,各行各业中,经验丰富的匠师更值得尊重,他们比体力工人懂得更多,也更有智慧,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工作。(我们认为,有的体力工人只会机械工作,他们与一些非生物的动作类似——比如像火灾蔓延一般自然发生——他们由习惯驱动,对工作并不知其所以然。)[6]但并非因为技术人员有更好的行动,我们才认为他们更加聪明,而是因为他们拥有理论且知晓原因。总的来说,这标志着人们是否拥有理论,即知晓原因者可以传道授业,不懂原因者则不然。所以和经验相比,技术才是更加名副其实的知识;技术人员可以传授知识,但只有经验者却无能为力。

同样,我们不把任何感觉视为智慧;虽然这些感觉确实给予了我们个别重要的知识,却没有告知“原因”,例如,火为什么是热的;它们只“告知”火很热。

起初,无论谁发明了任何超越人类普遍认识的技术,都自然而然地受到人们的崇拜,不仅推崇其具有实用性的发明,而且膜拜其聪明才智。但发明创造日新月异,一些发明为了满足生活需要,另一些则为了娱乐。人们自然会认为后类发明者要比前类更聪明,因为后者的知识不以实用为目的。因此,当创造出这些发明时,也就出现了那些不以享乐或生活必需为目的的学科[7]了,而且,这些学科首先出现在人们开始有闲暇的地方。[8]这就是为什么数学首先在埃及兴起,因为埃及的祭司阶层拥有自己的闲暇时间。

尽管在《伦理学》[9]中谈到过技术和知识,以及与各类科目的区别,但我们现在讨论的要点是:所有人一致认为的,能够解释事物的最初原因和原则的所谓智慧是什么。因此,如前所述,人们认为经验丰富的人要比仅有感官印象的人更有智慧,技术人员比有经验的人更聪明,工匠大师比普通工匠更能胜任工作,而理论上的知识也要比生产方面的知识更具智慧。那么,显而易见,智慧是蕴含某些本原和原因的知识。

既然我们正在寻求这种知识,就必须了解哪些涉及原因和本原的知识是智慧[10]。如果人们能接受我们对哲人[11]的定义,也许答案会更加明朗。首先,哲人知晓一切,虽然并非面面俱到。其次,能够学习有难度和晦涩知识的人,才是有智慧(感官印象是人类的共性,这一点很容易看出,所以并不代表智慧)的。再次,在每门学科中,一个人能更准确也更有能力传授知识的原因,那么他就更有智慧。而且,对于不同学科来说,追求本身和过程的学科,比追求结果的学科更能体现出智慧的本质,高级学科比次级学科包含更多的智慧;哲人不接受命令,必须发号施令;他不应服从别人,而不太聪明的人必须服从他。

我们对智慧和哲人的定义如此之多。现在,在哲人具备的众多特点中,知晓一切必须对几乎所有的普遍知识了如指掌,在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哲人了解宇宙万物。对人类而言,最普遍的往往是最难认知;因为它们与感官印象差距甚远。而最精确的学科往往涉及最初的原理;涉及较少原理的学科比涉及附加原理的学科更精确,例如算术比几何更加精准。但是,在更高程度上研究原因的学科也具有指导意义,因为指导我们的哲人会告诉我们每件事情发生的原因。只要单纯地想追求理解和知识,就一定能够发现最可知的知识。(因为为了求知而探索真理的人,更容易领悟最真实的知识,这恰恰就是最可知的知识)首要原则和原因是最可知的;因而,所有事情都可以从这些原则和原因中知晓,而非通过次要事情知晓。凡究其终极目的的学科都具有最高权威性,比任何次级学科更权威;而这个终极目的就是寻求事物的善,一般来说,就是整个自然界的至善。以上可判断,这些名称属于同一门学科;这一定是一门研究首要原则和原因的科学;善,即终极目的,本是其中一个原因。

纵观早期哲学家的历史,可以很清楚地发现,它不是一门生产的学科。人类对一切都充满惊奇之感,这是他们现在和最初向哲学领域探索的原因。起初人类深感困难,然后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有了点滴进展,比如探索月亮、太阳和星辰的各种现象,以及宇宙的起源。深感困惑的人认为自己愚昧无知(喜欢神话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也钟情智慧,因为神话由一个个传奇[12]组成)。所以,他们为了摆脱无知[13]而开始探索哲学,显而易见,他们追求科学也是为了求知,而非任何功利目的。事实也是如此:在几乎所有生活必需品及舒适娱乐的东西都得到保障之后,人类才开始探索这类知识,显然并非出于任何功利性。但是,正因人类崇尚自由,为自我而非他人利益而存在,所以人类探索哲学,只因其是唯一自由的学科——哲学本身即为存在。

因此,如果掌握了哲学,就可能被认为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人性在许多方面都受到束缚,正如西蒙尼德[14](Simonides)认为“唯神[15]才有知晓自然秘密的特权”,人应止步于寻求适用自我的知识,不应对超然物外的知识充满好奇。如果诗人的言语中泄露了“天机”,神自然会因此心怀嫉妒。若有人从诗人之言语中参悟到真理,就会遭到天谴,所以,所有擅长哲学知识的人都是不幸的。但神不可能心生嫉妒(根据谚语“吟游诗人讲谎话”[16],也没有哪门学科比哲学更值得尊重。因为最神圣的学科也是最让人尊重的;这种学科在这两个方面都最神圣。对于神来说,和他不谋而合的学科就是神圣的,任何与神圣事物有关的学科也是如此。而且只有这种学科才具有这两种性质,因为(1)神被认为是万物的根源,也被人们看作是首要原则。(2)这样的学科要么只有神才能拥有,要么是神比人先拥有。事实上,所有的学科都要比这门学科更具实用性,但这门学科却意义非凡。

天长地久

对于哲理的探索,人类总是先惊讶于自然万物,当置身浩渺的宇宙,总会出现各种迷惑和疑问。日月星辰怎样运转,宇宙如何产生,获取这样的知识或许在人类能力之外。“自然的秘密只有神知道”,先哲们认为,人类只应获得世俗人间的知识,只有作为万物本原的神,才能独有这最崇高智慧的学术,即第一哲学。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想要获得这门学科,结果又与我们最初的探索相反。正如我们所说的,所有人起初都想知道,事物是如何开始运行的,就像他们对牵线木偶感到困惑,或对“正方形的对角线与其一边的不可通约性”疑惑不解;对于还没有看到原因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一件惊奇的事,即使是最小的单位也不可测量。但结果却恰恰相反,按照谚语,“初出茅庐艺更佳”,人们所处更好的状态就是学习原因之时;而几何学家认为,如果对角线可通约,那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已经清楚解释了正在探求的学科本质,以及探索和整个研究中必须达到的目标。

显然,我们必须探索最初的原因(只有我们认识了事物的最初原因时,才能说知晓了这个事物),而原因可以分为四种类型。[17]其一是实体[18],即本质[19](因为“为什么”最终可归结为定义,而最终的“为什么”是原因和原则);其二是指质料[20]或基质[21];其三是运动(变化)的根源;其四是与此相反的原因,即“目的”和“善”,因为这是所有创生和变化的终极。我们在《物理学》[22]中,已经充分地研究了这些原因,但是还要斟酌一下先哲的意见——那些对现实进行研究和哲学思考的前辈们的观点。显然,他们也曾谈到某些原则和原因,回顾他们以前的意见和观点有利于目前的研究。我们要么找到其他的原因,要么更加确信现在支持的那些观点是正确的。

早期哲学家中,大多数人认为物质的本原[23]是万物唯一的原则。一切物质皆由它组成,首先由它们创生[24],最后以它们结束(这种东西仍然存在,但在改变中不断变化),他们说这是元素,即事物的本原。因此,他们认为没有东西可以创生,亦或遭到毁灭,这种实体总是保持不变。正如当苏格拉底变得美丽,或在音乐方面有造诣时,他仍然是苏格拉底,而失去这些特征后,苏格拉底并不是就不存在了,由于事物本质的存在,苏格拉底这个人仍然存在。因而,他们认为一切都无法创生和毁灭;因为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构成事物的实体,而这种实体保持不变且永远存在。

然而,对于这些本原的数目和性质,哲学家们意见不一。这类哲学[25]的创始人泰勒斯(Thales)说,本原是水(由此,他大肆宣称大地依赖水而运动)。这一想法的提出,也许是因为他看到所有营养物质都是潮湿的,热本身由潮湿产生,并靠它维持热度(事物产生的原理就是万物的本原)。从这个事实和万物的种子都具有潮湿的本质,以及水是潮湿物的本质起源,泰勒斯得出了他的观点。

有些人认为,即使距现代遥远的古人,也有着对神明的初步记载,同样会有类似的看法。在神话中,奥切安(Ocean)和特提斯(Tethys)[26]成为创造的父母,也描述到众神往往指水为誓,并取名为斯蒂克斯。最古老的仪式往往最受尊敬,而最值得尊敬的就是一个人发誓时所指的事物。[27]这种关于自然的观点,是否从远古开始,也许还不确定,但是无论如何,泰勒斯都宣称自己发现了世界的本原。不过没有人会把希波(Hippo)[28]列入这些思想家之中,因为他的思想毫无价值。

阿那克西美尼和第欧根尼认为气先于水而产生,气是简单物体中最原始的物质,而美塔彭提昂的希帕苏斯和爱菲斯的赫拉克利特说它是火,恩培多克勒[29]说它是四种元素[30]中的其中之一(把第四种加入到那些已经命名的元素中);因为这些元素虽然有时或多或少,时聚时散,但总是保持基本状态,而且并不是后天形成的物质。

克拉佐美尼[31]的阿那克萨戈拉(Anaxagoras)虽然比恩培多克勒年长不少,但在哲学上的研究却晚于后者,他认为本原在数量上是无限的;因为几乎所有的物质都是由与其相同的部分构成,比如水或火就是如此,只是聚集和分离,并不在任何意义上创生或毁灭,而是永远存在。

从这些事实中,人们可能得出结论,即唯一原因就是所谓的质料因;但是,随着人类的进步,事实本身为他们打开了道路,并迫使他们一起去研究这个问题。或许所有创生和毁灭的过程都可能来自某一个或(对于那种物质而言)更多的元素,无论如何这都是真实存在,但是生灭为什么会发生?原因又是什么?至少本原自身不会改变,例如,木材和青铜本身都不会自己发生变化,木材不会自动成为床,青铜也不会变为雕像,而另外的事物才是变化的原因。寻求这一点就是寻找第二个原因[32],即动力因。那些一开始就提出这种问题,即本原仅是其中一个原因的人,他们洋洋自得;虽然有一些人认为本原是一个原因,却似乎深受寻找第二个原因的苦恼。也就是说,人和自然作为一个整体是不可改变的,不仅在创生和毁灭方面(因为这是一个原始的信念,所有人对此表示赞同),在所有方面也是如此;这是他们独一无二的想法。有些人称宇宙是一,但这些人中,除了巴门尼德(Parmenides)之外,没有一个人成功发现这种原因。而巴门尼德也只是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不仅有一个原因,而且可能有两个原因。但是对于那些认为存在更多元素的人来说,更有可能提出还有第二个原因,例如把热和冷、或火和土作为元素的人,他们认为火具有推动事物的性质,而水和土之类的物质则具有相反的性质。

水与天(一)

当具象的鱼渐变为具象的鸟,我们可以联想抽象天空与深水,这是一个隐含着鱼鸟图形的契合渐变结构,精密且逼真。由鸟想到白天,从鱼想到水,一切犹如衔接咬合的齿轮,通过虚实过渡和黑白转换,呈现宇宙万物互相包融、共生共长的象征意义。

人们熟知这些人的观点和提出的本原后,就会发现后者不能充分揭示事物的本质,因而人类又再一次受真理本身所迫去调查另一种原因。无论火、土还是任何此类元素,都不可能成为事物存在和创生中表现善和美的原因,也不可能成为那些哲学家所认为的元素;同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归于自发性和偶然性也不恰当。那么,当有人认为“理性”[33]存在于动物中,乃至整个自然界,它是秩序和所有安排的原因,这个观点似乎有点道理,与那些高谈阔论大不相同。我们知道阿那克萨戈拉采纳了这个观点,但大家认为克拉佐美尼的赫尔摩底谟[34]较早提出了这些观点:只有一个本原,它同时是美的原因,也是事物的运动的原因。

有人可能会推测,赫西俄德(Hesiod)[35]是第一个探索这类事情的人,或者他会像巴门尼德一样,把爱或愿望当作本原。因为在创世纪之时,他说:

爱神是创立众神之时最初的神[36]

赫西俄德接着说:

最初万物一片混沌,
而后形成广阔大地,
爱神位列诸神前列。

这意味着在现有事物中,必有一个原因推动事物并把它们聚合在一起。如何根据发现的顺序,给这些哲学家排序,我们稍后再作出决定;但是由于在自然界中存在各种形式的对立面——有序、无序、美丽、丑陋都混在一起,而且坏的、卑贱的东西比好的、美丽的东西多——因此另一个哲学家[37]引进了友爱和冲突,这两个原因也是这两类事物的原因。如果我们要遵循恩培多克勒的观点,按照它的含义而不是它的口头表达来解释,那么就应该发现友爱是美好的原因,冲突是丑陋的原因。假设恩培多克勒在某种意义上提到了两者,而且他又是提出此想法的第一人,也许我们会认为善恶作为世界的本原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万物善的原因就是善本身。

正如我们所说,这些哲学家在这个程度上,明显找到了我们在《物理学》[38]所区分的两个原因,即质料因和动力因。然而他们只是隐约可见,而且没有明显的表现,正如未经训练的人在战斗中的表现一样,他们与对手周旋,虽然有时打出了几组好拳,但是并非按照科学的原则进行战斗,所以这些哲学家似乎也不完全清楚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很明显,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会论述原因,除非在一些特殊情况。对于阿那克萨戈拉,他把“理性”看作世界的创造者。但只有当他对必然原因困惑不解之时,才会用“理性”来思考,而在其他的情况下,他都把事件归结为任何别的东西,而非“理性”。尽管恩培多克勒在很大程度上运用了理性的思维方式,却不够充分,也没有达到完美契合。至少在很多情况下,他用爱将事物分开,用冲突将其相聚。每当宇宙被纷争冲突分解为元素时,火就会聚集,其他各个元素也是如此。但是每当再次受到爱的影响时,聚集的部分必须再次分离出来。

相比前辈,恩培多克勒首次介绍了原因的划分,但并没有提出运动的一大来源,而是提出了不同和相反的来源。除此之外,他又第一个提到四种元素物质,却没有用到四种元素这一概念,而是把它们当作两类来看待;把火本身看成一类,与火相对立的土、气和水看作另一类,这些可以通过阅读他的诗句而知晓。恩培多克勒用这种方式谈到了原理,并阐述了其相应的数目[39]

留基伯(Leucippus)和他的同门好友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40]则认为,“实”和“空”皆为本原,一个叫存在,另一个叫非存在;“实”为存在,“空”为非存在(存在并不比非存在“实”,因为物体并不是“空”);他们认为二者是事物的质料因。但有些人把底层物质看作本原,认为底层物质可以通过改变产生所有的物质,假设稀少和密集是改变之源。同样,这些哲学家认为元素之间的差异产生了不同的特征。这些差异包括三方面:形状、顺序和位置。但真正的差异只有“节奏”“接触”和“转向”的不同。节奏就是形状,接触就是顺序,转向就是位置;因为与A和N形状不同,则AN和NA顺序不同,M和W位置不同。那么关于运动的问题就是:它从何而来,属于什么样的事物,或如何属于事物?但这些哲学家竟然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关于这两种原因,似乎早期的哲学家只是研究到了这里。

这些哲学家[41]的前辈和同辈——毕达哥拉斯学派,最早开始研究数学,他们不仅推进这项研究,而且在研究中提升自我,提出它的本原[42]即为万物的本原。在这些本原中,数在本质上位于第一位,在数上似乎可以看出存在和创生的东西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绝不仅仅限于火、土和水。(这种数的变化就是“正义”,另一个是“灵魂”和“理性”,还有一个就是“机会”——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数来表达。[43]他们再次认识到,音阶的变化和比例可以用数来表达;所有的事物似乎都以数为模型,数似乎排在整个自然界的首位,数的本原便是万物的本原,而“天”[44]也是音阶和数。他们认为,万物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数和尺度的属性,符合“天”的属性和部分特征,以及“天”的整体安排,从而将其收集并纳入自己的理念中。如果什么地方有欠缺,他们很容易就能作出补充,使整个理论一致连贯。例如,他们认为数字10是完美的,包含数的全部性质。宇宙应当有十个天体,但是可见的只有九个,为了证明这一观点,他们发明了第十个天体——“反地球[45]”。我们已经在其他地方[46]讨论过这点了。

我们回顾的目的,是从这些哲学家那里学到他们认为的本原,以及这些是否符合我们命名原因的本原。显然,这些哲学家也认为,数既是物质的本原,又是形成动态和静态的本原。数的元素是偶数和奇数,奇数有限,偶数无限;数都是从1开始的(因为它既是偶数,也是奇数);还有之前提到的,整个“天”就是数。

同一学派的哲学家提出有十个本原,并把它们分成两类——有限和无限、奇数和偶数、单一和繁多、左和右、男和女、静和动、直和曲、明和暗、好和坏、正(长)方形和平行四边形。阿尔克曼[47]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和那些哲学家的想法几乎一致,不知道是否相互有所借鉴。但他提到人类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成对出现,这并不是毕达哥拉斯学派提到的有限矛盾之处,即白与黑、甜与苦、善与恶、大与小。他对矛盾之处提出了自己的独特见解,但毕达哥拉斯学派却只讨论了有多少种矛盾之处以及哪些是矛盾。

从这两学派中,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到矛盾是事物的本原,本原到底有多少,以及哪些才是本原,可以从其中一大学派中有所了解。但是这些本原如何能够归纳在我们所提到的原因[48]之下呢,这些本原并没有被清楚地表达解释出来。他们似乎把元素置于物质的分类之中,因为物质是由内在部分组成和创造的。

从这些事实中,我们可以充分理解古人的想法,他们认为自然界的本原不止一个,也有一些人认为宇宙似乎是一个实体[49],尽管他们的陈述与大自然的事实并不完全符合,也不吻合我们目前对原因的研究。他们并不像一些自然哲学家一样,认为存在是“一”,万物从中产生,但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想法。自然哲学家会在此基础上增加运动,因为宇宙是后天形成的,但这些哲学家却认为宇宙是不变的。然而,这与目前的研究密切相连:巴门尼德似乎对定义“一”很慎重,麦里梭(Melissus)则更强调物质上的“一”,因此前者认为“一”有限,后者认为无限。关于“一”的这派人中,色诺芬尼(Xenophanes)(据说是巴门尼德的学生)最早提出其定义,但是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似乎也没有掌握这些原因的本质,而是参照了整个物质宇宙,即“一”便是神。现在这些哲学家忽视了当前研究的目的,而色诺芬尼和麦里梭则完全弃之不顾,他们简直太天真了。巴门尼德发表了更多高瞻远瞩的见解,比如他提到除了存在,一切皆不存在,他认为一切存在都是必然,存在即为一切(这点,在《物理学》一书中,我们已经清楚表述了)。但是迫于遵循观察到的事实,即据我们的感觉,存在不只局限于“一”与假定存在涵盖于“一”的定义有所矛盾。于是他又提出了两个原因和两个本原,把它们叫做冷和热,即火和土;热即存在、冷即非存在。

从已经提到过的内容,以及从一起围坐讨论的哲人那里,我们已然收获颇多。这些观点,一方面来自最早的哲学家,他们认为第一本原是物质(水和火这些东西都是实体);其中一些哲学家认为存在有形的本原,另一些则认为本原不止一个,但都把本原归于物质之列。另一方面,有一些哲学家既肯定质料因,又列出动力因,一些人认为有一个动力因,还有一些人则认为有两个动力因。

除此之外,意大利学派的哲学家们对这些问题的讨论比较模糊,事实上,他们除了用两种原因来解释,其中一种是动力因——来源于一或二。但毕达哥拉斯学派也用同样的方式提到过有两个本原,还增加了许多新内容,这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理论,即他们认为有限和无限不是某些事物的属性,例如火、土或任何东西,无限本身和整体本身就是他们所设想事物的本原,这就是为什么数是万物的本原。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持有的看法是关于本质的问题,并开始作出解释和定义,但是他们处理问题很简单。因为他们仅从表面定义,并且认为诠释定义的首要目的就是定义事物的实质,就好像人们认为“双倍”和“2”是一样的,因为2是诠释“双倍”的首选。当然,双倍和2又不能完全等同,如果这样的话,一件事情实际上就会得到许多结果。从早期的哲学家和他们的后继者中,我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在上述那些哲学家的体系之后,就出现了柏拉图的哲学,柏拉图在很多方面都遵循这些哲学家的观点,却与意大利学派大相径庭。青年时期的柏拉图,起初对克拉底鲁(Cratylus)[50]和赫拉克利特(Heraclitean)的哲学思想(即所有感性事物总是不断变化,认识事物是不可能的)较为熟知,甚至在晚年时期,他也持有这种哲学思想。然而,苏格拉底则忙于探索伦理问题,忽视整个自然界[51],他想从这些伦理问题中寻求普遍性,第一次把思想着眼于定义之上。柏拉图虽接受了他的教诲,却认为这并不适用于可感觉事物,而适用于另一种实体,因可感觉事物总在变化中,一般性的定义不能定义所有可感觉事物。于是,他称这种另类的东西为理念[52],可感觉的事物名字都来源于理念,并且与理念紧密相关。许多存在的东西分有[53]了相同的理念,所以就具有了相同的名字。这里只有术语“分有”是新的;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事物是通过“模仿”数而存在的;柏拉图说,他们是通过“分有”来存在的,仅仅是一个名称的改变;但是,对于如何“分有”或者“模仿”理念(形式),他们留下了一个开放性的问题给大家去思考。

天鹅

镶嵌画面充满数学的美感。流动循环的画面,每一只黑白天鹅的交替和扭转都经过精密的数学计算和反复推演,如机械复制般的严丝合缝,将数学的匀称、循序等特性表达出难以言喻的美。黑白两色的画面象征世界的二元性构成,如正负两极或阴阳之别。

除可感觉事物和形式之外,他还提到数学对象[54]位于中心位置,具有永恒不变的特点,与可感觉事物不同;也存在许多相似之处而别于“形式”,因“形式”本身在每种情况下都独一无二。

由于各种各样的“形式”产生了世间万物,因此他认为构成各种“形式”的元素便是万物的元素。对于物质,大小是本原;对于实体,“一”是本原;由大到小都包含“一”,从而产生“数”。他虽然同意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观点,即认为“一”是本原,不是事物的附属品,“数”产生了事物的实体;但自己却提出“二”的概念,并从大小中构建出无限大的思想,他并没有把无限看作是“一”,这是他独到的观点。同时他还认为“数”独立存在于可感觉事物之外,而毕达哥拉斯学派却提出事物本身就是“数”,没有把数学对象放在“形式”和“可感觉事物”之间。在“一与数”和事物相分离的观点上,他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们意见相左,加之他引入“形式”的概念,都是由于他对定义领域问题的研究(因为早期的思想家并不熟悉辩证法)。除了“一”,他提出了“二”的概念,他认为不包含素数的那些数可以直接从“二”得出,就像从某些可塑材料中创生出来一样。但实际恰恰相反,这个理论并不合理。因为他们认为物质创生事物,而形式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但是我们观察到的是:一张桌子可以由一种事物构成,如果学会应用这种形式,即使只是一个人,却也能制作多张桌子。雄性和雌性的关系也类似,雌性因交配而受孕,雄性会使许多雌性受孕,这些最初的原则都是大同小异。

柏拉图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也是如此。上文中提到过的内容,很显然可以看出他只采用了两种原因,即形式因和质料因[55](因为“形式”是万物本质的原因,“一”又是“形式”本质的原因);在处于可感觉事物的情况下,可以判断出潜在物质所处的“形式”,而在“形式”的背景之下,可以探究出“一”,也就是曾经提出的“二”的概念,即“大和小”。此外,正如他的哲学家前辈一样,恩培多克勒和阿那克萨戈拉提出,把善因和恶因都归于本原,而且每个原因与本原对应。

对于哲学家们提出的本原和现实的观点,以及他们陈述问题的方式,我们仅作简明扼要的概述,却从中受益匪浅。我们知晓那些谈论“本原”和“原因”的人,除了已经在《物理学》中区分出来的本原,没有人提到其他的本原。虽然他们闪烁其词,但显然都涵盖了他们的一些想法。无论他们认为存在一个或者多个本原,本原是实体还是非实体,都提到了本原是物质。例如,柏拉图提到大和小;意大利学派提出的无限;恩培多克勒提出的火、土、水、气;阿那克萨戈拉提出的无尽是由众多类似部分组成的。这些人都提出了这样的概念,而且那些谈到气、火、水或者某些东西比火密度大,比气密度小的人,也提出了同样的概念,是因为有些人说过本原就是这类东西。

这些哲学家只领悟了这个原因,但某些哲学家已经提到了动力因,例如他们提出友谊和冲突、理智、爱是万物的本原。

本质,即实体的实是。没有人明确提出过这一概念,主要是那些相信“形式”的人在观点中有所暗示。因为他们既不认为“形式”是可感觉事物的质料以及“一”是“形式”的质料,也不认为它们是动力因(因为他们称这些原因是不变的,而且处于静止状态)。但是他们把“形式”看作每件事情的实体,并把“一”作为“形式”的实体。

有些人认为这是某种发生动作、变化以及运动的原因,但不以这种方式进行,也就是说,该原因不是产生实体的方式。对于那些谈到理性或友谊的人来说,他们把这些原因归为善。但并没有人提出任何存在的东西,或是那些为了存在而产生的东西是由于这些原因而存在,只是指出运动始于这些原因。那些以同样方式提出“一”或“存在”即为善的人,也认为善是事物的原因,但实体的存在并非只有一个原因。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说与不说,都认为善是一个原因。因为他们并没有把善看作直接原因,只是偶然发现所得。

这些哲学家没有提出其他原因,所以似乎证明了我们已经准确无误地确定了有多少种原因以及各种原因都是什么。除此之外,显而易见的是,在寻找原因时,要么探究四者,要么寻找其中之一。接下来我们将讨论一下这些思想家在每一种思维方式中可能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对于本原的态度。

有些思想家称宇宙为“一”,而且把“一”看作是物质,尤其是占有空间的有形物质,他们显然在很多方面都已误入歧途。尽管存在许多无形的事物,但他们只看到了有形事物的要素,并非无形事物的元素。在试图解释创生和毁灭的原因以及探索所有事物的本原时,他们摒弃了动力因。而且不把本质即形式作为任何事物的原因(形式因),也是他们的一大错误。除此之外,他们把土之外的单纯物质称为第一本原,而不研究火、水、土、气等元素如何相互创生。有些东西是彼此组合生成,另一些则是分离生成,这就造成了它们先天和后天的截然不同。因为(1)在这种方式中,最基本元素的性质,似乎都归于组合产生物质的最初事物,而这一属性也体现在事物最细微精妙的部分。对此,那些认为火是本原的哲学家对该说法大为赞同。但是另一些哲学家认为,物质元素也属于这一类。至少那些认为本原是一种元素的哲学家没有一个人称土是元素,显然是因为它的细小部分是粗糙的。(三种元素各自都有支持者;一些人认为是火,一些人认为是水,还有一些则认为是气。但是为什么他们不像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土是元素呢?因为人们都认为万物源于土。赫西俄德也提出,土是由有形物质最先创生的,可见这几乎是所有哲学家最初一致的想法。)那么,从这个论点中可以看出,没有人的观点是正确的,他们要么提出本原是除火之外的元素,要么认为本原是比空气密度更高,比水密度小的物质。但是(2)如果物质是由后天生成却先表现出本质、通过混合和组合才形成,那么,与我们背道而驰的观点一定是真实可靠的,即水必比空气先产生;土也必比水先产生。

对于提出一种原因的哲学家,我们就讨论到这里。但是如果其他哲学家提出还存在更多的本原,比如恩培多克勒认为有四个,情况也是如此。这不但会带来一些和前面提到的相同的难题,而且还面临另一些特殊的后果。我们看到这些物质相互作用创生,这意味着同一个物体并不总是保持火或土本原的状态(我们在关于自然的著作[56]中已经谈到了这一点);关于动力因以及四元素归于一个还是两个本原的问题,我们认为他的看法既不非常准确,也不合情合理。而且通常,持该观点的哲学家认为必然要忽略质的变化,因为热不能产生冷,反之亦然。如果可以产生,就会有一些事物本身可以包容矛盾,而且会有一个实体既是火又是水。恩培多克勒否认了这一点。

有人猜测,阿那克萨戈拉曾提出有两种元素,这个猜想与他表述的论点如出一辙;如果任何人给他些许关于这个论点的提示,他肯定会准确提出这个论点。诚然,人们认为起初所有的东西都混杂在一起,但这是荒谬的想法。因为,如果万物以前是以一种纯粹的形式存在,那么自然界也不允许任何偶然的东西相互混合。按照这个观点,属性和偶然可以独立于物质而单独存在(因为混合在一起的同一事物也是可以分开的)。但是如果有人继续追问,并把他的想法拼凑在一起,就可以看出这也许是个很超前的观点。当没有东西被分离出来时,显然不能从任何东西中真正判断出当时存在的物质。我的意思是,例如,它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灰色或其他颜色,那必然是无色的;因为,如果它有颜色,一定会是这些颜色中的一种。同样的道理,按照此观点,它是无味的,也没有任何相似的属性;它既不具有任何质量和任何大小,也不可能是任何明确的事物。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它就拥有了其中一种特定的形式了,而这又是不可能的。因为所有的形式都混在一起了,特殊的形式必然已经被分离出来,但唯独理性是没有混合纯粹的,除此之外,事物都是混合的。由此可见,他必会提出原则既是“一”(因其简单没有混合),又是“别”[57],因其具有这样一种性质,即在定义和具有某种形式之前是不确定的。因此,他表达的观点并不清晰准确,但他的观点却在后期哲学家的理论中也有所提及,而且现在这种观点也愈加清晰。

但是,这些哲学家毕竟只是在争论关于创生、毁灭和运动的问题,实际上,他们只从这类物质中寻求本原和原因。但是那些视野延伸到现存事物的哲学家在探索中发现,有些事物是可知的,有些则不可。他们显然研究了这两类事物,这就有更多的理由促使人们投入时间,去思考他们的观点中,哪些是好的,哪些又是坏的。

毕达哥拉斯学派对待本原和元素的态度,与自然哲学家大为不同(原因是他们从不可感觉事物中寻求本原,因为除了天文学之外,数学对象都不会运动[58]。但他们的讨论和调查都关于自然;自然产生了宇宙,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学者观察到了关于自然的部分、属性和功能所表现出的现象,并且用它们的本原和原因来解释这些现象。这意味着他们与自然哲学家想法一致,现实就是所谓的“天”包含的一切东西。但是,他们提到的原因和本原,足以作为奠定通向更高的存在的基础,而且相比自然理论,更适合于这些存在。但他们没有讨论如果有限、无限、奇数和偶数是唯一的事物,又怎么会有运动呢?或者如果没有运动和变化,又怎么会有创生、毁灭或者天体运动呢?

此外,如果一个人认为空间大小由这些元素组成,或者这一点得到证明,仍然会质疑为什么一些物体是轻的,而其他物体是重的呢?从他们所持有的观点来判断,对于可感知事物的研究和数学对象的研究所差无几;所以他们没有任何关于火、土或其他事物的想法,我想是因为他们对于可感觉的事物无话可说。

我们还探索如何将以下观点整合在一起,即数的属性和数本身是目前为止宇宙中存在和发生事情的原因。除了这种数以外,有没有其他数组成的世界呢?当他们把“观点”和“机遇”放在一个特殊领域时,在稍上或稍下的位置放上“不义”“分离”或“混合”,来证明每类抽象物质都是一个数,而且碰巧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多个由数组成的物体,这些数的属性附加到不同的地方——就是因为数,那么抽象的数和物质世界中的数是相同的数,还是不同的数呢?柏拉图说这是不同的,他甚至认为这些物体和原因都是数,但是可理知的数是原因,而其他的数则是可感觉的。

现在姑且不谈毕达哥拉斯学派,因为之前详细讨论过。对于把理念作为原因的人来说,首先,为了探索周围事物的原因,他们引入了与其数目相同的其他事物,好比一个人要计算事物,却认为个数太少,无法计算,因而要添加一些数量,才会尝试计算。[59]“形式”[60](在数的方面)实际上等于或者不少于“事物”,可以用来尝试解释这点——这些哲学家从寻求事物的原因到寻求形式的过程。对于每个事物,都会对应一个同名的实体,而且实体的存在是与这些物质分开的。在其他情况下,无论实体仅在这个世界还是永久存在,都存在“一对多”的情况。

此外,我们证明了“形式”的存在方式,但没有一种令人信服。因为有一些方式没有得出必然的推论;而“形式”往往又从一些没有形式的东西中出现。根据学科存在的论据,将会出现有多少学科就有多少类形式,而且按照“一对多”论点,甚至将会出现否定的“形式”。事物会毁灭,我们对事物的“观念”并不会毁灭,因而又会有已毁灭的事物的形式。此外,从更准确的论点中可以得出一些关于“关系”的理念,但我们却认为这个观点并不具有独立性,从而有些人引入了“第三人”的观点。

一般来说,论证“形式”破坏了事物存在的方式,相比探索理念的存在,我们更热衷于事物的存在。因为它遵循的不是“二”的概念,而是数是第一原则的观点,也就是说,相对先于绝对。此外,某些人持有的观念与先前的原理冲突。

而且,基于我们相信“理念”的观点,不仅存在实体的“形式”,而且还有许多非实体的“形式”(因为这个概念在实体和其他情况下都是单一的,不仅存在实体的学科,还存在其他事物的学科,它们面前还摆着一千多个这样的难题)。但是,根据这个问题的必要性和关于“形式”的看法,如果“形式”可以分有,那么只存在实体理念。它们不是偶然分有,而是一个事物必须与它的“形式”分有,并不是以某事物为前提(通过“偶然分有”,我指的是,如果一个事物分有“双倍”,它也可以分有“永恒”,但这都是偶然的。因为“永恒”恰好是“双倍”的偶然性)。因此,“形式”将是实体,但同一个词表明既是现有世界又是理想世界中的实体(或者说,除了特定的事物之外,“一对多”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分有的理念和细节具有相同的形式,那么一定会有共性的东西。为什么“2”应该成为许多易毁灭的2,或是那些很多但是永恒的“2”中的一个呢?而在“2”本身中体现的又是不一样的呢?但如果形式不同,只是名字相同,就好像一个人把“卡里亚斯”和木偶都称为“人”,却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共性。

最重要的是,人们要讨论的问题——无论那些永恒的事物,还是那些已经形成和不复存在的事物,究竟什么“形式”造就了可感觉的事物?它们既不形成运动,也不产生改变。而且,对于我们了解事物的知识以及事物的存在毫无用处(它们甚至不是这些事物的实体,否则将会包含其中),同样无助于它们的存在,如果它们不在分有它们的那些特殊事物之中。假设它们存在,也就可能被认为是原因,正如白色通过其组成部分产生白色物体的“白性”。这一论点最先由阿那克萨戈拉提出,即便后来为欧多克索以及后人所使用,也经不起推敲,很容易就可以收集到大量关于该观点无法争论的反对意见。

但是,进一步来说,世间万物都不可能来自通常意义上的“形式”。称“形式”为模式,其他东西分有它而存在,只不过是说空话和诗意的比喻而已。单从理念的角度来看,它创造了什么?任何相似的东西都无需模仿,所以无论苏格拉底是否存在,生成一个像苏格拉底的人都可能成为现实;显然,即使苏格拉底是永恒的,结果也是如此。同一事物有几种模式,就会有几种形式,例如“动物”“两只脚”和“人本身”都是人的“形式”。还有,“形式”不仅是可感觉事物的模式,也是“形式”本身,比如属和种[61],此属可为此种的属,也可以为彼属的种。因此同一事物将是模式,也是复制品。

生命之路

四只灰鱼向中心部分作圆周运动,消逝于中心点,逐渐成为无限小的物体。同时,灰鱼又不断创生出越来越多白色的鱼,如同生命之路孕育、成长、消亡、重生的循环,无休止地永远进行下去。

同样,实体和具有实体的物质分开存在,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作为物质实体的理念应该如何分开存在呢?在《斐多篇》中,有这样的说法:“形式”是存在和创生的原因,但是当“形式”存在时,除非有动力因,否则它们所分有的事物就不会存在。还有许多存在的东西,(比如一座房子或者一枚指环)没有形式,因此很明显,其他东西也可以成为存在和创生的原因。

此外,如果“形式”是数,又怎么会成为原因呢?是因为存在的东西是其他的数吗?例如,一个数是人,一个是苏格拉底,另一个又是卡里亚斯?那么为什么一组数是另外一组数字的原因呢?即使前者永恒,后者不是,也没什么区别。但如果在这个可感觉的世界里,(比如和谐)事物是数的比例,显然它们之间的比例是某类事物。如果这个事物是某些确定的事情,显然数本身也是某个事物的比例。例如,假设卡里亚斯是火、土、水和气之间的一个比例,他的理念也将是一些潜在事物的数;而人本身,无论是否在某种意义上是数,仍然是某些事物的比例,但不是某个特定的数。[62]

还有,一个数由众多数构成,但是多种“形式”又如何构成一个“形式”?如果数不是来自许多数本身,而是来自其中的单位,例如,在10000这个数中,它的单位是什么?如果单位极其相似,将会出现许多荒谬之处。如果不相似(一个数本身的单位既不彼此相同,也不与数中的单位相同),也会产生荒谬的结果。因为如果它们没有各自的属性,那相互间有什么不同呢?这个观点并不可信,也不符合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

此外,他们必须建立第二类的数(用算术方法)和所有对象(某些哲学家称为“中间体”)的概念。这些又是如何存在?从什么本原产生?或者为什么它们必须是介入这个可感觉的世界和事物本身的“中间体”呢?

另外,每个单位必须来自先前的数,这又不可能。

另外,为什么整体的数是一呢?

同样,除了已经提到的,如果单位多种多样,柏拉图主义者应该像那些主张有四种或两种元素的人一样高谈阔论。因为这些哲学家都不是按照事物的共性命名,例如,命名火与土,无论它们之间是否有共性,都称之为元素。但事实上,柏拉图主义者似乎把“一”看成是像火或水一样是同质的物体,如果这样,数就不是实体了。[63]显然,如果存在“一”,它又是本原,那么“一”就适用多个意义,否则这个理论就不成立了。

当我们希望把实体细化到本原时,就会认为,线由长和短构成(即一种大和小)、面由宽和窄构成、体由深和浅构成。然而,面如何包含线,或者体如何包含线和面呢?因为宽窄与深浅属于不同的类。因此,正如数不存在这些之中,因为多和少不同于这些,显然没有较高类置于较低类之中。但是,宽并不具有包含深的属性,否则体就成为面的一种了。

而且,从什么原理可以推导出线中的点呢?柏拉图曾经反对将这类事物作为几何构成。他给线的原理命名,而且他经常提到这个原理,即不可分割的线。然而这些线必须有一个界限。因此,关于线存在的论证也证明了点的存在。[64]

一般说来,虽然哲学寻求可感觉事物的原因,但是我们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因为我们没有提到变化开始的原因),但是当我们想象正在说明可感觉事物的实体时,我们断言存在第二类实体,而对它们是可知事物实体的存在方式,我们的描述不过是空话。因为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分有”并不意味着什么。

这些“形式”与我们所认为的艺术领域中的原因没有任何联系,而人类的全部思想和整个自然都是有效运行的——我们坚持认为这个原因[65]是一大本原。但对于现代的哲学家,数学等同于哲学,尽管他们研究数学是为了更好地探索其他学科。此外,有人可能会认为,它们作为物质基础的实体过于数学化,并且是实体即物质的谓词和差异,而不是物质本身,是所谓的“大小”。它们都像自然哲学家所说的稀少和浓密一样,成为基质的主要差别;因为这是一种过剩和缺陷。关于运动,如果大小都是运动的,那么显然“形式”也是运动的,如果它们不是运动的,那么运动来自哪里呢?如果这些问题有答案的话,我们对于整个自然界的研究也就是徒劳了。

人们认为最简单的事,就是说所有事物都为“一”,但这并没有完全得到证实。即使我们允许所有的假设都成立,目前的例子并不能阐释事物都是“一”,而只能证明“一”本身存在。但如果不承认普遍是一个属,即使这个理论我们也无法得出,某些情况下是不可能成立的。

“一”也不能解释产生数之后,线、面和体如何存在,或如何可能存在,以及它们具有什么意义。这些既不属于“形式”(因为它们不是数),也不属于“中间体”(那些是数学的对象),也不可能是易毁灭的事物。显然属于不同的第四类。

一般来说,如果不区分存在事物的多种意义,就无法寻找存在事物的元素,尤其是以这种方式来寻求事物构成的元素时。因为不可能发现什么是组成“作用”“被作用”或“直”的元素,如果能发现元素,那也只不过是实体的元素。因此,寻求所有存在事物的元素,或者认为已经找到元素的观点都不正确。

我们如何了解万物的元素呢?显然,并没有前人提供的知识可以借鉴。正如当一个人学习《几何学》时,他可能知道以前的其他知识,却不知道如何应用到这门学科中,别的情况也是如此。所以,如果有一门包罗万象的学科,就像某些哲学家坚持认为的那样,那么正在学习它的人以前也是对此一无所知。所有的学习都是通过已知的前提来了解未知的知识(无论是全部还是其中的部分知识)——无论是通过证明还是定义来学习都是如此,因为定义具备的要素必须是要事先知道而且对此熟悉,用归纳方法学习也是如此。但如果知识真的是一种天赋之物,我们却不知自己拥有这些伟大的知识,就太可惜了。

还有,人们如何知道万物是由什么构成的呢?又是如何表达出来呢?这也为我们提出了一个难题。对此,我们可能意见相左,比如像某些音节,有些人说za是由s和d和a构成的,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一种独特的声音,没有类似的声音。

而且,我们如何知道感官的对象是什么,假如我们没有相对应的感官呢?只有事物都是由相同的元素构成,正如复杂的声音由对应的元素组成,我们才能认识它。

显而易见,甚至从上文也可以看出,所有人似乎都在寻找《物理学》中的原因,除此之外,我们没有提出任何别的原因。但是那些哲学家只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尽管在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有过描述,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又都没有描述过。至于最早的哲学,对所有问题都诠释得含糊不清,各种学科都处于萌芽之中。恩培多克勒甚至说骨骼是由于它的比例[66]而存在,比例指的就是事物的本质和定义。同样地,肌肉和每种组织必然也是元素的比例,否则就不会构成事物。因而并非质料的原因,肉、骨和一切事物才会存在。这种质料称为火、土、水和气。但如果其他的哲学家提到过类似的想法,他肯定会表示赞同,他自己却没有论述清楚。

我们已经表达过对这些问题的观点了,回过头来列出在同样问题上可能遇到的困难,这些或许会对未来可能遇到的挑战给予一些帮助和启示。


[1]即“sense”,意为感觉、感知,也有理智和判断力之意。

[2]一直以来蜜蜂被认为没有听觉,直到20世纪90年代,科学家才发现蜜蜂的听觉器官位于触角梗节的节间膜内。(1999年《中国养蜂》第3期《蜜蜂听觉的研究》)

[3]古希腊哲学家,高尔吉亚的学生。

[4]古希腊人认为人体含有四种不同的体液:血液、黏液、黄胆汁、黑胆汁。不同的体液还对应不同的体质和气质。这就是“气质体液说”,最先由名医希波克拉底提出。

[5]即“cause”,意为原因,也可以做动词,引起。

[6]本书括号内的文字非常像是一种注解,而非正文内容,下文多处也如此。

[7]即“science”,此处指各种门类的学问。有版本译作“科学”,我们认为“学科”或“学术”更合适。

[8]闲暇是学问产生的前提。在古代和现代,闲暇都是一种“奢侈品”,因此哲学又被称为“奢侈”的学问。

[9]指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探讨道德、至善、幸福等问题。

[10]哲学在古希腊文中,其词源的意思就是“爱智慧”。

[11]哲人:英文版作“wise man”,指哲人和有智慧的人。

[12]传奇:即“wonders”,意为奇观,或对……好奇,对应前文的“惊奇”。

[13]苏格拉底常说:“我知道自己无知。只有神才是有智慧的。”

[14]西蒙尼德(Simonides,公元前556—前468年),古希腊智者和诗人。

[15]神:英文版为“God”,即上帝或神。古希腊时基督教的上帝观念尚未形成,此处的神不等同于上帝。另外,在本书中,亚里士多德会混用“哲学”与“神学”两个词。他在下文这样解释:哲学要探索的是世间第一原理,而神被看作是万物的原因;另外,哲学超过了经验的范围,探求的是为神所知而不为人所了解的知识。

[16]此谚出自古希腊雅典的政治家、诗人梭伦(Solon),梭伦是古希腊七贤之一。

[17]这就是亚里士多德著名的四因说,四因分别为:形式因、质料因、动力因和目的因,对应下文中的本质、质料、运动、目的几个术语。其中目的因也在有的书中译作“终极因”“极因”。

[18]实体,即“substance”,亚里士多德首创的一个概念,具有非常丰富的内涵,后文中还会提到多次。有的书中称作本体。实体为存在的一种,意指能够独立存在,作为万物本原和所有属性的基础事物。在后来的哲学史中,实体的概念被大大扩展了。

[19]即“essence”,本词翻译历来难以统一,有译作“怎是”,也有译作“所以是的是”,亚里士多德经常将本词与“实体”通用,指形式意义下的实体。

[20]即“matter”,意为物质、事情,也有原因之意,有的版本译为“物质”。

[21]即“substratum”,基础、下层之意,也有的版本译作“底层”“载体”。

[22]关于原因的讨论在《物理学》的第二章。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与现在的物理学不同,包含了自然界的很多方面,如天文、物理、生物等,更接近于自然哲学。

[23]即“principles”,意为原则、原理、法则,是一个重要的哲学术语。也有译本称作始基、元质,本原就是万物的基本或最初根源。

[24]即“come to be”,意为形成,较常见的翻译为“生成”,我们认为“创生”更合适,见卷E(六)第七章。

[25]指自然哲学,以自然万物为研究对象的哲学,是现代自然科学的前身。

[26]奥切安为海洋之神,特提斯为海洋女神。——译者注

[27]比如中国古人指天为誓,或者以祖宗之名起誓。

[28]希波,毕达哥拉斯的弟子,属于自然学派,宣称水为万物之原。

[29]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95—前435年):古希腊哲学家,提出了著名的四元素说,认为万物由火、土、水、气组成。

[30]四种元素即水、气、火、土。

[31]地名,属于伊奥尼亚,位于爱琴海东岸,现在的土耳其西南海岸地区。

[32]亚里士多德本人排列四因的习惯为:形式因、质料因、动力因、目的因。这个排列与他的实体和生成学说相一致。但是他同时指出,先哲们对这四因探索的历史顺序应该为:质料因、动力因、形式因、目的因。这样,动力因就排在了第二位上。

[33]理性:即“reazon”。此处的理性与后来启蒙思想家们宣称的理性含义不同,见后文叙述。

[34]赫尔摩底谟:生卒年月不详,相传是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的老师。

[35]赫西俄德是古希腊诗人,约生活在公元前8世纪,著有长诗《工作与时日》《神谱》。

[36]爱神指阿芙洛狄忒。

[37]指恩培多克勒,见下文。

[38]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除了探讨物质和运动,还包含有一些在今天看来应当归于哲学的内容。

[39]即四或者二,对应上文的四种元素或者两种元素。

[40]德谟克利特(约公元前460—前370年):古希腊哲学家,原子论学说创始人,认为万物由不可分的原子构成。

[41]指上文中提到的哲学家。

[42]它指的是数学,数学的本原是数,因而数是万物的本原。

[43]这里包含了比例,即用数与数之间的比例来表达。

[44]即“heaven”,意为天空、天堂。

[45]反地球:英文为“counter-earth”,毕达哥拉斯学派想象出来的,与地球运动轨迹相反的天体。当时的人认为宇宙中有9个天体:日、月、五大行星、地球和恒星天。

[46]见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著作《论天》。

[47]阿尔克曼,克罗顿人,毕达哥拉斯的弟子之一。

[48]即前文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四个原因,数显然并不能归入其中的一种。

[49]以巴门尼德为首的爱利亚学派持此观点,他们认为世界的本原是不变的一。

[50]克拉底鲁: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学生,据说曾经是柏拉图的老师。

[51]西塞罗称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拉回人间”。

[52]即“idea”,柏拉图哲学的核心概念,指独立于感觉、仅能被理性认识的事物。也有译作“理型”“观念”的,吴寿彭译为“意式”。柏拉图经常把理念和形式两词混用。

[53]分有:即“participation”,参与、分享之意。柏拉图哲学中的核心概念,指可感觉世界中的事物对理念的模仿。现实事物只有通过分有理念才能存在。有版本译作“参”,也有的直接译作“分享”。

[54]数学对象就是数字、几何图形等。

[55]实际上,柏拉图不止一次提到过动力因和目的因,见其对话录《蒂迈欧篇》。

[56]指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著作《论天》。

[57]别:英文版作“the Other”,有的作“otherness”,即他者、他物之意。有学者认为,亚里士多德此处说阿那克萨戈拉未得出“一”和“别”的原理,正是他自己要提出的原理:“一”是独净不混的理性,“别”则是未获确定形式的“未定物”,前者相当于“形式”,后者相当于“质料”。见翁绍军著《〈形而上学〉论稿》。

[58]古希腊人把天文学归入数学的一个分支。

[59]亚里士多德此处对理念论的批评与“奥卡姆剃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60]亚里士多德也与柏拉图一样,在不止一处地方把“理念”和“形式”混用。

[61]属和种:亚里士多德首创的一对逻辑学概念,指一个概念完全包含另一个概念。比如,猫是种,那么动物就是属,动物这个属概念包含了猫这个种概念。值得注意的是,按照亚里士多德的原文,种应该是包含属的,因此有的译本这两字的意义恰好相反。随着生物分类学的发展,“门纲目科属种”确定,属包含种已经使用得更广,故我们采用属包含种这个译法。

[62]本节某些语句含义模糊,疑为抄本错误。前文有说过,比例也属于数,因此此处显然矛盾。

[63]意即数就只是同质的单位,只能用来计算,而不是作为实体存在。

[64]前文说,线必须有一个界限,这个界限就是点,所以亚里士多德说线存在,点就存在。

[65]指目的因,也就是至善,对应前文的整个自然和人类思想。

[66]此处的比例是指四元素火、土、水、气之间的组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