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汉代的贵族与豪族

要求统一的向心力和想要分裂的离心力，要在历史上表现出来，就需要有各自的代表人物。这些代表人物是谁呢？我想可以概括地说，前者是站在汉王朝一边的贵族，后者则是在野的豪族。不过，这里有必要作若干说明。本来，贵族和豪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拥有很多族人、很多依附人口，财力雄厚，不仅能够动员自己的族人及依附人口，而且同姻戚故旧等其他家族关系密切，所以还有可能动员这些家族及其依附人口，这些都是他们的共同点。不过，贵族直接与政权相联系，具有很强的世袭官位倾向，其垄断官位的愿望，使之形成门阀，尽其所能抑制新人进入官场。与此相对的豪族，固然拥有实力，却丧失了与政权接触的机会，即使立志要跻身官场，也受到捷足先登的门阀压制，常怀不遇。当然，这两者之间是无法清晰划线的，贵族并非就能一直满足其垄断官位的欲望，豪族也并非完全游离于官场之外。特别是进入地方政权的豪族，也可以将他们看作是低级贵族，当他们迈向中央的仕途受阻时，便可以看出比较浓厚的豪族色彩。

站在王朝一侧的中央贵族大体上拥护汉朝，维护统一，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不会在某些时候一反常态，成为破坏统一的原动力。贵族的地位高高在上，很容易成为下面攻击的目标，而对此攻击若是防卫过度，就有遭到上方镇压之虞，进退两难的贵族，有时会采取自暴自弃的行动，遂成为汉朝统一局面从内部崩坏的端绪，这种情况若发生一次，尚无大碍，但若反复出现，则再坚强的汉朝统一体也会出现很大的罅隙。东汉中期以后，外戚、官僚等贵族之间的党争，虽然对汉王朝绝无敌意，但结果无疑使得汉朝统治力不断削弱，导致汉帝国的统一濒临危机。

地方豪族也绝不是反对汉朝的阶层，更非痛恨统一喜欢分裂者。非但如此，他们最依赖于汉朝的政治统一，在汉朝比较平和的统治下培育其势力。然而，豪族势力壮大后，其扩张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他们向上力图接近中央政权，成为贵族；向下则兼并土地，占有依附人口。这不是不同的两件事，而是同一件事的两个方面。他们越是接近中央政权，就越容易兼并土地与人民，而兼并土地与人民越多，反过来也越有可能接近中央政权而成为贵族。这两个愿望并未直接威胁到中央政权，因而被容许，或者他们以为可以被容许，至少在既得利益没有遭到大的伤害时，豪族还是甘于汉朝的统治。但是，一旦出现相反的情况，他们就会成为强大的离心力，甚至成为分裂统一的原动力。

豪族势力不断扩张的同时，包括豪族在内的汉代社会也在逐渐发展、改变和推移，既有质的也有量的变化。随着豪族势力不断壮大，越来越多的土地和人民被纳入豪族的统治之下，汉朝的政治统治渐渐失去向基层民众渗透的能力，这也是重要的变化。而且，我们还不能忽视南方出现的新情况：迄今为止几乎被当作殖民地对待的南方地区，因为长江流域的沃土相继开发出来，经济上大为充实。南方的开发也是依靠豪族的力量实现的，结果造成豪族势力的进一步扩张。这些新情况，似乎是汉朝当初实行政治统治时始料未及的。

豪族势力的扩张，一方面是建设性，另一方面则是对旧组织的破坏。在豪族势力的作用下，汉代颇具古代平民色彩、某些方面比较平等的社会遭到破坏，从而不断朝着阶层社会演变。在此推移过程中产生的动乱，就是“黄巾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