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生活中的一天

瑞克是纽约市一家金融服务公司的中层经理。他和妻子唐娜以及十几岁的儿子史蒂文住在离纽约市只有一河之隔的新泽西维霍肯①，由于工作原因他每天在两地之间往返。作为一个在“婴儿潮”②晚期出生的人，瑞克错过了越战时期的反战抗议，但他从一开始就反对伊拉克战争。他认为五角大楼已经失去控制，而军事—工业复合体对美国来说是一种威胁。如果你问他，他会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学识渊博。他是通过努力自学来认识这一问题的，他浏览自由主义网站，订阅有进步思想的杂志等，他还是乔恩·斯图尔特《每日秀》的忠实粉丝。

事实上，他不知道五角大楼的“兔子洞”③到底有多深，也不知道他和家人已经陷了多深。瑞克认为，尽管军事—工业复合体的影响范围很广，但它是一个与他日常生活相距甚远的独立实体。现在，如果这是1961年，即将离任的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总统告诫美国民众警惕已经在美国根深蒂固的“复合体”和“大型军工产业”的“不合理影响”时，那么，瑞克的观点或许是正确的。毕竟，他并不为五角大楼的合作伙伴工作，比如军火制造商洛克希德·马丁。他不在陆军预备役工作。他从未参加过海军陆战队的乐队演出（更不用说陆军、海军或空军的乐队了）。但是，今天这个增速的高科技复合体与艾森豪威尔时代的橄榄色制服完全不同：它深入美国人生活和心灵的程度，超过了艾森豪威尔的想象。事实是，瑞克的生活在很多不太显著的形式上都与军队紧密相连。

一个秋天的早晨，当瑞克的索尼（美国国防部承包商制造）闹钟打断了他晚上的最后一个梦时，瑞克醒来了。唐娜已经起床了，她穿着丹金斯健身服（它由一家五角大楼的供应商生产，该制造商在2004年获得了超过78万美元的国防部拨款，2005年又获得了45.6万美元拨款）和恒适内衣（由国防部承包商和蛋糕销售商美国莎莉集团制造，该集团在2006年从国防部获得6800多万美元拨款）。唐娜推崇健康的生活方式，她穿着新百伦（国防部承包商生产）的运动鞋，在真正健身科技（国防部承包商）制造的跑步机上轻快地慢跑。

之后，瑞克去了趟洗手间（卫浴制品来自五角大楼承包商科勒，在国防部承包商家得宝购买）。他撕了恰敏牌（Charmin）卫生纸，用佳洁士牙膏刷牙，用诺克斯玛（Noxzema）洗脸，然后走进淋浴间，用宝洁“激爽”（Zest）沐浴露洗澡，用唐娜的植源本草（Herbal Essences）洗发水洗头——“管他呢，”他咕哝道，“我应该有一次有机的体验”（这些产品的制造商宝洁公司跻身国防部承包商百强之列，并在2006年从五角大楼获得了3.62亿美元的利润）。

他戴上了博士伦（国防部承包商制造）隐形眼镜，为治疗溃疡吃了一片雷尼替丁④（来自国防部承包商葛兰素史克）。回到卧室，他发现唐娜已经做完锻炼，正在铺床——同时打开电视新闻，他开始帮唐娜铺床（他们的床头板是从托马斯维尔家具公司购买的，床垫是从西尔斯公司购买的，枕头由哈里斯枕头供应公司制造，这些公司都是五角大楼的承包商）。他们交换了一下严肃的眼神，三星电视机（另一个国防部承包商制造）的《今日秀》节目正在播放着伊拉克最新的混乱局势。“感谢上帝，我们从来没有支持过这场战争”，瑞克说，他甚至想到了在美国入侵伊拉克之前，唐娜和他参加的反战集会（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是《今日秀》的制作方，它归通用电气所有，通用电气是美国第14大国防承包商，2006年它从国防部获得23亿美元拨款，它还参与了UH—60黑鹰直升机和F/A—18大黄蜂多任务战斗机/攻击机等武器系统的研发，而这两种武器都在伊拉克被投入使用）。

当然，五角大楼长期以来一直将美国税收放入私人金库，使其为军队提供武器装备发挥作用。在艾森豪威尔发表告别演说时，《纽约时报》记者杰克·雷蒙德指出五角大楼“每年花费230亿美元用于枪支、导弹、飞机、车辆、坦克、弹药、电子设备、服装和其他军用物资的服务和采购”。今天，这笔资产大约相当于2000亿美元。2007年，美国国防部公布的预算为4390亿美元。如果算上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花费，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6000亿美元。考虑到其他机构开展的许多相关活动，美国每年实际的国家安全支出已接近1万亿美元。

早在艾森豪威尔时代，就有军火商和大型企业，例如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控制着军事—工业复合体的企业方面。如今，这样的公司仍然发挥着极其强大的作用，但与遍布美国东海岸乃至全球的承包商的规模相比，它们就相形见绌了。艾森豪威尔发表告别演说将近10年后，美国的军国主义问题专家、记者西德尼·伦斯（Sidney Lens）指出，1970年有2.2万名主要承包商与美国国防部有业务往来。今天，总承包商数量达到4.7万，分包商数量超过10万，从顶级电脑制造商戴尔（2006年第50大国防部承包商）到石油巨头埃克森美孚国际公司（第30大国防部承包商）再到包装运输业巨头美国联邦快递公司（第26大国防部承包商），这是一个几乎触及社会各个领域的大型企业集团。事实上，五角大楼的工资单上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顶尖公司：IBM美国国际商业机器公司、时代华纳、福特和通用汽车、微软公司、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及其母公司通用电气、希尔顿酒店和万豪酒店、美国哥伦比亚三星公司及其母公司索尼、辉瑞（美国制药公司）、莎莉集团、宝洁、玛氏公司和好时公司、雀巢、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及其母公司华特·迪士尼、美国银行、美国强生公司……还有许多其他的大公司。但是现在和过去的区别不仅仅是在规模上。正如这份清单所显示的，五角大楼的财务支出正在入侵以往被忽视的美国人的生活领域：娱乐、大众消费、体育。这种渗透也在转化为与公众互动的各种不同形式。

瑞克和唐娜的家充满了这种“被入侵的果实”。当他们在厨房里徘徊，以便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做准备时，他们从壁柜（从国防部承包商劳氏公司家中心购买）走到冰箱（从国防部承包商美泰克公司购买），然后从五角大楼承包商生产的一系列产品中选择早餐。毫不夸张地说，为五角大楼的战争机器提供食物的这些公司，也是生产了那些塞满美国厨房货架的食品的公司。

和军队的其他方面一样，近年来，食品领域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美国海军早在20世纪90年代末就废弃了它的牛奶厂。老战争片经常讲的笑话是，“厨房巡警”⑤士兵如何为一大堆土豆削皮。当“厨房巡警”私营化并成为像法国索迪斯餐饮服务公司的大生意时（索迪斯为海军陆战队提供食物，并在2006年从国防部获得超过1.54亿美元经费），这样的场景也就消失了。亚致力物流公司脱胎于科威特，以前叫作物流公共仓储公司（2006年从五角大楼获得18亿美元经费），它是美军在伊拉克战区的主要食品供应商，还有凯洛格·布朗·路特（KBR）集团的雇员和分包商，会为驻伊拉克美军解决从做饭到洗碗等一系列问题。如今，几乎每家超市的主食都与五角大楼有关。

你厨房里的“五角大楼”

食品	国防部承包商
晚八点薄荷糖	雀巢
阿贾斯金属丝球	高露洁
阿夸菲纳纯净水	百事可乐
雅典罗斯市鹰嘴豆泥	卡夫食品/奥驰亚
杰迈玛阿姨糖浆	百事可乐
百吉饼	亨氏公司
多力多滋烤玉米片	百事可乐
宝伦斯能量棒	卡夫食品/奥驰亚
棒球场热狗	莎莉集团
贝多利橄榄油	联合利华公司
亚洲蔬菜：芝麻生姜酱	鸟眼
墨西哥鸡肉卷	鸟眼
波波利比萨皮	乔治·韦斯顿公司
邦缇纸巾	宝洁公司
白松干酪	卡夫食品/奥驰亚
爆米花	泰森食品
大黄蜂金枪鱼	大黄蜂海鲜
火鸡	康尼格拉食品
C&W 意大利切青豆	鸟眼
喜瑞欧麦片	通用磨坊
奇奇酱汁	荷美尔
蔬菜意面汤	金宝汤公司
咖啡伴侣	雀巢
鸡汤	德尔蒙食品
农夫牌番茄酱	德尔蒙食品
人造黄油	联合利华公司
麦片粥	卡夫食品/奥驰亚
牛奶	Cream-O-Land Dairy
矿物质软饮料	卡夫食品/奥驰亚
达萨尼纯净水（非碳酸气水）	可口可乐公司
道恩洗碗液	宝洁公司
德尔蒙番茄丁	德尔蒙食品
水晶糖	帝国糖
都乐菠萝罐头	都乐食品
地球谷物 ：冷冻大蒜蓉面包	莎莉集团
巴氏杀菌鸡蛋产品	康尼格拉食品
蓝莓煎饼	家乐氏
华夫饼干	家乐氏
面包屑甜甜圈	乔治·韦斯顿公司
无花果	纳贝斯克/卡夫食品/奥驰亚
水果20果味水	卡夫食品/奥驰亚
葡萄仁麦片	卡夫食品/奥驰亚
绿巨人芦笋尖	通用磨坊
第戎芥末酱	卡夫食品
亨氏醋	亨氏公司
绿色肉汤	荷美尔食品
好时巧克力糖浆	好时食品
希尔郡农场薰火鸡胸	莎莉集团
地平线有机奶	迪恩食品
冰暴口香糖	好时食品
杰克·丹尼烧烤酱	亨氏公司
吉米·迪恩低盐培根	莎莉集团
Kikkoman万字 日式照烧汁	Kikkoman International
基克斯麦片	通用磨坊
拉蔡酱	康尼格拉食品
立顿 冰红茶	联合利华公司
马尔卡尔餐巾纸	Marcal Paper Mills
味好美纯香草精	味好美
美汁源轻柠檬汁	可口可乐公司
洁碧先生 多用途清洁剂	宝洁公司
吉田先生的夏威夷糖醋酱	亨氏公司
慕乐的意大利面	美国意大利面食
缪尔·格伦：经典的意大利蔬菜汤	通用磨坊
天然荷叶边薯片	百事可乐公司
天然山谷 格兰诺拉燕麦卷	通用磨坊
自然之井：无抗生素的用玉米喂养的牛肉	National Beef Packing
近东：蒸粗麦粉	百事可乐公司
雀巢甜柠檬冰茶	雀巢
日清杯面	日清食品
海洋喷雾红莓汁	海洋喷雾蔓越莓公司
老埃尔·帕索辣番茄酱	通用磨坊
Orbit口香糖	箭牌糖果有限公司
Ore-Ida 法式炸薯条	亨氏公司
奥利奥饼干	纳贝斯克/卡夫食品/奥驰亚
有机嫩菠菜	都乐食品
棕榄洗碗皂	高露洁
非凡农庄：七种谷物面包	金宝汤公司
波兰泉矿泉水	雀巢
能量棒	雀巢
奥美拉唑非处方心痛药	宝洁公司
新英格兰蛤蜊浓汤	通用磨坊
泡芙化妆纸	宝洁公司
桂格燕麦片	百事可乐公司
脆米花	家乐氏
佐尼意大利面	新世界面食
S&W 黑豆	德尔蒙食品
圣乔治通心粉	新世界面食
西尔克豆浆	迪恩食品
四季宝天然花生酱	联合利华公司
快苗条便携饮食	联合利华公司
斯味可天然花生酱	J.M. 斯味可
斯味可草莓蜜饯	J.M. 斯味可
Snackwell’s 无脂肪魔鬼食品曲奇饼	卡夫食品
天然洗手液	高露洁
特殊K麦片	家乐氏
勺子小麦片	卡夫食品
史都华 烤蔬菜法国面包比萨	雀巢
斯旺森认证有机蔬菜汤	金宝汤公司
托马斯的英式松饼	乔治·韦斯顿公司
三角巧克力	卡夫食品/奥驰亚
康纳橙汁	百事可乐公司
泰森鸡汤	泰森食品公司
泰森鸡肉法吉达套餐	泰森食品公司
本叔叔的大米	玛氏食品
V8果蔬汁	金宝汤公司
小麦薄饼干	纳贝斯克/卡夫食品/奥驰亚
小麦饼干	奇宝
Wish-Bone意大利沙拉	联合利华公司
沃尔夫冈·帕克 美味比萨	康尼格拉

许多家用电器也是如此。在瑞克和唐娜的餐厅里，一台小型伦巴（Roomba）真空机器人吸尘器在地板上嗡嗡作响。瑞克认为这个场景很有趣，这个小机械装置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可以让他们忙碌的生活稍微轻松一点。至于伦巴的制造商iRobot如何接受美国的税收（2006年其经费中的5100万美元来自国防部，这个数字超过了公司收入的1/4），如何把伦巴改造成背包机器人，即美军占领伊拉克和阿富汗时使用的战术机器人，以及从2008年开始使用的Warrior X700s——装备有诸如机枪等重武器的113.4千克重的半自动机器人的事情，瑞克并不清楚。除了向平民消费者销售数以百万计的伦巴外，该公司还利用政府税收的资金在其民用业务上赚钱。该公司2006年12月的年度报告（该报告将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美国空间和海战系统司令部、美国陆军坦克—汽车和武器司令部，以及美国陆军武器研究、开发和工程中心列为其“研究支持机构”）显示，政府资助“允许iRobot公司加速多种技术的发展”。iRobot公司保留了“专利和专有技术的所有权，并且（通常）可以利用这些项目中的技术自由开发其他商业产品，包括消费品和工业产品”。这是一笔很好的交易，iRobot显然也并不是唯一一家这样做的公司。

放在餐桌上的是瑞克的惠普笔记本电脑。惠普是另一家通过丰厚的军事合同发展其民用技术的公司，比如2005年它与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签署的一份为期数年、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协议，该协议旨在“开发技术以提高在作战和其他重要行动中使用的至关重要的计算机网络的性能”。该公司发言人指出，“我们为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所做工作的目的，是显著地提高互联网的性能……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地创造出检测和分流互联网流量的新方法，我们可能会看到在某些以前认为互联网过于危险的领域，互联网被用作事实上的通讯和信息网络的情况”。这些成果当然也会转化为更有利可图的民用工作。

与此同时，瑞克和唐娜的儿子史蒂文还在楼上沉迷于电脑游戏。他的房间真实地展示了21世纪复合体的娱乐—体育—高科技—流行文化的新维度：有纳斯卡车赛的海报（2005年超过3800万美元的纳税人的钱花在了美国军队的赛车上）、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NFL）球衣和棒球帽（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与五角大楼合作，在电视转播常规赛和季后赛时创建的军事形象，而美国国家橄榄球联盟的各个球队也举办了“致敬军队”活动）、《X战警》漫画书（五角大楼与漫威漫画公司合作，制作以支持五角大楼为主题的限量版的“军方专属”漫画书，现在深受平民收藏家追捧），还有一个装满空“激浪”瓶的废纸篓（美国空军是激浪极限运动之旅的赞助商之一，这是一个以滑板、自行车越野和自由式摩托越野赛为特色的旅游节目）。

在艾克⑥所处的时代，像福特和美国电话电报公司这样的企业都是大型的军事供应商——当时人们的工资单上完全没有酷酷的公司。现在，五角大楼正与新的合作伙伴以不同的方式进入军事供应商的这片处女地。今天，像苹果、谷歌和星巴克这样的时髦公司也在国防部的承包商名单上。如果说艾克时代的复合体是以铜管乐队和爱国游行为代表，那么今天的复合体则是一个华丽的数字化世界，里面有视频游戏、极限运动，以及所有吸引潜在的年轻新兵的炫酷事物。

史蒂文终于关闭了“热带：天堂岛”——这是一个模拟国家建设的视频游戏，玩家以“艾尔·普雷斯顿”的身份，试图吸引游客到他/她的阳光娱乐度假村休假。父亲和儿子都不知道软件制造商“分离游戏”（Breakaway Games）一直以来为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联合部队司令部、国防部长办公室和美国空军等军事客户提供纳税服务的内情，他们还开发了一种用于改进航空母舰操作的模拟器“24蓝色”（24 Blue）。他们很幸运地没有意识到，甚至连五角大楼资助的分离游戏公司的电子游戏的存在都可能导致对海外目标更有效的轰炸。史蒂文抓起他的iPod MP3播放器（来自国防部承包商苹果电脑公司），下楼和他的父亲一起出门。瑞克在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在书架前稍做停留，在最终选择了乌戈·查韦斯认可的诺姆·乔姆斯基撰写的《霸权还是生存》（麦克米伦出版公司旗下的都市图书公司出版）之前，他扫视了一系列进步书籍，这些书籍的出版商恰好是国防部的承包商，包括蕾切尔·卡森再版的《寂静的春天》（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卢·杜波斯和莫莉·伊万斯的《布什式打击：乔治·W.布什的美国生活》（兰登书屋出版社）、乔恩·斯图尔特的《美国》（华纳图书公司）。作为最后一个出家门的，唐娜设置了ADT报警系统（2006年ADT从五角大楼获得超过1600万美元拨款，而其母公司泰科国际净利润则超过1.87亿美元）。

瑞克和史蒂文跳上停在车道上的土星汽车。瑞克为他选择的汽车感到骄傲——毕竟土星汽车有这样一种对人友好（甚至是家反对底特律的公司）的氛围。诚然，他知道通用汽车公司不仅拥有土星汽车，还拥有悍马汽车——美国军用悍马的民用版——但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可能一尘不染。但是悍马还不能代表通用公司的另一半。

瑞克怎么会知道1999年通用汽车公司正式进入陆军的商用战术卡车（COMBATT）车辆研发计划？还是说，通用汽车在制造土星汽车时，实际上已经拥有自己的军事部门——通用汽车防务部门了？瑞克不知道通用汽车防务部门与国防巨头通用动力公司成立了一家合资企业，还成立了GM-GDLS防务集团（2005年签署了超过15亿美元的国防部合同），也不知道2006年通用汽车从五角大楼获得了8700万美元。他不知道2007年通用汽车签订了一份为期50年的租赁协议，然后在美国陆军尤马试验场建造了一条价值1亿美元的测试跑道。他更不知道，2004年他的土星汽车的轮胎制造商美国固特异轮胎橡胶公司是美国第69大国防承包商，与国防部的合同价值近3.57亿美元。

瑞克可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婴儿潮”一代，但他仍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酷（这让史蒂文很尴尬）。当他把土星汽车开出车道时，他戴上了一副奥克利太阳镜（奥克利为美军提供护目镜和靴子）。虽然军方在20世纪40年代从美国光学仪器等公司购买了护目镜，但不太可能有人把这家公司的设计称为“混蛋”，而一个在其网站上刊登军队招募广告的滑雪杂志《滑雪粉》（Powder）是用“混蛋”来称呼奥克利的某种产品的。瑞克开着车，回头看了看儿子。“那是我们刚给你买的渥弗林（Wolverine）靴子吗？”“是的，爸爸，”史蒂文低头看着他那双现在已经破烂不堪的鞋子回答道。瑞克已经在考虑给儿子另买一双靴子，而他不知道生产这种靴子的公司已在2003年签署了一份为期5年、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同，负责向军队提供升级步兵作战靴，也不知道该公司在2004年、2006年、2007年与五角大楼签署了价值数千万美元的其他交易合同。

当他们开车去学校时，史蒂文突然很兴奋。“爸爸，就是它！”他指着一辆刚刚开进高中学校停车场的福特Escape混合动力车嚷嚷道。“你想说什么，爸爸？等我拿到驾照的时候？”瑞克还记得在收音机里听到消息说，福特制造了一辆Escape混合动力汽车。“你知道吗，儿子？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考察下。”他感到一丝满足。这不仅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爸爸，而且还能顺带改善家庭成员的出行环境。（当然，福特汽车公司及其子公司已经获得了大量国防合同，并在各种项目中为陆军和海军提供了帮助）。

史蒂文很高兴，他打开车门，给了父亲一个灿烂的笑脸：“好吧!好吧，我们今晚见，爸爸。”“你带手机了吗？”瑞克问道。史蒂文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摩托罗拉（2004年摩托罗拉从国防部获得了近3.08亿美元拨款，而2006年电话服务提供商威瑞森电信与国防部签署了一份价值超过1.28亿美元的合同，并与国土安全部签署了一份价值5000多万美元的合同）。

史蒂文在学校上学，瑞克去上班。瑞克要给车加油，他没有去当地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在2006年获得了超过11.7亿美元的国防部拨款），而是开车去了壳牌石油公司，这是一家喜欢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更友善、更环保企业的石油巨头。当瑞克在美国银行信用卡开的收据上签字时，他根本不知道壳牌的母公司“N.V. Koninklijke Nederlansche”（一家通过向五角大楼雇员发放特殊信用卡，从而简化为国防部购买物资的流程的公司）在2006年是第31大国防承包商，并从国防部的合同中获得了11.5亿美元经费。

瑞克上班的路线不会经过军营、空军基地、哈里伯顿的办公室，也不会经过波音或通用动力等防务巨头的工厂。然而，他设法找到一个真正的国防部承包商或其子公司，即使它们看起来像是在美国任何一个城镇都会存在的基础业务。他们包括

一家美国机器和铸造厂保龄球馆

一家沃尔玛

一家OfficeMax办公用品商店

一家Ace五金店

一家CompUSA计算机商店

一家希尔顿酒店

一家AVIS 国际租车公司

一家史泰博办公用品店

一家家得宝

以及

一家BP加油站

瑞克开车前往曼哈顿的途中进入荷兰隧道，此时他意识到，史蒂文明年就要开车了，他自己则可以开始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上班了。进城的纽新航港局过哈德逊河捷运（PATH）——最近在柏克德工程公司的监视下恢复了，柏克德工程公司是2004年第15大国防承包商，当年获得了超过17亿美元的国防部合同。他认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会减少他在地球上留下的“碳足迹”。

请记住，瑞克现在才开始真正进入他漫长一天中的几个小时。事实上，在未来的几个小时里五角大楼的承包商生产的产品部件一样不会缺少——从他桌上摆的唐娜和史蒂文的加框照片（用奥林巴斯相机拍摄，洗印在柯达相纸上）到他午餐时喝的啤酒（百威），再到他办公室里的大部分产品，包括3M便签贴纸、微软Windows软件、利盟打印机、佳能复印机、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电话、来自奥驰亚集团的麦斯威尔咖啡、凯德灭火设备、施乐传真机、IBM服务器、来自国际纸业的纸张、宝洁公司的金霸王电池、LG电子冰箱、马卡尔造纸厂生产的纸巾等。

当天晚些时候，瑞克顺道拜访了公司IT部门的负责人，他环顾房间，注意到一些软件上的名字：甲骨文——“世界上最大的企业软件公司”。即使他知道甲骨文公司在2005年从国防部获得超过9300万美元的经费，但他不了解的是，许多为军方提供额外供应的公司属于一个紧密联系、相互支持的承包商家族。例如，排名前10的航空和国防公司中，“不仅有7家运行甲骨文应用程序”，包括顶级军火商波音公司（2006年它在国防部的销售额为203亿美元）和通用动力公司，而且其他科技行业的重量级人物也运行甲骨文应用程序，比如IBM（该公司在2004年向美国海军出售了“美国军方最快的超级计算机”）。此外，该公司还与微软（2006年微软从国防部获得了超过4100万美元）和Sun Microsystems合作，Sun Microsystems有一个高效能计算项目得到了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5000万美元的奖励资金。此外，甲骨文的客户通用动力公司也在甲骨文的“战略合作伙伴”阿尔卡特全球、奎斯特和思科系统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中占有重要地位——所有这些都与“复合体”密不可分。2004年奎斯特——“领先的语音、视频和数据服务提供商”，客户超过2500万——签署了一份为期5年的协议，成为“白沙导弹靶场数据和语音通信的独家供应商”。这让你感到头晕了吗？还有更糟糕的。思科系统是“全球互联网网络领导者”，与微软、IBM和英特尔等国防部承包商建立了“战略联盟”，并在2004年与当时排名第2的五角大楼承包商波音（为海军陆战队制造“鹞”II战术攻击机）签署了一项协议，该协议保证增强这家防务巨头的语音和数据网络。但这只是五角大楼承包商抱团取暖、互通有无的惯常做法。

在办公室工作了一整天后，瑞克回家准备看NBC晚间新闻，然后是电视剧《法律与秩序》（它们都是国防巨头通用电气的产品）。或者他会收看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海军罪案调查处》，这部由马克·哈蒙主演的动作片已经得到了美国军方的资助。又或者，因为全家人都回家了，他们甚至可以玩拼字游戏。虽然拼字游戏的技术含量很低，而且一点也不酷，但它和五角大楼也有关系。这款游戏的开发商“孩之宝”与军方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每当他们需要动作玩偶制服的规格或其他内部信息时，他们就会给军方打电话或发一封电子邮件——就像在伊拉克战争开始2天后，他们对陆军士兵系统中心所做的那样，目的是获取最新的军事装备情报。当然，瑞克是虚构的，但我们其他人不是虚构的——真实矩阵的存在也不是虚构的。

1957年，学者C.赖特·米尔斯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发生是“公司经济和军事官僚机构的合并具有时代意义”的时刻，米尔斯无疑是有先见之明的。米尔斯对“经济—军事联盟”的认同，即逐渐深入政治、科技和高等教育领域——预示着艾森豪威尔1961年的演说，他让人们警惕一个全面的美国“军事—工业复合体”的发展。

在这场面向全国发表的顶级演讲中，这位即将离任的美国最高统帅向美国公众解释说，美国已经建立了“一个规模巨大的永久性军备工业”，这种“庞大的军事机构与庞大的军火工业相结合”的新局面的危险性是极可怕的。艾森豪威尔警告人们要反对“军工复合体获取不正当的影响力，无论它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坚持认为，“只有警惕的、有知识的公民才能迫使庞大的工业和军事防御机制与我们的和平方法和目标恰当地结合起来，使安全与自由共同繁荣”。

到艾森豪威尔发表告别演说的时候，军工复合体已经在美国人的生活中根深蒂固，公众无法承担起遏制，更不用说扭转其权力的任务了——尤其是在冷战时期。今天，即使提及这项任务，公众也几乎无法想象，更不用说想象这项任务需要什么了。毕竟，即使是艾克也从未想过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复合体，以至于有一天它几乎会完全覆盖美国文化。

然而，正如米尔斯等人所明确指出的那样，军工复合体从未真正局限于“军火工业”。早在20世纪60年代，一些学者就开始关注“军事—工业—学术复合体”或“军事机构、高科技产业和研究型大学”构成的“金三角”。其他人则关注军事承包商、五角大楼和国会之间的“铁三角”关系。还有一些人提出了一些不言自明的表述，如“军工—媒体—娱乐网络”“军工—娱乐复合体”“军工—智库复合体”，甚至是“大都市—军工复合体”。近年来，评论家们在艾森豪威尔的构想基础上加上了全新的相关子复合体，如“安全—工业复合体”“国土安全复合体”“网络安全工业复合体”“监视—工业体”，以及像监狱—工业复合体、灾难—资本主义复合体以及其他各种附属实体。然而，这些都不能完整地描述，更不用说捕捉到当今复合体的全貌。

事实证明，要确定复合体的精确参数和给它精确命名一样困难。美国军国主义问题专家卡尔·博格斯在《帝国妄想》（ImPerial Delusions）一书中，将美国的“新军国主义”定位于“全球化与美国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巩固的交叉点——这个矩阵远远超出了确定谁具体参与精英决策的问题”。尽管这个词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但博格斯对“矩阵”的引用是正确的。

在1999年的同名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中，矩阵是由有知觉的机器创造的人工现实。人类像能量源一样生长，并被用控制性植入物连接到矩阵中，所有人都被关在一个相似的状态中——不知道他们“生活”的人工现实的存在。墨菲斯是一群不插电的自由人类的领袖，他们与机器展开了一场游击战争，他在向电影主角尼奥解释情况时说道：

“矩阵无处不在。它就在我们身边。即使是现在，在这个房间里也有。当你向窗外看或打开电视时，你就能看到它。当你工作时，当你去教堂时，当你交税时，你都能感觉到它。是这个世界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看不到真相。”

在艾森豪威尔的告别演说中，他甚至预言了这一点，他说，“（军事机构和大型军工企业的结合）在经济、政治，甚至精神上的全面影响，在每个城市、每个州议会和联邦政府的每个办公室都能感觉到”。但只有好莱坞成功地捕捉到了今天无处不在、包罗万象、巧妙隐藏的系统的本质，这些系统入侵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这个新的军事—工业—技术—娱乐—学术—科学—媒体—情报—国土安全—监控—国家安全—企业复合体已经全面占领了美国。

这个复合体与你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息息相关，从顶级武器制造商到大型石油公司，以及许多与美国国防部有关的政府机构，诸如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土安全部等有关联的实体。但它也与娱乐业和全球最大的媒体集团相关联。它还与美国最大的食品供应商和饮料公司结盟。它支持美国最负盛名的大学，并与领先的汽车制造商联系在一起。

这种共生关系并不局限于大型企业。成千上万的小城镇承包商也伸出了他们的手。2004年这样的小亮点包括南达科他州的“肯尼的帕克斯顿酒”和路易斯安那州温斯伯勒的“ Chic-A-D卡津人的鸡和鲶鱼餐厅”。2005年名单上一些不太可能出现的小公司是犹他州盐湖城的麦克斯菲尔德糖果公司、得克萨斯州新布拉菲尔斯的高塞拉厕所公司、密苏里州格兰德的美国玩具公司、俄亥俄州斯普林菲尔德的巴特建筑公司、田纳西州孟菲斯市的“科基的烧烤店”、在弗吉尼亚海滩的“斯基普的运动器材”。2006年五角大楼的工资单还包括阿肯色州小石城北部新成立的养猪公司、俄亥俄州布莱恩市的斯潘格勒糖果公司、俄克拉荷马州勒顿的狩猎彩弹、佛罗里达州奥本代尔市的科罗拉多盒装牛肉公司、密西西比州福里斯特的吉尔伯特鸡蛋公司，还有密西西比州哈蒂斯堡的单向基督教书店。

在这个企业—军事—娱乐融合的新时代，最引人注目的是该复合体打造酷炫时尚形象的副产品，包括已经成为商业电子游戏的军用模拟器、由美军各分支机构赞助赛车的纳斯卡赛事活动、使用最热门的社交网络技术来吸引青少年注意力的巧妙招兵活动，以及深受年轻人喜欢的大众品牌，如星巴克、奥克利、迪士尼和可口可乐。就像虚构的“矩阵”一样，这个复合体几乎无处不在，几乎涉及一切，很少有人不以某种方式或形式融入其中。最重要的是，就像在电影中一样，大多数人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个“真实矩阵”的存在。

今天的军事—企业复合体如果不成熟，就什么都不是。它使用了现代企业的所有工具：宣传部门、巧妙的广告宣传活动和建立军队的公共关系，当然，这也是它存在的理由。在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灾难性的战争中，全由志愿者组成的军队被卷入其中，军队不得不加大广告、营销和产品植入力度，以吸引更多不情愿入伍的新兵。与此同时，那些没有服兵役的人（不论他们对具体战争的感觉如何）被要求以其他方式做贡献，最明显的是通过向他们征税，也包括为那些给军队提供燃料的公司工作，当然，也包括通过购买相关产品来确保这些公司的经济利益等。在一个被高消费驱动的社会中，军民深度融合意味着几乎每一个美国人（除了一些坚定的无政府主义者外），至少是被动地，在每次购物、送包裹、开车或看电视时，都在支持这个复合体——更不用说在孟菲斯吃烧烤或在哈蒂斯堡买基督教书籍了。你有什么选择？你还想买什么牌子的电脑？或者麦片？或靴子吗？

在电影《黑客帝国》中，尼奥看着从电脑显示器上倾泻而下的矩阵的签名代码，并询问最终背叛游击队的塞弗是否总是必须查看编码后的代码。塞弗回答说：“是的，必须……有太多的信息要破译这个矩阵。你会习惯的。我甚至没有看到密码。”这本书的目的是解码至少部分真实的矩阵，使它们可以被真正看见。读者们可以把这本书想象成《黑客帝国》中的“红色药丸”——这本入门书将向你介绍军事—企业复合体的新世界……这也是你所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