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之问

题大庾岭北驿[1]

阳月南飞雁[2]，传闻至此回[3]。

我行殊未已[4]，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5]不开。

明朝望乡处[6]，应见陇头梅[7]。

【作者】

宋之问（约656—712），字延清，汾州（今属山西）人，一说虢州弘农（今属河南）人，享年约五十七岁。高宗上元年间（674—676）进士。武则天时，历任尚方监丞、左奉宸内供奉等职。谄事张易之。易之败，贬泷州参军。中宗时，官考功员外郎，因受贿贬越州长史。睿宗时流放钦州。玄宗初赐死。他的诗与沈佺期齐名，所作多粉饰太平、颂扬功德之应制诗，对初唐律体定型颇有影响。有《宋之问集》。

【题解】

中宗神龙元年（705），武则天退位。宋之问因谄事武后宠臣张易之被贬泷州（今广东罗定东南）。当他到达大庾岭北驿时，眼望那苍茫山色，想到一岭之隔，咫尺天涯，顿时，他那迁谪失意的痛苦、怀土思乡的忧伤一起涌上心头，于是写了好几首诗。此诗是其中一首。此诗标题的意思是：在大庾岭北面驿站里写成的诗。

【注释】

[1]大庾（yǔ）岭：在江西、广东交界处，为五岭之一。北驿：大庾岭北面的驿站。[2]阳月：农历十月。南飞雁：大雁在农历九、十月飞向南方，次年春北返。[3]传闻至此回：古时传说，北雁南飞至大庾岭而止，待来春北返。[4]我行殊未已：意谓自己要去的贬谪之地还远，所以自己还不能停下来。殊未已：远远没有停止。殊：副词，特别、还。[5]瘴（zhàng）：旧指南方湿热气候下山林间对人有害的毒气。[6]望乡处：远望故乡的地方，指大庾岭高处。[7]陇头梅：大庾岭地处南方，其地气候和暖，故十月即可见梅，旧时红白梅夹道，故有“梅岭”之称。陇头，即为“岭头”。陇：山陇。

【译文】

听说十月份南飞的大雁，到这里止歇，等到来年春天再往北飞。我的行程远没有停止，不知何时还能回来。潮水刚落，江面上平静无波。山林昏暗，致病的瘴气长年不散开。明天早晨，我登上遥望故乡的高处，应该能看到岭头的梅花。

【解析】

此诗通过描写诗人在流放途中所见的景物及所想象的情景，借景抒情，引用“雁不过梅岭”的传说，结合自己当时的处境，抒发了诗人对官场坎坷的慨叹和思念家乡的感情。

首联写诗人看到的景象和由此联想到的传闻。大庾岭有十月北雁南归至此，不再过岭的传说。诗人怀乡的忧伤涌上心头，悲切之音脱口而出。

颔联写诗人想到自己的处境而产生联想。大雁能够在这里停下来，而自己还要继续南下，两种境况形成鲜明的对比，由此引发诗人无限的伤感。大雁尚且可以按时飞回北方，诗人自己却不知何时才能回归，表达了诗人留恋与不舍的悲戚心情。诗人采用比兴手法，由雁及人，两两相形，沉郁、幽怨，人不如雁的感慨深蕴其中。这一鲜明对照，把诗人那忧伤、哀怨、思念、向往等等痛苦复杂的内心情感，表现得含蓄委婉而又深切感人。

颈联点缀眼前景色。黄昏到来，江潮刚刚落下，水面一片寂静。树林里瘴气萦绕，天色阴沉。这样寂静、荒凉的环境，更增添了诗人内心的悲伤感情。因为江潮落去，江水尚有平静的时候，而诗人心潮起伏，却无一刻安宁。丛林迷暝，瘴气如烟，故乡望眼难寻；前路如何，又难以卜知。面对此景，失意的痛苦，乡思的烦恼，更使他不堪忍受。恼人的景象，愁煞了这位落魄南去的逐臣；昏暗的境界，又恰似他内心的迷离彷徨。此联的写景，接上联的抒情，转承自然，以景衬情，渲染了凄凉孤寂的气氛，烘托出悲苦的心情，使抒情又推进一层，更加深刻细腻，更加强烈具体了。

尾联从写景转为抒情。五岭是那里最高的地方，站在山岭上还能最后一次回望北方家乡，待到翻过山岭，遍是浓密的丛林，就看不到家乡了，不过应该能看到岭上的梅花，这对诗人也是一种慰藉。《荆州记》载：南朝梁时，诗人陆凯赠给范晔这样一首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人暗用了这一典故。虽然家不可归，但他十分希望也能寄一枝梅，安慰家乡的亲人。这时诗人内心的苦辣酸甜一言难尽，无限的凄凉油然而生。诗人怀乡之情已经升发到最高点，然而却收得含吐不露。诗人没有接续上文去写实景，而是宕开一笔，写了想象，虚拟一段情景来关合全诗。这样不但深化了主题，而且情韵醇厚，含悠然不尽之意。

这首诗在道景言情上别具匠心，将思乡之忧伤与行程之艰难紧密结合，表达了强烈的哀伤与沉痛之意，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全诗情调低回婉转，感情真挚动人。诗旨在写“愁”，全篇却未着“愁”字，情致凄婉，愁绪满怀，以情布景，又以景衬情，使情景融合，动人心弦。

【格律】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

此诗的平仄格式为首句仄起仄收式。

此诗的韵脚分别为上平声十灰韵中的“回、来、开、梅”。

此诗的颔联不对仗，颈联为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