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尼如特目光呆滞,望着收割了稻子的稻田,发怒地紧攥双拳飞快地回到家中,拽出短袖衬衫,边穿边朝大门走去。
阿尼如特的妻子名叫帕登·莫妮,她身条高挑,年轻丰满,皮肤黝黑,高鼻梁,眼睛乌黑,虽然算不上很漂亮,却也颇有姿色。帕登身上有股神奇的力气,整日劳作不息,很会过日子,看到阿尼如特往外走,便快步走过去挡住他,问:“到哪儿去?”
阿尼如特以严厉的目光瞪着她:“干吗跟着我?我去哪儿,你管呢?”
帕登笑着说:“我没跟着,只是站在你前面。我当然是要问的,你不能去行凶打人。”
阿尼如特说:“我不是去打架,我去警察局,让开!”
“警察局?”帕登的嗓音透着焦虑。
“是的,警察局,去控告奇如那小子。”阿尼如特声音都沙哑了。
帕登沉稳地摇头说:“不,即使是真的,可是在这区里谁会相信奇如老爷偷了你的稻子?”
阿尼如特听不进劝告,推开帕登,走了。
阿尼如特的估计准确无误,稻子就是斯里赫利·巴尔割去的。
但是帕登说的也是严酷的事实。要确认富人是贼绝非易事。斯里赫利是富人。
这个区有三个相连村庄——迦梨浦尔、湿婆浦尔和根格纳村。在这三个村中,奇如·巴尔的财富、名望相当显赫。迦梨浦尔和湿婆浦尔在官府文书上算是两个村子,分别属于不同的地主,实际上就是一个村,隔着一个湖分出这边和那边。在这两个村里,没人能和斯里赫利相比。湿婆浦尔村的海拉·查特吉有的是钱和粮,可是人们说斯里赫利家里有金砖,钱多的是,这样两人没法比。两英里外的根格纳村当然是富裕的村庄,住着许多富裕的婆罗门家庭。那里的穆克吉家族有万贯家财,这地区几乎所有的村庄都被他们吞并了,由高利贷者变成炙手可热的地主。湿婆浦尔和迦梨浦尔两个村的土地也正被他们的血盆大口吸去了。但斯里赫利·巴尔在那里也是声名显赫的。玛育拉其河对岸有个城镇——铁路的火车站,那里有富裕的马尔瓦利人的房产,有十来家碾米厂,一两家油坊,一家面粉厂。斯里赫利·巴尔在那里被称为“高士先生”,受到尊敬。这地区的警察局就在这集镇上。
所以帕登的判断是有根据的。在根格纳村和车站集镇上,没有人会相信斯里赫利偷割阿尼如特的庄稼,但是在湿婆浦尔、迦梨浦尔却有人信。奇如是个可怕的人物,世界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割稻子不仅是为了报复阿尼如特,偷窃也是目的之一。这事湿婆浦尔和迦梨浦尔的老老小小都相信,只是没人敢公开说。
斯里赫利身材魁伟,但不肥胖,肌肉一点都不松弛,手足骨骼粗壮,强肌硬腱,手掌宽大,大脑袋,犀利的眼神,鹰钩鼻子,大嘴巴,有一头卷曲的头发。他快步如飞却悄无声息。他会在夜里偷砍别人的竹子扔进自己的池塘里,为减少声音他用锯子去锯;会在夜里到别人的鱼塘捞鱼苗放到自己的鱼塘里。每年雨季,他亲自挥锄挖倒自家的围墙,打新墙时再挤占别人的或路边的一点地,占路边的地没有人抗议,但私人的地界被侵占时就不能不抗议了,这时奇如就横锄上阵,那没了牙的嘴说些什么,谁都听不清,仿佛是一头野兽在吼叫。他四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没了牙,性病使他的牙齿全脱落了。入夜后当贱民区男人喝得醉醺醺时,奇如就蹑手蹑脚进去猎艳,好几次人们追着抓他,但奇如像夜行的凶猛花豹似的跑掉了。这就是斯里赫利·高士,又称奇如·巴尔,或者叫奇如老爷。
阿尼如特很了解奇如,但他没听妻子说的话,推开她,走上大路。帕登很克制,不吵不闹,但还是呼唤道:“喂,听着,回来……”可是阿尼如特没回来。
这回帕登微笑着喊:“我在喊你,别去,听着!”
这时阿尼如特气呼呼地回头站住了。
帕登笑着说:“喝一口水再去吧。”
阿尼如特回来狠抽了帕登一耳光,说:“还追着叫我!”
帕登的脑袋嗡嗡作响,阿尼如特打铁的手扇得够重的。帕登喊了声“天啊”,用手捂着脸坐到地上。
阿尼如特没料到是这样,有点害怕了,乱打耳光能把人打死的。他慌乱地叫唤:“帕登,帕登,媳妇!”
帕登簌簌地发抖,呜呜地哭着。
阿尼如特说:“拿去,拿去吧,衬衫我脱下了,不去警察局了,起来,别哭啦,帕登……”他拉住帕登捂着脸的手呼叫。
这时帕登将手从脸上放下,咯咯地笑了起来,帕登刚才捂着脸不是哭,而是在偷笑。帕登有奇特的力量,她挨过阿尼如特的许多耳光,都习惯了,一记耳光算什么!
阿尼如特的大丈夫气概受到了打击,蔫巴地坐下来。帕登拿来红糖,一碗炒米花,一罐水,说:“你要去控告奇如老爷,村里的人有谁会为你做证啊?从昨天起村里人全都对你不满了。”
昨晚又开了长老会,阿尼如特说的“我们不承认长老会”这句话伤了大伙儿,晚上长老会决定将阿尼如特和吉利希告到地主那里去。
阿尼如特想起了这事,心里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