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节选)
张德龙 笔名山村沙漠,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宁夏盐池一个贫困的小山村。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一直从事生态治理工作。业余时间喜欢写作,先后在铁血网发表《活着》《血火忠诚》《血海深仇》等长篇军事小说200多万字,其中《活着》已签约影视改编。
◎张德龙
第三十七章 山林战日寇
雨停了,鬼子加快了扫荡的步伐,上午和下午都开始推进。距烂泥滩不远了,小野一直怀疑烂泥滩的小岛上有山洞可以藏身,鬼子到达烂泥滩后,山炮对小岛狂轰滥炸,岛上的鸟类纷纷逃离家园。估计轰炸得差不多了,小野才命令部队继续搜索。
一个鬼子报告,一中队皇军和一中队皇协军向西南方向搜索时,遭到数名武装分子的袭击,随后又发现几十名身着便衣的武装分子向西逃窜,中队长川田怀疑就是猎人队,请示小野大队长下一步的行动。
“追,就是追到天边也要追上这伙山贼,不管他们是什么人,袭击皇军就是皇军的敌人。我估计十有八九就是猎人队,电告川田中队长,不惜一切代价追上并消灭他们。”小野挥手命令。
川田带着一个中队的鬼子和一个中队的伪军向猎人队逃跑的方向紧追不舍,小野指挥大部队随后跟进。刘小龙和鬼子之间始终保持两三里的距离,许刚、大喜、武长来和潘小力四杆狙击步枪殿后。
许刚四人只要地形有利,都会埋伏下来,等鬼子靠近时连开数枪,每次都能造成几个鬼子伤亡。川田恼羞成怒,命令鬼子和伪军全力追击,机枪和小炮不时射击,不过,连一具猎人队的尸体都没发现。
刘小龙跑上一座山,命令队员就地休息,他想在这里会会鬼子。这里是许刚他们找到的一个物资储存点,几个队员扒开几块巨石,一个小石洞露了出来,里面存放着许多罐头。猎人队已经消耗了好几天,急需补充,刘小龙命令赶快将这些罐头装好,队员们在山洞里抓紧时间休息,吃些罐头。
鬼子不多时就赶到了。川田发现前面有座小山,命令部队快速爬上山头,占领制高点。他估计猎人队就在附近躲藏,绝不会跑多远。
一个小队七八十人的鬼子蜂拥着向山上爬,百十名伪军紧跟在后面。距山顶还有七八十米时,只听山上一声怒吼:“打!”
顿时,机枪、冲锋枪、手枪泼水一样射向鬼子。鬼子像割韭菜一样被扫倒一片,丢下几十具尸体,剩余的不得不退下山坡。
鬼子被打退,刘小龙命令队员迅速从背后下山。鬼子马上就要报复了,小小山洞抵挡不了多大一会儿。
许刚四人依旧殿后。他们躲在几块大石头后面,任凭鬼子的炮弹落在山上,一动不动。
山上没有任何反应,估计都被炸光了。川田一挥手,小炮开始延伸,鬼子再次向山上冲锋。
许刚看到鬼子开始上山,离自己不到二百米了,慢慢伸出步枪,瞄准一个鬼子扣动了扳机。鬼子胸前立刻出现了酒杯大小的血花,一头滚了下去。大喜几人也开了枪,好几个鬼子倒在山坡上。其他鬼子纷纷卧倒射击,并不急于进攻。
许刚看到鬼子趴在山坡上不动,估计又要开炮了,大喊一声:“快跑!”跳起来向后山猛跑。大喜几人也向山后飞跑,炮弹在后面不断爆炸。
鬼子爬到山上,连个人影都没发现。川田气得哇哇大叫:“追,给我追,消灭他们。”
许刚很快追上刘小龙,稍稍放慢了速度,等待鬼子追来。不一会,鬼子杀气腾腾地追了过来,许刚等人撂倒几个鬼子再次逃之夭夭。
这部分鬼子和大部队之间距离越来越大。可是川田并不在乎,几十个山贼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何况自己有二三百名皇军和皇协军。
追到一处悬崖时,川田站住了。他观察了一下地形,看到悬崖有几十米高,只有一条斜坡可以上去。他叫过一个小队长,对小队长耳语几句,小队长率部向后面跑去。
川田追到悬崖下面,照例对悬崖上面一阵猛轰,派几十个伪军从斜坡攻击上山。
伪军爬到半山坡时,悬崖上一阵密集的子弹飞来,手雷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几十个伪军被打倒了大半,其余的连滚带爬退了下去。
川田冷笑一声,命令伪军退到后面。几十个伪军的伤亡换来猎人队的消息,他认为值!下面的事情就由皇军解决了。
一小队鬼子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斜坡攻击前进。到达山脚下时,鬼子并不急于爬坡,而是架起机枪疯狂扫射,小炮也向悬崖拼命轰击。
刘小龙和猎人队躲在巨石后面,炮弹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伤着。他悠闲地抽着烟:“他娘的,小鬼子的弹药就是充足,打了这么久还没打光,这小鬼子的后勤保障真是搞得不错。”
“是啊!估计那些伪军就是给鬼子背物资的,这些汉奸走狗,鬼子都不拿正眼看他们,他们还在为鬼子卖命。”许刚笑着说。
“鬼子上来了,快打!”正在瞭望的大喜突然大喊。
刘小龙飞快爬出石头缝,一看前面没有鬼子,往后一看,几十个鬼子已悄悄爬上山顶,大喜几人已经和鬼子肉搏了。
刘小龙抽出战刀,大喊一声:“杀!杀掉这些鬼子!”
队员们抽出战刀迎了上去。鬼子机枪不打了,炮也停了,正面山下的鬼子快速向上爬。
刘小龙真急了,冲上来的鬼子不赶紧解决掉,自己很快就会被包了饺子。他大叫着冲向鬼子,吴金一手拿刀,一手持枪,几步跨到刘小龙前面,眼前的鬼子用刀砍,稍远的鬼子就用手枪解决。
猎人队疯狂了,不要命地和鬼子扭打在一起。鬼子从后面绕道上来,体力消耗非常大;以逸待劳的猎人队尽管人数少,可人人都是以一当十。不一会儿,鬼子大部分倒下了,猎人队也倒下好几个。
刘小龙看鬼子剩下不多,命令李世富小队掉转枪口,阻击面前疯狂攻击的鬼子。
许刚杀得兴起,他和七娃专门往鬼子多的地方冲杀,鬼子在他们前面已经没有站立的了。
最后四五个鬼子抱成一团,抵挡着猎人队的攻击。许刚拨开人群,看了看鬼子,对七娃说:“怎么样?咱们再练练手?”
七娃说:“好啊!”说着两人持刀就往里闯。一边的徐四不乐意了:“啥好事都是你们侦察队的,都给我后退,看老子怎么收拾鬼子。”
武三怕徐四一人对付不了四五个鬼子,忙喊道:“徐四,还有我老武。”
两人两口鬼头大刀像风一样卷了进去,一阵刀枪碰撞,四五个鬼子倒在地下,武三和徐四成了血人。
武三大声命令:“快去帮助刘队长,杀退鬼子。”
郭好如等人跑到山前,刘小龙正指挥队员向爬上来的鬼子猛烈扫射。郭好如立即指挥队员开枪,几十支冲锋枪和机枪一阵扫射,鬼子扔下几十具尸体退了下去。
刘小龙命令赶快打扫后山战场,清点伤亡情况。郭好如很快就统计出来:“鬼子被打死六七十名,缴获轻机枪三挺、小炮三门、三八步枪四十余支、弹药一批。这是鬼子一个加强小队,从后山悄悄爬上来的,企图抄咱们后路,幸亏咱们反应及时。不过,咱们也牺牲了五名队员,伤了十多名,基本上都是刺刀捅伤的,只有几个是刀划的。”
刘小龙一听猎人队居然牺牲了五名弟兄,还伤了那么多,再也无心打下去了:“命令队员们带上伤员和缴获的物资赶快撤退,一会儿鬼子又要上来了。”
“那五名弟兄的遗体怎么办?留给鬼子吗?”武三悲痛地说。
“顾不上那么多了,快撤,鬼子这会儿还顾不上咱们这些队员,以后咱再好好埋葬他们。”刘小龙再次命令。
猎人队撤下悬崖向西边继续飞跑。鬼子一阵狂轰滥炸,慢慢爬上了悬崖,可是除了一片尸体,猎人队和鬼子武器都不见了。
川田站在悬崖上久久没有说话。这个猎人队太厉害了,几十人就能吃掉他的一个加强小队。要知道他打遍大半个中国也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他的中队曾经把国军一个师击溃。以前传说猎人队曾经消灭皇军一个七八十人的特战队,看来是真的了。
一个鬼子打断了川田的沉思:“报告中队长,发现猎人队五具尸体。只是武器弹药都不在了,从他们的背包里发现毛毯、罐头、铁锹和绳索等东西。”
川田快速走到五名猎人队的遗体旁,仔细查看着五名队员的伤势。他们都是三八刺刀刺中的,每人都挨了好几刀,还有的中了十几刀,看来他们生前每人都抗击了数名到十几名皇军士兵的攻击。
整了整五名猎人队队员的遗体,川田对旁边的鬼子说:“这些都是真正的勇士,应当受到足够的尊重,帝国军人能和这样的勇士作战是一种荣幸。把他们遗体整理好,和遗物一起安葬在他们战死的悬崖上,墓碑上写上‘无畏的支那勇士,帝国军人川田岛二大尉向你们致敬’。告诉后面的皇军士兵,再遇到战死的猎人队要厚葬他们,尊重他们!当然,那些懦夫除外。”
此时的猎人队正在距悬崖十几里的一座石洞里休息。这石洞在地下,只有一人高一人宽,近二里长。许刚是在追一只野猪时发现的,前些天在石洞里藏了不少罐头和弹药。不过,石洞是在山坡上,无险可守,一旦让鬼子发现,他们很难跑掉。
许刚正为季有才等十多名伤员包扎。他们都是刀伤,行走非常困难。刘小龙十分着急:“许刚,你能保证这里不被鬼子发现吗?”
“这不能,我能发现石洞,鬼子同样能够发现。”许刚有些犹豫。
刘小龙不吭声了。他担心再转移会加剧这些伤员的伤情,真后悔没有让白松林跟来。可又一想,即使白松林来了又能怎样?总不能一夜就把伤治好吧?
猎人队在石洞里待了两天。鬼子在这一带搜索了几次,始终没有发现这个地下石洞。川田估计猎人队有伤员,不可能跑远,应该就在附近藏着。小野为川田补充了一个小队的兵力,带领部队在其他方向扫荡,防止猎人队逃窜。
川田在山坡上转悠了半天,命令鬼子向其他方向搜索。一个鬼子想拉屎,便走到一个小水沟里蹲下,其他鬼子嬉笑了一阵跑走了。
这个鬼子把枪放在一边,解开裤带蹲下。他掏出一根烟点着,有意无意地向四周观察。
面前石坎像是石头堆起来的,鬼子套上裤子,拿起枪托对着石坎就砸。堆砌的石头猛地飞起来,鬼子啊地大叫一声,一把刺刀深深刺进了他的脖子。
石洞暴露了,跑出一百多米的川田回过头来,命令鬼子掉头冲锋。刘小龙也都钻了出来,趴在弯曲的小水沟向鬼子射击。
小水沟最深处也就一人多深,浅处只有不到半人深,弯弯曲曲从山坡穿过,直到坡后。鬼子和水沟之间是一片开阔地,跑在前面的鬼子都被扫倒,后面鬼子还在拼命冲锋。猎人队所有冲锋枪都在喷着火舌,缴获的三挺歪把子连同带来的两挺机枪在水沟前面形成了一道火网。
鬼子冲了几次都冲不上去,川田命令架起小炮,向水沟猛烈射击。炮弹在水沟周围不断爆炸,有两个队员被炸身亡,还有几个队员受了伤。猎人队虽然缴获了小炮,可是太沉影响转移,半路上刘小龙让埋了,现在只能被动挨打。
“队长,要赶快转移,快!”季有才爬过来喊道。
“再打退鬼子一次冲锋咱就转移。”刘小龙头也不回。
“不行,队长,不能再拖了!鬼子炮火太厉害,再过一会咱们都得留在这里了。队长,你带人赶快顺水沟撤,我来掩护。”
“你?你掩护?”刘小龙回头盯着季有才。
“是,我这伤腿根本走不出去,那几个伤员我都问了,大家都同意留下掩护大伙撤退。队长,把缴获的机枪留下,手雷多留点,我要让小鬼子尝尝自己造的子弹打到自己身上的滋味。”
一颗炮弹在刘小龙前面爆炸,炸了刘小龙一身土,季有才急了:“队长,快走啊!还磨蹭什么?一会谁都走不了!几百鬼子咱对付不了,快走,再不走我就先死!”
刘小龙看到季有才把二十响对准了自己的脑袋,终于下了狠心:“兄弟,拜托你了,我刘小龙给你磕头。”说完跪下就给季有才磕了三个响头,鲜血从刘小龙头上直往下流。
“腿好的伤员赶紧随队长转移,其他伤员拿起机枪,给老子狠狠地打!”季有才大喊。
七名伤员各自找了一个死角,操起三挺机枪向鬼子猛烈射击,刘小龙带着其他人沿水沟迅速撤退。鬼子发现了猎人队的企图,可是季有才的机枪打得鬼子抬不起头,只能眼看着猎人队跑到了山坡后面。
川田发怒了,伸手抽出战刀:“勇敢的帝国军人们,为天皇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前面就是支那勇士,冲啊!”
数百名鬼子和伪军对水沟发起了集团冲锋。季有才拼命射击,其他人也向鬼子扫射。枪管打红了,就抓起手雷扔出去,鬼子一片片地倒下。季有才哈哈大笑:“小鬼子,你们这玩意还真他妈的不错,来,都尝尝,老子这里还有不少。”
鬼子被打退了一次又一次,可后面的鬼子不断往上冲。水沟里只剩下季有才了,机枪被炸坏,他就用步枪打,用二十响扫射,用手雷炸,鬼子在水沟前留下一片尸体。
鬼子跳进了水沟,从四面包围了季有才。川田胳膊上冒着鲜血,大声喊道:“支那勇士,我非常尊敬你!你受伤了,让我们为你包扎一下,体面地送你上路。”
季有才怀揣着几颗手雷,一手拿着拉线,一手拿着铁锹:“小鬼子,你们不好好待在家里,跑这儿来干吗?这山里你们能得到啥好东西?爷爷我自己会上路的,不劳你们大驾。”说着一拉引线,铁锹在身上猛地一拍……
川田大吃一惊,往后猛退几步,趴在地上大喊:“手雷……”
“轰……轰……”几声爆炸,水沟周围的鬼子全消失了。川田背上也扎进了几块弹片,趴了好久才慢慢站起来,走到已经血肉模糊的季有才跟前,摘掉军帽,对季有才深深地鞠躬:“支那勇士,真正的勇士!传我命令,将这几位勇士厚葬,每人都要有一副上好的棺材。”
“太君,我们没有棺材啊!再说前两天我们死了一百多人,今天我们又战死了好几十人,都没有准备棺材,这几个山贼怎么还给棺材?”伪军中队长小心翼翼地说。
“刘桑,你的不懂,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军人不能埋在这里,只能火化。至于那些战死的皇协军,他们还没有资格和这些勇士相比,这些支那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没有棺材不要紧,山林里到处都是上好的木材,连夜给我做几副棺材,墓碑上写上‘支那猎人队七勇士战死之地,大日本帝国川田岛二大尉敬立’,快去准备吧,明天我们继续追击猎人队余党。”川田命令道。
刘小龙一路向西,一直走到麻雀洞的西边,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悬崖上找个石洞住了下来。他们已经提前在这里存放了粮食、罐头、棉衣、药品和弹药,石洞旁边有一个天池,虽然不大,但供几十人几个月用水基本没有问题。
几乎每个队员都有大大小小的伤,侦察队多数是皮外伤,还有十多人伤势较重,需要较长时间修养。
刘小龙沉痛地对大家说:“咱们对这次扫荡还是估计不足,没有想到鬼子随打随补,紧紧咬住咱们不放。特别是两次大的战斗,都暴露出咱们的不足:第一次没有预计到鬼子会抄咱们的后路,牺牲了五名队员;第二次咱们不该藏在石洞里,结果还是让鬼子发现,季小队长七人壮烈牺牲。咱们出来有半月了吧?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就牺牲了十二名队员,还有十多名队员受伤,我们伤亡近半,损失巨大啊!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咱们休整一段时间,大家把伤治治,等伤好了为牺牲的弟兄们报仇。”
鬼子一路向西扫荡,虽然只消灭了十二名猎人队队员,自己还被打死打伤了二百多人,小野还是比较满意。鬼子扫荡到西边后,穿过公路继续扫荡。
鬼子扫荡了两个月,老百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劫难。鬼子所到之处,老百姓家家坚壁清野,大部分人都上山躲避,但总有一部分群众,特别是一些老年人不愿意离开家园,最后惨遭杀害。有的地方整个村子都被烧毁,还有的村庄全村老百姓来不及躲避被鬼子集体活埋或枪杀,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大屠杀案。
鬼子肆意淫乐。他们就像两条腿的动物,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就强奸,有的还集体轮奸。对游击支队等八路军武装部队进行残酷地扫荡,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即进行炮击,在许多地方还进行了灭绝人性的毒气试验,鬼子的罪行罄竹难书!
第三十八章 猎人队复仇
经过两个多月的残酷扫荡,在冬天里,鬼子带着抢来的一车车粮食撤回各据点。小野回撤时,念念不忘猎人队,中途又开进山里,从西到东进行又一次的地毯式扫荡。
猎人队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派人侦察。他们甚至过公路深入到游击区进行化装侦察,了解情况。
侦察队把情况带回猎人队时,郭好如等人放声大哭。亲人遭受如此劫难,鬼子的暴行令人发指,他们纷纷要求报仇雪恨。
刘小龙要大家一定服从命令听指挥,郭好如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鬼子再次踏上进山的路,刘小龙紧急动员起来,要求队员们全副武装,带足干粮和弹药,等待鬼子过去。
这两个多月刘小龙一直没有和神仙洞联系,生怕让躲在山区各个角落的汉奸特务发现踪迹,但他一直都在想念留在洞里的弟兄们。他也惦记着宋朝来的部队,怕他们遭到不明真相的游击支队袭击甚至消灭。
刘小龙在悬崖上隐蔽等待着。鬼子一拨又一拨从悬崖下过去向东扫荡,他大致数了数有七八百名鬼子和一千左右的伪军。
后面再没发现鬼子、伪军,刘小龙带着猎人队队员尾随鬼子向东摸去。
川田是进山的排头兵,在扫荡中损失最大,这次被安排到最后,担任收容和殿后任务。川田倒也不在乎,乐得消闲一回,带着不足两个小队的鬼子和一个警备中队在后面慢慢走着。
这个警备中队是主动要求陪川田的。他们在游击区扫荡时一直守卫在刘二水身边,刘二水又始终跟着小野,小野对这个警备中队比较放心。
中队长宋朝来知道川田中队损失较大,伤员较多,主动提出帮助川田照顾伤员,收容掉队的鬼子、伪军。川田对宋朝来向来有好感,知道宋朝来主动陪他,高兴地和宋朝来握手拥抱。
许多鬼子已经非常劳累,进山以来天气骤冷,好些鬼子都得了感冒及其他疾病,宋朝来做了些担架,抬着鬼子慢慢爬山。
刘小龙和川田保持着三四里的距离。他不敢大意,四十来人去碰二百来人谁都知道后果。
队员们抱怨走得太慢,都非常着急,刘小龙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让大伙服从命令。当然,他并不知道陪同川田的就是宋朝来,甚至不知道走在最后的就是曾经和自己生死搏杀的川田。
走到下午,许刚发现前面树叶乱动。他一挥手,和大喜悄悄摸上去,拔出战刀轻轻喊道:“出来吧,别再装了。”
大树后面慢慢转出两个伪军,高举着双手:“别,别开枪。”
“是两个汉奸啊!你们怎么藏在这里?”许刚没好气地问。
潘小力等人围了上来,仔细看了看两个伪军,非常吃惊:“是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们认识?”许刚非常疑惑。
潘小力赶紧收起狙击步枪:“认识,太认识了,都放下武器,他们是我的好兄弟,一家人。介绍一下,这是猎人队侦察队长许刚,这是副队长大喜和七娃,这几个都是侦察队的弟兄。他俩是我的好兄弟,这是沈维生,这是郑天,都是宋队长的部下。”
“宋队长?莫非和鬼子在一起的是他的部队?”许刚恍然大悟。
“是我们中队,快带我去见刘队长,有重要情报。”沈维生笑笑。
许刚不敢怠慢,带着沈维生和郑天找到刘小龙。沈维生直截了当:“刘队长,情况紧急,走在后面的是和你们打过几仗的川田中队,现在只有一百来人。陪同他们的是宋队长的部队。宋队长让我们告诉你们,他会拖住川田,想办法里应外合消灭川田中队。晚上宋队长会找到一个地方宿营,到时候你们悄悄摸上去,和警备队一起杀光这帮豺狼。宋队长还说,尽管川田死有余辜,但为了抗日大业,这次他会救回川田。我们有两个小队要被你们‘消灭’,到时候请你们下手轻点,别把我们搞伤了。记住,一定要给救回川田的那个小队一些伤,只要不伤着骨头就行,要不宋队长不好交差。闲话少说,晚上咱们见。”
刘小龙和沈维生定好了联络暗号,握了握沈维生和郑天的手:“请宋队长放心,我们一定会紧跟你们,咱们晚上见。”
到了晚上,宋朝来对川田说:“太君,这山路实在难走,晚上走路太不安全,咱们找个地方宿营,明天再走。”
“给小野大队长发报:我中队伤病众多,晚上行走多有不便!我们将找安全地方宿营,明早追赶部队。”川田命令。
“太君,您这次扫荡功劳最大,部队损失严重,还有很多伤病。宋某不才,请求晚上在外围守卫皇军。”宋朝来再次献言。
“吆西!宋队长对皇军忠心耿耿,那就有劳宋队长了,晚上多加巡逻,我会派出哨兵协助你的。”
宋朝来没敢再坚持。他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让川田宿营,在川田帐篷四周都布上了岗哨,远处也安排岗哨。川田在帐篷四周也安排了哨兵,和宋朝来的哨兵一起执勤。
半夜,鬼子已呼呼大睡,宋朝来出来查哨。他看见每个鬼子岗哨跟前都有两名警备队员,便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帐篷,吹灭了蜡烛。
半夜,传来了一闪一闪的灯光,刘小龙赶紧让许刚回信号。不一会,沈维生和郑天跑过来,悄悄地对刘小龙说:“刘队长,鬼子都在睡觉,每个鬼子哨兵身边都有我们的人,现在可以行动了。”
刘小龙和猎人队悄悄摸上去,伪军见有人来,立即两人一个把鬼子哨兵按倒,没等鬼子叫唤,刺刀已刺进了鬼子脖子。猎人队队员在沈维生的带领下,和警备队员手持大刀分头钻进鬼子帐篷一阵猛砍,大多数鬼子在睡梦中见了阎王。
看到鬼子被杀得差不多了,宋朝来走出帐篷大喊:“有人偷袭,快保护川田太君,快!”
猎人队和警备队拳打脚踢,宋朝来一头钻进川田的帐篷,拉起川田就跑,后面跟着紧急集合的警备队员。十来个警备队员死命挡住冲过来的猎人队,宋朝来不敢乱开枪,让两人架着川田疾走,自己带领一部分警备队在后面保护。
“宋队长开枪啊!打死那些可恶的猎人队。”川田大喊。
“太君,不能随便开枪,猎人队人太多,不能暴露太君行踪。”宋朝来急忙说。
约一个小队的警备队拥簇着川田向东逃窜。他们大多都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带领川田向小野报到去了。
猎人队和警备队打扫战场,没死的鬼子一律补上一刀,武器弹药统统拿走,连川田的联络电台也完好无损地被大喜背着。破损不堪的二十多顶帐篷支在山脚,许刚准备点火,刘小龙伸手拦住,在川田的帐篷里放了一封信,带着猎人队和警备队员消失在夜色之中。
早晨川田和宋朝来带着小野赶了过来,小野看到满地的皇军尸体和几十顶破烂的帐篷,怒火万丈,扬手对川田就是一顿耳光:“为什么不紧随大部队?为什么你的人都被杀而你却回来?说!”
川田只是点头“哈伊”,想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宋朝来跨前一步:“太君,皇军这次受到巨大损失,宋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向川田太君建议要宿营的,宿营地点也是我帮助川田太君选定的,请太君处罚我。尽管我的警备队损失了两个小队,其他人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可我们只抢回了川田太君,其他皇军我们没能保护好。太君要处罚就处罚我,请放过川田太君,川田太君这次扫荡实在是功劳大大的。”
小野听到宋朝来替川田求情,火气稍稍小点。不管怎么说,宋队长为保护川田损失了两个小队。至于其他皇军那就不是宋队长的责任了,一百多皇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靠一个警备中队能保护得了吗?
不过,小野并没有表现出来,还质问道:“宋桑,你的说说,为什么这里只看见皇军的尸体而没有你们警备队的尸体?昨晚究竟来了多少猎人队?为什么皇军和你们警备队加起来二百多人都没有听到一声枪响?”
“报告太君,昨晚天很黑,来了多少猎人队没有看清楚,但黑压压的肯定有不少人。他们摸掉岗哨用刺刀砍杀我们,所以没有枪声。本来我是可以开枪的,但为保护川田太君不暴露,是我下命令不让开枪的。没有看到警备队的尸体这要等我调查清楚了再给太君报告。”宋朝来不慌不忙。
“报告,发现一封信。”一个鬼子跑过来。
小野接过信,打开看了看。中国话他会说,但中国字他就不行了,只得把信递给翻译:“念,让我们都听听写的是什么?一个字都不要落。”
翻译大声念道:
日本鬼子小野大队长及汉奸刘虎、刘二水团长:
你们这次兴师动众的大扫荡,给老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这是你们对中国人民欠下的又一笔血债,中国人民迟早要血债血还。你们这种赤裸裸的禽兽行径,一定会遭到所有有人性的善良的人们的唾弃,广大善良的日本人民都替你们蒙羞。
小野队长,你们这次扫荡一定会以失败告终。这里到处都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在这里就像溪水融入大海一样,你们永远也无法找到。你们可以占领我们的城市,占领我们的交通线,可以征服老百姓的肉体,可是你们永远征服不了中华民族的灵魂,你们也占领不了中国广袤无垠的山区。中国大了去了,你们这个弹丸之国想一口吃下去,那会噎死的!请你们好好想想,趁早卷起铺盖滚蛋,否则中国人民拿起打狗棍将把你们赶出去。
那个鬼子川田中队长听着,不要以为前几天吃大亏占点小便宜你就没事,也不要以为厚葬了我们十二名牺牲的队员我们就可以放过你。只要你在中国的土地上还活着,我们就会一直追杀你,直到为你厚葬。中国人有句俗语,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杀害了我们十二名队员,我也打死了你们数百名鬼子、伪军;你厚葬我们队员,我们也给那些战死的士兵留个全尸。不过,那些伪军尸体和俘虏就不留给你们了,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得找个地方把他们扔了。没有死的伪军都在我们这里,我们要让他们得到老百姓最公平的审判。
大汉奸刘虎、刘二水,还有那位胆敢救走川田的宋队长,你们也听仔细了,猎人队已经宣判你们死刑,我们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遇到你们,都可以执行死刑。你们甘愿做日本鬼子的走狗、做可耻的汉奸,残害老百姓,成为鬼子的帮凶,日本鬼子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鬼子让你们祸害自己的兄弟姐妹你们就那么心甘情愿?你们还是人吗?以后做事都小心点,做点中国人该做的事情,这样你们还可以留个全尸,埋在中国的土地上。否则你们将被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日本鬼子是救不了你们的,也不会让你们到日本避难。鬼子连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管你们?
最后我们要感谢小野及川田小鬼子,感谢你们带来了那么多的好武器,特别是川田一个中队的装备我们照单全部收下了,这也算是我们给你们打的收条吧。
猎人抗日大队大队长于匆忙之中
宋朝来听见把自己也归为汉奸一类,还骂他是汉奸走狗,非常不舒服,心想总有一天要让这帮家伙好好摆上两桌,把汉奸走狗这顶帽子给他摘掉。又一想,刘小龙要是不这么骂他,小野能不怀疑吗?他苦笑着轻轻摇摇头。
小野听完信的内容,暴跳如雷,挥着战刀大声命令:“给我搜,找到猎人队,把他们全部杀光。”
刘虎和刘二水平时不怎么来往,这会倒是空前的团结。刘虎不屑地说:“狗屁猎人队,你们能把老子咋样?老子想干啥还不照干啥?”
“就是,老子还怕个什么鸡巴猎人队?让老子抓到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刘二水也狠狠地说。
鬼子分为三队,两个中队各为一队,小野带领大队直属部队为一队。伪军和警备队也分为三队配合鬼子,每队约一个大队,警备队跟随小野,他们以川田中队被消灭的山脚为中心向四周搜索。
一座悬崖上,武三兴奋地说:“队长,这次我们可真发了,新来了近八十号弟兄,都是带枪过来的,还是崭新的三八枪。这宋队长真够朋友,给弟兄们装备的真不赖,全是日式装备,子弹满满的。”
“武队长你是不知道,我们宋队长为这次参加猎人队可是费了脑筋,对刘二水软磨硬施,终于在出发前为我们换了装备。一路上根本不让我们开枪,生怕浪费子弹。我们都憋了好长时间,受够了小鬼子的窝囊气,这回可要扬眉吐气了。”一个警备队小队长说。
“是啊!这次你们就可以放开手脚狠狠杀鬼子,把你们这几年受的气都放出来,用鬼子的子弹杀鬼子。刘队长,这次我们缴获了川田一个中队的装备,有一挺重机枪,一门山炮,九挺歪把子轻机枪,不过有两挺已经坏了。还有九门小炮,一百多把王八盒子,一百多支三八步枪,还有一大批子弹、手雷、望远镜、罐头等物资,再装备二百人都没有问题。只可惜了那个方盒子电台,大喜爬山时不小心摔坏了,我让扔到沟里了。”
“大喜怎么这么粗心啊?电台这玩意多宝贝,太可惜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咱本来也没指望电台联系谁。咱们现在是武器人员都充足,和鬼子干仗也有点本钱。不过,咱们还得谨慎,不和鬼子打阵地战,不和鬼子打消耗战,最好就像消灭川田中队那样没有一点伤亡就解决鬼子。当然,这种事情以后可能再也遇不上了,同样的错误鬼子是不会再犯的。新来的弟兄暂时保留他们原来的编制、职务都不变。许刚,你看沈维生和郑天这两人怎么样?我看他们挺机灵的,军事素质也不错,到你们侦察队怎么样?”刘小龙问。
许刚早就看上这两人了,忙点头说:“太好了,我们侦察队又增加了两员虎将,我这就为他们发冲锋枪和手枪。”
“鬼子在四处找我们,这悬崖太险要了,我们上来都费那么大的劲,鬼子就更难上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先好好休整几天,让伤员好好养养伤,等鬼子撤退时我们找机会捞他一把。”刘小龙说。
悬崖确实险峻,四面全是刀削斧劈般的石壁。石壁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见,有好几百米高,孤零零地立在群山峻岭之中。崖顶曲曲折折,高低不平,最窄处仅有数米,最宽处也不过百十米。从悬崖西边攀登三四十米后,可以顺着最宽不过十米的岩石攀援而上,一直蜿蜒到悬崖顶部。下边这三四十米是最难上的,有的角度超过九十度,有几棵大松树长在石缝之间,当初许刚几个就是把绳索固定在松树上慢慢爬上来的。
爬上这段三四十米的悬崖,上面相对好走一些,只是就这么一条路,还得手脚并用一个个攀援上去。刘小龙让把重机枪和迫击炮埋了,只带轻武器上了悬崖。
悬崖顶上有一石洞,两米来高,宽处有十来米,窄处仅两米,有三十几米深,只有一个出口,一百来人在里面住倒是够用。猎人队只能住这了,好歹还有这么个能避风的地方,否则就得露天宿营了,这大冷天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野围着悬崖转了好几圈,只是在西边发现有人活动的踪迹,可是这是怎么上去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命令一个小队在此监视,大部队四处搜索。
搜索了好几天,鬼子什么也没有发现。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给养越来越困难,许多士兵都得了病,大多数士兵疲惫不堪,小野只得收兵回营。
鬼子要撤离,在石洞里憋了好些天的猎人队终于可以活动一下了。刘小龙命令全体下山,尾随鬼子,寻找战机。
现在的猎人队比以前全部队员还要多。他们带着九挺轻机枪、九门小炮,侦察队和郭好如小队都是清一色的冲锋枪和二十响,其他队员都是三八步枪,子弹装得满满的,手雷也带得非常充足,多余的武器弹药都留在悬崖石洞。
鬼子回撤速度很快。那些抬着重武器的士兵可苦坏了,抬着沉重的武器还要不影响行军速度,这得需要多大的耐力啊?
大部分伤病较轻的鬼子都咬牙坚持着,只有一部分伤势严重的鬼子用担架抬,一个伪军中队担任后卫和收容。这些伪军本来不习惯走山路,又抬着这些鬼子,偶尔还有抬重武器掉队的鬼子也得收容,其压力可想而知,速度也就慢下来了。
猎人队一直不紧不慢地跟随这个伪军中队,伪军始终没有发现有人跟随。伪军中队好不容易走了一天,也只是走了一半左右的路程。前面的鬼子已经走出山区,和公路上的鬼子接应上了。
晚上,大雪纷飞,鬼子走过的踪迹被大雪掩盖。伪军不熟悉山里,又没有电台,想请示都没有办法。中队长和一个重伤的鬼子小队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一个避风的洼地暂时休息,待天亮后行军。
伪军中队长辛苦坏了。帐篷只有十来顶,可是鬼子伤员就有二十多个,还有抬重武器的十来个,光这些鬼子就占去了好几顶帐篷,剩下几顶帐篷一百多人都要住进去,难度可想而知。中队长只好安排伪军们都坐在帐篷里,就这还有许多人挤不进去,中队长就安排这些人流动巡逻,防止有人半夜袭击他们。
十几个伪军在帐篷周围来回巡逻,这已经是第三次换班了。雪越来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伪军们冻得直跺脚,几乎都是小跑着来回巡逻。
一队警备队员走了过来。巡逻的伪军只顾跑路暖身子了,居然让这队警备队走到跟前问话:“请问前面是张中队长的部队吗?”
“你……你们是什么人?”伪军小队长吃了一惊。
“别紧张嘛,我们是警备队的。刘团长让我们来接应你们,顺便给你们带点好吃的。”警备队长笑了。
伪军一听是警备队的,都把枪放下来:“是警备队的兄弟啊!谢谢你们来接应我们,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警备队长抽出战刀:“就这个,给你们每人一个,杀!”
十几个巡逻的伪军瞬间就被砍翻在地,许刚等人迅速向帐篷杀过去,刘小龙指挥队伍冲向各个帐篷。一时间,黑暗中喊杀声不断。
郭好如杀进一顶帐篷,打开手电筒一看里面居然全是人,根本进不去。他飞快退了出来,掏出手雷扔了进去。轰的一声,帐篷里哭爹喊娘,帐篷也着火了。
刘小龙也看见帐篷进不去人,立即大喊:“弟兄们,用手雷炸,冲锋枪扫射,赶快消灭敌人。”
枪声、爆炸声爆响。鬼子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拼命抵抗,猎人队被打倒了十多个。许刚急了,冲锋枪横扫过去,打得鬼子哇哇乱叫。其他人也都用冲锋枪扫射,用手雷炸,一些怕死的伪军趴在地上求饶,更多的见了阎王。
战斗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枪声、爆炸声逐渐减弱,所有鬼子都被肃清,几十名伪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刘小龙命令把俘虏集中起来,赶快打扫战场,所有武器物资全部带走。
几十个俘虏惊恐地缩在帐篷里,看着猎人队把所有武器弹药及其他物资清理得干干净净,重机枪也抬了出去,生怕猎人队收拾完东西杀了他们。
刘小龙钻进帐篷,开始教训这些俘虏:“你们这些卖国求荣、为虎作伥的狗汉奸,从你们做汉奸的那一天起,你们想过有这一天吗?想过被中国人抓住的时候吗?本来我要杀光你们,只是没有人给小鬼子送信,就留着你们这颗狗头回去带个信,让小鬼子赶快滚出去,否则我们猎人队不会放过他们的。也给那些汉奸走狗带个信,让他们记住,再为鬼子卖命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许刚端着枪看守着伪军,伪军们吓得不敢动弹,直到侦察队消失在夜色中好久了,才战战兢兢地爬出帐篷,四散而逃。
六盘儿女(节选)
王维奇 农民,高中文化,1978年8月出生于固原六盘山镇蒿店乡。毕业于六盘山镇中学,现移居于宁夏盐池县花马池镇盈德村。酷爱文学,擅长写作。现为盐池县文学工作者协会会员。
◎王维奇
第一章
1994年的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飘飘洒洒的大雪把宁南山区装点得格外妖娆,原本贫瘠的荒山枯岭穿上了一层素白色的大衣,从六盘山深处流出的泾河水经受不住寒流的洗礼,已变成一条弯曲干瘦的银龙通向远方。
像这样的天气,如果没有要紧的事,人们一般一整天足不出户,物体像被冻僵了的固体一样纹丝不动地屹立在这雪海之中。这就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言:“雪下三九头,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年上的白馒头。”从各个沟沟坎坎里飘出的炊烟仿佛给这个冰冷的世界带来一点微薄的温暖,让人觉得如此寒冷的世界还有生命的存在。
雪,还在肆无忌惮地下着,灰蒙蒙的云雾游离在高低不同的山峰上,毫无走动,看起来无晴的迹象。山区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机,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
坐落在大黑山坡下的梁家村,此刻却是一番热闹景象。瞧,在村子里的土坡上,梁富贵家院落里已挤满了人,清脆的鞭炮声划破了寂静的冬日。
原来是梁富贵家的独生儿子梁双喜结婚的日子,是梁家村时隔八年要娶的新媳妇,像这样喜庆的事,实属罕见。可以说和我国申奥一样艰难。光媒人接二连三换了两三个,才迎来这样激动人心的一天。
早晨八点,梁家院落已完全没有站脚的地方,双喜的舅舅、姑姑、姨姨等亲戚两三天前就到了,从远处望去,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踏着梁家村的唯一一条土道陆续向这里涌来,这说明了这家人的光景殷实,为人处事和睦。
结婚的场面非常隆重,但难免有些杂乱无序,大队支书李全业和村主任李志文提前已到,被安顿在梁富贵家的上房里,悠闲地喝着茶水,抽着金驼牌香烟,他们是梁双喜在前晚上提着大礼请来的。
在农村,村干部任职的好坏能决定一个村子的贫富命运,只不过以党的名誉狐假虎威罢了。
村长赵猴子(原名赵三娃)显得格外兴奋,在梁富贵家院子里蹦上跳下地指东说西,安排着帮忙人的各个岗位,至于赵三娃,让我们在以后去说他和这家人的纠葛及他的个人形象吧。梁富贵拖着身子用他苦得展不开的瘦手穿梭在人群中,给每个亲朋好友及村里人发着烟,原本阴沉的老榆树皮脸在今天笑得像神庙里的佛爷一样,从眼眶中流出的热泪在冷空气升华过程中形成两道若隐若现的冰条贴在老汉的脸上,浓黑的胡须在呼出的水气的浸泡下黏成一片。因为富贵今天高兴,所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形象。
梁双喜今天穿得格外精神,一身深蓝的西服和打扮干净的脸膛一下子把一个朴朴实实的农村小伙子变得人模人样,他像一个神圣的士兵一样站在自家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其余帮忙的人被赵三娃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只有村支书李全业和村主任李志文照旧喝着茶水、抽着烟,并且在人们的忙乱中吃下了主家为娘舅家准备的饸饹面。至于这二人,赵三娃也不敢安排什么活,遇到谁家都如此,何况还是他的上级哩。
时间总在按自己的旋律转动着,在梁富贵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西山边的何家湾,因为新娘子就是何家湾人,名叫何玉玲,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漫天纷飞的雪花在接触大地的同时,也几乎遮住了人的视线,在一两里地的里程中如果没有庞大的物体或特别艳丽的颜色,根本看不出一个清晰的物体。在涌动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我看见了,已有一群人向咱们这边走来。”
这时,赵三娃忙碌起来了,他嘱咐曹学礼的儿子曹永刚开始放西海固人特爱听的秦腔,炮手李全军(李志文)家的小儿子,接好几串长长的鞭炮准备着迎接新媳妇及新媳妇娘家的人。在农村,这是农庄人最难得的高兴事。
娘家人来得不多,也就十六七个人,唯一显眼的是在这十几个人中那长着长鞭的骡子,身上驮着像蜡梅花一样的女人,在今天构成了一幅亮丽的风景。
农村啊,黄土高原你朴实得叫人心酸,落后得叫人惆怅,把现在的文明形象比对得一败涂地。
新娘何玉玲已到梁家门口,梁双喜兴奋得像饿狼一样扑去从骡子身上抱起何玉玲,奔向几个月前准备好的婚房,这是农村几百年里留下的传统,新媳妇从娘家到婆家过程中双脚不能接触到地面,如果有一点闪失,那就意味着心爱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完全不属于自己。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如果抱不住自己的女人,将来肯定受一辈子女人的气。在农村,这种男尊女卑的思想把现在社会提倡的男女平等思想完全没放在眼里。
鞭炮声、秦腔声、欢天喜地的杂乱声时时传入寂静的山谷。寒冷的冬天并不因为今天下雪而阻挡住山区人的激情,相反,庄稼人在今天把最原始、最朴实的一面刻画得相当美丽。
何玉玲被梁双喜抱到婚房后,院落里一切都正常运行着,坐席的人依次开始入席,上房里娘舅家一席,其次就是梁家村的村支书李全业、村主任李志文和村里一些资深的农民政治家为一席(包括二能人赵子孝)。至于赵三娃他安排好别人的岗位后,反而高兴地端起了盘子穿行在人群中。唯一最显眼的就是绰号“党项人”的王丑丑在没有人安排的情况下硬挤在村干部的席位上。因为在梁家村凡红白喜事,留着“党项人”发型的王丑丑都会不请自到。在农村尤其像这样的喜庆事,不要说是本村的王丑丑挤在村干部席位上,就是现在如果来一个讨饭的,主家也会笑容满面地接待。在农村,这是吉利的征兆,但此说法,只是代代相传,并无实际历史考察与探究。
吃席一直从上午十一点延续到下午三点,亲戚才陆续离开了梁家村的梁家院落,村里的年轻人在新人的婚房里闹腾了半夜,这个婚礼才算结束了。
晚上,梁富贵和老婆张月娥在认真地听着念初二的自家女子梁双梅念着出礼人的名字,好在以后给人家还情,在小女子双梅的核实下,本村的王丑丑是人到钱未到,梁富贵并没有计较。因为王丑丑到谁家都一样,这人比较特殊,那是在村里干百家活、吃百家饭的人。
其实王丑丑的人生道路是曲折而耐人回味的,让我们挤出一点时间回味他那不平凡的人生吧!王丑丑,官名,王彦龙。多么好听响亮的名字呀!他的好听和响亮就如他的链子嘴一样顺畅流利。此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年轻时就读于固原师范,当时,因社会的关系和历史的背景,中俄正处在蜜月期间,全国大小高校里的学生们都要学习俄语,当时,学习好俄语,知识分子可以更好地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之中。俄语的分量在当时的我国不亚于现在主导全世界语言的英语一样,就如现在的美元主导世界经济走向一样。更为重要的是在师范里学习拿到毕业证书。这样,才能更好地证明你学业有成。相反,你什么都不是,和老农民没什么两样。而那时,落后的固原师专没有增设俄语这一门课程。所以,包括王彦龙在内的固原师专里的娃娃吃亏,急坏了的学生们只好各奔东西,转到宁夏境内各个增设俄语的师专院校就读俄语。而王彦龙坚决地转校去了临近的甘肃省平凉市就读俄语班,俗话说,一步踏错,步步踏错,等他学满业成时,由于户口关系,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早已开始,一切都不算了,他在平凉市的师专毕业证书成了一钱不值的废纸。
命运,最能捉弄不幸的人,当时,学校乱了,社会乱了,文争武斗的潮流把城市和乡村都变成了恐怖的天地,他壮着胆子和勇气,再一次找着他的母校——固原师专。但学校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为收养在外地学习的游子承担不必要的麻烦吗?所以……当时的固原师专根本不承认有王彦龙其人,他被无情地拒在校门之外,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之后,他一时精神失常,在人面前胡言乱语。他只好垂头丧气回到梁家村,他曾一度悲伤难过,但不论怎样,他可以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用力气撑起家庭沉重的负担,父母亲都已经年迈,可怜的父母在土地上挣扎不动了。
不久以后,父母相继去世了,他是一个孝子,借了一堆账,按乡俗为二老隆重地举办了葬礼,他像一个成熟的庄稼人那样,开始了土地上的辛劳。
像牛一样一活就是二十几年。为此,他浪费了他的青春年华,埋没了他的才学博识,蹉跎了他的人性爱情。现在,本村所有人几乎都忘记他还是一位固原师专的高才生哩!唯有还能证明他有一点博才的东西,就是在他家里,挂在他那破土窑洞里的一副毛笔字对联,倒叫我们想起他过去曲折坎坷的人生,左联写道:十年寒窗一场空,右联写道:糊里糊涂过一生,横联写道:一事无成。随着岁月的流逝,王丑丑被环境造就成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就连他的官名,人们似乎都忘却了,大伙见面时,只呼其小名——王丑丑。就正如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样,人们根本就不晓得孔乙己的真实名字。唯一知道底细和官名的那只有去世的鲁迅老先生了。而现在的王丑丑看起来相当开朗活泼,如果心情愉快时,时不时还能对人讲几句流畅的俄语哩。我们早已看不出当年被命运折杀的面孔了,他已成为一个脱俗的人。
另外,就是梁富贵家一墙之隔的魏寡妇家没有随礼。梁富贵陷入一片沉思中……
第二章
在同一个天地里,有人倒霉,有人欢喜,有人却在惆怅。相对梁家村梁赵两家而言,今天是梁富贵儿子梁双喜结婚的日子,但对赵家来说,赵子孝的小女儿已痴情地哭成泪人,而且还赶上了子孝的弟弟子杰的一周年忌日。在这个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里,梁家村梁富贵家院落里热闹非凡办喜庆事的同时,而相对于子杰的遗孀,魏淑芳的赵家院落里却是黑暗的一天,世事沧桑。现在,我们望去,赵子孝和已哭成泪人的弟媳妇魏淑芳正在为死去的赵子杰操办逝世一周年的忌日,场面庄重朴实,但难免有些悲壮和心酸,庄稼人在梁家吃饱喝足,带着喜庆的神色踏进赵家院落后。脸上的喜庆神色被凄凉的场景感染得荡然无存,赵子杰的一双儿女赵菊花和赵玉海穿上了为父亲守灵的孝衣、孝袍,双双跪在自家的院落里。手托木盘,里面盛放着烟火、香纸。一波又一波的人提着自家蒸的白馒头,从两个可怜的娃娃托起的木盘里取出香纸,然后跪在赵子杰灵位前,他们为亡者摆上供品、点上香火、烧着白纸,礼节性地为亡者磕下三个响头,这种简单而又朴实的祭礼在来客中方算结束。但人们这种形式的祭礼却引来子杰的女人魏淑芳阵阵号哭:“……啊呀呀……我苦命的男人呀,你走啦,叫我娘母子在阳世里怎么过活呀……啊呀呀……”这种带有地方声调的哭声此时是凄凉的,叫人心碎的。在场庄稼汉被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的哭号声熏染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更有甚者背过身子,流下连他们都说不上为谁伤心难过的眼泪。在魏淑芳身后跪着子孝的大女儿桃花、二女儿赵梨花和梨花的丈夫,桃花和梨花虽比不上她二妈那种惊天动地的哭声,但此时,柔情似水的两个妮子也被她二妈淑芳的哭声熏染得泣不成声。当然,在这堆孝子人群中,我们并没有发现赵子孝的三女儿赵杏花,我们知道,这个为情所伤害的女子,今天在自家的土炕上为他人伤心地哭成泪人。她没有心情去参加她二爹赵子杰逝世一周年的祭礼。现在,在亲情与爱情两个方面的挤压和眷恋中,痴情迷茫中的女子赵杏花理直气壮地选择了毫无价值的爱情,此时,她在哭泣着她破碎的人生,哭泣着她和梁双喜之间的爱恨情仇,过往的恩恩怨怨。
让我们再一次把目光转移到赵子孝身上,这个遇事做事比较滑稽的能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仍不失坚强,证明他在大是大非上不愧是一条汉子。他现在已成为赵家家族里的顶梁柱,在淑芳家院落里,他赶忙给祭礼结束后的人逐个发上烟,招呼所有的来客在淑芳家偏房里就座,因为在上房里,摆放着自己亡故弟弟的灵堂、灵牌、金童、玉女等之类的纸火,所以不好在上房里招待客人。在这里,子孝是精明的,他不想在上房吃肉喝酒的欢乐气氛影响他此时的悲落的心情。那样,会让他受伤的心灵撒上一把盐,另外也会把弟弟子杰的亡灵搅动得不安。照看的酒席颇为丰盛,在两天前,赵子孝做通自己女人杏花妈的工作,宰掉了家中的一只肥羊和弟媳妇淑芳精心圈养的一头肥猪来款待所有的来客,他要在人们的视野里显示出,赵家虽然在一年前失去一位力壮的男人,但赵家今天和以后的日子里仍然会兴旺发达,赵家死了一个人,但没有死光,有的是能撑起门面的汉子。
现在,在梁富贵家院落里出过礼、喝过喜酒的所有庄稼汉已涌入赵家院落。在这里,也包括李全业、李志文、赵三娃和凑热闹的王丑丑等人。当然,在赵家院里,并没有出现梁家人的背影。这就如在梁富贵家的院落里没有出现赵家人的足迹一样。杏花她妈和村里几个在厨艺上好的妇女在锅灶上忙个不停,锅台的面板上做好了各种蒸、炸、炒、煮的菜肴。现在,赵家家族里的小字辈和远房赵字辈的子孙后代把一盘盘丰盛的菜肴端了上来,庄稼人品尝酒席之际无不对赵家的富裕和殷实而感化。吃席到下午六点多钟才算结束,比梁家院落里迟了整整三个小时,人们才逐渐散去。只剩下赵家所有的男女带上为子杰一周年忌日里所准备的纸火、纸钱、香表、供品等奔向子杰的坟头,为亡者烧下了一堆安慰灵魂的纸火。这样,子杰一周年的忌日才算真正的结束。我们无不惊奇的是,在六盘山地区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一墙之隔梁赵两家的仇恨邻居在平凡的同一天里,一家过着红事,一家过着白事。犹如针尖对麦芒,黄庙对戏楼,把村庄搅动得烦乱不安。由此拉开梁赵俩家多年的恩仇和子女间的爱恨纠葛。
第三章
梁赵两家的先辈们在20世纪60年代时结为世交,拜为干亲。可到了1966年以后。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并没有忘记黄土高原上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一时间,六盘山地区和全国一样,“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摇撼着整个社会,而生活在六盘山大地上的梁赵两家的先辈们被这“所谓”浩大的运动分割开来。梁家定为地主,而赵家沦落为贫民。在那个以地主可耻贫民光荣的年代里,梁赵俩家并没有因这样的定级免去他们以后的灾难。
据有人告密,梁富贵的父亲梁孝儒和赵子孝的母亲侯玉兰在过去的岁月里有着男女之间说不清楚的麻糊事,在真理和谬论掺杂的岁月里,像这样下作的消息,却是人整人、人斗人的最好材料,因此梁富贵的父亲和赵子孝的母亲被批斗的人用麻绳五花捆绑在一起,当着全村人的面定罪为奸夫淫妇,进行游村毒打,富贵的父亲梁孝儒力强体壮,毒打不招,而子孝的母亲侯玉兰,本是一个妇道人家,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大罪,在残忍的殴打下冤屈地招供了,最后富贵的父亲梁孝儒被定为强奸妇女罪,被发配到甘肃玉门劳教六年,最后客死他乡,而子孝的母亲在人们的唾骂声中,没有熬过“文化大革命”就断送了性命。
在这里,我们不必去追溯那段辛酸的年代,但是“文化大革命”中确实是有些家庭破裂了,亲人之间成仇人了,人们之间互为猜忌、相互攻击,昨天的光荣很可能成为今天的可耻,今天引以骄傲的也许正是过去那些不光彩的事。
因此梁赵两家的子孙后代在“文化大革命”中结下了第一桩仇恨!在梁家人看来,虽然是“文化大革命”惹的祸,但作为普通的泥腿子而言,岂能和国家的最高决策者记仇哩,就连原国家主席刘少奇都蒙难了,何况是普通的百姓哩!因此梁家的祖孙后辈们就把第一笔仇恨记到了赵家人的头上,他们认为是赵家的女人害死了梁家的男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主、富农、中农、贫农这些当时最常用的词语和他们相关的年代渐渐地退出历史的舞台,人们又一次走上正常的轨道,过着和睦相处的生活。
在梁家村,在梁赵两家后辈的眼里,时间也让他们忘记了仇恨,只有和睦相处,才能真正地幸福。所以在梁富贵和赵子孝、赵子杰这一辈人的手里,他们冰释前嫌,继承了在先辈们当年和好如初的夙愿。不但梁富贵和子孝、子杰和好如初,就连各家在嘴上不让人的女人们也效仿着自家的男人们,学着称姐道妹,大家在这片穷土地上快乐地生活。
到子孙子辈上,富贵家的双喜和子孝家的三女儿杏花在双方大人们的感染下,从小就青梅竹马,双喜喜欢杏花,而杏花更加依恋双喜,在庄户人眼里,双喜和杏花就是村子里的朱丽叶和罗密欧,肯定以后能成一对。
就在赵杏花和梁双喜长大后在大人们赞叹的眼光里爱得如胶似漆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第四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问世间仇为何物?我们很难精确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只能笼统地回答,“情”无非就是爱的意思,“仇”无非就是恨的含义。如果把人世间所谓的“情”和“仇”连接在一起,用于在我们平凡的普通人身上,很难定论出一个确切的含义。这就如两股交织在一起的生活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说不上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而此时,当真正的“仇”为何物,和“情”为何物降临到梁赵两家大人和他们的子女梁双喜和赵杏花头上时,我们却难堪得无法回答和解释“仇”与“情”的真正含义。所以,我们只能慢慢地品尝梁赵两家大人们在“仇”上的执着和自家的子女梁双喜与赵杏花在“情”上的纠葛。
让我们把时间推前到1993年腊月的一个日子里,梁富贵和张月娥省吃俭用,准备用三年时间攒下的钱给双喜在结婚时盖新房,在梁富贵和张月娥眼里,如果到时候把子孝的女儿杏花娶进梁家大门,给双喜当个媳妇,不但他们脸上有光,就是自己的儿子双喜也不枉费喜欢杏花一场。砖瓦之类的所需材料基本买齐了,自己栽的树现已成材,另外在解散合作社时,队里分了几棵树早已长得足有尺五粗,在冬闲时富贵约上子孝的弟弟子杰和同村几个体壮的青年后生给他家帮忙,把砍下的大树运回家,来年盖房时用于房顶上的大梁,三九天,滴水成冰,赵子杰见为乡里乡亲,背不过面情。他就答应了富贵的邀请,正当他和富贵两人抬着比碗口粗的大树在经过冰冻的泾河时,谁知他脚下一滑,便再也没有起来,抬在肩膀上的树木顺势砸在子杰的脑袋上,鲜血洒在了封冻的河面上,就这样,子杰离开了人世。
赵子杰的死讯一时间轰动了整个梁家村,子杰的女人魏淑芳哭得天昏地暗,人已死去,但活着的人终究还要继续活下去,等魏淑芳哭干了眼泪,她把最毒恶的眼光投向了梁富贵和张月娥。伤心的女人认为这完全是人为的厄运,这次是梁家人害死了自己的男人。
对于这样的死法,憨厚而朴实的庄稼汉一般不会上法庭,对于法律概念淡薄的农民而言,法庭上的法官们只能啰唆公正的评判,给予经济制裁,但是法律根本无法缓解他们之间的仇恨。赵子杰的死亡,由大队出面协调,梁家承担所有的埋葬费外,另赔偿赵家五千元钱。
梁赵两家在三十年后第二次又结下了深仇大恨,而这次的仇恨最先演变成了梁赵两家女人们的大动干戈。
当梁家村人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时,就听见子杰的女人魏淑芳瞅着梁家院落破口大骂,我把你梁家遭天杀的,你梁家人害死了我的男人,你梁家所有人不得好死。嘴上不饶人的张月娥哪能咽下这口气,她立马穿上棉袄棉裤站在自家院子里开始对骂。此时两个像疯狗一样的女人完全失去了理智,梁赵两家已埋进黄土里的先人们却要跟着遭殃,被翻出来相互羞辱。
而正在热恋中的梁双喜和赵杏花也跟着梁赵两家大人们的仇恨遭受到了重创,但他俩毕竟上过学,还是高中生,他们并没有参与像这样无趣的对骂中。双喜和杏花虽然没有参与这样的对骂,但是梁赵两家的长辈们把他们当作羞辱对方的挡箭牌。
首先是魏淑芳大声咆哮道:“张月娥你给我听好了,就是我侄女杏花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你梁家的王八犊子。”张月娥哪里是饶人的人,她破口大骂:“我家双喜就是以后打光棍也不会娶你赵家的骚女娃子当媳妇。”两家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下这样的毒誓,无疑给在热恋下的梁双喜和赵杏花当头一棍,以后赵杏花和梁双喜再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狂欢拥抱,等待他们的只是暗地里默默的祝福和暗送秋波。
其实,赵杏花和梁双喜的爱情在赵子孝和张月娥心中早已心知肚明,确实是杏花的父亲子孝根本不愿意把娇生惯养的漂亮女儿嫁给家里破落的穷小子梁双喜。子孝早知道,在学校里,两个娃娃就好上了啦。这是他从村子里和杏花、双喜一块念书的娃子们的口里得知的,但他想到,再怎么样,学校里有铁的规章制度,不允许双喜对我女儿杏花骚情,可现在不一样,双喜和女儿杏花还有村子里的几个娃娃却一块儿落榜,精明的二能人这才对自己的小女儿的前途和婚姻大事操心起来。
回到村子里的梁双喜和赵杏花根本没有察觉到梁赵两家多年积存下来的恩怨,照常手拉着手出现在村子里的田间地头。这可气坏了杏花的父亲子孝,他恨双喜死皮赖脸地勾引他家的杏花。为此,他打鸡骂狗地警告过双喜,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你家那穷酸样,还想白日做梦,想得美。但精明的二能人知道,像男女之间这种事,只能在双方大人们的干涉下叫两个娃娃自行了断。如果为了这事和梁家大动干戈,张扬出去村子里人会笑话哩。
来硬的不行,子孝曾在暗地里劝过双喜别再找杏花了,可这穷小子不但没有遵守诺言,反倒得寸进尺,跟他家杏花约会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样会成为村里人笑话他的把柄。说他一个趾高气扬的有钱人家怎能攀一门穷得叮当响的亲家哩。想到这些,子孝觉得后怕。爱面子的子孝深知自己家的女子在村里给他赵家丢尽了人,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怪在双喜一家人身上。但他又想到,现在梁家的主事人是月娥,而他是个男人,为娃娃们的麻糊事,也犯不上和梁家那个泼辣的女人去理论。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只好等事态的发展以寻机应变啦。
尽管梁双喜和赵杏花的爱情受到暴风骤雨般的阻拦,但却未能阻挡住两个年轻人如胶似漆、情深似海的甜蜜爱情,为此事,子孝还怒骂过自己心爱的女儿杏花没出息: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放下幸福的路不选,偏要往火坑里跳。而现在最让他担心的事却被自己的弟媳魏淑芳和双喜母亲月娥在骂架时彻底撕破脸皮子,子孝觉得欣慰,他担心的事看来被弟媳妇淑芳彻底解决了,这样一来,双喜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找自己家女子哩。
张月娥虽然泼辣,但也不失坚强,她肚子里憋着一口气,流着泪以下跪的形式逼迫着儿子双喜对赵家杏花死心。她曾在外人面前扬言,就算我梁家倾家荡产,我也要在方圆村庄给我家双喜找上漂亮的媳妇,不能叫赵子孝拿自己的宝贝女儿经常在人多处羞辱和讽刺我家的双喜。张月娥的这一番言论很快被村庄里传闲话的妇女传到赵子孝的耳朵里,赵子孝此时是高兴的,如果双喜的母亲张月娥出面阻止自己的儿子双喜对他家女儿杏花胡骚情,要比他自己当面警告和讥讽双喜强。当然,像这种男女之间的新闻很快传到了赵杏花的耳朵里,听到消息后的赵杏花再也忍耐不住了。尽管家人反对,但真心相爱的两个年轻娃娃,还是千方百计制造相见的理由。在朦胧的夜色中,他们来到最美的老地方,诉说离别日子里的痛苦和思念。
轻柔的晚风中,双喜和杏花痛心而立,强烈的思念使双喜和杏花把两张炽热的脸庞紧紧地贴在一起,兴奋地沉醉在爱情的甜蜜中,此时的梁双喜和赵杏花真渴望世间的万物都能停止运动,让他们都能像梦一样永远陶醉在这醉人的时刻。因为他俩是偷着出来的,家里人严厉地反对中曾发誓,永生永世不叫他两个来往。可是,令人难以割舍的相思苦,又让双喜和杏花背叛家人来到老地方。
在夜色的遮护下,双喜动情地对杏花说:“杏花,我爱你,但这种爱使我担惊受怕的,叫我爱得痛苦。我知道,在你父亲眼里,我就是一个无耻下流之徒。今后,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面对你。”赵杏花赶忙接过双喜的话茬说:“双喜哥,我不怕,我不管他什么家教王法、清规戒律,我永远是爱你的。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此时的赵杏花在情感上完全失去理智,站在我们眼前的已不是大白天教书的那个举止高雅的赵杏花。她忘情地扑到梁双喜怀里,她要用自己温柔的爱把怀里的这个男人彻底融化掉。她疯狂地亲吻起梁双喜的脸、鼻子。现在,她要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梁双喜。沉醉在爱流旋涡里像醉酒一样的梁双喜在赵杏花软绵绵的亲吻下,竟幸福又痛苦地淌着热泪,而现在的梁双喜完全被这种痴情甘甜的气息所陶醉,他颤抖而有力的双手紧紧搂住赵杏花的腰肢,腾出另一只手抚摸着杏花像坚果一样的乳房。他随时放纵式地准备解开赵杏花腰间的裤带时,一股悲伤的情绪直钻他的心头,使他惊吓地放开杏花,清醒的头脑警告自己,他不能对杏花这样,在没有经过杏花家人同意和明媒正娶之前他更不能这样做……他不会伤害杏花的,他会尊重杏花的贞操和尊严,因为杏花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子。
赵杏花失望地睁开湿漉漉的双眼,动情遗恨的目光瞅着梁双喜,他们的一举一动最终还是惊动了反应灵敏的村狗。顿时,一阵汪汪的狗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寂静。他们只能悔恨还有许多心上话没给对方说完,竟然梦已破碎,他俩清醒地认识到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现在,梁家村完全被夜色笼罩着,远远望去,一片漆黑,只有梁赵两家灯火通明。梁双喜和赵杏花在村东头离别时,双喜依然不舍地伸手抚摸着杏花白净的脸庞,担心地说:“杏花,你又要挨骂了。”“没事,双喜哥!你放地回去吧,我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杏花亲切地安慰着双喜。
面对明亮的灯火,赵杏花知道这么晚回来,肯定要受到父亲的责骂,她心有余悸地进了家门。
一抬头,赵子孝核桃似的两只红眼睛凶狠狠地瞪着杏花,生气憋肿的脸跟茄子似的,紫红紫红的。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野女子,你再三更半夜回家,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现在的二能人赵子孝虽说被自家的女子赵杏花气得发疯,但他遇事是精明的。他不能现在去找双喜大骂一顿,如果那样,叫村子里人听见,不但丢尽了他赵子孝的老脸,也会丢尽他整个家族的脸。
其实,封建落后的农村人最忌讳这个,一个黄花大闺女三更半夜在外面和人鬼混,让庄里人知道了,非笑话不可,说他一个心高气傲做事周全的人怎么会养了一个丢人败性的野女子哩。为了顾及颜面,精明的二能人此时强忍住胸中的怒火,见势不妙的杏花妈赶忙拉上女儿杏花一块走进卧室睡了。
梁双喜回到家,在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张月娥坐在自家的土炕上纳着鞋底,担心和凄凉同时涌上心头,自己的母亲张月娥除了见不得人的隐私外,为了这个贫困的家没日没夜埋头苦干,洗衣做饭,油盐柴米,操心不完,艰辛的生活把自己母亲美丽的面容摧残得略显苍老,这一切双喜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为此,他从来不顶撞母亲,母亲是伟大的,是给他生命的人。
张月娥见双喜这么晚回来,知道自己的儿子又找子孝家杏花去了,很生气地骂:“让人家杏花爸指着鼻子骂,还不嫌丢人?”
在和杏花的恋爱中,梁双喜觉得他确实没出息,几天不见杏花,心里就发慌地疼痛。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找杏花。
但是,自从自己的母亲张月娥和杏花的二妈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动干戈后,泼辣的母亲坚决阻止自己和赵家的女娃子有任何来往。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他和杏花相会,就会遭到母亲的责骂。双喜一声不吭地听着母亲的责骂,不管是对是错,他都不会还言。因为这种钻心入骨的相思苦是任何批评和责骂都代替不了的。
张月娥放下手中的鞋底,看着质朴俊朗的儿子,准备大骂一顿,但又看到双喜一脸的凄楚相,想到自己儿子像做贼一样去见他喜欢的姑娘,一时心软了下来,反倒可怜同情起双喜,她又不是没年轻过、风流过,在男女间的情感上,张月娥比谁都知道里面的奥妙所在。
唉!张月娥瞅着自己的儿子双喜,心酸地叹了口气,顺便说了一句:“去睡吧,明早还要早早下地哩。”
双喜应了一声,转身进屋睡觉去了。
双喜没拉灯,和衣睡了,头枕在枕头上,双手一叉,枕在头底下,整个愁苦的思绪又转移到赵杏花身上,他心疼地猜想着杏花挨骂的样子,可爱又可怜。说实话,他非常憎恨杏花的父亲赵子孝,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总是用一种藐视的眼光看自己哩,但反过来,他又喜欢人家女儿杏花,当爱和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同时出现在梁双喜面前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无力自拔,虽说“爱”和“恨”这两种滋味是没有根的,时间能让“爱”和“恨”改变他,但眼下,赋予在梁双喜身上的“爱”与“恨”,若要改变却是那么的茫然。
第五章
梁双喜和赵杏花频繁地接触引起了梁赵两家大人们的高度重视。首先是双喜的母亲张月娥,自从和杏花她二妈魏淑芳大闹后,她坚决反对儿子和赵杏花再有任何瓜葛。就在梁双喜不知天高地厚地还在和赵杏花我行我素热恋中的某一天,终于激怒了自己的母亲张月娥,她捞起扫炕的笤帚命令式地让他跪下,不由分说抡起笤帚疙瘩就打。“我让你不争气,你个软骨头,赵家人拿尿把咱家不知道淹死了几回,你还跟你花妈妈来往。想你花妈妈,娘的话你都听不进去,赵家的那妖女娃子有什么好,把你糊弄得迷魂颠倒,妈妈就是以后让你打光棍,也不能再让和赵家那猴女娃子一块麻糊。”面对母亲的打骂,梁双喜感觉钻心入骨的疼,他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伤心的眼泪已涌满眼眶。双喜是知道自己的不孝才惹得母亲大动干戈,对自己这么狠。他不怪母亲,很平静地说:“妈,对不起,都是儿子不孝,我和杏花之间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心里有气,就尽管打吧,好消消憋在心里的怨气。”
此时的张月娥更是痛哭失声,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宝贝蛋蛋是个难得的孝子,长了二十来岁,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粗鲁地对待儿子,看到双喜受伤的身体,张月娥心疼地说:“双喜,妈妈知道你是乖孩子,妈妈不会让你打光棍的,妈妈就是砸铁卖锅也要给你说上和杏花一样好看的女娃子给你当媳妇。”说话间,母子俩抱在一起伤心地痛苦。
当一代人集中地凝视着自己过去的仇恨时,他们很难想象下一代人的苦难,因此,梁家村里的赵子孝和张月娥怎能理会自家儿女们的一肚子苦水,怎能用正确的审视观念看待梁双喜与赵杏花之间的爱情哩!他们在诅咒梁双喜和赵杏花这两个年轻人时,怎能知道这两个年轻娃娃是如何在爱情折磨的水深火热之中挣扎……
眼下,当亲情与爱情这两种既能紧密结合,又能逆道而行的情感问题摆在梁双喜面前时,他却无能为力,确切地说:“亲情”与“爱情”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时,他难以应付。一边是给他生命养育他二十几年伟大的母亲,而另一边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如果他站在爱情一面,和杏花结为百年之好,那么他会和母亲结下有生之年的死结,那将会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更何况他和杏花的爱情还受到杏花父亲赵子孝的重重阻挠。所以在“亲”与“爱”的洗礼中,他艰难地选择了亲情,失去爱情可以再慢慢寻找,如果失去亲情,那将永不反顾。
梁双喜和赵杏花之间破裂的麻糊事一时间在梁家村炸开了锅。现在,梁双喜和赵杏花犹如上苍的牛郎和织女,被双方的大人们用传统的家教活活地分割开来,遗恨地只能在所谓的天河两边摇手相望。庄稼汉在同情两个娃娃不幸遭遇的同时,更加尊敬和喜欢这两个朴实靓丽的孩子。一时间,梁家村的闲话中心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在指责赵子孝和张月娥的同时,议论中自然把最多的新闻焦点集中到梁双喜和赵杏花身上,他们的好坏名声首先是从庄里几个黑夜出山放羊人口里透露出来的。他们说有一晚上,他们看见双喜和杏花在一棵老榆树底下抱在一块亲嘴哩,又有人证实,他看见他们晚上睡在泾河岸边的玉米地里……桃色新闻经过众人嘴巴加工,变得越有眉有眼。有人说杏花肚子已经大了;而又有人说,她实际上已经怀了一个孩子……
叙述者讲得头头是道,听者听得痴迷忘形,竟有人开始咆哮道:“赵子孝和张月娥真不是东西,竟然双喜把杏花给睡了,杏花把双喜融化了,生米做成熟饭,赵子孝和张月娥这两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怎么还阻止这两个娃娃来往哩。”还有的人说:“这真是棒打一双鸳鸯,羞他们梁赵两家先人哩。”
可怕的农村啊!男女暧昧之间一旦毁了名誉,男的将来连个瞎子瘸子媳妇都难找上,众人会把你看成个没人性的人。而女的,就算嫁出去,也会一生活在那一段被人视为并不光彩的阴影里。
对于村子里的是非话,当然不会传进张月娥的耳朵里,如果谁要把这样无聊的话传到这个泼辣的女人面前,她肯定当场会把你八辈子先人翻出来辱骂,所以,没人敢为别人家的儿女私情去得罪一向在嘴头上不饶人的张月娥,那么做不值当。
张月娥虽说泼辣,但不失机智果断。为了儿子双喜的婚事,她四处打问,找人帮忙,要争取为儿子找一个和杏花一样美的女娃子给儿子当媳妇。在一群给双喜张罗说媒的人中,少不了永刚的父亲曹学礼。一来,双喜和永刚是一块儿长大的孩子,另外,他俩上学时又是同班同学,抛开这些。其实,曹学礼打心底里就喜欢双喜这个乖爽听话的孩子,既然月娥求他帮忙,他不好推托。农闲时,他为双喜的婚事到处奔波,终于在离梁家村十里之外的何家湾给双喜瞄上了一门亲事。
对于曹学礼的夜访,张月娥和梁富贵热情地招呼他进门上座。月娥赶忙用尖叫的嗓音喊双喜,你曹爸到咱家里来了,你赶忙倒一杯水。
张月娥猜到永刚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事,于是忙问:“他曹爸有事吗?”这时双喜递来水,站在一边,听着。“这还不是为双喜娃的婚事。”永刚爸说,“我在咱山后何家湾打问了一家女子,家底和娃娃都不错,好像人家对咱双喜也略知一二。说起双喜也没大的拨弹。”
梁双喜大睁两眼,他对眼前的婚姻不抱多大的希望,虽然他和杏花的关系滑落到谷底。但他内心中还藏着杏花,十年八载他愿意等。可眼下,为情伤痛的梁双喜在长辈面前没有自主权和发言权。
听到话音的张月娥和梁富贵顿时喜出望外、眉开眼笑,看来双喜的婚事总算有眉目了。张月娥一时兴奋,忘记了站在一旁的儿子的感受。
不愿意的梁双喜准备张口反对时,张月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暗示儿子没有说话的份儿。双喜只好委曲求全地压下心中的痛,一切听从母亲的安排,因为这一切由自己母亲的报复心理和生活逻辑决定的。
看着张月娥这么爽快,曹学礼心中有了数。疑神般看着双喜,毕竟人家女娃子要和双喜相亲,想听听他的想法。曹学礼刚一开口问向双喜时,一下子就被张月娥接揽过去,替双喜说:“他没啥意见,只要那女娃子脑瓜子灵活,能做饭、喂猪、过日子就行了。”
“这没问题,至于那女娃的本事、人品和模样我全包了。”曹学礼很自信地说。
“那咱还等啥?他曹爸!”张月娥急切地说,“依我看咱趁热打铁,趁人家还没改变主意,咱明天就去。”张月娥生怕到手的幸运转眼又溜了。
曹学礼也爽快地答应了。而双喜满怀伤痛,知道在两家仇恨面前他别无选择,而面临着与杏花的分手,令他痛苦不安。
第二天,曹学礼同双喜骑着自行车向后山的何家湾奔去,麻木的双喜没有任何喜怒哀乐,像泾河岸边的柔柳一样顺其自然。
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家简陋但干净整齐的人家面前。只见门前有人来来回回在动,像是专门在迎接他们。
他们被迎接进家门,立刻扑来一股芬芳的香皂味,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使双喜紧抽的心舒展了一下,他们被让上炕。
梁双喜一时显得很迟钝,在曹学礼的提醒下,才极其尴尬地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撕开口子给来的乡亲们散着香烟。听到接烟的乡亲们一个劲地在夸赞:“娃娃是个好娃娃,俊模俊样,忠忠诚诚。”
在他们的评价中,双喜感到极其难受,一声不吭地站在墙根下,此时端水递茶的是一个中年妇女,还围着围裙忙忙碌碌,肯定是这家的主人,只见她满面惬意在微笑。
双喜心底更不是滋味,不想多说一句话,低下了头。整个思念与无奈全部回到杏花身上,在这期间,主家叫出了学礼叔,低头嘀咕着。
当还沉浸在赵杏花世界里的双喜被学礼叔触动了几下,蓦然惊醒,紧张地看向每一个端详自己的人,才知道自己此时不在杏花身边,而在异村他乡,做着令他痛不欲生的抉择,不禁心在流泪。他不想做出令人欢喜的一举一动,他多么想让这些人把自己当作傻子一样赶走。那样,他又能回到杏花的身边。
双喜身不由己地被学礼叔叫出门,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先是对他的冷漠大为不满,批评了几句,然后说:“姑娘在灶房里做饭,你进去帮帮忙,放活套点,给人家女娃子留个好印象啊,别再垂头丧气,像个罪犯似的。梁双喜不得不承认,在婚缘路上,他就是个逃犯,一直在逃一直被捕,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深切地渴望着何时才能娶到杏花,别让他再为难了。
双喜有点不情愿,生怕被女娃子看见似的,便推推辞辞。焦急的曹学礼开口就骂:“不争气的东西,一到紧要关头你就成了猪脑子,变成愣头青,你往日能说会道,活泼开朗的笑脸都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啦。”
面情上抹不下去,双喜在曹学礼的骂骂咧咧中,沉重地走进灶房。
满屋的油香味。只见那女子弯着柳枝一样纤细的腰肢,两手握着一把面刀,正在轻轻地切着长面。
当双喜看她一眼时,感觉好面熟。当他正眼盯向女娃时,女娃正好也看着他,熟悉的面孔又让双喜大吃一惊,不禁出声道:“怎么是你?”
是的,站在梁双喜面前的这个女子正是他早就认识的同届异班同学何玉玲,早在学校上学时他俩就彼此认识对方。那时,学校根据县教育局和文化局的指示,要组织一个校一级的文艺演出队,到县城进行演出,说是要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四十三周年的庆典活动,他们班的李玉强、赵杏花、田晓慧和他,都选拔上了,当然还有外班的同学何玉玲等,那是他后来在县上演完节目才知道的。学校里的音乐老师竟然把他和另一个班级的何玉玲凑在一块合唱了一首《美丽的宁夏川》获得了满堂彩。赵杏花和田晓慧是舞蹈演出,玉强不但笛子吹得动听,在校的几个语文老师合写了一段赞美新时代的快板被玉强说得有声有色。那次演出非常成功,不但给学校里争了三等奖,而且他和玉玲还获得了男女组合唱第二名,他和何玉玲高兴得眉开眼笑,每人得到了象征荣誉的奖状和一套精美的文具,另外,各自还给奖励了一百元钱哩。
梁家村的几位高才生在城里演节目的消息早已传回来,在村里都家喻户晓了。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梁家村的农庄人已经议论了他们好几天,似乎他们已经成了人物。是呀,村子里像他们这么大的人,甚至更大的,倒有几个去过县城嘛!
红楼遗梦(节选)
甄德秀 1965年生,中专学历,喜爱文学创作,曾参加鲁迅文学创作培训,《姐姐出嫁了》等微小说发表。搜集整理二十余篇民间故事被《盐池县民间故事集》收编。正在创作一篇与《红楼梦》内容相关的长篇小说。
◎甄德秀5
这天,楚梦熙家里只剩下半碗玉米。楚梦莹把玉米倒进锅里煮,不一会儿,食物散发出的香味儿飘进楚梦熙的鼻孔。她再也挡不住饥肠辘辘,肚子开始咕咕叫唤。如果现在在奶奶面前,奶奶再打她一巴掌,都不觉得疼。她站在灶前用饥渴的目光,眼巴巴盯着楚梦成用漏勺把煮好的玉米捞出来倒在碗里,就伸手过去抓一把喂在嘴里,用牙一颗一颗咀嚼,直至她的味觉品不出一点滋味,才咕噜一下咽到肚里。楚梦根和楚梦莹不忍看下去,都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给楚梦熙吃。
再过四天就是腊月二十六,梅茵露出远门还不见回来。楚梦熙和哥哥姐姐每天都要沿着小路,经过古井,翻过南梁,穿过砖窑,蹚过一片芨芨滩,到十几里外的公路上迎接妈妈。李志俊和春梅也在这行列里。他们每天都忍受着寒冷与饥饿望眼欲穿,直至夜幕降临,远处荡着隐隐约约沙蒿的暗影,传来鸟儿受冻哀怜的叫声,看见芨芨滩四周飞移的磷火,听到风儿掠过草丛唰唰的响音,才带着失望带着恐怖,一个紧挨着一个跑了起来。楚梦成和李志俊守护在楚梦莹、楚梦熙和春梅的左右。楚梦根倒退着跑在后面,从不让小妹妹们害怕。他们唱歌,以为歌儿能驱散魔鬼给自己壮胆。楚梦根也不知哪里学来的咒语,也许是顺口溜,边跑边念:“火灵经火灵经,火灵经纲父母生,四大天王把山门,山门本是金刚锁,铁帽丝子带经灵……”就这样念着,一口气就跑回了家。
又过几日,梅茵露还是迟迟未见回归。楚梦根他们心里都没有了着落,就围坐在火盆旁边,看着快要燃尽的炭灰发呆。
“会不会是妈妈一走再不回来了。”楚梦成说。楚梦根摇了摇头没说话。
楚梦莹说:“哥哥说的准没错,上次舅舅和姨姨们商量过,让妈妈离开这个家,怕爸爸回来她又要挨打挨骂,受不下这个窝囊气。”
楚梦根坐直身子说:“不可能,妈不是硬心肠人。如果妈要是真的不回来,我要不上吃的也要把妈找回来。”楚梦根由不得暗自担忧起来。
楚梦熙突然趴在火盆桌边直不起头来。楚梦莹、楚梦根和楚梦成都不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一直挨到天色将黑。
窗外一片凝白,月色冷冷地怀抱着这间昏暗的屋子。油灯的柔光在楚梦熙眼里变成了无数个魔幻的圆圈,好像是抓不住的泡沫、抓不住的希望。这种沉默已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会使她更加绝望。
冷风不断打着呼哨掠过房顶。这时候,梅茵花带着春梅和李志俊来了。她每天晚上都要来陪楚梦熙渡过一段难耐的等待。她早已盼望得心里不安起来,一个劲地揣测,是不是姐姐真的不回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么是姐姐和李志俊爸爸一块儿过日子去了,还是姐姐出意外了呢。要是有一种可能成立,这几个娃儿可就没爹也没娘了。她正愁得没了主意,咣当一声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背上背着许多东西,在暗淡的灯光映照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妈妈——”楚梦熙的眼前豁然亮了起来,煤油灯的火苗也一个劲儿呼呼地往起蹿,似乎屋里亮了许多。楚梦熙第一个站了起来,可是她的脚似乎被钉子钉住了一样。
梅茵花跳下炕说:“都快过年了,我以为大姐姐不回来了,把我想得六神无主了。”
梅茵露说:“这不是回来了嘛。明天是腊月二十七,三天就过年。”她说着就把东西放下来,哈了哈气,搓了搓手又说,“看我给你们带回来啥好东西了。梅茵花有功劳,头等奖赏。”她顺手打开一个包袱,拿出一匹玫瑰色带小桃花的棉绸料子亮在梅茵花眼前说:“这是你大伯子哥给你带回来的。”
梅茵花抿着嘴做了一个怪笑说:“还是姐姐你穿最合适吧。”
梅茵露不理会梅茵花拐弯抹角的话意,又拿出几段布料、几件半旧的衣服。掏出糖果、花生、核桃、蜜枣。还有给楚梦莹买的剪花用的油光彩纸。她说:“唉,亲的割不断,义的连不上。我去你三姐姐家,你三姐姐的娃们都靠在我身上亲热。你三姐姐还说娃们会闻气气呢,要是别人黏也黏不到身上。还有雪梅,直念叨熙梅,都哭了。我走的时候,你三姐姐明的暗的偷着给我塞钱,又给米又拿面。一路上我沉得都差点拿不回来了。好在碰上姚玉英赶着驴车,我就乘了个脚。”
梅茵花说:“有亲人就是好,要不这些狼儿子非要饿死不可了。”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楚梦熙和春梅。
楚梦熙噘起小嘴冲着梅茵花出了一个洋相。
腊月二十八,梅茵露安排楚梦根和楚梦成大扫除。楚梦莹剪花洗衣缝被子。紧接着,她又和匆匆赶来的梅茵花搭上了腔:“梅茵花来得正好,我都安排好了。”
梅茵花说:“大姐姐,都到我家,帮我把我喂的那头瘦猪杀了。我明天还要淋醋。我拌了一缸醋糟子,腊月二十九就可淋醋了,保准淋出来的醋味儿香,啊呀!”她咂了咂嘴说,“保准香到脑髓里了。”
梅茵露说:“谁比我妹妹强呢,做啥都好。”说完就告诉楚梦莹一块儿过去帮忙。让楚梦成和楚梦根收拾完后,也去帮着抓猪。
梅茵花和梅茵露边走边笑道:“大姐,不是我自夸口,这一缸醋,我要用了三碗黄米,煮了一脸盆荞麦、两碗黑豆。麸皮少,五谷多了肯定香。”她又哈哈一笑说,“我这是缸脚下出了个指甲花,旁人不夸自家夸。”
梅茵露说:“好了当然要夸呀,醋淋出来了多给我借几碗。今晚我泡一盆黑豆准备磨豆腐,豆腐出来多给你些。”
梅茵花说:“那就好,豆芽菜我早生上了,醋出来也多给你几碗,不是借的,是送给大姐姐的。”
梅茵露边走边说:“往年一吃过腊八饭,到腊月二十三把神仙送走就开始大扫除置办年货了。”
梅茵花笑着说:“可不是,吃过腊八饭,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祀送神仙。一过二十三人趁神仙不在,便开始杀猪宰鸡了。大扫除办年货,一直干到年三十。三十就不出门了,洗头洗脚换新衣,召回魂魂上身,不让魂魂走丢了。今年可是破例了。”说完,姐妹二人笑着去了。
楚梦熙和春梅早就守候在梅茵花家等着杀猪。李祥请了张宝和、杨宽、唐永明来帮忙。还把五保户童福禄找来,让他来吃肉。杨倩、张紫箐、川麟、李抒姣也来和楚梦熙玩耍。他们等杀了猪,川麟便把猪尿脬吹起来当气球。还和男娃子争着抢着在庄子里到处追逐。
梅茵花把猪项圈剔了回去,做了一顿咸菜烩猪肉干饭,把帮忙的代劳的都谢待过了,晚上又加班把醋淋了。他们忙到五更鸡叫方才睡下。
腊月二十九上午,两家人又在一块儿磨豆腐。梅茵露在家里搭建了临时石磨台子,把磨扇搬回家摆放好,然后把泡好的豆子倒在磨盖上。楚梦根、李志俊和楚梦成轮换着推磨。等到磨口滴滴答答流出白色的豆浆糊时,梅茵露便和梅茵花把豆浆糊接到盆子里,把纱布铺到纱箩底,然后把豆浆糊放进纱箩里,用水冲下豆浆汁,放入锅里烧开,倒进适量腌菜水,等豆腐与水脱离形成豆腐花儿,再用舀子把豆腐花儿舀到事先准备好的漏水的、底下铺好纱布的器具中,上面放一块板子,板子上面用石头和砖头压着把水慢慢挤出,把握到合适的时间即可做好。大家都称此项工序是卤水点豆腐。豆腐一做好,大伙儿就抢着吃开了,才吃了个新鲜、吃了个够。楚梦熙和春梅吃得满嘴唇都是白渣。豆腐制作好了,下午赶时间,两家人又要在梅茵花家做面食。梅茵露早把拌好的月饼馅、胡麻油装好,和发酵的面一块儿端到梅茵花家。李祥带着楚梦成和李志俊在窑里烧炭火,架起了烤馍馍的铁炉。他们趁烧炭火的当儿,就开始炸油饼、馓子、果子、麻花子。楚梦熙也不闲着,她搓馓子可是一把好手,人人赞她,她越干得利落了。
梅茵露和梅茵花偷偷商量,先做黑面馍馍。意思是让娃娃们先吃黑面馍馍把肚子填饱了,就吃不进白面馍馍了。果然是这样的。炸油饼结束了,李祥把炭火烧得正旺到火候,又开始烙月饼。
梅茵露还教给楚梦莹说:“缸里放油饼和月饼就是好,又软作又不肯长毛。”
楚梦莹说:“我要跟妈学两刷子了,第一学会哄人,第二学会真正的本事会过日子。”
梅茵露手忙不停地揉面,还笑着说:“你都听我丫头说啥话呢。”
楚梦莹一边包糖点心一边笑着说:“丫头学你会过日子呗,你把黑面馍馍给干活的人和娃娃们吃,白面馍馍压在缸底底。你说我妈会不会哄人、会不会过日子?”
梅茵露一听哈哈笑了。梅茵花正在画月饼,听了也笑了。她说:“丫头咋说对了,你妈就是那号人。”
楚梦成挽着袖子,边端盘子边说:“这就对了,过日子过日子,就要细水长流。”楚梦熙挤在梅茵花和梅茵露中间也画月饼,翻砣烙子,做鱼、石榴、莲花、狮子、鸡、寿桃等,压根儿没听见他们说笑话。她做的活儿,楚梦莹远远比不过她的巧手艺。
梅茵露说:“谁说我是抠抠,拿一盘子白面馍馍给你奶奶和你爷爷端过去,让他们尝一尝。”
楚梦根正往点心上点红,一听说给吴慧翠送月饼,立刻反对说:“不给摇婆子吃!”梅茵花也反对。
梅茵露说:“我知道你们都赌气。也不是我说,赌那口气有啥用呢,虽然你奶奶心眼儿小,总还有你爷爷的面子在。古人说的好,糊涂的老人叫不应的天,你把她能咋样呢。叫我说,她行的是她的,咱们做事是咱们的,各行的各的呢。”
楚梦莹说:“听妈一番话,才知咋做人。我看还是给老摇婆子吃点吧,让她吃到肚子里想着去。”她取了一个小瓷盆,把黑面馍和白面馍各拿了几个过去。
楚梦根说:“让摇婆子吃了拉肚子。”
梅茵露说:“楚梦莹总算长大了,比楚梦根懂事。”
楚梦熙说:“妈妈,我也懂事了。”
梅茵露说:“懂事了,不当淘气筒子就算好得很了。”
楚梦根说:“长大了,我妈就不用操心了。”
梅茵花说:“你妈总认为你们还小,处处替你们操心。可是,你们一晃三两年都该娶的娶嫁的嫁了,也该知道心疼娘了,以后可不能当白眼狼。”
楚梦成红着脸说:“我要是那种人,再的人不提,姨姨你就扒我的皮。”
梅茵花说:“你娃有心不是嘴上说得好听,日子长着,等你长大了,我们自然会知道你的孝心。”
楚梦根说:“我不娶媳妇,打光棍也不让我妈受罪。”
梅茵花抿着嘴笑着说:“俗话说得好,金疙瘩银疙瘩好认,肉疙瘩最难认,小了都觉得娘亲。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就不是这个话了。”
楚梦根接着说:“我要是娶了媳妇她对我妈不好,看我捶死她不。”
楚梦熙和春梅咯咯地笑了,楚梦熙说:“哥哥臊不臊,也敢说娶媳妇了。”
楚梦根说:“我就不臊,你们碎东西知道啥,还知道寒碜人?”
楚梦莹给吴慧翠送月饼回来兴致勃勃地说:“今天这么红火,小姨姨该给咱们唱一段子才行。”大伙儿一听都叫好。
梅茵花笑着说:“我唱的就像乌鸦叫一样,不好听。”
楚梦莹说:“小姨姨太谦虚,你就唱一段,我最爱听你唱的《十劝郎》了。”
“唱就唱一段吧,也不管有多难听了。”梅茵花清了清嗓子边干活边唱了起来。她唱起歌来柔声细气的。
正在此时,李志俊走进来对梅茵花说:“小妈,我叔叔说他的脚又开始疼了,疼得路都走不成了,说晚上和你商量走城里看病呢。”
梅茵花正唱到兴头上,听了李志俊的话就怨道:“他个死不了的又叫唤开了,就不让人消消停停过个年。唉,大姐姐,你说糟磨人不糟磨人。”
梅茵露说:“遇上了也没办法,只能好好将养着,不要让落下病就好。”
“馍馍也快做完了,有我和楚梦根,就让姨夫歇缓着。”楚梦成停了一下又说,“你也不用在这儿忙了,赶快去写对联去,今儿我们把文人当成伙夫用了。”
李志俊笑着说:“哥哥,那我就先告退,写对联去了。”说完就去忙他的了。
楚梦熙在这儿陪大人干了一会子,心中念念不忘雪梅送给她的花衣服,趁人不注意便偷着跑回家中。她穿上雪梅送的花衣服,对着镜子欣赏着自己挺挺的鼻子,再欣赏墙上贴的年画。年画中有天女散花、嫦娥奔月等,真是越看越羡慕。她想,如若自己也能变成这般模样该多好。她苦思冥想半天,灵机一动想出个馊主意。她把面粉擦在脸蛋上,又把楚梦莹剪花的红纸撕下一块,用唾液浸湿涂在嘴唇上。最后索性把楚梦莹剪花的油光纸拿下来,撕成窄条披在肩上当彩带。再选一张彩纸用头绳系在腰上当裙子。一经打扮起来,她就模仿画中仙女儿的样儿翩翩起舞。她刚做了一个金孔雀独立的姿势,彩带裙子哗啦啦掉了下来。她正要赌气踩了,楚梦莹就从门外走进来。她眼看楚梦熙把剪花的油光纸糟蹋了,只气得哎呀一声一跺脚,一屁股坐在炕头上。她再看楚梦熙脸上涂得五花八门,惹得她想哭又想笑。最终可惜彩纸,忍不住背过脸颤颤巍巍淌眼泪。楚梦熙看到楚梦莹黑亮亮的粗长辫子上扎着一排红头绳。乍一看觉着姐姐像含羞脉脉的新娘,便痴情地歪着脑袋说:“姐姐,我再不糟蹋你的纸,我给你画花样子让你剪窗花。”
“你愣花样子,你吃花样子。你不糟蹋人家的纸也就行了,还给我画花样子。你哪能知道心疼别人。这是我和张紫枫姐姐两个人的纸,拿着这么好的纸你都敢胡整。再说了,不光是咱们家的花要剪,姨姨家的要剪,庄子里有几家子没有丫头的,人家也苦苦央求我给剪呢。还有姑娘们要我剔花样子的纸,这下子全完了。”她正抱怨着,就见张紫枫、李抒燕、唐鸿、张紫桂走了进来。她们一看这光景都愣在一边了。楚梦莹只好站起来收拾残局。
唐鸿说:“我一看就猜出来是熙梅又欺负你姐姐了。”
楚梦熙站在炕栏边瞪了一眼唐鸿没说话。
张紫枫说:“这大丫头太不学好了,性子烈得没一点女娃娃的样道,要给我这个脾气,早把你捶到一边了。”
楚梦熙又瞪了张紫枫一眼,脸蛋挂上一丝不服的笑意。
张紫桂说:“我越看熙梅越难看,越看越像小夜叉,不招人喜欢了。”
张紫枫说:“就是,我也觉得。”
李抒燕说:“三岁看小呢,七岁看老呢,熙梅今年总该快八岁了,这样看来,将后到老也是糊涂蛋。”
张紫桂说:“我们张紫箐我让她走东她不敢走西,要是有事走得慢一点呢,我就朝她屁股踢几脚。她连大气都不敢在我面前出。”
唐鸿说:“可不呢,小丫头子里面数熙梅混账,我们唐薇在我面前可不像熙梅,我使她做啥她就做啥,可听话了。”
楚梦熙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黯然失色。她走到楚梦莹身边,用指甲把楚梦莹的胳膊狠狠掐了几下。又拧住楚梦莹的指头把她拉出门外,用脚踢楚梦莹的腿。楚梦莹挡都挡不住说:“我的天,越说你你越不像话了,赶快住手,看张紫枫姐姐都笑话你。”楚梦熙越显得生气,好像大姐姐们来看笑话,都是姐姐引起的。
张紫枫、李抒燕、唐鸿、张紫桂趴在窗玻璃上一看,张紫枫惊叫了起来说:“妈哟,我还从来不知道熙梅的脾气这么大呢。”
唐鸿说:“咱们出去把熙梅拉开算了。”
她们走出门外,李抒燕上前拉住楚梦熙说:“好了熙梅,不要再打你姐姐了。”她这样一劝,楚梦熙更得劲儿了,手脚都上去了。
张紫枫说:“抒燕你不要拉了,就让她好好打,让她姐姐疼死了才活该。”话音刚落,楚梦熙倏地住手了,站在一旁又瞪了张紫枫一眼。
楚梦莹没有生楚梦熙的气,反倒抓住她的手说:“都是你自己作践的,姐姐们才这样说你。快过来,消一消气。姐姐知道你是好丫头,手又巧,又体谅人,比张紫箐和唐薇都好。”正说话时,李抒姣、杨倩、唐薇、张紫箐来到大门口。张紫箐走近楚梦熙说:“咱们快去队房玩去,队房来了个瞎子。瞎子带着一个小丫头子弹三弦唱歌呢。”楚梦熙见张紫箐她们来了,立刻转怒为喜,挣脱楚梦莹的手,像风车一般随同张紫箐她们去了。
楚梦莹看她们跑了,和张紫枫、李抒燕、唐鸿、张紫桂回到屋里说了几句楚梦熙的话题,就开始整理彩纸,动手剪花了。她们把剪下的花样,沾上水贴在小麻纸上,再用煤油灯熏黑,然后再剥去贴上的花样,就算把花样儿熏好了。她们积攒的花样儿精美繁多,几个姑娘挑出一些来用。
张紫枫说:“我手笨,给你们搓捻子。”她拿了一张小麻纸,用剪花剪子剪了一些细三角形,再拿指头捻了和绣花针头一般细的纸捻子。
唐鸿说:“我和抒燕裁纸,紫桂和梦莹剪花。”她顺手拿过各色彩纸等对在熏好的花样子上裁下,又一张一张摞在一块儿,用纸捻子把花样儿固定在彩纸上,然后递给楚梦莹和张紫桂剪。
张紫桂说:“我没楚梦熙剪得好,全靠她耍洋花子了。”
楚梦莹说:“你们都说自己笨,看来就我巧了。”她说笑着,就开始剪花了。
楚梦熙来到队房门口,就见屋里有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站在双目失明的父亲身边,一边唱歌一边敲锣。这女孩小名叫茗梅,圆脸,柳眉杏眼,后梳一条尺二长的辫子。上身穿一件蓝底白花对襟布衫,下穿一条青布裤,脚穿一双花条绒鞋。父女二人唱一段《逃荒》,唱得凄凄惨惨。楚梦熙觉得眼熟,再看那茗梅的眼睛炯炯有神。她爸爸唱一段她唱一段。唱着唱着,茗梅拉长一声:妈——呀——就唱得人心欲碎泪眼模糊。
楚梦熙坐在屋拐角看得伤了神,李抒姣和杨倩左一个右一个用手给楚梦熙擦眼泪。
一曲终了,茗梅和父亲停下休息。楚梦熙和张紫箐、杨倩、李抒姣、唐薇出去玩跳皮筋。茗梅也出去站在墙边,悄无声息地看她们玩。楚梦熙玩了一会儿停下来,慢慢转悠到茗梅面前说:“姐姐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茗梅摇摇头不说话,一转身进去站在父亲身旁。这时,童福禄端来一碗开水和一个饼子递给茗梅。茗梅接过水碗和饼子,给她爸爸喂一口饼子喝一口水,然后再给他擦擦嘴角。众人都看她可怜,每个人都拿几角钱塞进茗梅的兜里。楚梦熙想了想,突然转身向家里飞奔而去。她气喘吁吁爬上炕头,在毛毡下面翻出楚梦根给她赢来的硬币,数了一些捏在手里,又转身跑了去。
楚梦熙跑进队房,上前把茗梅拉到旁边,在她耳边耳语一番。也不知她对茗梅说了什么话,那茗梅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把楚梦熙给她的钱装在口袋里,愉快地说:“我也有宝贝。”说完,转身在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一样东西,在楚梦熙眼前晃了晃说:“你看,我妈妈说过,这个宝贝是我祖祖的祖祖留下来的。”
“留的是啥嘛。”楚梦熙急忙问。
茗梅说:“是铜镜。”楚梦熙一看眼前豁然一亮,就有了想拥有的心思。茗梅说:“你要是喜欢你就拿着玩一玩。”
楚梦熙点了点头,接过铜镜照了起来。照着照着,心中蓦地想起一件事情,就问茗梅:“茗梅姐姐,你的手腕上有没有梅花?”茗梅摇了摇头,不明白楚梦熙说的意思。楚梦熙接着说:“姐姐不知道,我们几个小丫头都梦见手腕上有一朵梅花。”
茗梅羡慕地说:“我要是也能梦着梅花就好了。”
楚梦熙说:“你保定能梦到。”说完,她拉着茗梅回到家里,把楚梦莹的纱巾拿来系在脖子上,让茗梅拉着她当马遛。谁料茗梅越拽纱巾越紧,把楚梦熙的脖子勒得喘不上气来。正在此时,楚梦莹轻轻走来,一看这场面吓慌了,说:“天大大,你这个丫头,不想要我们熙梅的小命了。”她急忙上前解开纱巾。
茗梅站在一旁哆嗦起来。楚梦熙闷闷不乐地让楚梦莹解纱巾。
楚梦莹说:“可怜我们熙梅,话都没了。”
楚梦熙说:“都是姐姐不好,你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对茗梅说话。茗梅是我的好朋友。”
“嗷,原来是这样,我说你这个小傻瓜,是我伤害你的朋友了。还好,你是有好朋友就想见阎王爷不要命的人。”
楚梦熙说:“见阎王爷有啥了不起嘛。”
楚梦莹说:“你又上劲儿了,好了好了,快和茗梅玩去。姐姐还忙着呢。”楚梦熙听了拉着茗梅跑了。楚梦莹今晚又下夜工做活,熬到鸡叫三更剪完窗花方才睡觉。
年三十,楚梦莹开始贴窗花,楚梦根贴对子。楚梦根刚把对子贴完,李志俊就和半途中遇到的定宝一块儿来了。李志俊站在大门一看,瞧见门扇上福字贴倒了,便笑着说:“我就猜楚梦根要把对子贴反,就赶快来了。果不然福字倒贴了。”
定宝笑着说:“福倒了,福气就到来了。”
楚梦根说:“我贴的时候端详了又端详,结果还是贴错了,也好,不错不错,今年大富大贵,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定宝说:“种的都是傻瓜。”
李志俊说:“胡闹胡闹。大门上不能把福字倒贴。福倒了进不了家,都跑到别人家去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家里可以把福字倒贴在水缸上,或是箱柜上,小福到了大福也到了。”
楚梦根说:“志俊哥哥说的有道理。”说着就动手把福字撕下来。
楚梦莹正站在屋里门背后踩着小板凳,仔细往窗户上贴窗花,楚梦熙和春梅给楚梦莹递窗花。李志俊、楚梦根和定宝挤进屋里。李志俊和楚梦根走进灶房看看还有没有贴错的。定宝却停下来站在楚梦莹身后,一边欣赏着楚梦莹贴窗花一边笑着说:“太好看了,我家没人剪花,我妈到处问人要。不如楚梦莹也给我几个窗花,我拿回家贴上。”
楚梦莹跳下来说:“我给婶婶留着呢,正好你替她拿回去。”她来到炕边翻开夹花书,给定宝精选细挑。定宝低下头偷偷瞅楚梦莹。她觉得楚梦莹的眼睛鼻子嘴都很吸引人。楚梦莹一抬头看到了定宝的眼神,就红着脸又把头低了下去。
楚梦熙看着定宝把楚梦莹看羞了,便瞪着定宝说:“死痞子不要眉眼地来要窗花子,倒像个贼流子来了,回你们家吧。”
定宝说:“咦,我和你姐姐相好呢,你着急啥。”
楚梦熙说:“滚滚滚,你和婶婶家的老母猪相好去。”
楚梦莹站在一旁捂住嘴偷偷笑了。楚梦熙和春梅正要把定宝推出门外,就听李志俊在里屋笑着喊了起来:“我把楚梦根这个傻瓜,你们快来看呀,笑死我了。”他这一喊,楚梦熙、楚梦莹、定宝都跑了进去。这当儿,楚梦成带着唐贤德也回来了。他俩听到笑声便凑了进去。李志俊说:“快看哥哥,楚梦根把驴圈贴的‘槽头兴旺’贴到灶台前了。”大家一看,果真如此,都朗笑起来。
定宝说:“看来楚梦根今年不但福没了,驴把锅台都踢塌了。”
楚梦根说:“不要当乌鸦嘴了。我把你当文人了,你把我当愣尿从了。”他停了停又说:“你们也别笑我,我琢磨了琢磨,我这么一贴还很有创造的。你看嘛,槽头兴旺了,驴也养得多了,驴养多了,就有驴肉,有驴肉,就要煮驴肉,有驴肉吃,灶头就兴旺了,灶头兴旺了,日子就好过了。好好好,槽头兴旺就贴这儿好。”他这么一说,手足也舞蹈起来。
楚梦成说:“还不快撕下来,让人知道了笑不笑话你。”
楚梦根说:“不撕不撕,这是我的创新。你们谁也别给我动了,谁要是给我撕掉,我就跟谁过不去。”楚梦成最终没有拗过楚梦根。这件事被定宝张扬出去,庄里的人都拿它当新闻传开了。再加上茗梅和父亲在马尾村过年,茗梅唱歌,她父亲说书,给马尾村增添了许多欢乐气氛。马尾村越来越红火。
日至初六,茗梅就要随父亲离开马尾村。楚梦熙心里又一次失落,也不知和茗梅何年何月能相见。
风儿轻轻拂,为茗梅送行有言可证:你是一朵梅花,在宇宙的大洋里漂泊,你是天端的月亮,在星海里停留……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队房门前已经锣鼓喧天,小伙子姑娘踩高跷,老爷爷摇头摆臀,烟袋坠在烟杆上,抽一锅水烟,扭起来那个滑稽样。他们练秧歌准备到县城参赛。晚饭后,年轻人又到队房排练节目。队房里挂着几盏马灯,照得屋里一片通明。张紫枫正和楚梦成排练《夫妻二人学毛选》,羞答答地看着楚梦成。孩子们都被关在门外,趴在窗台上向里张望。楚梦熙和春梅也挤到窗台前,她把春梅推上窗台说:“春梅,快看紫枫姐姐和哥哥两个人干啥呢。”
“看见了。”春梅顺势站在窗台上说,“他们两个人找对象呢。”
“下去,下去。”楚梦成对着窗户喊,娃娃们就像鸟儿一样一哄而散。楚梦熙被喊声惊动了,带着春梅跑了。
正月十五,社火队上县城演出,马尾村立刻平静下来。一天,姚玉英、龚艳萍、孙桃几个女人闲而无事,走家串户都聚集到薛兰花家中。她们谈论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女人是柳眼,谁家汉子是懒汉,谁家女儿能赚钱,谁家小伙最能干。龚艳萍突然压低声说:“唉,你们知不知道,大前天李冰家来了个说媒的要说李抒燕,男方家是城市户。媒人还带着小伙儿一块来。小伙儿得的是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不说,抒燕还在他们面前出了洋相。”
大家立刻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把头凑过去。姚玉英神色诡秘地问:“出啥洋相了,快说。”
孙桃说:“小伙儿要不是有病,也不会到农村找对象。”
龚艳萍说:“说的是,听说男方家到过几个庄子,都没挑到他们如意的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姚玉英说:“这次保准看上抒燕了,咱抒燕论起来也算出类拔萃的人物。”
薛兰花说:“你快说,抒燕到底出啥洋相了。”
龚艳萍向孙桃和姚玉英靠近些说:“愿意了,崔巧巧看那小伙儿是城市户口,她就眼红了,满口答应了亲事。李抒燕也同意。谁知道抒燕这丫头给亲戚做饭,进大屋缸里挖米,米缸米少,弯腰下去一伸胳膊就嘟地放了个响屁。这一来把丫头臊得站不起来了。崔巧巧过去把她拉起来领进里屋。丫头哭得死去活来,众人一看就离开了。崔巧巧不敢离开丫头半步,只怕她想不开寻短见呢,守了一夜。”
大家一听:“唉哟——”一声。
姚玉英说:“看把丫头臊坏了,怪可怜的。”
龚艳萍说:“说的就是这意思。秧歌队走的时候,巧巧左劝右劝丫头,丫头才随着秧歌队走了。”说完又坐回原位。孙桃隔着玻璃向外张望,一眨眼,发现杨发摇摇晃晃从门前经过,就说:“你们快来看,杨发又鸭子甩屁眼儿,不知往谁家去呢。”
薛兰花说:“他不守住嫂嫂的热被窝,又往北边跑着干啥。”
孙桃说:“柴万红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兄弟俩一边一个守住伺候,看把她美的,皇太后也没她享受。”
姚玉英笑着说:“你看着眼红了吧,挨不住了。”
孙桃用鼻子眼儿轻蔑地哼了一声:“恶心死我了。他整天就像一个走羔子的绵羊骚胡,翘起鼻子到处晃悠,也不知又打谁的主意呢。”
龚艳萍说:“能打谁的主意,他是闻到梅茵花熏痔疮的味了。”大家一听都扑哧一声笑了。
孙桃说:“我说呢,原来是这个祸害偷偷看梅茵花洗痔疮呢。”
龚艳萍说:“可不呢,他趁李志俊带着李祥随秧歌队到城里看病,就想干缺德事了。”
薛兰花说:“看他人模人样的,满肚子杂和和泥浆。”
孙桃说:“这回又有好戏看了。”她看着杨发的背影笑了笑。
杨发径直来到梅茵花家门口,隔着玻璃向里瞧。就看到梅茵花一个人正在屋里换衣服,露出了肚皮。他立刻起了邪意暗自念叨:“想不到这个小婊子肚皮还白嫩白嫩的。”
坐在屋里的梅茵花一抬眼,发现杨发脑袋顶在玻璃窗上向里张望,立刻用衣服遮住胸脯说:“你个勾魂鬼想干啥!”说时迟那时快,她忽地跳下炕跑过去把门插上。就在这同时,杨发开始砰砰砰地敲门。梅茵花压在门里骂道:“骚鞑子,你给我听仔细了,你要是想啥坏主意,我非拿切菜刀割了你的二郎腿。”
杨发一听嬉皮笑脸地回应:“李祥他这个妈哟——”一抬眼看到锅屋的窗框快要掉下来,就说:“你不让我进门我就翻窗子了。”说着就上前开窗户,只听哗啦一声,窗框摔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梅茵花一听火冒三丈,打开门冲出去嚷道:“骚鞑子你吃豹子胆了。你不搂你嫂嫂,跑这儿挠蛋呢,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当小妈是好惹的,不好惹……”她过去抓住杨发一边撕抓一边喊:“快来人那,骚鞑子尿从脑子涨了……耍他大大流氓呢……”这一喊,杨发急了,又被梅茵花抓破了脸皮,一时急火攻心,朝梅茵花拳打脚踢起来。
楚梦熙和春梅正在房后玩耍,听到梅茵花的喊声,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她俩一看这场景,立刻扑了上去。楚梦熙抓杨发的头发,春梅咬杨发的腿。杨发被抓疼了,朝春梅的肚子踢了一脚,又抽手过去把楚梦熙打了一记耳光,春梅应声倒在了一旁,楚梦熙的脸上嘴角上立刻肿了起来。梅茵花一看失去了理智,有了和杨发同归于尽的想法,和杨发火拼起来。一片吵闹声惊动了四邻八舍。柴万红闻声赶来,站在一边看笑话。孙桃和姚玉英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她俩顾不得多想,上前开始拉架。梅茵花趁机跳了起来,朝着杨发腿弯踢了一脚道:“我让你个断子绝孙的胡作非为。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想称霸王。”正骂着,楚梦成扶着李祥从城里回来,走进院里。杨发见状,挣脱梅茵花的手,倒退几步溜走了。梅茵花指着李祥抱怨道:“你这个没用的不死的骡子,在臭虫面前一个屁都不放,就叫我和娃娃跟着你受罪,他杨发欺负了我们老的,欺负了我们小的……”
李祥说:“好了好了,都是些女人娃娃。丢人现眼的。楚梦成你扶姨夫进屋吧。”楚梦成把李祥扶进屋里。
梅茵花说:“我饶不了他,老天爷会睁开眼睛,让他蛆杀……让他蛆杀……”
柴万红说:“你说这个杨发,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这次你不能饶过他,让队长开社员大会批评他。这种人苍蝇不是苍蝇,狗蝇不是狗蝇的。”
梅茵花说:“昂,你不把你大大看好了,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倒是会说话。你到队长那儿去告你小叔子给我出口气才算呢,去呀。”
柴万红说:“哎哟,好我的梅茵花,他那号子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我能管住的人。外庄里他还不是照样跑,打狐子没本事,惹骚倒怪在行的。惹得人人见不得他个龟贼不害臊的。你也不要气了,我找机会收拾他,你回家好好缓着,犯不着生他的气。”
梅茵花说:“你说得好,你咋能管住他睡在你的被窝里呢,你咋能管住他挣工分分了粮食给你抱回家,你明娶的暗藏的,到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哎哟天大大,拍着良心说,我要是看你的笑话天打五雷劈,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孙桃走到梅茵花面前说:“他婶子,他柴婶婶说的是实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回家吧回家吧,别让人都看着笑话。”
梅茵花说:“笑话,谁愿意看就来看呀!”她故意放大声喊,“来呀,谁愿意就来看笑话,看哪个灰榔头龟子尿从的笑话,来呀,来……”说话间,梅茵露带着楚梦根、楚梦莹来了。梅茵露见梅茵花衣服也被撕破了,楚梦熙和春梅也挨了打坐在地上,就气愤难平地说:“我这就去找他杨发说理去。”
楚梦根说:“妈,你不用去。我把镢头拿上和杨发说理走。”说着跑到房东边的小圈里抄起一把镢头就要走,被跑出屋来的楚梦成拦住了。
柴万红也急忙上前拉住楚梦根说:“好娃呀,你冷静点,千万不要干出傻事来。干妈给你替他赔个不是。”
楚梦成也拉住楚梦根说:“楚梦根,本来事闹得一塌糊涂了,你还想去凑热闹乱上添乱是不是。”他等楚梦根气消了一些才放手。
楚梦莹和孙桃把梅茵花扶进屋里,梅茵花装病了。梅茵露去找队长,队长在社员大会上批评了杨发。杨发给梅茵花赔了三天的工分,梅茵花才算饶了他。这事儿也在庄里庄外流传了一阵子,才慢慢平复。但因此在楚梦熙的心里平添了一段哀怨,给她梦幻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