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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莫格人”
东夏虽是穷乡僻壤,却是宜人宜居的地方,水甜人善,鱼米之乡,常使过客令人神往。王光勤夫妇对东夏眷恋不舍,魂牵梦萦,热爱这块神奇而富饶的土地。
曾有传言“咸阳米贵,白居不易”,那是说诗人白居易的生活处境。而东夏却相反“东夏米贱,定居容易。”四面八方的有难人都到这里来“混嘴”、谋生、避难。
当然东下不像BJ、上海那样美丽繁华,供人旅游享乐,它只是饿饭人来混嘴的地方。穷人来了能混口饭吃,就说进了天府之国;而富人来了认为跌进了地府阴曹;穷人说它是“世外桃源”、“养生堂”,富人说它是“穷鬼窝”、“贫民窟”,东夏之地,穷人向往,富人卑视。
解放前遇上自然灾害,很多人到这里来逃荒要饭,特别皖北凤阳人最多,敲着凤阳小花鼓沿路讨乞、卖唱。凡是在东夏站住了脚的人,恋恋不舍,就不想离去。
那时候东夏还没有楼房,只有七零八落的一层式店面、商铺,甚至是茅草房商店、草亭货摊、露天地摊等等;买卖的东西也土里土气,不上档次;街后居民住的草房子称“蒙山落”(没有山墙尖的草房子),土墙不高,盖着厚厚的茅草,用草绳结一张网,网住屋顶。一个个宛如蒙古包,乌龟壳。本地人安贫乐道蜗居着,还自吹自擂说是冬暖夏凉的福窝。
举目眺望一片“蒙山落”,犹如海滩上的一群海龟。奇景!别有一番风味。当你身临其境,会赞不绝口地说:“风景这边特好”!
东夏交通不便,除了沙河里来几只小划子船外,进街的路仅有几条弯弯曲曲的推车路,车辙很深。连一条像样的板车路都没有,其余都是拐弯抹角的小径。人们是挎着篮子挑着担子往返于这里。
此地文化落后,多年来没有一个正规大学生,尽是文盲半文盲。连写信、念信的人都找不到;看看那店面上的招牌字或广告字,写得像“爬虾虫”,错别字常有。
东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落后的乡下旮旯。这里很早居住的是本地人,他们讲话习惯带“莫格,莫格”的口音,因此外来人称他们叫“莫格人”。现在街上的“莫格人”不多了,“乌鸦夺了喜鹊窝”,慢慢地被外来人挤跑了,原来的店面房子大都被外商买去了。“莫格人”逐渐迁居到附近农村,如庄村、代(大)旗、庙头、桂家等沙河两岸,后来人又称“沙河莫格人”。人们说笑:“外来众多,莫格让窝”,鹊巢鸠占,憨厚老实的“莫格人”全被挤跑了。
和“莫格人”交谈很有风趣。如果你问他的路,他说:“莫格莫格,‘从各答到过答’,一直气。”(从这里走往那里,一直走)。你听了半天没有弄懂,要再问,他还是说;“莫格,莫格,‘从各答到过答’,没有错!”你只能苦笑而作罢。
本地人有很多优点:忠厚、本分、老实、淳朴、勤俭、好客等。但是死板,不会动脑筋。沙河两岸是“莫格人”的家乡,他们祖祖辈辈是喝沙河水长大的。死守在屋前屋后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固步自封,抱残守缺,没有进取和开拓的精神。因此代代穷下去,秤砣落在棉絮里,翻不了身。他们种田不讲科学,实际上是挖地球,今年翻过来,明年复过去,收成不高。遇上好年岁,一亩田若能收到百拾斤稻子,够糊上一年嘴巴算是不错的了;若遇上荒年,少收三五斗,那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只能用野菜、萝卜、山芋渣等来补充,吃糠喝稀度日子。今年望明年,明年望后年,结果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在旧社会里,遇上歉收年份,想吃上一顿白米饭难上之难;穿的衣服更甭提了,老年人是衣衫褴褛,补丁上加补丁,原来是什么底料都辨认不出,往往是有小襟,没有大襟。小孩呢?夏天,是光着屁股满地跑,晒得黑不溜秋;冬天,破棉絮包裹身子,捆上草绳,冰里滚雪里爬,冻得红不棱登。
穷人盼望过年,一年伊始万象更新,可他们什么也更新不了。大年初一,若有小孩能换上一双新老虎头鞋或穿上一件新土布罩衣,大家准围起来看稀罕,连连夸好看,羡慕得赞不绝口。
过年了,腊月二十三晚上送灶公爷,多数“莫格人”请不起,只能点燃一枝青松诚心诚意的祈祷:“一枝青松一缕烟,送您灶公老爷上西天。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
每逢大年三十晚上祈年、请菩萨、请祖宗。有钱人是整鸡、整猪头、大鲤鱼,摆香案、放鞭炮、烧纸钱,隆重地拜神请祖。而无钱的“莫格人”做不起,一年忙到头弄不到一刀“年刀头”(祈年请神用的猪肉)。介时,心长力短,只能用那野竹笋、地衣当金针、木耳,煮个葫芦当猪头,凑合着设立香案。点上一炷青香,三跪九叩首,真诚地祈祷:“菩萨租宗,老朽多有得罪,今年用‘大缸烧酒’(清水)请您,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年岁好,遇上丰收年奉出桂花酒来敬您。”可怜,年年许愿年年穷,苦熬岁月,不能兑现。
“莫格人”过年跟着空高兴,一年又一年,只能跟着富人屁股后面过“混年”,一混年就过去了,再热闹的地方也只能是“白相相”,空玩玩。
“莫格人”取媳妇,家里的家具和床上用品,几乎都是借来或租来用的。除了轿子,推车,凤冠等不算数,就连拜堂的婚服、礼帽,新房里的床单、蚊帐等都是借来的。当新娘子进了门,拜完天地,送进洞房,做婆婆的跟着伴娘进新房,趁伴娘卸凤冠时,悄悄地把借来的被褥、蚊帐等全都拿走了。新娘子回头一看,床上皆是旧的,也没有办法,只能承认自己命苦,暗自落泪默认了。也有厉害的媳妇大吵大闹一场,但生米己煮成熟饭,天大的事也只能作罢!
“莫格人”子子孙孙一个模式,一代传一代,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老子种田,儿子也种田,老子文盲,儿子也文盲,陈陈相因;九斤老太,八斤儿子,七斤孙子,再来就是六斤重孙了,一代不如一代。
他们自己不识字,反而瞧不起读书人!读书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们却说:“不,书中没有白米饭,书中没有粗布衣,书,就是‘虚’,什么都没有,万物土中生,这个世界上离开了土地和农民,什么都没有!”他们骄傲地说:“读书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辨菽麦,全靠种田人来养活。种田人才是真正的天才,才是救世主,才是世界上至高无上的创造者。”
他们依黔驴之技,耕种治家。信仰这块黄土地,崇拜土地神,在土地神庙门上写道:“土上长白玉,地下出黄金”,横联:财富之源。黄土地,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宝库。
过年时,“莫格人”门上贴上“耕种传家”四字横联。世世代代务农传家,始终舍不得屋前至屋后的地,死守门庭,安土重迁、默守陈规。每当离开这“福窝”,只要一天喝不上沙河水,就水土不服拉肚子;一时看不见屋前屋后那块黄土地,就哭爹喊娘要回家。因此一直是一潭死水,千年旧貌。
“莫格人”,恐怕也只有他们才算得上名副其实的老农。他们的信仰:千行万行,种田是特行,铁饭碗。握着锄头夸大权“十八级(节)大干部(锄头把子十八节竹竿),至高无上!上调派不上他,下放也轮不到他。有时骄傲地说:“种田种得全,赤豆换点盐,什么都不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的自由快乐;吃饱了肚皮就是他们的美满幸福;他们的岗位、信仰--种田;他们人生的目标、崇高的理想、朴素的愿望--白米饭。一辈子的希望在田野上,为一碗白米饭奋斗终身,土包子守宅,安贫乐道。
他们虽然穷,但有一种高贵的品质--好客!只要有人从他们门前经过,不管是熟人或陌生人,都要出来喊:“亲眷,进来弯弯腿,喝口茶。”客人进了门,又是端凳子,又是沏柳叶茶,忙得不可开交。临走时还追上去将一把来芽蚕豆塞进客人口袋里,笑着说:“下回再来‘白相相’。”
现在东夏街上绝大多数都是外来人,他们来自皖北、江苏、湖北、湖南,也有浙江义乌、温州人,五方杂处都有,都是做生意、逃荒或外流过来的。虽然有人自称“老东夏”,也只是他们父辈来的早,或许是他们爷爷的爷爷过来的。他们自己是喝沙河水长大的,便傲慢地称“老东夏”。后来饿饭年代前来东夏谋生的人,那些“老东夏”便不礼貌地称他们是“外流佬”,或叫“外流户。”常常白眼对待,卑视他们,“把门框”欺负人。这些“外流佬”也自知之明,流落他乡,低人一等,甘拜下风,不招惹是非。
在旧社会里,当地政府为了治安,想方设法撵走最近来的“外流佬”。调查清楚后从哪里来往哪里送,一律用卡车送走,统统滚开,不准聚在这里作呕!但是送走后隔几天又来了,并千方百计,沾亲带故,找借口留下来。因此弄得东夏街人口众多,鱼龙混杂。
随乡入乡,人熟是个宝,慢慢地“外流佬”便成了“莫格人”的挚友、亲眷,也有结婚成亲、交朋拜把的。王光勤夫妻俩为了把生意做大做旺,广交四方客,也和“莫格人”交上了好朋友。学会了他们的方言,尊重他们的习惯,把他们看做至上顾客。久而久之,“莫格人”非常信任《孵鸡婆百货商店》,成了王光勤的主要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