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亲的故事
一对金耳环
母亲原来有对金耳环，很靓很大，是外祖母给的陪嫁，一直是母亲的珍爱，压在箱底，只有过年过节才拿出来给我们欣赏。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看到母亲戴过耳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不爱红装，也许是舍不得，也许是怕丢了，总之这对漂亮的耳环就从来没有出过我家大门。
母亲十六岁就来到了我们刘家，那还是解放前的事。外婆家当时是个富户，有几十亩地，还开个诊所，人也不多，日子过得挺滋润。为了使母亲在我们家过得好点，当时外婆给了不少陪嫁，其中最值钱的就是这对金耳环，她寄托了外公外婆对母亲深深的爱。
母亲很爱她的这对金耳环，生怕它丢失了，一直藏得严严的，看得紧紧的，从不让我们拿来玩耍。后来随着外公外婆的去世，这对耳环就更成了母亲思念外公外婆的遗物，成了母亲的命根子。可就是这样一件传家宝，却因我的缘故而被母亲亲手卖掉了。
那是七十年代的事情了。
我正在上中学，那年我们家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是母亲生病住院，后来父亲又为人帮忙摔伤了腿，我又在上高中，在那个靠争工分吃饭的日子里，我家真是雪上加霜。
为了减轻家庭重负，我准备辍学回队务农。当我将这一想法告诉母亲时，从不发怒的母亲竟把我大骂一顿。说我没出息，没志气，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辜负了全家人的期望。骂得我满脸通红眼泪汪汪。我说我不是不想上学呀，可是家里没钱，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供我上学。母亲看着我委屈的样子，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口里一个劲地叫着我的小名，一个劲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会有办法的。
第二天一早，母亲就赶着我上学了。放学回到家里，母亲已是笑容满脸，并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叠崭新的人民币，要塞到我的手里，我一脸茫然。
姐姐说，这是母亲给你上学的钱。我知道家里穷，拿不出这些钱的，心想可能又是到那里借来的，不想去接。姐姐说你还不快拿着，这是母亲卖耳环的钱。我一下子呆住了，什么？母亲为了我上学，竟卖掉了平时让我们多看一眼都不行的金耳环？那怎么行呢？我好象傻了一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母亲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竟笑了起来，还说她又不戴耳环，放在箱子里也没有什么用，你好好读书，将来给她再买一对不就得啦。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我只能发奋苦读，期盼着将来能有点出息，来报答母亲的深恩。
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当兵了，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总算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
一袋大米
母亲的晚年是在我们镇上度过的，那时全家都从乡下搬到了镇上。母亲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了十多年，在她七十七岁生日前夕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有四个儿子，只有我长年在外，我是尽孝最少的儿子。母亲去世那几天我一直陪伴在老人家身旁。有天晚上，天下着小雨，我默默地坐在母亲的棺木边，和家人说着话。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老太太大声哭着跑了进来，在我母亲的棺木前一膝长跪。
我连忙迎了上去，扶起这位老太太，但看了半天并不认识，问家里的人，也没有人认识。心里觉得奇怪，便问起老太太。老太太流着泪给我们讲述了一段尘封很久的往事。
六十年代初，农村时兴大食堂，一个村子几百人在一起吃饭。开始还行，村里有点存粮，可好日子没过几天，肚子就填不饱了，没有办法，只好吃野菜，吃树皮，有的甚至吃观音土，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上帝保佑我家还真躲过了这一劫。那时，社会不发达，没有电，也没有打米机，米还要靠原始工具来生产。正好我们家从爷爷开始就从事这一工作，村里人吃的大米都是我们家加工生产出来的，家人吃饭的问题是不用愁的。因为我家加工稻谷产大米，又处在饥荒肆虐的时候，我家一时成了村里关注的地方。村里领导天天来检查，怕的是我父母把大米送给村民。村民天天围着我家转，总想从我家搞点充饥的食粮。
我母亲天生善良，看不得别人受苦，是位自己有一碗饭都要匀给人家半碗的人。看到村民饿肚子，心里急得不得了。但我母亲胆小，不敢公开把公家的大米送人。因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经发现那可是要挨批斗的呀。
正在这时，这位老太太来到了我家，还抱来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孩子。望着眼前这对枯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母子，我母亲的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竟将一双纯洁的手，伸向了村里的公粮，偷偷地给这位老太太装了一小袋大米，并一直把她护送到远在两公里外的一个村庄。从此，我母亲就成了这位老太太的救命恩人，后来这位老太太随儿子搬到了另外一个县城，联系的机会也渐渐少了。
这次我母亲过世，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得到消息的，非得要来我家看看，因为这位老人也是快八十岁了，家人不放心，怕路上出事，可任凭儿子儿媳怎么劝，老太太还是执意要来。无奈，她儿子只好租了一台小车，亲自陪老人家来送我母亲最后一程。
一碗财鱼汤
财鱼，广东叫生鱼，不但味道鲜美，还是手术后的上佳补品，特别是广州人最为喜爱。
财鱼主产于两湖地区，生于洞庭湖畔的我，从小就和财鱼打交道。财鱼多生长于湖泊沟港，与杂草为邻，以青蛙小虫为食，本性凶狠，最喜护子，最易上钩，许多都成了我儿时的钓物，成了改善家庭伙食的主角，成了母亲微笑的源泉。
我母亲是做财鱼汤的高手，每当简陋的厨房飘出财鱼清香的味道，我们这群饱受生活困苦的孩子就会欢呼雀跃，能够吃到母亲做的财鱼汤是我们儿时最幸福最美好的事情。母亲做财鱼汤的财鱼一般都是我从湖里钓上来的，但也有例外，我就吃过一次母亲亲手从湖里抓来的财鱼，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小时我们家里住茅屋，生产队每年分一点稻草都要用在盖屋上，平时烧火做饭主要是从湖里砍来的野草。湖里野草虽多，但要一刀一刀去割回来，是个费时费劲的苦差事，我母亲就经常去做这样的苦力，不知有多少汗水洒在了洞庭湖畔的荒草中。
读小学时，我还是母亲的得力帮手，可上了中学后，由于路远，再也没有多余时间帮母亲了，这砍柴的重任就落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有天放学回家，大概是个初秋的晚上，刚到家门口，我就被一股财鱼汤淡淡的香味深深地吸引住了。书包还没有放稳，便急急坐到了桌上。母亲连忙给我装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财鱼汤，我一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汤，一边好奇地问“这财鱼是哪里来的呀”？母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要我先猜猜。我想说是买的，可那根本不可能，家里吃饭的钱都没有多少，哪还有余钱来买鱼吃啊。
“是村上的人送的吧”我笑着回答母亲的问题。
“错了，你们谁也不会想到，这条财鱼是我从水里抓回来的”母亲平静而骄傲地说。
“怎么可能呢，你不会是在骗我们吧”我疑惑地看着母亲，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看到水都头晕的人，那还有胆量下水抓鱼呀。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呀，这鱼真的是我今天砍柴时一镰刀砍着的”母亲一边比划一边说出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原来这天吃过午饭，母亲就独自到湖边去砍柴，砍了半担，口渴，便到一条水沟里去喝水，听到水里哗哗地响个不停，一看正是一条大财鱼在水边游荡呢，母亲顺手一刀砍下去，竟砍中了鱼尾。可财鱼不甘心被一个半老太太捉住，挣扎着向沟中游去，母亲急了，一下子跳了下去，好在水不太深，摇晃了几下，喝了几口水，老天保佑总算站稳了，鱼是捉住了，可我也差点失去了好老妈……
母亲的故事讲完了，鱼汤中早已滴满了我的泪水。我宁愿一辈子不喝这鱼汤，也不希望失去的我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