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雨
从小到大,我对雨的喜欢,大多都是悠闲地坐在桅下或是阳台边聆听。那些雨滴,都是来自天宇的精灵,我很乐意静下心来,去洞悉那个精灵的世界。
多年来,在我梦脚的恍惚中,总是能听见雨滴习习索索敲打芭蕉的声音,把我带进一个清新而玲珑的诗的世界。往往这样醒来,我都会呆在梦靥的余味中好一阵子,无神地望着窗外透来的曙光,不愿起身。甚至有时,我真希望人生就是这么度过,泡上一杯清茶,抽着纸烟,任茶香缠着烟尾儿,在潮湿而来的清风的伴随下,安静地缅怀,那些早已沉入雨幕的过去的岁月。唯有永远青春的雨滴,洒落而下的轻微脆响,才是那洞穿时空的箭矢。
我的居所,是一群陈旧的楼幢中的一小格。窗外除了稀稀拉拉的电线,并没有凌空而生的绿意盎然的芭蕉树。我所听到的那些习习索索声,原来只是那些大自然的精灵们,从楼顶上面苍茫的天空,扑打在阳台外面的塑胶雨棚上瞬间碎掉的声音。
在久远的记忆里,我曾有过“雨打邻窗蕉”的生活。我曾守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支被削得颇为粗糙的铅笔,为那一份净土般的惬意连夜作诗,而且边作边诵,边诵边赏。一夜下来,那些被临时找出来的写满扭曲字迹的不知是谁的作业本纸,就会贴满大半个粉墙。我很怀念那段时光,不乏苦中作乐的趣味。
那时,我是特好作诗的,一般都是古体,要么五言,要么七言,没有律诗,都是绝句。我很喜欢那种精短快捷的表达方式,颇有一种挥洒自如、畅然淋漓的快意。而后很多年,我不只一次为自己缺乏诗歌的天赋与灵性而苦恼,久了便自然而然地歇下笔来。直到今日,早已不作诗的我,还常会被一些朋友称作诗人,有的甚至还在前面贯以“著名的”一类的修饰。我不知道,朋友们这么善意地叫,会不会让现时代的一些诗人们感到大不敬。
在热衷于古体诗之前,我大多是作新诗。那时的新诗,也被称作短行诗。虽然写过好几年,也时常受到一些不擅创作的朋友们的赞誉,但我总是感觉到自己诗歌中的飘浮,以及渐自而来的表达中的苍白。我那个写满新诗,经常被同龄人们争相传阅的白色的硬面抄,渐渐地也不知丢失在岁月的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至今都尸骨无存。于是,我干脆不再去想念它,就当它从不存在过,但那些曾经的写诗的岁月,以及岁月中偶尔流星一般划过的情感的火花,却在我的人生刻下了深痕。让我一度孤独地享受着那些痛并快乐着的时光。或许,那就是我曾经的少有活力而不无忧伤的真切的青春吧!它们伴随着我,走过了人生的一季又一季,让我不至于在一些难以承受的痛楚中泯灭。
虽然那些有着诗歌相伴的日子都过去了,但我总是会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地沉浸在它的意境里,有时甚至达到难以自拔的地步。故而在近些年,我也曾公开地承认,自己虽然不再写诗,但血管里所流淌着的却仍是诗歌的血液。这正如一个小有名气的散文作家,就曾在一个喝酒的夜晚,当众说我“骨子里是诗人”。
在我看来,“诗人”的确是个神圣的名字。无论别人怎么劝慰,我都感到无法去佩带上它的符号。因为我怕自己一时的轻狂,会铸就了对诗歌造成永远抹之不去的亵渎。
我还是喜欢那些能够悠闲地听雨的日子。虽然说是“日子”,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季节”。要是换了淫雨纷飞,我更乐意走出这蜂巢一样的居所,到外面清冰而广阔的世界里去漫步。有时雨密点,我就撑起一把不咋鲜艳的绸布雨伞,任那些调皮的雨滴们,沙沙作响地洒落在上面,一面暗自想着些不着边的事儿。要是换了二十年前,我会经常置身于黑洞般深远的街巷,漫无目的地独自走到深夜。
以前,我曾一度迷信未来是如何地璀灿,甚至会无知地臆想着踏着红地毯生活的意气风发劲。时至今日,我才终于弄得明彻,唯有那精灵般飘洒而下的雨滴,才是大自然实实在在的恩赐。它所润泽的岂止是干渴的大地,还有那些远离故土的游子的心田。虽然我所洞悉的那个精灵的世界,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