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南烟火平江路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一千多年前，唐代诗人杜荀鹤送给友人的诗句，依旧贴切得不得了。姑苏古城，千年如此。

平江路就是这样的。

打开南宋的《平江图》、明末的《苏州府城内水道总图》，对照着电子地图，你也能发现，平江河旁边的这一片区域就仿佛被施了冻结魔法，丝毫未变。河流永是流淌，街道依旧繁华，人潮如织。小桥、流水、人家，尽在眼前。如今的平江路一带再现了千年以前城市中心熙熙攘攘的模样，但在2009年的现代社会中，它还是一块璞玉。“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的盛景不再，留下的是朴朴素素的人间烟火，是江南人家居住在临河小巷的生活方式。

平江路是手绘地图重磅推荐的目的地，也是背包客们的必探之处。制作地图那一段时间，我和毛毛一从工作、学习中脱身，就混迹在平江路。时间长了，就好像我们也在这条街上生活，是平江路的一分子。我们和街上仅有的几家商铺的老板成了朋友，遇到眼熟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也会点头示意，笑着问个好。

十年前，平江路上居住的人家还很多，店铺很少。仅有的几家商铺也就是理发店、水果店、小超市，跟任何一处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区没什么区别。街上一家小茶馆、一家咖啡馆和一家青年旅舍，让这里悄悄地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尽管从外面看起来，整条街就仿佛一幅出自大师之手的江南水墨名画，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平江路上总是充满了浓烈的生活气息。

每一天清早，你都有机会看到阿婆在巷口生炉子，升起袅袅青烟。听到老阿姨隔着平江河聊天，“倷啊切了哟（你吃了吗）？”“切个撒（吃了什么）？”“想切撒（想吃什么）？”不过一会儿，又能听到叮叮当当的脚踏车声，那是隔壁老娘舅拎着刚出炉的烧饼油条回家去。到了晚上，这条街上的店家早早就打烊了，一盏盏代表着家的灯火亮了起来。我很佩服古城里的苏州人，几百年如一日，没有夜生活。晚上九点一到，平江路上肯定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这倒是很符合苏州的气质，颇有一种“管它今夕何夕，我就是要早点休息”的气场。

月光下，青石板路，曲径通幽，每条巷子都有故事，平江路的每一个拐角都通向人间的喜怒哀乐。平江河里的水在这温柔夜色里泛出粼粼波光，轻轻荡漾。若是碰巧在春天，河道两边的杨柳随晚风摇摆，拨人心弦。这种时刻，坐在河边石栏杆上，望着斑驳的墙面，真的太让人感到时光倒流，仿佛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姑苏巷陌。在这样的晚上，我忽然有点明白，明清时代为什么有那么多达官贵人退休之后来到苏州隐居——在姑苏城里，过的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生活，人在其中，自在、舒适、怡然自得。

如果在平江路，我们能够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专门售卖我们亲手设计制作的手绘地图，怎么样呢？

那一定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2009年4月，一个春雨蒙蒙的夜晚，我和毛毛到平江路去找方丈，了解一下手绘地图在他那儿的售卖情况。那一年，平江路上的路灯刚刚装好，我和毛毛走在路上，恰好碰上街灯齐齐亮起，一时之间，雨水倒映，金光闪闪。石板路上人迹稀少，明堂咖啡馆倒是热热闹闹的，坐满客人。

“喝咖啡？”

“喝啤酒！”

方丈送来酒，我们便坐下来一块吹牛。

“咖啡馆人气不错啊！”

方丈拿起酒放到嘴边，又放下，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情。

“徐涛，你是不是一直想开一家店来卖手绘地图？”

我一听，精神一振，立马坐直。

“是啊！”

“正好，我有一个地方，就在附近，平时只用来放些瓶瓶罐罐的杂物。就是有点小，只有三十二平方米，不过，你收拾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带我去看看吧，就现在。”我立马说。

我们三个出了咖啡馆，从平江路拐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巷子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联萼坊。巷子里没有灯，黑乎乎的。第一眼，我不大满意。房子的确小，狭长，一目了然，位置也不在主道上。可是，很奇怪，我心里没有立马放弃的想法。

站在这间小黑屋的门口，我静静环顾四周，一片绿色映入眼帘，是芭蕉。“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曾经护花惜春季，一片痴情付水流。”水？对，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平江河。街灯投下的波光，在芭蕉叶缝隙间隐隐约约闪光。我顿时觉得，对了，对了，这就是我想要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偶然。

那一年，是我毕业参加工作的第九年，不再是迷茫或冲动的职场小白，但心里还有点想要折腾一下人生的蠢蠢欲动。然而，在这之前，我还没那么具体地想过要开一家店。我不知道心中的那份蠢蠢欲动会是什么。命运就是这样带着我们走到了一个路口。我和毛毛结了婚，还没要小孩，各自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生活是安稳平静的，但常常又觉得缺了一点什么。闲暇时，因为爱好做了一份手绘地图售卖。现在我们决定为了这张手绘地图，开一家小店。看着偶然，又顺理成章。

手绘地图和开店，是计划外的事情，并不在我们人生的to do list上面。它像一个小亮光，在远处隐隐约约地散发着光晕，不是很清晰，但很迷人，让人想去探索。

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我们好像又有点犹豫了。因为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而未知就意味着风险。

我们从来没开过店，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始。即使身边也有打理着自家店铺的朋友，但做一门生意又不是小学生学写字，总不是跟着描描画画就能会的。看别人开店和自己开店完全是两码事。好吧，开店首先需要房子，需要人，需要钱。房子目前看起来是找到了最佳选择。人呢？一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做着进出口报关的小生意，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也可移动办公，只要每月完成订单目标即可。毛毛呢，她的时间更要比我多了。她每月把学校的课程上完，其他的工作都可以在家里完成。而且，高校教师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假期啊，够用。

钱的问题，大概是最大的障碍。虽然我们工作有几年了，但也没啥存款。之前的一点存款也投资在青年旅舍上面了，但是青年旅舍真的不赚钱。看看卡上的余额，只有惨兮兮的两万块钱。我粗略计算了房租、装修费、手绘地图制作费，光这些基本费用加起来，两万块是远远不够的。难不成我们要借钱开店？我想听听毛毛的意见。

我问毛毛：“我们真的要为手绘地图开一家店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现在方丈正好有个房子，天时地利人和。”毛毛颇有时不我待的想法，“钱的话，可以去借一点。开店顺利，最好；要是开店不顺利，我们俩加起来的工资也能撑住吧。而且，如果我们真的开店的话，也可以把其他一些东西放进来卖呀。”

经过一番交谈，我们似乎找到一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感觉。

“当胆怯的智慧还在犹豫时，勇敢的无知已经行动了。”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矛盾，做胆怯的智慧者，还是勇敢的无知者呢？无法选择。想到《马太福音》中的一句话：“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是的，每天都有忧虑负担，与其在担忧中度过每一天，不如立即行动。不管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我们决定去探索一下远方未知的世界。

命运就这样，在这个雨夜悄悄给我和毛毛安排了一个拐角。未知世界的门被打开了，我们看见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并为能参与其中而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