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赵冬雷又被送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环顾四周,除了铁门,其他三面都是墙壁,连窗户都没有。房间里仅仅只能摆下一张单人铁床和一个马桶,一股淡淡的臭气扑鼻而来,但鼻子很快适应,臭气又消失了。
“这还是条件最好的房间!”赵冬雷心中充满了悲凉。他全身缩做一团,躲在床上的角落回想刚才的会谈,琢磨着申请通过的可能性。他突然想到“过电”,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回忆到“过电”的时候还是难以忍受。
“过电”就像一台正在运转的电脑,突然间断电。显示器黑了,硬盘不再转动,所有的部件都停止了工作,记忆丢失,数据清零——那一瞬间,世界就这么崩溃了。对赵冬雷而言,那是一种比死亡还恐怖的体验。
赵冬雷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过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两个脚步声,一个是熟悉的陈护士的咚咚咚声,另一个却很奇怪,和护士的节奏很合拍,应该是一同走的,却又有点慢,触地好像金属在摩擦。
终于,脚步声在自己的房前停住了,然后是掏钥匙的声音,很快,沉重的铁门就打开了。
那个在长桌前戴着墨镜的奇怪中年人一拐一拐走了进来,右脚和右手看上去像是假肢,护士一句话都没说,“砰”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你们这儿的护士可真够温柔的。”中年人裂开嘴笑道。
赵冬雷突然感到了渺茫的希望,却又不敢确信,只得紧张地问道:“您是?”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语秋,是义工。”张语秋揉揉鼻子。
“您来这儿是?”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还得在一起过一段日子呢。”张语秋一屁股坐在了赵冬雷床上,“你年纪比我大,我就叫你老哥吧,你叫我小张就行。”
“这么说,我的申请得到批准了?”赵冬雷激动万分,紧紧握住张语秋的手。
“差不多了吧。”张语秋东瞅瞅,西看看,这个地方对他来说确实很稀奇。
“真是太感谢您了。”
“和我没什么关系。”张语秋倒是实话实说。
“二十多年啊,”赵冬雷相当感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终于盼来了今天。”
“这个——”张语秋眼珠乱转了一气,最后还是谨慎问道,“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老哥你。”
“您问,您问。”
“我看了您的档案,发现你在入院的时候提到过,你是时空穿越者?”
顿时,赵冬雷的面色沉了下来。
“怎么啦?老哥你不方便说。”
“哦,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赵冬雷赶紧回答道,他有些担心这个义工的来意了,但眼下的情形,又不能不回答。
“老哥不想说也没关系,”张语秋笑道,“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我平时在网络上看多了时空穿越的小说,想问问你老哥的亲身经历是怎么回事。”
“唉,”赵冬雷长叹了一口气,“其实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是时空穿越了,还是精神错乱。”
“不管怎么样,老哥你还是说说吧。”张语秋兴致勃勃地问道,他其实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身为时空穿越者赵冬雷会混得这么惨?只是这句话不好直接问出来罢了。
“好吧,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也没什么好保密的了,”赵冬雷犹豫了片刻,最后苦笑道,“医生们都不相信我的说法,这也难怪。”
“那些医生!”张语秋一脸地不屑。
赵冬雷仅仅犹豫了片刻,就决定和盘托出,毕竟这些事情,在十多年前他已经完整地交代过很多次了——虽然从来没有人相信他。
“在穿越以前的时空,我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四十二岁,在情报部门担了个小官,负责情报搜集和分析工作,收入不错,工作稳定但也没什么前途,生活简单而平静……”赵冬雷缓缓说道,他神情肃穆,似乎渐渐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因为刚破获了一个跟踪了几年的大案子,工作完已经是凌晨时分,外面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为了早点回家,我特地抄近路通过一条很僻静的小巷,突然间一道蓝色的电光从眼前闪过,无比绚烂,然后脑袋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啦。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等等,你是以自己的身份来到了两年前的时空,还是附在了别人身上?这个时空会不会有两个你自己,一个四十岁,一个四十二岁?”张语秋问道。
“都不是,”赵冬雷说道,“我是带着四十二岁记忆的灵魂,回到了两年前自己的身上,所以没有出现两个自己。严格地说,这应该算是重生。不过从技术上讲,还是属于时空穿越。”
“好吧,请继续。”
“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延续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还花了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路,并做出一些计划,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要挑选最优的线路。”
“嗯,老哥你相当谨慎。”
“我等待了整整一个月,当我基本确立好自己的目标,并开始了行动时……”赵冬雷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面部表情也开始扭曲,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首先,我将全部积蓄投资到一支仅仅短期内会暴涨的股票上,在办完手续回家的路上,我出了车祸……”
“车祸?”张语秋瞪大了眼睛。
“是,”赵冬雷叹道,“并且是深度昏迷,脑内严重积水,成了植物人。”
“这……”张语秋沉默了,看来即使是时空穿越者,即使掌握了世界的未来,也逃不过命运的嘲弄。
“当时真的很苦,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积蓄也不翼而飞,她还大着肚子。”赵冬雷长长叹了口气,“幸亏我的妻子一直细心照料着我,有一天,奇迹出现,我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们一家终于团聚,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赵冬雷喃喃道,“可是我突然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日历。”
张语秋遽然一惊,隐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对我来说,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赵冬雷叹道,“我清醒的那一天,竟然就是我离开以前那个时空的同一天。”
“也就是说,你整整昏迷了差不多两年,当你醒来的时候,你所能预知的未来,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过去?”
“真够讽刺吧,上帝将我丢到了两年前,却又安排我在两年后醒来?”赵冬雷摇头道,“你们无法知道我的期待有多高,花费了多少心血,得知这个结果后有多么难以接受。总之,那一刹那间我丧失了理智,开始歇斯底里。我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当我清醒的时候,已经被紧紧捆在病床上,正要被电击,然后,我再次晕了过来……”
“你的经历还真是……”张语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很令人无语吧?”
“事到如今,老哥还相信持自己经历过空穿越吗?”
“我不确认,”赵冬雷的目光有些茫然,“如果我不是穿越者,那么我的一切行为,包括我的精神错乱都无法得到解释。但如果我是穿越者的话,我想我就是史上最倒霉的穿越者了。”
“是啊。”张语秋深有同感。
“不管是真是假,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都不要紧了,”赵冬雷凄凉地笑道,“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
“我能理解,”张语秋笑了笑,随口问道,“对了,你买的那只股票怎么样了?”
“早成了一堆废纸,”赵冬雷又苦笑了,“那只股票应该在几个月内翻几番,然后被揭发重大舞弊嫌疑,半年后股票停牌,随后公司宣告破产。但我当时还昏迷在病床上,没法在合适的时机抛出去,结果投机变成了打水漂。”
“嗯。”张语秋不便再问下去了,“那么,我们离开这里后直接去你儿子家吧?”
“唔,大概是吧。”赵冬雷含含糊糊说道。
“这样也好,”张语秋自顾自兴高采烈地说道,“将来由儿子照顾你,也可以放心过日子了。”
“但愿如此。”赵冬雷有些无奈。
张语秋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马上想到赵冬雷已经离家二十多年,唯一留给家庭的仅仅是沉重的债务,这趟回家之旅未必是愉快的旅程。
张语秋试图转移话题,问道:“你的妻子还好吧?”
赵冬雷沉默了片刻,“她为了我的事,积劳成疾,得了肝癌,两年前已经过逝了。”
张语秋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早习惯了。”赵冬雷淡淡道。
两人陷入了沉默,场面有些尴尬。
过了半天,张语秋扬起自己的机械手,又抬了抬了机械腿,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吱声,说道:“其实大家都一样,几年前,我的老爹也被我这不争气的儿子气得心脏病发,走了。如果当年没有车祸,不会残疾,我的人生大概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吧,说不定已经从实习记者转为正式记者,在全世界各地奔波……”
“如果没有车祸,我会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实施,两年时间至少也成为百万富翁吧?然后和老婆孩子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赵冬雷也陷入了沉思,“可是,如果不去买股票,就不会走在事故的车道上,也不会遭遇车祸了……说起来,就算没有发财,也不是不能过幸福的日子吧。”
“如果你没有穿越重生,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张语秋开着玩笑。
“既然上天赐予了人类天赋,必然有其用处,但不是每个天赋者都能将自己的能力用在合适的地方,”赵冬雷自嘲道,“就比如我吧,成了掌握了两年未来命运的先知,竟然只想为自己赚点小钱,难怪会遭到天谴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谴?如果上天真是别有用意,那又何必这么惩罚你呢?难道还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才折磨你的吗?”张语秋不以为然,“再说,重生又不是你的选择,你能怎么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重复一遍以前的生活?或者当先知来预言未来,最后被小白鼠研究一辈子?”
“谁知道呢。”赵冬雷叹了口气。
“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张语秋转移了话题,“回家后有什么打算吗?”
赵冬雷黯然摇摇头,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问道:“对了,最近有什么新闻吗?我可是与世隔绝了二十多年呀。”
“新闻?有吧。再过半年,美国可能会选举出第一个亚裔、非党派总统,这是既第一个黑人总统,第一个女总统之后的最大新闻了。至于娱乐方面嘛,非洲版的神雕侠侣上映,获得了创纪录的收视率,那部戏我也跟风看了一下,天啊,都是黑人演员,虽然演技都不错,身材也蛮好,但你想想,黑不溜秋的杨过小龙女,黑不溜秋的郭靖黄蓉,一个个颧骨突起,眼球突出,头发又短又卷,鼻子又厚又大,嘴唇丰满但是外翻,要命的是走起路来八字脚,牙齿倒是雪白闪亮,可一旦闭上嘴在晚上就成漆黑一片了,能看得下去吗?”张语秋耍起了贫嘴。
赵冬雷愣了一下,虽然明知是开玩笑,但脑海中不免想到黑人版神雕大侠的滑稽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