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卖布谣之群十首

【第一辑】

劳动节歌

一

世界，世界，

谁能创造世界？——

不是耶和华，

只是劳动者。

世界，世界，

劳动者底世界！

二

劳动者，劳动者，

谁能管辖劳动者？——

劳动者没有国家，

劳动者只有世界。

劳动者，劳动者。

世界的劳动者！

三

劳动节，劳动节，

谁能纪念劳动节？——

除开政府资本家，

不分国界种族界。

劳动节，劳动节，

世界的劳动节，

世界的劳动者底劳动节！

一九二一，四，三〇，在萧山

八点钟歌

一

工作八点钟，

有的农，

有的工。

耕耕种种，

织织缝缝，

筑成基础，

架起梁栋；

吃的穿的住的，互相供奉，

一件也不曾白享用。

好！工作八点钟！

不是工作八点钟，

怎能减少劳动者底苦痛？

二

教育八点钟，

科学懂，

事理通。

疗治愚蒙，

开拓心胸，

本能发展，

知识扩充，

向黑暗里把光明输送，

才觉得前途希望无穷。

好！教育八点钟！

不是教育八点钟，

怎能觉悟劳动者底苦痛？

三

休息八点钟，

睡意浓，

鼾声重。

四肢舒纵，

双眼蒙眬，

一天栗碌，

一觉从容。

就做个把快活安闲的梦，

也教人精神爽骨节松。

好！休息八点钟！

不是休息八点钟，

怎能慰藉劳动者底苦痛？

一九二一，四，三〇，在萧山

五一运动歌

一

五一运动，五一运动，

劳动者第一成功。

虽则成功，

也难免几回飞溅血花红！

断头台上。

枪弹丛中，

有多少牺牲者曾经断送！

五一运动，

悲壮啊！成功底历史多么惨痛！

五一运动，

光荣啊！成功底代价多么珍重！

二

五一运动，五一运动。

劳动者第一成功。

美也成功；

欧也成功；

只有特殊的亚东，

还脱不了资本家底牢笼，

瞧不见世界的劳动潮流涌！

五一运动，

醒来啊！支那人底清梦！

五一运动，

起来啊！支那劳动者底奋勇！

一九二一，四，三〇，在萧山

金钱

肩也不担，

腿也不赶，

手也不起茧，

额也不流汗；

尘土也不粘，

烟煤也不染，

锤钻针线锄铲，

也不曾拿一件，

居然穿得温暖，——而且绫罗绸缎，

吃得香甜，——而且油腻肥鲜，

住得安全，——而且楼台庭院。

羞惭也羞惭！

白住白吃白穿！

·

“‘将钱买过，

并无罪过’，

你不见穿吃住的代价是金钱？”

哦！哪儿来的金钱？——

还不是劳工们血汗底结晶片！

一九二一，三，二七，在杭州

卖布谣（一）

嫂嫂织布，

哥哥卖布。

卖布买米，

有饭落肚。

·

嫂嫂织布，

哥哥卖布。

弟弟裤破，

没布补裤。

·

嫂嫂织布，

哥哥卖布。

是谁买布，

前村财主。

·

土布粗，

洋布细。

洋布便宜，

财主欢喜。

土布没人要，

饿倒哥哥嫂嫂！

一九二〇，五，三一，在杭州

卖布谣（二）

布机轧轧，

雄鸡哑哑。

布长夜短，

心乱如麻。

·

四更落机，

五更赶路；

空肚出门，

上城卖布。

·

上城卖布，

城门难过；

放过洋货，

捺住土货。

·

没钱完捐，

夺布充公。

夺布犹可，

押人大凶！

“饶我饶我！”

“拘留所里坐坐！”

一九二〇，五，三一，在杭州

收成好

收成好，收成好，

爸爸妈妈开口笑：

“前年水荒去年旱，

可怜租也还不了！

今年晴雨多调匀，

也许多收几担稻；

旧欠新租一扫清，

全家还够一年饱；

不但全家饱一年，

有余更上行家粜，

听说今年米价贵。

粜得钱多好运道！”

爸爸说，妈妈笑；

阿二跟著跳：

“粜得钱多好运道

给我做件新棉袄！”

爸爸头一摇；

妈妈轻轻叫：

“阿二来，

别胡闹！

果然钱多好运道，

也不用你开口讨，

别说新棉袄，

就是新裤新鞋新袜新毡帽，

也许给你做一套。

但是虽说收成好，

毕竟如今难预料。

好孩子，别胡闹！

吃饱饭，快睡觉！

明朝起得格外早，

早早去割饲牛草！”

·

“天天只吃一堆草，

老牛耕田耕到老；

阿二天天割牛草，

一件棉袄想不到！

收成好，收成好，

一件棉袄想不到！”

一九二一，二，二七，在杭州

田主来

一声田主来，

爸爸眉头皱不开。

一声田主到，

妈妈心头毕剥跳。

爸爸忙扫地，

妈妈忙上灶：

“米在桶，酒在坛，

鱼在盆，肉在篮；

照例要租鸡，

没有怎么办？——

本来预备两只鸡，

一只被贼偷；一只遭狗咬；

另买又没钱，真真不得了！——

阿二来！

和你商量好不好？

外婆给你那只老婆鸡，

养到三年也太老，

不如借给我，

明年还你一只雄鸡能报晓！”

妈妈泪一揩，

阿二唇一跷：

“譬如贼偷和狗咬，

凭他楦得大肚饱。

别说甚么借和还，

雄鸡雌鸡都不要。

勤的饿，惰的饱，

世间哪里有公道！

辛苦种得一年田，

田主偏来当债讨。

大斗重秤十足一，

额外浮收还说少。

更添阿二一只鸡，

也不值得再计较！

贼是暗地偷；狗是背地咬；

都是乘人不见到。

怎像田主凶得很，

明吞面抢真强盗！”

妈妈手乱摇：

“阿二别懊恼！

小心田主听见了，

明年田脚（注）都难保！”

（注）绍兴田户除向田主赁田播种外，另有所谓“田脚”的，由田户自相买卖。但田主也有权硬行收买“田脚”，不准他再种这田，叫做“起田脚”。

一九二一，二，二八，在杭州

雪门槛（注）

雪门槛，雪门槛，

车轮碾过突突颤，

车轮颤，车夫叹，

车重如山拉不转；

车轮生角地生棱，

棱角重重走不成。

·

走不成，车客怨，

“快拉”“快拉”连声喊，

车客连声喊，车夫满身汗。

车子到门客落车，

北风鼓得空车满，

热汗吹成冷汗流，

车轮不颤车夫颤！

（注）积雪成棱，车夫呼作雪门槛。

一九二二，一，一八，在杭州

“每饭不忘”

饭碗端起，

我就记起——

他，

他姓李！

·

饭碗端起，

我就记起——

他，

他死在萧山县监狱里！

·

饭碗端起，

我就记起——

他，

他是中国农民牺牲者第一！

·

饭碗端起，

我就记起——

“其余没有人了吗？”

难道中国农民全都跟著他断了气！

一九二二，二，二六，在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