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一 勤訓李文炤(二)
治生之道,莫尚乎勤。故邵子云:“一日之計在於晨,一歲之計在於春,一生之計在於勤。”言雖近而旨則遠矣。
無如人之常情,惡勞而好逸,甘食媮衣,玩日愒歲。以之爲農,則不能深耕而易耨。以之爲工,則不能計日而效功。以之爲商,則不能乘時而趨利。以之爲士,則不能篤志而力行。徒然食息於天地之間,是一蠹耳。
夫天地之化,日新則不敝。故户樞不蠹,流水不腐,誠不欲其常安也。人之心與力,何獨不然。勞則思,逸則忘,物之情也。
大禹之聖,且惜寸陰。陶侃之賢,且惜分陰。又況賢聖不若彼者乎?
第二 儉訓李文炤(二)
儉,美德也,而流俗顧薄之。貧者見富者而羨之,富者見尤富者而羨之。一飯十金,一衣百金,一室千金。奈何不至貧且匱也。
每見閭閻之中,其父兄古樸質實,足以自給,而其子弟,羞向者之爲鄙陋,盡舉其規模而變之。於是累世之藏,盡廢於一人之手。況乎用之奢者,取之不得不貪,算及錙銖,欲深谿壑。其究也,諂求詐騙,寡廉鮮恥,無所不至。則何若量入爲出者,享恒足之利乎。
且吾所謂儉者,豈必一切捐之。養生送死之具,吉凶慶弔之需,人道之所不能廢。稱情以施焉,庶乎其不至於固耳。
第三 居室記陸游(三)
陸子治室於所居堂之北。其南北二十有八尺,東西十有七尺。東西北皆爲窗,窗皆設簾障,視晦明寒燠,爲舒卷啓閉之節。南爲大門,西南小門。冬則析堂與室爲二,而通其小門,以爲奥室。夏則合爲一,而闢大門,以受涼風。歲暮必易腐瓦,補罅隙,以避霜露之氣。
舍後及傍,皆有隙地,蒔花百餘本。當敷榮時,或至其下,方羊坐起。亦或零落已盡,終不一往。有疾,亦不汲汲近藥石,久多自平。家世無年,自曾大父以降,三世皆不越一甲子。今獨幸及七十有六,耳目手足未廢,可爲過其分矣。然自計平昔,於方外養生之説,曾無所聞。意者日用亦或默與養生者合。故悉自書之,將質於有道之士云。
第四 黄鸝與燕(二)
燕與黄鸝交飛。黄鸝曰:“子安歸?”燕曰:“吾歸堂,子安歸?”黄鸝曰:“吾歸柳。”
燕曰:“柳殊不若堂之安也。”黄鸝曰:“不然。夫柳者,天也。堂者,人也。吾晝棲乎柔枝,夕蔭乎茂葉。吾飛翔自如,無與人事也。吾游乎柳,吾有時而去,柳無日而不存也。若夫堂,有門有簾,其開且闔,固人爲政也。子譁而噪焉,而人且憎子也。堂之中有盛有衰,有興有廢,其盛也興也,子不得與焉,其衰也廢也,吾憂子之共之焉。而子顧沾沾以處堂自幸,宜乎子之與雀而同譏也。”燕曰:“善。”
故君子任天不任人。
第五 地方自治(三)
地方者,國土之一部分,而國民之身家所寄託焉者也。惟地方發達健全,斯國家得以鞏固,人民得以安寧。故立憲之國,無不行地方自治制者。
所謂地方自治制者何?即以地方之人,籌地方之財,經營地方之公共事業也。溯厥權輿,英國實爲先導,各國遂相繼仿行。雖定制互有異同,然因其風俗習慣,自謀樂利,而受裁制於中央,則一也。
我國古時,族黨比閭,各司其職,實開地方自治之先河。降及後世,遺風猶在。略舉之,如公舉鄉官,申明社約,服從公斷,設立民團,以及善堂、醫局之類,皆是也。今地方自治之制既已頒行,人民之所以自謀其樂利者,道自有在,正不容忽視之也。
第六 弟告兄小學校改建落成書(三)
鄉間兩等小學校,業於本月初五日竣工,初八日舉行落成禮。自吾鄉董事外,縣視學、學務委員、警察科長,暨本鄉熱心贊助之人,咸集焉。縣令亦派人爲代表。
初由鄉董報告改建工程。凡占地若干畝,新起及改造屋若干間,費銀若干圓。其中出於公款者幾何,出於捐助者幾何,以及此次建築,用意何若。此皆吾兄在家時所具知,無煩更述。
後由縣視學演説。極稱校舍之堅固樸素,有裨實用。繼言今文明國民,殆無一人不就學者。吾鄉今者,風氣日益開通,就學者日衆,致校舍不能容,誠爲可喜。然統計之,猶不及十分之五。深望此後,風氣益開,就學者益衆,俾校舍之增廣,亦隨之而無窮。聞者頗爲動容也。
校中請吾兄觀禮信一紙,雖已過期。然校長及本鄉董事,以吾兄熱心贊助,意甚殷拳,亦可感也。兹仍附上一閲。
敬啓者:敝校改建校舍,業已竣工。兹定於本月初八日上午九時,舉行落成禮。夙蒙執事熱心贊助,欽感無已。届時務望惠臨,共襄盛舉。無任盼禱。肅此敬頌
子良先生著安。
振化鄉兩等小學校謹啓
第七 文字(三)
黄帝始制文字,倉史遺跡,今尚有摹刻者,略具形體而已。三代古器,存者尚多。考其銘刻,在商尚簡,逮周始繁。大篆起於周,小篆及隸起於秦,草書起於漢,真書起於漢魏間。若草之變者爲行,真之工者爲楷,蓋又在其後矣。今各體並存。而普通應用,惟行與楷。
滿洲、蒙古,字皆直下而右行。回部有回紇字,西藏有唐古忒字,皆旁行。五族各有文字,而通行則以漢文爲主。
泰西文字,最古者爲埃及,次則希臘、拉丁。今諸國文字,皆導源於此。其所以相承而漸變者,以各國之方言不同也。東洋諸國,校文明者,朝鮮、日本、安南,文字皆出我國。各隨其國之語言,變化用之。猶西洋文字之祖希臘、拉丁也。
第八 印刷術(三)
制一器,立一法,守之不變,必窳敗放失,不適於用。惟因時損益,去其敝害,彌其缺失,始有進步。
吾國印刷一術,始於漢代之石經。至五季時,有鏤版。北宋時,有活字。歷元明以迄清初,相承無變。及清季世,西法東漸。獲改進之師資,斯業乃日昌矣。
夫歐洲發明印刷,後於吾國數百年。然其進步則遠過吾國。同一鏤版也,有爛銅、鑄鋅等法,則毫髮不爽矣。同一活字也,有壓紙、鎔鉛等術,則散亡無慮矣。而且用機器以代人工,用汽電以省人力。頃刻之間,萬紙争傳。迥非篤守舊法者,所能逆覩。可見凡事必改良而後有進步,印刷術其一端也。
第九 僥倖與向上(二)
己不如人,力求進步,是謂向上。不自量力,妄希襲取,是謂僥倖。僥倖心不可有,向上心不可無。
夫人生慾望無窮。今日之所處,在昔日視之,或以爲有餘。在今日視之,復以爲不足。此固人類之通性,無可遏阻,抑亦不必遏阻也。但地位之高,豈容竊據,彼其人之勳業所以獨隆,譽望所以獨著,亦必有其致此之由。或學問過人焉,或才略優長焉,或閲歷充足焉,固非可以僥倖致也。乃或者不問己之才識學力,惟豔羨他人之所處,豔羨之而不得,則嫉妬怨恨之心生焉。是自求墮落也,非向上也。
然則求向上者,如之何?曰:濬學識,具才能,淬厲精神,力求進步而已。
第十 勃羅斯(三)
勃羅斯者,蘇格蘭君也。六百餘年前,屢與英吉利搆兵。衆寡不敵,輒爲所敗。迨第六次,良將盡亡,疆土亦失。不得已,伏匿茅屋中以避兵。
時勃羅斯孑焉如寄,末路興嗟,乃席地偃卧。瞥見梁上蜘蛛,吐絲作網。勃既無聊,姑覘之以遣悶。梁有二椽,其一較低。蛛繫絲高椽,引其一端,欲下垂於低者。垂未及半,絲斷而墜,前功盡棄。然蛛雖蹉跌,攀援力作,仍不少衰。墜而復起者六,迄未就緒。勃顧影自憐,喟然歎息,而蛛復援絲下矣。
至第七次,竟無波折,微絲一縷,直達低椽。兩端既繫,其餘易易。瞬息間已成方罫形。勃大感動,奮然曰:“吾敢不如蛛乎!”躍而起。號召舊部,蒐集散亡。再與英戰,復有蘇格蘭。
第十一 登龍華寺浮圖記(三)
龍華寺者,上海西南鄉一古刹也。相傳爲吴大帝時所建,迄今一千數百年矣。
寺門之外,有浮圖七級,高聳雲表,頗宜憑眺。某日,余登焉。層累而上,無異螺旋。於是緩步進行。迨最上一層,乃倚窗而遠矚。
時則附近景物,歷歷在目。其蜿蜒如帶者,黄浦江也。其曲折若線者,滬杭甬鐵道也。其矗立如峯者,天文臺也。其房舍比櫛者,上海縣城也。其整齊有度,森如壁壘者,製造局也。其縱横方罫,儼若棋局者,租界中衢路也。俯視則菜畦麥隴,一色青青。仰觀則雲氣蒼茫,蔚藍無際。蓋離地已百餘尺矣。
嗟乎!自孫吴迄今,人事之變遷何限,而浮圖獨超然物表,未改舊觀。是足動登臨之感已。
第十二 望遠鏡記(三)
望遠鏡,所以擴視力也。最大者,在美國金山山巔,寬三尺六寸。爲其國富户里克所創,即以其名名之。因創此鏡,先修房屋,費百餘萬元。由此鏡窺水星,則其中有地,有河,有海,有島,有冰雪,有雲,一一可辨。其次在華盛頓。房爲圓形,有機可旋轉之。鏡面寬三尺餘,長約二丈餘。以機運動,方位均可準對。以窺天,則無星處多有星,且有紅色藍色者。以窺月,祇見水溶溶然。其光射目,不可久視。目離鏡,猶眩耀不能見物。
地行至速。故遠鏡之架,以電氣運之。其遲速,一準於地球之行動。然後可以久視而有所見。否則地球行而遠鏡不行,不過刻許,所欲觀之星象,已離鏡矣。
第十三 燐火(二)
張氏兒與鄰人夜行田間。遥見叢墓之處,火團數簇,隱現於長林豐草間。鄰人曰:“此鬼火也。”張兒趨前,欲就視之。火若遠避者然,終不能及。張兒退,火又在後,若相逐者。少頃即没。張兒怖,疾馳而歸。入兄室,告以故。兄乃取火柴,攜其弟手,同至暗處擦之。有光瑩然。曰:“此名燐火。汝頃所見,即此物也。凡動物之骨,皆含燐質。死後骨腐,燐浮遊空氣中。或聚如團,或散如星。我趨前,則前之空氣,爲我推移,故若前遁。我退後,則前之空氣,來補其虚,故若來追也。墟墓之間,多埋人獸之骨,故易見燐火耳。”張兒恍然大悟。
第十四 入營後與友人書(三)
前入營時,蒙親戚故舊遠送郊坰,勗以盡忠報國,無隕家聲。某雖不才,敢忘厚意?
入伍以後,幸復耐勞,堪以告慰。營中規則,至爲嚴整。晨興晚息,皆有定時。點名時不得託故不到。在宿所,不許大聲譚話,引吭高歌。蓋軍營最重紀律,不得不養之有素也。飲食清潔,有益衛生。寢具用器,尤爲注意。每週須檢查一次。以近日統計,知疾疫之減殺軍力,校創痍爲尤甚也。智識教授,與操練並重。以今日戰事,非徒勇所能有濟也。
每逢日曜日,又有人演説古來忠烈事迹,及我國今日積弱受侮情形。聞之,未嘗不感激泣下也。困獸猶鬭,而況於人。蠭蠆有毒,而況於國。國家積弱至此,衛國之責,非我輩國民任之而誰任之哉!吾兄夙有志於軍事,甚望畢業以後入海陸軍學校,研究武備。他日馳驅疆場,爲國宣勞,亦男兒快事也。書不盡意,惟亮察。
第十五 苗族(二)
苗種不一,雜處於湘、蜀、滇、黔、粤、桂各省間。熟苗與吾人差異甚微。生苗則僻處山峒,據險爲固,言語不通,風俗不同。其居處也,斬木結茅,中置大榻,坐卧爨炊,悉在其上。其食物也,雜糧番薯,罕見稻粱;土物易鹽,視爲珍品。其服飾也,裹頭椎髻,跣足短衣,銀索錦裙,美觀自侈。蓋猶未脱初民氣象焉。
其人頗勤耕作,知飼蠶。故生活所需,尚足自給。又生長山地,出入險阻,無異康莊。其長技亦有足多者。惟剛倔嗜殺,若出天性。同族之人,往往因睚眦微嫌,尋仇不已。而越境殺人之事,亦時有所聞。沾以教澤,使之同化,實吾先進之責也。
第十六 游珍珠泉記王昶(二)
濟南府治,爲濟水所經。濟性洑而流,抵巇則輒噴涌以上。人斬木,剡其首,杙諸土,纔三四寸許。拔而起之,隨得泉。泉瑩然至清。蓋地皆沙也,以故不爲泥所汩。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
泉在巡撫署廨前。甃爲池,方畝許,周以石欄。依欄矚之,泉從沙際出,忽聚忽散,忽斷忽續,忽緩忽急。日映之,大者爲珠,小者爲璣,皆自底以達於面,瑟瑟然,纍纍然。
是日,雨新霽。偕門人吴琦、楊懷棟游焉。移晷乃去。濟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蓋稱最云。
第十七 勸人作日記書(四)
與兄别後,即以日記自課,已兩月餘。頗爲有味,鈔出兩則,附呈一閲。吾兄似亦可試爲之。
蓋日記之益,不徒免遺忘,便檢閲而已。父師之訓誨,朋友之箴規,當躬之返省,無一不可記入,則有益於道德。在校之所受,攻錯之所聞,研究之所得,無一不可記入,則有益於智識。不特此也。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弧矢之志,常在四方。將來學問有成,壯遊方始。若者爲歷史之陳蹟,若者爲地理之新知,若者爲實業所取資,若者備軍事之計畫。舟車所蒞,聞見必多。苟能一一筆之於書,便成絶精良之遊記。若身任要職,歷萬險,排大難,而卒克有成,則出其數十年所經歷,并足爲後人模範矣。
志大言大,吾兄儻以爲狂乎?
十四日,日曜。雨。午前在家,整理今年所作理科劄記。雖每日所作無多,積久,亦裒然成帙矣。午後偕大哥出南郭眺望。煙雨迷濛,遠山皆隱。傍晚開霽,始復湧現。天際長虹垂彩,林間宿鳥歸來。畫圖不啻也。晚飯後,讀《中華學生界》。四妹共一燈讀《中華童子界》。有不明白處,予爲詳細講解。
十五日,月曜。晴。晨六時起。整理寢具。漱洗畢,早餐。在園中散步片時,然後步往學校。校中所受課,爲算術、體操、國文、地理、手工。算題頗難,用心思索,幸得無誤。前所繪白河流系略圖,亦頗蒙先生奬許也。燈下温習前日所受歷史課,及本日所受地理課,畢。復將先生所評改作文本,詳加玩索。九時休息散步。十時睡。
第十八 昆蟲之農工業(四)
蟲類之中,其勞動有同於農工業者。蠶吐絲成繭,似紡績。蜜蜂釀蜜蠟,似造酒;其作巢似建築。
蛛絲出自體末之孔。其引絲結網也,先自内而外絡,復自外而内絡。圓整疏密,與人之編物殆無以異。
蟻類穴土而居。其居處,有若墻垣者,則壘以細沙石屑也;有若房屋者,則覆以小草,支以細木也。經營構造,幾同於土木之工。
美洲有收穫蟻,喜食草實。常擇草之有實者,羣集於其根,囓去旁生雜草,以衛其實。實落則收儲之,此猶農夫之耘田與收穫也。
又有稱爲畜牧蟻者,恃蚜蟲以生。蚜蟲就草木之芽而吸其汁,蟻又就蚜蟲而吸其汁。蓋蚜蟲腹部之後,有二細管,能分泌甘汁也。蟻既資生於蚜蟲,故常就其所在之處,加以保護,使不爲他物所傷。又或移其卵於植物繁茂處,使易長成焉。冬季則養之巢中,吸其甘汁。無異人之飼牛而得乳也。
昆蟲,動物之微者耳。而其自營生活之舉動,幾無異於人類。謂非造化之奇妙哉!
第十九 種植(四)
種植之要:曰墾地,曰播種,曰耙土,曰培壅,曰耘草,曰收穫,曰打穀。
墾地者,所以揉土使鬆,破土使分。俾氣水光熱,入於其中,而植物得萌芽也。墾地之法,園圃用鏟,田野則用犂,挽以牛。
播種者,所以下種入土也。其法,農夫肩荷一囊,囊中盛穀粒,緩步徐行,隨取隨撒,以均匀爲貴。
耙土者,所以破土塊,除惡草,使種子深入土中也。其法常用耙,有齒,或鐵或木。
培壅者,以補植物所需之料,而長養之也。植物在土中及空氣中,自能吸養生之質。其或不足,則必灌以水,壅以人畜糞,或草木灰、骨灰、石灰之屬。
耘草者,所以除去稂莠,勿使侵食膏液,而令所種之物,得飽受光氣也。其法或用手,或用器。
收穫者,物已成熟,刈之以待用也。刈稻麥者,或用鐮,或用鍥。穫後,束聚作垛,登場擊之。或堆爲露積,設法使雨不能沾溼。
刈穀之後爲打穀,所以使穀出殼及脱藳也。打稻者,用稻牀以投擲。打麥之器,以兩小棒爲之,有革連其兩端,是曰連枷。打豆及高粱,每用圓石或圓木,而架以牲畜。穀已脱藳,則揚之風中,以去雜質。其器用簸箕。
此外如捕蟲除穢之類,皆種植要事也。古人有詩曰:誰憐萬民食,粒粒非易取。可謂知言矣。
第二十 觀刈麥白居易(二)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黄。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惟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聽其相顧言,聞者爲悲傷。家田輸税盡,拾此充饑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禄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第二十一 意園記戴名世(三)
意園者,無是園也,意之如此云爾。山數峯,田數頃,水一溪,瀑十丈,樹千章,竹萬个。主人攜書千卷,童子一人,琴一張,酒一甕。
其園無境,主人不知出,人不知入。其草,若蘭、若蕙、若菖蒲、若薜荔。其花,若荷、若菊、若芙蓉、若芍藥。其鳥,若鶴、若鷺、若鷗、若黄鸝。樹則有松、有杉、有梅、有梧桐、有桃、有海棠。溪則爲聲,如絲桐、如鐘、如磬。其石,或青、或赭、或偃、或仰、或峭立百仞。其田,宜稻、宜秫。其圃,宜芹。其山,有蕨、有薇、有筍。其池,有荇。其童子,伐薪、采薇、捕魚。
主人以半日讀書,以半日看花、彈琴、飲酒,聽鳥聲、水聲、松聲。觀太空,粲然而笑,怡然而睡。明日亦爲之,歲更幾歟,代更幾歟,不知也。避世者歟,避地者歟,不知也。主人失其姓,晦其名。何氏之民,曰:無懷氏之民也。其園爲何,曰:意園也。
第二十二 陋室銘劉禹錫(二)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苔痕上階緑,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閲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第二十三 賦税(三)
國家政費,由人民供給之,此不易之常經也。古者政事尚簡,費用亦少,故徵税雖薄,初無不足之虞。今則世界大通,文化日進。行政既不能因陋就簡,國用自不免繼長增高。故自政府言之,當勤求治理,爲國民開闢利源,而不貴於出納之吝。自人民言之,當勉力負擔,爲國家厚其實力,而不容以菲薄自甘。二者皆應盡之道也。
東西强國,其於一國政費,莫不視其政之緩急,而審度民力,廣闢來源,詳定税則,以徵取之。國民亦曉然於納税所以治國,勢不容已,羣以奉法完納爲先。故財政裕如,百廢易舉,而民亦因以殷富安樂,此可爲我國之借鑑矣。
第二十四 徵兵(三)
中國三代,寓兵於農。無事則耕,有事則戰。兵與民,國未嘗分也。唐宋以來,專用募兵。自是民出財以養兵,兵出力以衛民。而兵與民遂不復相合矣。
近世列强,多行徵兵制度。其法,男子成年則應徵,及期則免役。雖年限長短,彼此不同。然舉國之民,皆有執干戈以衛社稷之義務,則一也。
徵兵之利有四:還受以時,兵無老弱,一也。新故迭代,饟不虚靡,二也。全國壯丁,同受訓練,能養成公共之紀律,三也。地方風氣,互有不齊。國民境遇,亦難一致。行徵兵制,則種種私見,皆可化除。團結既堅,對外易於一致,四也。今者歐洲大戰,各國出兵,輒數百萬,或至千萬。非行徵兵之制而能之乎?我國所以屢受外侮,而國民且以不能衛國見笑於人者,非亦徵兵之制久廢使然哉?
第二十五 郭子儀單騎見回紇(四)
唐代宗時,回紇、吐蕃合兵入寇。郭子儀禦之。以兵少,嚴備不戰。
會二虜争長不睦,子儀使使説回紇,約共擊吐蕃。回紇素重子儀,但傳聞子儀已死,恐見欺,必欲一見爲信。
子儀將挺身往説之。其子晞叩馬諫曰:“大人國之元帥,奈何以身爲虜餌。”子儀曰:“今戰則身死,國危。往以至誠説之,或可見從。”以鞭鞭其手曰:“去。”遂與數騎出。
使人傳呼曰:“令公來。”回紇大驚,執弓注矢,立於陳前。子儀免胄釋甲,投鎗而進。回紇諸酋長,皆下馬羅拜。
子儀讓之曰:“汝回紇有功於唐,唐之報汝亦不薄。奈何負約,深入吾地。今吾挺身而來,聽汝執我而殺之。我之將士,必致死與汝戰矣。”回紇曰:“訛聞天可汗已晏駕,令公亦捐館,是以敢來。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復總兵於此,我曹豈肯與令公戰乎?今請爲公擊吐蕃,以謝過。”子儀因取酒與飲,定約而還。
吐蕃聞之,夜引兵遁去。
第二十六 趙王買馬國策(二)
客見趙王曰:“臣聞王之使人買馬也,有之乎?”王曰:“有之。”“何故至今不遣?”王曰:“未得相馬之工也。”
對曰:“王何不遣建信君乎?”王曰:“建信君有國事。又不知相馬。”曰:“王何不遣紀姬乎?”王曰:“紀姬,婦人也。不知相馬。”對曰:“買馬而善,何補於國?”王曰:“無補於國。”“買馬而惡,何危於國?”王曰:“無危於國。”對曰:“買馬善若惡,皆無危補於國。然而王之買馬也,必將待工。今治天下,舉措非也,國家爲虚戾,而社稷不血食,然而王不待工而與建信君,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