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精灵全集(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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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武技长

毫无意义的小时,堆积成毫无意义的日子。

我发现自己对于生命中最初那段岁月,也就是担任仆人的那十六年里,只保留了零碎的记忆。分钟化成小时,小时化成一天,如此继续下去,直到这整段时间都变成了一长段不可分割的无意义的数字。有好几次我溜出了杜垩登家族的阳台,俯瞰魔索布莱城的魔光。在这几次秘密旅程当中,我发现自己深深地为纳邦德尔时柱的光芒所吸引,也就是我们用来计算时间流逝的时柱。当我目睹巫师的魔光在时柱上下移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空虚。

我清楚地记得,每当偷溜出屋外时我所感觉到的让人颤抖的兴奋之情。这是多么单纯的一件事情,但是和我当时其他的经历比起来,那又是多么让人满足啊!

每当我听见鞭子响起的声音,另外一段记忆——事实上更精确地说来应该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从脊椎感到一股寒意。那种蛇首武器所带来的电击般的抽搐和闷痛,从来都不容易忘怀,它会直透你的肌肤,让一波又一波的魔法能量传遍你的全身,让你的肌肉紧绷、抽搐到能伸展的极限。

但是我依旧比大多数的人幸运。我的姐姐维尔娜在成为我的养母时,正要晋升为高阶祭司,她的体力和精力其实远比养母这个任务需要的多出许多。也许,在她照顾我的十年之中还有许多值得记忆的事情。现在看起来,那时维尔娜从来没有显示出像我们的母亲一样邪恶的天性,或者是那位更可怕的布里莎姐姐。也许,在神堂中独处的时间里,我们曾经度过比记忆中更美好的时光。很有可能,维尔娜在面对年幼的弟弟时,也曾难得地显露出自己温柔的一面。

也许事实并非如此。即使维尔娜是我的姐妹中最善良的人,但她的话语也和魔索布莱城中的所有牧师一样沾染着罗丝女神的毒液。她实在不太可能为了一个孩子放弃她晋升为高阶祭司的大好前程,而且,我只不过是名男孩。

我童年的日子是否真的有过欢乐时光?只是被魔索布莱城的诡诈邪异气息所掩盖?或者这段生活其实比我所记得的更为痛苦,只是我为了保护自己而刻意遗忘了这段过往?这一切我都无法确定。

在接下来的六年中,我对一切有了更多的认知。但是,在这段伺候马烈丝主母和所有家人的时间中,除了偷溜出去之外,我的脑中最鲜明的影像只有一个——我自己的大脚ㄚ。

王子见习生是不准抬起头来的。

——崔斯特·杜垩登

第六节 “双巧手”

崔斯特迅速响应主母的召唤,赶到她的身边,不需要布里莎的鞭子来催促他。他实在是太经常体会这武器刺骨的疼痛了!崔斯特不敢对凶暴的姐姐有任何复仇的念头。在他所受过的所有教训中,他对殴打她或是惹恼任何一个女性的后果都感到无比恐惧,这种情绪让他害怕得根本不可能产生报复的想法。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当他走入神堂中黑暗的谒见室时,马烈丝问道。

“不知道,主母大人。”崔斯特回答道,下意识地注视着自己的脚趾。当他注意到自己永远不变的脚趾头时,忍不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口气。生命中应该有比灰白色的石头和十根扭动的脚趾精彩得多的事情。

他把一只脚偷拔出短靴,在红外线的视线下,体会热在地面上留下痕迹。而崔斯特的身手矫健到足以在一开始的痕迹消失之前画出简单的图画。

“十六年了,”马烈丝主母对他说,“你已经呼吸了魔索布莱城的空气有十六年之久,你生命中重要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崔斯特没有反应,因为他看不出来这段宣告有什么重要的。他的生命只是一段永恒不变的例行步骤。一天和十六年,有什么差别?如果母亲认为他过去的这段岁月非常重要,那崔斯特更不敢想象以后十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幅图画:一名肩膀浑圆的黑暗精灵——也就是布里莎,屁股被一只非常巨大的毒蛇紧紧地咬住。

“看着我。”马烈丝主母命令。

崔斯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的天性是自然而然地看着对他说话的人,但布里莎毫不迟疑地把他的这种本能打到九霄云外。王子见习生的地位就是最低下的仆人,他唯一能够直视的就只有跑过地面的诸多低贱生物。当然,蜘蛛是个例外。每当有蜘蛛爬进他的视线时,他就必须把目光移开。因为蜘蛛对于王子见习生来说实在太高贵了,不能让他糟蹋。

“看着我!”马烈丝再度说,语调中隐含着极度的不耐烦。崔斯特曾经见过这种怒气的爆发,这股不可思议的强大怒气摧毁了一切挡路的人事物。当母亲生气的时候,即使是无比骄傲、自大、暴躁的布里莎也会躲起来。

崔斯特强迫自己的目光往上移,沿着母亲袍子上熟悉的蜘蛛花纹往上看,随时有被一巴掌打在脑袋上的准备,或者是鞭子打在背上的感觉,因为布里莎就在他背后。

接着他看到了她,伟大的马烈丝·杜垩登主母,她的双眼发着红光,但面孔却保持着冷静,而不是愤怒的高热状态。崔斯特依旧保持警觉,随时准备受到严重的处罚。

“你担任王子见习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马烈丝解释说,“根据传统,你已经正式成为杜垩登家族的次子……”

崔斯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回地板。

“看着我!”她的母亲突然暴怒道。

崔斯特害怕地把目光转回到她的脸上,那张脸在夜视能力的目光之下闪着高温的白光。他从眼角可以看见马烈丝挥舞的手臂,不过他并没有愚蠢到伸手去阻挡对方。然后他就倒在地板上,面颊肿了起来。

即使在跌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崔斯特依旧警醒地将目光锁定在马烈丝主母脸上。

“你不再是个仆人了!”主母暴吼道,“你继续这样下去会让我们的家族丢脸。”她抓住崔斯特的喉咙,粗鲁地将他拉起来。

“如果你让杜垩登家族丢脸,”她的面孔距离他不过几寸,说道,“我会将针刺进你那紫色的双眸!”

崔斯特的眼睛连眨也不眨。在维尔娜的任务结束之后的六年间,他服务的对象是整个家族,所以,他明白马烈丝主母的威胁所蕴含的真正力量。虽然,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的母亲,但崔斯特毫不怀疑她会很乐意将针刺进他的双眼。

“这个家伙与众不同,”维尔娜说,“差别可不只是在他双眼的颜色。”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呢?”札克纳梵问道,试着让自己的好奇心保持在职业水平。札克一向比较喜欢维尔娜,但她最近获得了高阶祭司的地位,从那以后她的态度就变得太过激进了。

维尔娜放慢了脚步,因为通往神堂的门已经出现在眼前。“这很难说清楚。”她承认,“崔斯特比我所碰到的任何男孩都更聪明,他五岁就可以施展浮空术。但是,在他成为王子见习生之后,我们花了好几个礼拜的时间去惩罚他,才让他学会把目光保持在地板上,仿佛这样的动作自然而然和他的天性相违背。”

札克纳梵停下脚步,让维尔娜走到他前方。“自然?”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考虑着维尔娜的观察所显示的可能性。也许这对于一般的黑暗精灵来说不寻常,但是这是札克纳梵相信——也暗自希望——自己的血脉会展现出来的行为。

他在维尔娜之前走进了那个黑暗的谒见室。马烈丝如同往常一样,坐在蜘蛛圣像顶端的王座中。不过,虽然整个家族的人都出席了,但此处的椅子反而全部被收了起来。札克意识到,这是一次正式的会议。依照传统,只有主母才有资格享有座位,这是一种特权。

“马烈丝主母,”维尔娜用最尊敬的口吻说,“照您的指示,我将札克纳梵带到您的面前了。”

札克走到维尔娜身边,以目光向马烈丝致意,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上身赤裸、站在主母身边的崔斯特身上。

马烈丝举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安静,同时示意拿着家传魔斗篷的布里莎继续下去。

布里莎吟唱了适当的咒语,将染着紫色和红色条纹的黑色斗篷披到崔斯特的肩膀上。少年的面孔忍不住露出欣喜的表情。

“您好,札克纳梵·杜垩登。”崔斯特诚恳地说,让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马烈丝主母没有准许他开口说话,他甚至没有请求她的恩准!

“我是崔斯特,杜垩登家族的次子,不再是王子见习生了。我现在可以看着你的脸,不再只能看着你的靴子了。母亲跟我这样说的。”当崔斯特抬头看见马烈丝主母暴怒的表情时,笑容立刻消失了。

维尔娜仿佛被石化一样全身不能动弹,嘴巴合不拢,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

札克也吃了一惊,但反应却完全不同。他伸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嘴唇捏着,阻止微笑爬上嘴角,最后却无可避免地开始捧腹大笑。札克不记得上次看到主母的脸气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了。

布里莎和平常一样,站在马烈丝背后的位置,笨手笨脚地掏弄着鞭子。即使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是弟弟出人意料的奇招还是让她不知所措。

札克知道,这真是非常少见的情形。通常,在找到理由之后,马烈丝的长女在执行惩罚时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崔斯特依旧站在主母的身边,但他悄悄地溜远了一步,僵直地站着,忍不住咬着下唇。不过,札克看得出来,精灵少年的眼中依旧带着笑意。崔斯特的不拘小节并不只是因为年轻、缺乏经验的疏忽。

武技长跨出一大步,试图将主母的注意力从崔斯特的身上转移开来。“次子?”他假装吃惊地问道,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崔斯特的自豪,一方面是为了吸引马烈丝的注意力。“那么,现在也到了你接受训练的时候了。”

十分少见的,马烈丝竟然让怒气平息下来。“你只会负责最基础的,札克纳梵。如果崔斯特要取代诺梵的地位,他在学院中的归属就必须是术士学校。所以他大多数的训练和指导都必须落在锐森身上,虽然他的魔法能力和知识十分有限,但我们也别无选择。”

“你确定魔法是他的专长吗,主母大人?”札克反应迅速地问。

“他看起来很聪明。”马烈丝回答道。她愤怒地瞪了崔斯特一眼。“至少有些时候是这样的。维尔娜报告过他的天赋能力进步得超乎异常。况且,我们的家族需要一名新的法师。”马烈丝想起班瑞主母对于担任城中大法师的儿子的骄傲,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在马烈丝主母上次和魔索布莱城的第一主母会面之后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六年,但是她从未忘记一丝一毫的细节。“术士学校是个很合理的选择。”

札克从颈袋中掏出了一枚扁平的硬币,轻轻一弹,让它在半空中旋转,并且飞快地将它抓住。“我们可以测验看看吗?”他问道。

“随便。”马烈丝对于札克想要证明她的错误并不感到讶异。札克瞧不起魔法,宁愿握着刀柄也不愿碰触发出闪电的水晶杖。

札克走到崔斯特面前,将硬币交给他。“把它弹起来。”

崔斯特耸耸肩,不知道这段母亲和武技长之间的对话到底代表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听懂自己将来到底会走上什么道路,或者这术士学校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在意地耸耸肩,将硬币塞入拇指和食指之间,并用拇指将硬币弹到空中,轻松地接住了它。接着他把硬币还给札克,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仿佛在质疑这么简单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武技长并没有接下硬币,只是从颈袋中掏出了另外一枚硬币。“试着用两只手。”他把硬币递给崔斯特道。

崔斯特再度耸耸肩,轻松地将硬币弹起,并再度接住它们。

札克转过头看着马烈丝主母。任何一名黑暗精灵都可以做得到,但是眼前的年轻人流畅、轻松的动作让人看来赏心悦目。札克用眼角注意着主母,又掏出了两枚硬币。“每只手上堆两枚,一次把四枚都丢上去。”他对崔斯特说。

四枚硬币弹入空中。四枚硬币随后也被接住。崔斯特全身只有手臂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双巧手[1],”札克对马烈丝说,“这孩子是个战士的料。他属于格斗武塔。”

“我曾经见过法师做到这样的事情。”马烈丝不屑地说,爱惹麻烦的武技长脸上露出的胜利表情让她非常不悦。札克曾经是马烈丝的丈夫,在让位之后也常常是她的入幕之宾。他的技巧和敏捷的反应并不只限于武器这一方面。虽然札克纳梵带给她许多的欢愉,马烈丝也因此饶了他不少次性命,但相对地也让她头痛不已。他是魔索布莱城武艺最高强的武技长,这是马烈丝无法忽视的另外一个事实。但是他对于蜘蛛神后的轻蔑,甚至是仇视的情感常常会让杜垩登家族陷入麻烦。

札克再递给崔斯特两枚硬币。崔斯特觉得这游戏十分好玩,毫不迟疑地让它们飞向空中。六枚硬币弹入空中,六枚硬币落了下来,崔斯特每只手中握着和原来一样的三枚硬币,连位置都没有改变。

“双巧手。”札克再度强调道。马烈丝主母示意他继续下去,无法忽视幺儿优雅动作所代表的惊人反射神经。

“你可以再做一次吗?”札克要求崔斯特。

崔斯特两只手分别开始动作,很快就把硬币堆好,准备动作。札克示意他暂停下来,再掏出四枚硬币,让两边各变成五枚。札克暂停片刻,观察年轻精灵意志集中的表情(同时也让自己的手多放在硬币上一段时间,好让它的温度增高,让崔斯特在黑暗之中可以清楚看见它们的形体)。

“把它们全部接住,杜垩登家族的次子。”他认真地说,“把它们全都接住,否则你就会进入术士学校,学习魔法。这可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崔斯特依旧只大概明白札克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可以从武技长认真的表情中看出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来。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然后将硬币全部弹出去。他很快地分辨出它们的温度,专注在每一枚硬币上。前两枚毫无意外地落进他手心,但崔斯特从其他硬币的轨迹中看出来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崔斯特如闪电般的反射神经立刻开始运作,在原地转了一圈,双手如疾电般地在空中挥舞,变成一道模糊的影像。接着他突然停止不动,僵直地站在札克面前。他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札克和马烈丝主母交换着眼神,彼此都不太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斯特对着札克伸出手,缓缓地张开,孩子气的脸上露出渐渐扩散的自信笑容。

每只手中都有五枚硬币。

札克吸了一口气。即使是他,身为家族的武技长,也花了十几次的练习才成功地接到十枚硬币。他走向马烈丝主母。

“双巧手。”他第三次说,“他是名战士,而且我也没有更多硬币了。”

“他能够接到多少枚硬币?”马烈丝有些克制不住地追问道。

“我们可以堆多少枚?”札克纳梵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马烈丝主母大声笑出来,缓缓地摇摇头。她自己想要让崔斯特取代诺梵身为家族法师的地位,但是,她手下顽固的武技长如同以往一样改变了她的计划。“很好,札克纳梵,”她承认自己的失败,“次子是个战士的料。”

札克点点头,开始走向崔斯特。

“也许很快就会成为杜垩登家族的武技长。”马烈丝主母对着札克的后背说。她的讥讽让札克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

“有这样的身手,”马烈丝主母靠着她一贯的厚颜无耻再度抢回上风,“还会做不到吗?”

锐森,目前家族的侍父不安地变换着姿势。他知道,连杜垩登家族的奴隶们都明白,这家伙不是他的孩子。

“三个房间,”当崔斯特和札克进入杜垩登家族最南边的巨大练功房时,他忍不住问道。多彩的魔光球间隔着一定的距离安放在这挑高的房间里,让整个房间都沐浴在柔和的光芒中。这个练功房只有三个门:东方的是通往外面的房间,连接着家族的阳台;另外一个就在南边墙上,崔斯特的正对面,通往建筑中的最后一个房间。那扇通往走廊的门,光从札克锁上的一道道大锁看来,崔斯特就知道这条路不太常用。

“只有一个房间。”札克更正他。

“但是有另外两扇门。”崔斯特看着房间中的摆设,思忖着说道,“都没有锁。”

“啊,”札克告诉他,“它们的锁是由每个人对此处的常识所打造的。”崔斯特似乎慢慢开始理解了。“那扇门,”札克指着南方说,“通往我的房间。你肯定不会想要让我抓到你待在里面。另外一扇门通往沙盘室,只有战争时期才会派上用场。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那么也许我会邀请你和我一起进去。不过,那一天恐怕还要好几年才会到来。所以,在那之前把这个巨大的房间——”他将手挥了一个大圈,“——就当作你的家吧。”

崔斯特四下打量着,并没有被吓到。他大胆地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将恐惧的心情和王子见习生的生涯一起抛弃。不过,眼前的情形,把他带回了一开始那十年岁月中,让他感觉好像又和维尔娜回到了神堂中。这个房间没有家族的神堂那么大,对于这个精力旺盛的精灵来说也太小了。他的下个问题是皱着眉头嘟囔出来的。

“我睡在哪里?”

“你的家。”札克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哪里吃饭?”

“你的家。”

崔斯特的眼睛睐成一线,脸上的温度节节升高,在红外线的视线之下开始发亮。“我在哪里……”他顽固地说,暗自下定决心要推翻武技长的逻辑。

“你的家。”在崔斯特没来得及说完之前,札克就用同样的语调和音量回答了他的问题。

崔斯特双脚站稳,双手交叉在胸前。“这听起来很糟。”他低吼道。

“真希望对你来说不会这样。”札克也低吼回去。

“这有什么意义?”崔斯特开口道,“你让我离开母亲——”

“你必须称呼她为马烈丝主母,”札克警告道,“你永远都得叫她马烈丝主母。”

“从我母亲——”

札克的下一个行动不是用言语纠正他,而是用紧握的拳头一挥。

崔斯特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才醒过来。

“第一课,”札克随意靠在几英尺之外的墙上,“是为你好。你最好一直称呼她为马烈丝主母。”

崔斯特翻过身,想要用手肘撑起来,但很快发现脑袋一离开地板就天旋地转。札克抓住他,一把将他拖起来。

“这比接硬币难多了吧。”武技长解释道。

“什么?”

“挡住别人的攻击。”

“什么攻击?”

“承认吧,你这个顽固的孩子。”

“我是家族次子!”崔斯特纠正道,他的声音再度化成低吼,双手坚定地回到胸前。

札克的手再度紧握成拳,崔斯特可没有粗心到忽略这个动作。“你想要再睡一觉吗?”武技长冷静地问。

“家族的次子其实也是小孩子。”崔斯特聪明地妥协了。

札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看来这会很有趣。“你也许会觉得待在这里的时间很快乐。”他领着崔斯特来到一个又长又厚、有多种色彩(不过大多数的颜色都十分灰暗)的帘幕前。“但是你必须先学会控制你那张贱嘴。”札克猛力一拉,让帘幕飘落下来,露出了崔斯特所见过最惊人的武器陈列(许多比他年长的精灵都没见过这么多样的武器)。各种样式的长柄武器……剑、斧头、锤子以及许多崔斯特想象得到甚至想象不到的武器都陈列在那精致的武器挂架上。

“检查看看。”札克告诉他,“花时间好好享受一下。看看哪种武器最趁手,照着你的想法来选择。在我们完成训练之后,你会学着把每样武器都当作自己最信任的伙伴。”

崔斯特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每一样武器和它们所可能带来的乐趣。在他短暂的有生之年,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无聊。现在看起来,崔斯特似乎已经找到了对抗这敌人的武器。

札克走向自己的房间,认为应该让他独自度过这刚开始接触武器的无知时刻。

不过,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武技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年轻的崔斯特。崔斯特正缓缓地挥舞着一柄又长又重的戟,那武器几乎比他高上两倍。尽管崔斯特花费全部的力量试图控制这柄武器,但惯性还是让他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弯向地面。

札克听见自己咯咯的笑声,但这笑声只是提醒自己残酷的事实。他必须训练崔斯特成为战士,就如同之前的几千名黑暗精灵一样。他必须让他准备好面对学院的试炼以及魔索布莱城中危险的生活。他必须要把崔斯特训练成杀手。

这样的课程和这个年轻人的天性根本是背道而驰啊!札克暗地里想。崔斯特太爱笑了,想象他冷酷地将刀剑刺进另外一个生物心脏的情景让札克纳梵觉得反胃。不过,这就是黑暗精灵的生活模式,是札克过去四百年中都无法抗拒的铁律。札克把目光从把玩着武器的崔斯特身上移开,孤独地走入房间,将门关了起来。

“他们一开始都像这样吗?”他在空旷的房间中自问,“所有黑暗精灵的孩子都拥有这种无辜、单纯、不受污染的笑容?难道这样的笑容无一幸免,都无法在我们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来?”札克走向小书桌,准备将遮住发光陶瓷球的布掀开来,照亮这房间。但是,崔斯特看见武器欣喜的景象一直没有从他的脑中消失,他改变主意走向门对面的那张大床。

“或者,崔斯特·杜垩登,你会和他们都不一样?”他躺在松软的床上,继续道,“如果你这么与众不同,那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血统,因为我的血脉在你的身体内流动吗?还是因为你和养母共处的那段时间?”

札克举手遮住双眼,考虑着这许多的问题。他最后终于认定,崔斯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但是他不知道该感谢维尔娜还是感谢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陷入沉睡。但是这并没有让武技长获得多少的安慰。一个熟悉的梦境出现了,那是一段永远不会消退的清晰记忆。

札克纳梵再度听见迪佛家族孩童的凄厉叫声,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杜垩登家族士兵正毫不留情地砍杀他们。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札克从床上弹了起来,哭喊着,擦去脸上的冷汗。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第七节 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真的要试吗?”玛索吉询问道,他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优越感和难以置信的语气。

艾顿邪异的目光转向眼前的学生。

“把你的气出在别的地方,无面者。”玛索吉躲开导师疤痕遍布的面孔,“可不是我害你丧气的!我问这个问题很合理。”

“你已经学习魔法将近十年的时间了,”艾顿响应道,“但是你依旧害怕在术士学校的大师身边探索冥界!”

“如果你真的是名大师,我也不会害怕。”玛索吉大胆地说。

艾顿不理对方的评论,就和过去十六年中这个赫奈特家的小子每一次唠叨的时候一样置之不理。玛索吉是艾顿和外界的唯一联系,玛索吉背后有一个势力强大的家族,而艾顿只有玛索吉。

他们走进艾顿屋子最上层的房间。那里只有一根蜡烛,光芒被整间房间中灰暗的挂毯和黑色的石砖及地毯给整个吸收过去。艾顿在一张小圆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一本厚重的书放在面前。

“这个法术最好让牧师来施展。”玛索吉坐在没有脸孔的老师面前,抗议道,“法师控制低层界,但亡者最好还是由牧师来管。”

艾顿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皱起眉瞪了玛索吉一眼,扭曲的面孔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显得歪曲变形。“看起来我没有听话的牧师可以用。”无面者讽刺地解释道,“还是说你要再找另外一个第九层地狱的妖物来帮忙?”

玛索吉靠回椅子上,无助而且恼恨地摇摇头。艾顿说得有道理。一年以前,无面者召唤来一只冰魔,想要寻求答案。这个邪恶的家伙把整个房间冰冻起来,温度低到在红外线光谱下黑得发亮,而且还打破了一大堆价值连城的炼金术器材。如果玛索吉没有召唤来那只魔豹诱开冰魔的注意力,恐怕他和艾顿都没办法活着逃出那房间。

“好吧。”玛索吉只好妥协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叫出你的幽灵,尽管问你的问题吧。”

艾顿并没有忽略玛索吉袍子不由自主地一阵抖动。他瞪着那学生片刻,又回去继续施法的准备。

随着艾顿的准备慢慢完成,玛索吉的手也下意识地伸向口袋,握着和艾顿获取无面者身份同一天取得的玛瑙猎豹雕像。这个小小的雕像上面附着一个强力的咒文,可以让持有者召唤一只强壮的猎豹。玛索吉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这雕像,因为他不清楚这咒文的限制和潜在的危险。“只有在别无选择的时候。”玛索吉握着这样东西,静静地提醒自己。真奇怪,为什么每次和艾顿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别无选择呢?学徒忍不住要想。

艾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勇敢,但其实他内心和玛索吉一样担心。亡者的灵魂虽然不会和冥界的妖物一样拥有强大的破坏力,但是,在受尽折磨的日子里,他们可能更为残酷、更为狡诈。

不过,艾顿还是需要答案。在过去的十五年中,艾顿通过所有可能的渠道,询问大师和学生们一切有关迪佛家族被灭门的消息。当然,都是利用迂回的方式。许多人知道那晚的谣传,有些人甚至对当晚敌对家族所使用的战术知之甚详。

不过,没有人会指明是哪个家族下的手。在魔索布莱城中,即使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之下,没有人会指名道姓地说出是哪个家族下的手。如果有如山的铁证可以逼迫执政议会采取行动,执行他们残酷的正义,那么动手的家族早就被抹消了。但是在对迪佛家族这样成功的攻击之下,指控对方的人可能反而会受到蛇首鞭毫不留情地惩罚。

“不要造成众人的尴尬”也许是黑暗精灵城市中比任何形式的荣誉都要重要的指导原则,他们的正义与公理,都是遵照这样的规范在运作的。

艾顿现在只好用其他方法来解决问题。一开始,他试着向冥界寻求答案,而冰魔给他带来了毁灭性的结果。现在,艾顿手中握有一样可以结束他挫折的东西,那是一本由地表的法师所撰写的秘法。在黑暗精灵的社会中,只有罗丝女神的牧师可以和亡者的领域打交道。艾顿从术士学校的图书馆中找到这本书,并且,他相信自己已经翻译了足够的内容,可以进行一次和灵界的沟通。

他揉搓着双手,小心地打开做好记号的那一页,再把那段咒文读了最后一次。“你准备好了吗?”他问玛索吉。

“没有。”

艾顿不管那家伙永无止境的冷嘲热讽,将手平放在桌上,慢慢地陷入最深沉的祈祷冥想状态中。

“费·阴拿……”他一不小心发错了音,只好停下来清清喉咙。虽然玛索吉没有仔细地研读那段咒语,但是他也听得出其中的错误。

“费·阴暖德·敌冥……”另外一次暂停。

“天哪。”玛索吉压低声音抱怨道。

艾顿的眼睛圆睁,瞪着那恼人的学生。“这是翻译,”他皱眉道,“是从人类法师的奇怪语言翻译过来的!”

“垃圾!”玛索吉不屑地说。

“我面前摆着的是地表世界中一名法师的专用法术书。”艾顿耐心地说,“那个把法术书偷出来卖给我们的兽人保证这是一名大法师的。”他恢复镇定,摇摇秃掉的脑袋,试图回到原先的冥想状态。

“一个单纯、愚蠢的兽人可以从大法师手上偷走法术书?”玛索吉轻蔑地复述,让这夸张的描述说明自身的荒唐之处。

“那法师已经死了!”艾顿大吼道,“这本书是真的!”

“是谁翻译的?”玛索吉冷静地问。

艾顿拒绝再和他争辩。他不理玛索吉脸上促狭的表情,再度开始吟唱咒语。

“费·阴暖德·敌冥·敌苏·敌卡。”

玛索吉无聊得快要昏倒了,他只好试着复习刚上的课程,希望自己的笑声不会干扰到艾顿。他断定艾顿的尝试不会成功,但是他可不想打断这白痴出洋相的机会,免得要从头再听一遍那奇怪的咒语。

一段时间之后,玛索吉听见艾顿兴奋地低语:“席娜菲主母?”,他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所发生的情况上。

的确,一阵不寻常的绿烟出现在蜡烛的火焰上,慢慢地成形。

“席娜菲主母!”当召唤术完成之后,艾顿惊讶地低呼。飘浮在他面前的影像毫无疑问的就是他死去母亲的面孔。

那灵魂扫视着房间,十分迷惑而缓慢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艾顿。艾顿·迪佛,您的儿子。”

“儿子?”那灵魂问道。

“我不记得有这么丑陋的儿子。”

“这是伪装。”艾顿飞快地回答,回头看着玛索吉,料到他会照惯例发出讪笑声。如果玛索吉在这之前对他有所怀疑,那他现在流露的则是完全不同的尊敬。

艾顿微笑着继续道:“只是种伪装,这样我才能够光明正大地在城中行走,向我们的敌人复仇!”

“什么城市?”

“当然是魔索布莱城。”

那灵魂看来依旧无法理解。

“你是席娜菲吗?”艾顿追问道,“席娜菲·迪佛主母?”

灵魂的面孔扭曲成一团,考虑着这问题。“我想……我曾经是。”

“魔索布莱城的第四家族,迪佛家族的主母。”艾顿提示道,显得更为兴奋。“罗丝女神的高阶祭司。”

蜘蛛神后的圣名,让那灵魂豁然开朗。“喔,不要!”它畏缩地说。席娜菲现在记得了。“你不应该这样做的,我丑陋的儿子!”

“这只不过是个伪装而已。”艾顿插嘴道。

“我得离开你了。”席娜菲的灵魂紧张地四下打量,继续说道,“你必须赶快释放我!”

“但是我需要从你那边知道一些消息,席娜菲主母。”

“不要这样叫我!”那灵魂尖叫道,“你不明白!罗丝女神对我……”

“我们惹上麻烦了。”玛索吉心不在焉地说,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我只要一个答案!”艾顿追问道,拒绝让另外一次获知敌人姓名的机会就这样从手中溜走。

“快点!”那灵魂尖叫着。

“告诉我摧毁迪佛家族的敌人。”

“敌人?”席娜菲思索着,“是的,我还记得那邪恶的一晚。就是——”

蜡烛的火焰开始摇动变形,让席娜菲的影像扭曲,最后一句话变成模糊不清的呓语。

艾顿猛然站了起来。“不行!”他大吼道,“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的敌人有哪些人?”

“你要把我算做一个吗?”那影像用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说,这声音中所隐含的力量让艾顿瞬间血色全无。那影像开始扭曲变化,成为某种比艾顿的面孔还要丑陋的东西。那是在凡间从没有人经历过的恐怖。

当然,艾顿不是牧师,所以除了男性所能够学到的浅薄知识之外,他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黑暗精灵的宗教。不过,他依旧知道现在飘浮在他面前的是什么怪物,因为它看起来像是一段不断融化、黏稠的蜡条。这是蜡融妖——罗丝女神的贴身侍女。

“你胆敢打搅席娜菲受折磨?”蜡融妖咆哮道。

“该死!”玛索吉低声说,缓缓地钻进黑色的桌布下。即使像他这样不相信无面者,也万万想不到这个烂脸的家伙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但是……”艾顿结巴地说。

“再也不准插手魔域,软弱的法师!”蜡融妖怒吼道。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深渊魔域,”艾顿虚弱地抗议,“我只是想要——”

“和席娜菲谈话!”蜡融妖大喊着,“罗丝女神亡故的女祭司。你想她的灵魂会到哪里去?愚蠢的男性!难道是在奥林帕斯,和那些地表精灵的伪神一起享清福?”

“我不这样想……”

“你有动脑想过吗?”蜡融妖低吼道。

“没有。”玛索吉偷偷地回答,小心地尽量远离这个妖物。

“再也不准插手魔域的事情。”蜡融妖最后一次警告,“蜘蛛神后可不会对大胆冒犯的男性网开一面!”那生物的面孔不断肿大,远远超过了那阵烟雾的范围。艾顿听见一种咕噜咕噜的怪声,他踢翻了凳子,不停地往后退,一直到背靠在墙上为止。当他无路可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遮住脸。

蜡融妖的嘴巴不停扩张,吐出一大堆小东西。它们飞到艾顿的身上,黏在他身体四周的墙壁上。是石头吗?没有面孔的法师困惑地想。那些东西攀住艾顿的袍子,开始朝他露出的脖子爬。蜘蛛。

一大群八条腿的怪物冲进小桌子底下,让玛索吉紧张地滚了出来。他忙乱地站起身,转过头,看着艾顿慌乱地浑身乱抖,用力踩踏着,试图躲开数不清的蜘蛛。

“不要杀死它们!”玛索吉尖叫道,“我们不应该冒犯圣虫——”

“叫那些牧师和他们的规定去死吧!”艾顿尖声回答。

玛索吉别无选择地耸耸肩,把手伸进袍子里面掏出当年杀掉无面者的双手十字弓。他看着这把强力的武器以及地面上到处乱爬的小蜘蛛。

“威力会不会太大了?”他大声地问。由于没有人回答,他自顾自地耸耸肩,对准目标发射了。

沉重的箭矢在艾顿的肩膀上划出深深一道血痕。法师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怒视玛索吉。

“你肩膀上有一只蜘蛛。”他解释道。

艾顿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不懂得知恩图报!”玛索吉大吼道,“愚蠢的艾顿,所有的蜘蛛都在你那一边。还记得吗?”玛索吉转过身要离开,同时又回头大喊道:“祝你踩蜘蛛顺利!”他伸出手准备握住门把,走到另外一个房间。但是,那扇门突然变成席娜菲主母的面孔。她脸上挂着笑容,配上大得不可思议的血盆大口,一条又长又湿的舌头伸出来,舔得玛索吉一头一脸黏液。

“艾顿!”他大喊着靠在墙壁上,试图躲开那恶心的长舌头。他注意到法师正集中注意力准备施法。一大群蜘蛛饥渴地追着艾顿的味道往脸上爬,而他正竭尽全力保持心神专一。

“你死定了。”玛索吉摇摇头,理所当然地评论道。

艾顿挣扎着念诵咒文,尽力压抑对于这些八脚怪物的恶心感觉,硬逼着自己完成整个法术。在这么多年研究魔法的岁月中,他绝对想象不到现在要做的事情。即使只是提到这样的情况,也会让他大笑不止。现在,这和被蜡融妖吞食的厄运比起来,已经算是比较好的选择了。

他对着脚边丢出了一颗火球。

玛索吉被烧得浑身赤裸,连毛发都被烧掉了。不过,他还是连滚带爬地撞穿门,逃出了里面的灼热炼狱。全身是火的艾顿旋即跟着冲出来,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扑熄熊熊燃烧的火焰,并且将衣服三下两下全脱了下来。

当玛索吉看着艾顿扑灭身上的火焰时,一个欢愉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他忍不住把从这悲剧性的一刻开始之后就一直萦绕不去的念头说出口:“当年他还困在蜘蛛网里面的时候,我应该把他杀掉才对。”

一段时间之后,在玛索吉回到房间研读教材之后,艾顿戴上代表学院大师的金属装饰护腕,悄悄地溜出了术士学校。他走到提尔·布里契往下的宽大阶梯,坐下来静静地欣赏着魔索布莱城的景色。

即使身临这雄伟的景色,也无法让艾顿将心思从最近的失败上移开。他花了十六年的时间,舍弃了一切的野心和欲望,全心全意想找出灭他满门的家族。他也整整失败了十六年。

他思索着自己到底还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和精力。如果把玛索吉算做他唯一的朋友,这个朋友也已经快要完成他在术士学校的学业。当玛索吉毕业回到赫奈特家族之后,自己要怎么办?

“也许我应该一直继续伪装下去,”他大声地说,“最后被某个野心勃勃的学生所杀,就像我们杀死无面者一样。不知道那个学生会不会自毁容貌,取代我的地位?”艾顿一想到这讽刺的情况,无肉的嘴唇就忍不住发出沙哑的笑声。术士学校的“无面大师”。学院的主母教长要多久才会起疑?一千年?一万年?或者无面者可能比魔索布莱城还要长命?担任大师并不算是太糟糕的生活,艾顿这样想。许多黑暗精灵愿意牺牲许多来换取这样的荣耀。

第八节 同族

札克以一连串的低段刺击步步进逼。崔斯特想要快速后退,恢复平衡,但对方毫不放松的攻势紧跟着他的每一个步伐,他的每一招都被压制,只能被动地防御。崔斯特的刀柄常常因为这样反而比刀锋还要接近札克。

札克迅速地一弓身,钻进了崔斯特的防御姿势中。

崔斯特将两把弯刀迅速交叉回防,但他必须要猛然直起身才能够险险避开武技长同样快速的突袭。崔斯特知道自己中计了,下一步札克多半会把全身的重量都移向后腿,两把剑同时撩向崔斯特的下体。

崔斯特咒骂了一声,将弯刀一转猛力往下压,想要用交叉的双刀接住老师的攻势。但崔斯特下意识地一迟疑,没有完全拦住老师的武器,被迫向后跳开。这一下的迟疑让他大腿内侧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中招处热辣辣的,十分难受。他气恼地将两把弯刀都丢到地上。

札克第一个反应和他一样也是往后跳开。他把剑平贴在身体两侧,脸上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你应该躲得过这一招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招不应该这样挡。”崔斯特回答道。

札克以剑尖支着地面,把身体倚靠上去,等待对方做进一步的解释。在过去,札克曾经因为同样粗鲁的举动而打伤甚至杀死自己的弟子。

“交叉下压可以阻挡住这招式,但有什么好处呢?”崔斯特继续道,“当我这一招式结束之后,我的刀尖位置太低,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势,而你却可以往后退,拉开我们的距离。”

“但你的确挡住了我的攻击。”

“却必须面对下一次的攻击。”崔斯特争辩道,“交叉下压所能争取到的机会最多不过是双方平手。”

“是的……”札克回答道,不太明白是什么东西在困扰着眼前的学生。

“你忘了曾经教过我的!”崔斯特大喊,“你不停地洗脑,告诉我每一个招式都必须占到优势,但是我看不出来交叉下压能够争取到什么优势。”

“你为了方便,只引用我教你的前半句话,”札克皱眉道,同样生气地说,“要用就用整句话,否则就别用!‘每个招式都应该占到优势,或者是能够抵消一次劣势。’交叉下压可以挡住双段下刺击,如果你的敌人胆敢用这么冒险的攻击,那他一定占了很大的优势!在这个时候,能够获得平手的机会就已经好得多了!”

“这防御就是不对。”崔斯特顽固地说。

“拿起你的武器。”札克对他低吼道,满身杀气地往前跨出一步。崔斯特迟疑了片刻,札克冲向前,剑锋直指对方的心口。

崔斯特弯下身,捡起弯刀,站起身面对一连串的攻势,心中不明白这到底是另外一课还是真正的攻击。

武技长怒气冲冲地进逼,格挡住对方的每一次反击,逼得崔斯特绕圈退避。崔斯特的防守滴水不漏,但是渐渐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趋势,对方的攻击不停地往下降,再一次逼着崔斯特用弯刀架住同样的攻击。

崔斯特知道札克想要用行动而不是言语来证明他的观点。不过,从武技长脸上的怒气看来,崔斯特实在不太能够确定他会多认真。如果札克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这次会不会同样攻向崔斯特的胯下,或者是他的心脏?札克冲向前,再度一弓身,崔斯特浑身紧绷地直起身。“双段下刺击!”武技长低吼道,双剑钻了进来。

崔斯特已经准备好迎接这招式。他施展了交叉下压,一听到自己的武器和对方武器的撞击声,忍不住露出狡猾的笑容。崔斯特只用单刀来施展这招式,认为这样就足够压制住札克的双剑。崔斯特现在空出了一只手,手腕轻轻使力,将刀锋回转,迂回地施展反击。

崔斯特一反转手腕,札克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早就猜到崔斯特会这样做。札克把最靠近崔斯特下压刀柄的剑往下压到地面。不知情的崔斯特还在持续对格挡的弯刀施力,因而失去了平衡。崔斯特飞快的反应让他不至于跌得太远,不过也让他的指节重重地敲击到地面。他依旧相信自己已经把札克骗入了陷阱,可以完成这次完美的反击。他再往前跨了一步,终于恢复了平衡。

武技长一伏地,闪过了崔斯特弯刀的弧线,一个扫堂腿敲中了对方毫无防备的腿弯。崔斯特意识到这次攻击之前就已经仰天倒在地上了。

札克猛然终止自己的攻势,一翻身站了起来。不等崔斯特搞清楚这迅如闪电般的反击,札克已经低头看着他,剑尖在他的喉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札克低吼道。

“这样的防御是错误的。”崔斯特回答。

札克衷心地哈哈大笑,把武器一丢,伸手将这顽固的学生拉起来。他很快地冷静下来,看着眼前崔斯特淡紫色的双眸。札克对于崔斯特轻而易举的动作感到十分讶异,他使用双刀的样子仿佛那对武器是他手臂的延伸一样。崔斯特只不过受了几个月的训练,但是他已经能够像大师一般地熟练使用杜垩登家族兵器库中的每一种武器。

特别是这对弯刀!这是崔斯特最趁手的武器,它们弯曲的刀锋让他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闪电攻击更为眼花缭乱。有了这对弯刀在手,这位只不过是个孩子的黑暗精灵就能够击败学院中半数的战士。只要一想到崔斯特在接受过完整的训练之后能够有多高强的身手,札克就禁不住感到背脊发寒。

让札克纳梵仔细思量的不只是崔斯特的体格和潜力。真正让札克吃惊的是崔斯特的个性和一般黑暗精灵的不同。崔斯特的个性天真无邪,绝不像一般人那样狡诈。札克光看着崔斯特就忍不住感到由衷的骄傲。综合所有的方面,这名年轻的黑暗精灵和札克拥有完全一样的信念,而这种道德感在魔索布莱城中可说是少之又少。

崔斯特也注意到这样的关联,虽然他并不清楚自己和札克的特立独行在邪恶的黑暗精灵世界中有多么独特。他意识到“札克叔叔”和他所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虽然这所谓的其他人不过是他的家人和几名家族的士兵。札克当然和崔斯特的大姐布里莎有很大的不同——后者对于罗丝女神的信仰有种盲目而强烈到近乎疯狂的野心。札克当然也和崔斯特的母亲马烈丝主母有所不同——因为她对他所说的每句话几乎都是命令。

札克能够因为没有人受苦而露出笑容。他是崔斯特所遇到的第一位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感到满意的黑暗精灵,也是崔斯特见到的第一个会笑的黑暗精灵。

“这是个不错的尝试。”武技长对崔斯特失败的反击下了结论。

“在真正的战斗中,我早就已经死了。”崔斯特回答道。

“当然,”札克说,“但这也正是要训练的原因。你的计策非常巧妙,时机掌握得精准无比。只不过对情况预料错了。我依然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尝试。”

“你早就料中了。”崔斯特说。

札克微笑点点头。“也许,这搞不好是因为我见过其他的学生用过同一招。”

“对付你?”崔斯特询问道,因为自己的点子竟然不是独创的而感到有些丢脸。

“不算是。”札克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我用和你一样的角度目睹这样的招式,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崔斯特的脸再度亮了起来。“我们的想法一样。”他评论道。

“的确。”札克说,“但是我的实力中包含了数世纪以来累积的知识,你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恐怕也不过只有我的十分之一而已。相信我,年轻的学生。交叉下压是个正确的防御招式。”

“也许吧。”崔斯特回答道。

札克忍住笑说:“当你找出更好的招术后,我们可以再试试看。在那之前,就先相信我吧。我训练过的战士多到我都记不得,这包括所有杜垩登家族的士兵,还有我当年在格斗武塔担任教头的时候所教过的学生。我教过锐森、你所有的姐姐和你的两位哥哥。”

“两位?”

“我……”札克好奇地瞄了崔斯特一眼,“我明白了。”片刻之后他说,“他们根本懒得告诉你。”札克思索着这里到底是不是告诉崔斯特真话的好地方。他很怀疑马烈丝主母到底在不在乎。她没有告诉崔斯特只是因为她认为诺梵的故事不值一提。

“没错,两位。”札克决定对他解释,“当你出生的时候,你有两位哥哥:你认识的是狄宁,另外年纪比较长的是诺梵,拥有强大魔力的法师。诺梵在你呱呱坠地的那天晚上被杀了。”

“是因为对抗矮人和残暴的侏儒吗?”崔斯特睁大双眼的表情仿佛像是孩子要求父母再多说一些恐怖的睡前故事一样。“他那时正在防守这座城市免受邪恶的征服者或是怪物的攻击吗?”

札克百般不愿意破坏崔斯特纯真的天性。“把年轻人埋葬在谎言之下。”他悄声嘟囔了一句,但他给予崔斯特的答案只是“不是。”

“那么是对抗更邪恶的敌人吗?”崔斯特追问道,“地面上来的残暴精灵?”

“他是死在黑暗精灵的手中!”札克恼怒地说,瞬间夺去了崔斯特无邪双眼中好奇的光芒。

崔斯特踉跄地后退,考虑着这个可能性,札克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年轻面孔上流露出困惑和质疑的表情。

“和另外一座城市的战争?”崔斯特阴郁地问,“我没听说……”

札克认为到此为止就好了。他转过身,悄悄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就让马烈丝或是她的手下来破坏崔斯特的天真吧。在他身后,崔斯特把下半段问题给吞了回去,明白今天的课程和对话都已经结束了。同时,他也明白刚刚发生了一件日后将会很重要的事情。

武技长和崔斯特日夜不休地练习,一周复一周,一月复一月。时间变得毫不重要,双方都奋战到筋疲力尽才罢休。只要一恢复体力,他们又马不停蹄地立刻回到训练场上。

到了第三年,崔斯特十九岁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和武技长对抗数小时而不落败,甚至在许多次练习中可以占据主动的攻势。

这些日子对札克来说是难得的享受。他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过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了。札克这辈子以来第一次,听见在训练场中金铁交鸣声之后伴随着轻松的笑语声。

他看着崔斯特长高长壮、变得聪明、意志更集中。实际上,在他接受训练的第一年结束时,学院的教官恐怕都很难和他打成平手。

只要他一想起学院的行事作风、黑暗精灵的道德规范以及这会对他的得意门生造成什么影响,他对此的自傲就会马上烟消云散。他们会想尽办法偷走崔斯特淡紫双眸中的笑意。

有一天,险恶的黑暗精灵社会化成马烈丝主母来造访他们。

“以尊敬的口吻来称呼她。”当玛雅宣布主母的到来时,札克警告崔斯特。武技长迅疾跨前数步,私下先迎接杜垩登家族的大家长。

“您好,主母大人。”他鞠了个躬,“不知为何有幸让您大驾光临?”

马烈丝主母对他露出笑容,看穿他的彬彬有礼。

“你和我的儿子在这边花了许多时间,我来看看他的进步如何。”

“他是个不错的战士。”札克对她保证。

“他一定得是才行,”马烈丝咕哝道,“一年之内他就要进入学院。”

札克因为这段话而眯起了眼睛,皱眉道:“学院从来没有收过这么高强的剑手。”

主母越过他,来到崔斯特面前。“我不怀疑你对于剑术的擅长。”她对崔斯特说,不过,同时她也瞄了札克一眼。“你的体内天生就流着剑客的血液。但是,黑暗精灵战士还需要别的特质,关键在于战士的内心,也就是战士的行为!”

崔斯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在过去的三年中,他只见过主母几次面,这期间从来没有交谈过。

札克看见了崔斯特脸上迷惑的表情,害怕男孩会像马烈丝主母预料的一样说溜嘴。那么马烈丝就有理由不让札克继续教导崔斯特,同时狠狠地羞辱他,最后再把崔斯特交给狄宁或是其他冷血的杀手。札克也许是剑术上最强的老师,但现在崔斯特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武器,马烈丝想要改造他的心灵。

札克不敢冒这个险,他太珍惜自己和崔斯特相处的时光了。他从镶满珠宝的剑鞘中拔出剑,冲过马烈丝主母身边,大喊:“年轻的战士,让她看看!”

一看到老师对他冲了过来,崔斯特的眼中立刻燃起了火焰。他的弯刀一瞬间就出现在手中。

幸好他的动作够快!札克身上的杀气是前所未见的,连那次教导他交叉下压防御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怒气冲天。当双剑和双刀撞击的时候,青白色的火花四下喷溅,崔斯特不由自主地后退,双臂因为这猛烈的撞击而隐隐生痛。

“你在干……”崔斯特试着问。

“让她看看。”札克低吼,一次又一次地挥剑进攻。

崔斯特惊险地躲过原本会将他砍成两半的一击。不过,震惊和迷惑依旧让他只采取守势。

札克荡开崔斯特的两柄弯刀,等到他防御大开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一脚飞出,正中崔斯特的鼻梁。

崔斯特听见鼻梁骨折断的噼啪声,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淌了下来,甚至流进喉咙中。他一个弯身,立刻翻滚开来,想要在恢复清醒之前尽量和眼前这个疯狂的对手保持距离。

他看见札克就在不远之处步步进逼。“让她看看!”札克每走一步,怒火就更加高涨。

崔斯特的肌肤上染着妖火蓝色的光芒,让他成为明显的目标。他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应:对着自己和札克掷出了黑暗结界。崔斯特隐约地感觉到武技长的下一个招数,立刻趴在地上,再度翻滚出对方的攻击范围,同时将脑袋紧贴地面。这是个聪明的选择。

一发现这团黑暗结界,札克立刻浮上空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地将双剑对着崔斯特脑袋的高度横劈过去。

当崔斯特终于离开那团黑暗结界后,回头一看,只见到札克的小腿露在黑雾之外。他不需要再看到其他迹象就明白老师盲目中发出的致命攻击。如果崔斯特没有立刻趴下来,可能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愤怒取代了迷惑。当札克从空中落地,冲出黑暗结界时,崔斯特的怒气带领着他再度和老师交锋。在他撞上札克之前,猛地一旋身,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取札克咽喉,另一把弯刀则疾如闪电地刺了出去。

札克闪开了刺向他的那柄弯刀,反手一剑格开了紧随其后劈来的另一柄刀。

崔斯特的招式还没结束。他立刻发动了一刀接一刀绵密不断犹如暴雨一般的刺击,逼得札克不停后退,直到退入那魔法的黑暗半径中。现在他们只能倚靠无比灵敏的听觉和本能来作战了。札克终于止住了退势。但崔斯特的双腿立刻开始出击——只要能够维持刀势,他的脚就挟着烈风踢向对手身上的任何一处,甚至有一脚直接突破了札克的防御,踢得武技长一口气缓不过来。

双方再度脱离了黑暗的半径,札克现在也成了妖火标示出的目标。武技长对于得意门生脸上所露出来的恨意感到无比反胃,但是,这次他意识到,双方都没有其他的选择。这场格斗必须要真实,必须要丑恶。渐渐地,札克将自己的节奏放慢,慢慢消耗被愤怒蒙蔽了理智的崔斯特宝贵的体力。

崔斯特毫不畏惧、毫不疲倦地继续攻击。札克故意让他看见其实并不存在的破绽,崔斯特总是想也不想地就往破绽发出一刀、踢出一腿。

马烈丝主母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奇观。她无法忽视札克给他儿子的训练——崔斯特的体能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战士了。

札克知道,对马烈丝主母来说,只有使用武器的知识是不够的。札克必须要尽一切可能不让马烈丝和她儿子讲话。她可不会欣赏这个儿子的心态。

札克可以看出来,崔斯特已经疲倦了。不过,经过更进一步的观察,他发现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伪装出来的。

“来吧。”他低声嘟哝道,突然之间“扭”到了脚踝,在挣扎着保持平衡的同时,他的右手往外挥舞,滴水不漏的防御中露出了一个崔斯特无法抗拒的空隙。

预料之中的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刺进破绽,札克左手回防,锵的一声把崔斯特的弯刀撞脱了手。

“哈!”崔斯特早就预料到这一招,立刻开始他的第二招。剩下的那把弯刀切向札克的左肩,刺进对方前一招防御所留下来的空隙。

但是崔斯特这一招刚发出去,札克就蹲了下来。随着崔斯特一刀挥空,札克立刻弹了起来,剑柄往右一挥,正好敲中崔斯特的面门。震昏了的崔斯特呆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剩下的那一把弯刀掉落在地面,他无神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前方。

“陷阱中的陷阱还加上一个陷阱!”札克冷静地解释道。

崔斯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当札克走到他身边之后,马烈丝主母表示赞许地点点头。“他已经可以进入学院了。”她评断道。

札克的脸色一变,没有回答。

“维尔娜已经先进入学院了。”马烈丝继续说道,“她担任的是蜘蛛教院——也就是罗丝女神的传道所中的教师。这是很高的荣誉。”

札克明白,这也是杜垩登家族的荣耀,不过他聪明地把这个想法藏在心中。

“狄宁很快也会离开。”主母说。

札克相当惊讶。同时有两名孩子在学院担任教师?“你一定非常努力才能够获得这样的推崇。”他大胆地说。

马烈丝主母笑着说:“欠下别人一些人情,也让人还了一些人情。”

“为了什么?”札克问道,“要保护崔斯特吗?”

马烈丝大笑道,“从我所看到的景象,崔斯特还可以保护这两个人!”

札克紧咬下唇。狄宁依旧在技巧上胜过崔斯特两倍,在残暴上则更胜过他十倍。札克知道马烈丝一定有其他动机。

“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八大家族中的三个家族将会有四名以上的子女出现在学院中,”马烈丝主母承认,“班瑞主母的亲生儿子会和崔斯特就读同一班。”

“原来你的野心还不止于此。”札克说,“那么,在马烈丝主母的领导下,杜垩登家族还会攀升到多高的地位?”

“爱讽刺人的坏习惯会让你失去你的舌头。”主母警告说,“如果我们放弃这个可以更了解对手的机会,那么我们就实在太笨了!”

“八大家族?”札克感兴趣地说,“要小心,马烈丝主母。不要忘记那些排名在我们之后的家族。有个名叫迪佛的家族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不会有来自下面的攻击。”马烈丝轻蔑地说,“我们是第九家族,但是展露出来的实力只输给少数的几个家族。没有人会从背后偷袭我们,在我们之前还有更容易摧毁的目标。”

“而且我们都会获利。”札克插嘴道。

“这就是重点了,对吧?”马烈丝问道,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

札克根本不需要回答,主母明白他的感受。他的想法一点也不重要。

“少说话,你的下巴会好得快一点。”札克在稍后独处的时候对崔斯特说。

崔斯特瞪了他一眼。

武技长摇摇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说。

“我原先也这么以为。”崔斯特含糊地说。

“那再仔细想清楚,”札克皱眉道,“你真的认为马烈丝主母会让这样的关系发生在她的武技长和她天赋异禀的幺儿之间吗?你是个黑暗精灵,崔斯特·杜垩登,还有着贵族的血统。你本来根本不会有任何朋友的!”

崔斯特浑身一颤,仿佛当面被打了一个巴掌。

“至少不是公开的。”札克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朋友就等于弱点,没有人会接受的弱点。马烈丝主母永远不会接受……”他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是在吓唬自己的门生。“好吧,”他静静地说,“至少我们两个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崔斯特来说,这样并不够。

第九节 家族

“快来。”在经过一整天的攻防练习之后,傍晚时分,札克对崔斯特说道。武技长语调紧张,甚至没有停下脚步等待崔斯特,这让崔斯特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崔斯特最后终于在杜垩登家族的阳台上追到了札克,玛雅和布里莎已经在那边等待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崔斯特问道。

札克把他拉近,指着这个巨大的洞穴,一直到城市的东北边。刺眼的光芒不停地闪烁着,一道火柱直冲洞顶,随即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次攻击。”布里莎漫不经心地说,“小家族,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札克注意到崔斯特迷惑的表情。

“一个家族攻击另外一个家族。”他解释道,“也许是复仇,不过多半是因为想要提升自己家族在城市中的排名。”

“这场战斗已经拖得太久了,”布里莎评论道,“各种光芒闪烁不停。”

札克继续为困惑的家族次子厘清眼前的景象。“攻击者应该把所有的战斗都限制在黑暗的范围之中。眼前这样的景象代表防御的家族早就做好了准备。”

“攻击的一方恐怕不太顺利。”玛雅同意道。

崔斯特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事情。比这个消息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家人谈论这件事情的态度。他们对这情形非常冷静,仿佛一切都在预期之中。

“攻击者不能留下任何目击证人,”札克对崔斯特解释道,“否则他们将会面对执政议会的怒气。”

“但我们就是目击者。”崔斯特说道。

“不对,”札克回答道,“我们是旁观者,这场战斗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受害家族的贵族才拥有指控攻击者的特权。”

“要有贵族活下来才成。”很明显,布里莎的正享受着眼前的景象。

在那一刻,崔斯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样的新发现。不管当时心中是什么感觉,他都无法把视线从这场战斗的景象上移开。杜垩登家族的大院仿佛沸腾一般,所有的人,包括士兵和奴隶,都抢着要找最好的观景点。捷足先登的人则对着那些晚到一步的家伙大声描述着战斗的景象。

这就是黑暗精灵社会的浮世绘,虽然在杜垩登家族的这名年轻人看来是罪大恶极的景象,但崔斯特却不能否认这一晚所带来的兴奋感,也无法忽视阳台上身边三个人脸上挂着的欢愉表情。

艾顿再一次走进自己的房间,确认所有会牵扯上一丝一毫亵渎意味的物品或书籍都安全地藏了起来。他正在等待一名主母的造访。对于和蜘蛛教院没有关联的学院大师来说,这是很少有的情况。艾顿对于席娜菲·赫奈特主母此次造访的目的感到十分好奇——她是城中的第五家族的老大,和艾顿同谋的玛索吉的母亲。

楼房最外面房间的石门上传来了敲门的声响。他顺了顺袍子,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在艾顿赶到之前,那扇门就自己打开了,席娜菲主母步入房中。即使刚从完全的黑暗中踏入艾顿房中的烛光照耀下,她也并没有展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席娜菲比艾顿想象中矮小,即使以黑暗精灵的标准来说都太小了些。她站直身子大概只有四英尺高,根据艾顿的目测,体重多半不超过五十磅。不过,艾顿提醒自己,她是名主母,弹指之间就可以施展出置人于死地的法术。

艾顿恭顺地低下头,说服自己这次的造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过,当玛索吉走到母亲身边,脸上挂着诡诈的笑容时,他的自信心突然消失了。

“赫奈特家族向你表达问候,加尔卢司。”席娜菲主母说,“我们上次聊天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加尔卢司?”艾顿压低声音咕哝道。他清清喉咙,掩饰自己的惊讶。“我向您请安,席娜菲主母。”他结结巴巴地说,“有这么久了吗?”

“你应该回家里来的,”主母说,“我们一直把你的房间空着。”我的房间?艾顿开始觉得一肚子酸水冲上了喉咙。

席娜菲并没有忽略这怪异的反应。她皱起眉头,邪恶地眯起眼。

艾顿猜想自己已经被揭穿了。如果无面者是赫奈特家族的成员,那他怎么可能骗得过赫奈特家族的主母?他开始搜寻最佳逃脱路径,或者是至少能够在席娜菲打死他之前把玛索吉一起拖下水。

当他回头再看着席娜菲主母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施展法术。法术的成功结果让她吃惊地睁大眼睛,原先的怀疑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是谁?”她问道,声音中好奇的成分远大于关心。

这里无路可逃,也来不及除掉紧靠在主母身边的玛索吉。

“你到底是谁?”席娜菲再问道,一边掏出了三头的蛇首鞭。这武器会对目标注射对黑暗精灵最有效、最疼痛的剧毒。

“艾顿。”他毫无选择,只能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知道现在席娜菲已经全力戒备,只要一个简单的法术就可以侦测出最小的谎言。“我是艾顿·迪佛。”

“迪佛?”席娜菲主母露出了一丝兴趣,“是那个十几年前被铲除的迪佛家族吗?”

“我是唯一的生还者。”艾顿承认道。

“而你杀死了加尔卢司,加尔卢司·赫奈特,并且取代了他的身份成为学院的大师。”主母推断道,声音几乎算是怒吼。艾顿感觉到自己的末日已经接近了。

“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不然他会杀死我的!”艾顿结巴地说。

“加尔卢司是我杀的。”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席娜菲和艾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着玛索吉,他手中再度握着最顺手的双手十字弓。

“用这个杀的,”年轻的赫奈特解释道,“就在迪佛家族被灭门的那一天晚上,在加尔卢司和这个家伙打斗的过程中我找到了机会和借口。”他指着艾顿说。

“加尔卢司是你的哥哥。”席娜菲主母提醒玛索吉。

“叫他去地狱吧!”玛索吉轻蔑地说,“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服侍他,仿佛他是主母一般!他本来会阻挠我进入术士学校,强迫我进入格斗武塔。”

主母的视线从玛索吉身上移到艾顿身上,最后再移动到自己的儿子脸上。“而你让这个家伙活了下来。”她推论道,笑容再度浮上唇边。“一下子你不只是杀死了自己的敌人,并且还和一名大师成为盟友。”

“这是我所学到的。”玛索吉咬紧牙关说,不太确定接下来的到底会是惩罚还是夸赞。

“你那时还不过是个孩子。”席娜菲思索着当时的情况,突然间发现了这个事实。

玛索吉静静地接受了这赞美。

艾顿紧张地看着这一切。“那我怎么办?”他大喊着,“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席娜菲转头瞪着他:“看起来,在迪佛家族陷落的那一天,艾顿·迪佛的生命就已经结束了。所以你只能继续保持无面者的身份,也就是加尔卢司·赫奈特。你可以成为我在学院的眼线,照顾我的儿子,观察我的敌人。”

艾顿几乎无法呼吸。突然之间自己竟然变成魔索布莱城中一个强大家族的盟友。一大堆的可能性和疑问涌进他的脑中,特别是一个已经困扰他二十年的问题。

主母明白他的兴奋。“只管说出口。”她命令道。

“你是罗丝女神的高阶祭司,”艾顿大胆地说,那个念头盖过了一切的理智,“你有权揭露我最想知道的内幕。”

“你胆敢要求我帮忙?”席娜菲主母大叫道,不过她注意到艾顿脸上挣扎的表情,也对这个秘密的重要性感到好奇。“说吧。”

“是哪个家族摧毁了我的家庭?”艾顿低吼道,“我恳求你,席娜菲主母,帮我询问冥界这个问题。”

席娜菲小心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以及艾顿复仇的渴望。这是让这个家伙加入家族的另外一个好处吗?席娜菲思索着。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回答道,“也许当你证明你的价值之后,我会——”

“不可以!”艾顿哭喊道。意识到自己竟然冒犯了一名主母,可能招来死刑的惩罚,他硬生生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席娜菲压抑下怒火。“这个问题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才会让你做出这么愚蠢的行为。”

“求求你,”艾顿恳求道,“我一定得知道。你可以先告诉我,再杀了我。”

席娜菲欣赏他的勇气,而且这种执念日后也对她很有价值。“杜垩登家族。”她说。

“杜垩登家族?”艾顿重复了一遍,一时间无法相信竟然是排名这么靠后的家族打败了迪佛家族。

“你不可以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席娜菲主母警告,“这次我也愿意原谅你的唐突。你现在已经是赫奈特家族的儿子了,千万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她的话到此为止,因为她相信,能够隐藏身份二十年之久的人应该不会笨到违抗自己家族的主母。

“来,玛索吉,”席娜菲对儿子说,“我们先离开这里,让他思索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席娜菲主母。”在走出术士学校的路上,玛索吉大胆地对母亲说,“艾顿·迪佛是个小丑,他可能会让我们赫奈特家族名誉受损。”

“他在家族灭亡的惨况下生存下来,”席娜菲回答道,“并且伪装成无面者生存了十九年。小丑?也许是吧。不过至少算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丑。”

玛索吉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块眉毛再也没有长回来的区域。“我这些年都和艾顿一起受苦,”他说,“我必须承认,他的确有过人的好运,而且可以逃过许多的麻烦——不过,每次都是他自己招惹上这些麻烦的!”

“不要害怕,”席娜菲笑道,“艾顿对我们的家族有利用价值。”

“我们能获得什么?”

“他是学院的大师。”席娜菲回答道,“他能够在我现在需要的地方担任眼线。”她示意儿子停下脚步,并且令他转过身面对她,好让他了解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艾顿·迪佛对杜垩登家族的指控也许会对我们有利。他是家族中的贵族,拥有指控的权力。”

“你是指利用艾顿·迪佛的指控来联合各大家族惩罚杜垩登家族?”玛索吉问道。

“各大家族不太可能会愿意为了一个二十年前发生的‘意外’而动手。”席娜菲回答道,“杜垩登家族执行迪佛家族的灭门行动几乎是天衣无缝,一次彻底斩草除根的行动。如果胆敢公开指控杜垩登家族,将会导致各大家族对我们的怒气。”

“那么艾顿·迪佛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玛索吉问道,“他的指控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益处?”

主母回答道:“你只不过是个男性,根本不可能理解我们统治阶级间复杂的运筹帷幄。只要艾顿·迪佛的指控进入适当人的耳中,执政议会可能就能刻意忽略某个家族替艾顿复仇的行动。”

“为了什么?”玛索吉问,依旧不太明白这么做的重要性,“你愿意冒着失败的风险去摧毁排名较低的家族?”

“迪佛家族在面对杜垩登家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席娜菲解释道,“在我们的世界中,我们不只需要考虑较高地位的家族,更要提防那些排名较后的家族。各大家族都应该小心提防德蒙·纳夏斯巴农,目前被称作杜垩登家族的第九家族。它现在各有一名男性和女性在学院中服务,而家族中又有三名高阶祭司,第四名女儿获得这位置也是指日可待了。”

“四名高阶祭司?”玛索吉思索着,“八大家族中也只有前三个家族拥有比这个更强的实力。一般来说,争着想要获得这么高地位的姐妹之间通常会起冲突,进而削减她们的力量和人数。”

“而杜垩登家族的士兵人数超过了三百五十名,”席娜菲计算道,“全部的人都在可能是全城最强的武技长手下接受训练。”

“札克纳梵·杜垩登,我想起来了!”玛索吉回忆道。

“你听说过他吗?”

“学院中常常提到他的姓名,即使连术士学校也不例外。”

“很好。”席娜菲说,“那么你将会明白我替你安排的任务有多么重要。”

玛索吉眼中亮起了期待的光芒。

“另一名杜垩登家族的成员很快就会进入学院,”席娜菲解释道,“不是老师,只是名学生。见过这名男孩练功的人都认为,假以时日,他将会成为和札克纳梵一样武艺高强的战士。我们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想要我除掉这个男孩吗?”玛索吉迫不及待地问。

“不,”席娜菲回答,“时机还没到。我想要了解他,明白他每一个行为的动机。如果下手的时机到了,你必须准备好才行。”

玛索吉喜欢这个诡诈的任务,但是依旧有件事情困扰着他。“我们还是必须考虑到艾顿这个家伙。”他说,“他不但大胆,而且性急。如果在时机来临前,他就对杜垩登家族动手,那会替赫奈特家族带来多大的危险?难道我们愿意为此公开宣战,让全城都将我们当作犯人?”

“儿子,不要担心。”席娜菲主母说,“如果艾顿·迪佛在伪装成加尔卢司·赫奈特的时候犯了什么大错,我们就可以立即揭发他是假冒的杀人犯,不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他将会成为没有家族倚靠的丧家之犬,四面八方都有想置他于死地的刽子手。”

她轻松的态度让玛索吉松了一口气,但席娜菲主母对黑暗精灵社会的了解其实让她在收养艾顿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可能的风险。不过,她的计划看来完美无瑕,而消灭杜垩登家族这样的收获是很大的诱饵,让人难以放弃。

但风险也是非常大、非常真实的。虽然社会可以接受一个家族秘密地消灭另一个家族,但失败的后果是无法忽略的。就在今天夜间稍早,一个稍小的家族攻击了对手,而且,如果传言属实,他们遭遇到了失败。第二天执政议会可能被迫要执行虚假的正义,好让人看看失败的攻击者会是什么下场。在漫长的一生中,席娜菲主母曾经目睹过许多次这样的“正义”。

失败的家族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法律甚至不准她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札克第二天一大早就叫醒了崔斯特。“快来,”他说,“我们今天要走出这栋房子。”

一听到这个消息,崔斯特的所有睡意都消失了。“离开房子?”他默念着。在这十九年来,崔斯特从来不曾跨出杜垩登家族精金围栏的界线。他只能从阳台看魔索布莱城的景象。

崔斯特飞快地穿上他的软靴和魔斗篷,札克则在旁边等待着。“今天不上课吗?”崔斯特问道。

“我们等下就知道了。”札克只是这样说,但在武技长的心中,他知道崔斯特将会面对这辈子最讶异的一件事。某个家族在其发起的攻击中失败了,执政议会要求全城所有的贵族前来目睹律法的执行。

布里莎出现在练习场门外的走廊上。“快点儿。”她皱眉道,“马烈丝主母不希望我们家族是最后到达的!”

平日不涉足城中的主母坐在发出蓝光的浮碟上,领着队伍走出了杜垩登家族雄伟的大门。布里莎走在母亲的身边,玛雅和锐森在她们身后,札克和崔斯特则负责殿后。目前正在学院中服务的维尔娜和狄宁则是和不同的团体赶赴执政议会的召唤。整座城市今早几乎都沸腾了起来,因为这场失败的突袭而骚动不安。崔斯特双眼圆睁地走过街道,惊讶地凑近看着装饰华丽的黑暗精灵屋宇。每个低下的种族——地精、兽人甚至巨人,只要一认出马烈丝乘坐的魔浮碟,明白她是名主母,都立刻连滚带爬地让开一条路。平民们停止交谈,尊敬地默默看着贵族通过。

当走到城市西北方的角落,也就是犯罪家族坐落的地方时,他们来到了一条被灰矮人的车队所阻挡的巷子。十几辆车子不是被推翻,就是卡在一起。很明显,有两群灰矮人在这狭窄的巷子中相遇,双方都不愿意让路。

布里莎从腰带中抽出蛇首鞭,赶开几名灰矮人,好让马烈丝可以飘到两群矮人领袖之前。

矮人们气恼地瞪着她,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来头。

“请您见谅,女士。”其中一个人结巴地说,“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马烈丝瞄着最靠近的车子,里面装满了巨大的蟹螯和其他美食。

“你让我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马烈丝冷静地说。

“我们来到您的城市中,希望有机会做生意。”另一名灰矮人解释道。他恼怒地瞪了对手一眼,马烈丝立刻明白这两人是竞争对手,也许是抢着要把同样的货物卖给同一个家族。

“我愿意原谅你们的无礼……”她大方地说,依旧注意着那些箱子。

两名灰矮人已经猜测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札克也是。“我们今天晚上将会有一顿好吃的。”他边对崔斯特说,边眨了下眼睛。“马烈丝主母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机会溜走而一无所获。”

“……如果你们可以在今晚找到路把这些货物送一半到杜垩登家族去。”马烈丝最后补充道。

灰矮人本来准备开口抗议,但他们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他们实在恨死和黑暗精灵做生意了!

“你要做出适当的补偿。”马烈丝继续道,“杜垩登家族不是个贫穷的家族。扣除掉我们的份额之后,你们两个人还会有足够的货物交给你们要见的家族。”

两名灰矮人都无法否认这个简单的逻辑,但是在这样的交易条件下——当他们已经冒犯了一位主母之后,他们就知道所谓的补偿绝对不会“适当”。不过,灰矮人只能把这样的损失当作在魔索布莱城做生意的风险。他们礼貌地鞠躬,让属下把路清开,请黑暗精灵通过。

塔肯杜伊斯家族,也就是前晚失败的偷袭者,已经把全家人都封闭在两个由石笋所构成的建筑物中。因为,他们知道即将到来的命运。在他们的门外,魔索布莱城所有的黑暗精灵贵族,总共超过一千多人,都已经集合起来。带头的是班瑞主母和其他七大家族主母。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更不幸的是,学院的三所学校都倾巢而出,老师和学生们把塔肯杜伊斯家族给团团围了起来。

马烈丝主母带着队伍来到了执政家族身后的第一线。身为第九家族的主母,只差一步就可以踏入执政议会,其他的贵族当然不敢随便挡住她的路。

“塔肯杜伊斯家族触怒了蜘蛛神后!”班瑞家族用被魔法放大的声音宣布道。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失败了而已。”札克对崔斯特低声说。

布里莎气恼地瞪了两名男性一眼。

班瑞主母领出三名年轻的黑暗精灵贵族,两名女性,一名男性。“这些是弗瑞斯家族的遗族。”她解释道,“你们可以告诉我们吗,弗瑞斯家族的孤儿,”她继续问,“是谁攻击了你们的家园?”

“塔肯杜伊斯家族!”他们同声大喊。

“早就排演过了。”札克评论道。

布里莎再度转过身。“安静!”她压低声音,严厉地说道。

札克一巴掌打上崔斯特的后脑。“没错,”他同意,“真的是该安静一点!”

崔斯特准备要抗议,但布里莎早就已经转过头去,而札克的笑容也让他不想再争辩。

“那么执政议会已经决定。”班瑞主母说,“塔肯杜伊斯家族将会为了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弗瑞斯家族的孤儿们怎么办?”群众中有人喊道。

最年长的女子刚完成了学院中的学业,班瑞主母摸着她的脑袋说:“他们流着贵族的血液,也应该继续拥有贵族的身份,班瑞家族决定庇护他们,他们现在改姓班瑞。”

不满的低语声在群众中四处传递。三名年轻的贵族,其中两名是女性——这可是笔不小的资产。城市中的任何家族都会高兴地接受他们。

“班瑞。”布里莎对马烈丝低语,“第一家族正好需要更多的牧师!”

“看来十六名牧师对他们来说还不够。”马烈丝回答。

“毫无疑问,班瑞将会接收弗瑞斯家族所有残存的士兵。”布里莎推断。

马烈丝可不这么确定。班瑞主母即使只是接收剩下来的贵族,都算是走在危险边缘——如果班瑞家族变得太过强大,罗丝女神可能会破例。在这样的情况中,残存下来的平民士兵通常会被集中起来,供各家族竞价。马烈丝一直期待这样的拍卖会。士兵们价格不低,但这次马烈丝主母非常期待可以增加自己的力量,特别是可以增加法师人数的机会。

班瑞主母对着被定罪的家族说:“塔肯杜伊斯家族!”她大喊道,“你们已经触犯了法律,而且被逮个正着。愿意的话,你们就反抗,但请记得,是你们咎由自取!”她一挥手,示意整个学院,也就是律法的执行者开始行动。

塔肯杜伊斯家族四周的八个方位都竖起了巨大的火炉,由蜘蛛教院的牧师和最资深的学生看管着。当高阶祭司打开通往底层界的大门时,火焰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猛然蹿上高空。崔斯特仔细地看着,希望能够找到狄宁或维尔娜身在何处。

低层界的妖魔,巨大、拥有许多手臂、全身沾满黏液,吐火的怪物从火焰中走了出来。即使是最靠近的高阶祭司也因为这恶心的大军而往后退了几步。这些生物兴奋地接受这样的任务。当班瑞主母的命令下达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冲向塔肯杜伊斯家族。

在这个家族脆弱的大门前,各式各样的咒符和结界纷纷爆炸开来,但这对于那些被召唤来的魔物来说只不过是些恼人的小麻烦。

术士学校的学生和法师们纷纷加入行动,利用闪电、强酸和火球猛烈地轰击塔肯杜伊斯家族。

格斗武塔——战士培育所中的教官和学生们拿着十字弓对准窗户射出箭雨,阻挡住这个倒霉家族所有可能逃生的路径。

那群怪物冲进了大门。刺眼的闪电不停流窜,震耳的雷声毫不停歇。

札克看着崔斯特,深锁的双眉取代了原先的笑意。崔斯特在这令人兴奋的场合中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第一声惨叫从这注定灭亡的家族中传出,这声音中夹杂的痛苦和恐惧瞬间夺去了天真的崔斯特所感觉到的任何一丝兴奋之情。他抓住札克的肩膀,强迫武技长转身面对他,恳求一个解释。

塔肯杜伊斯家族的一名男子正试图逃出一个十臂魔物的追杀,跨出屋外,站上一座居高临下的阳台。数十支箭矢同时射进他的肉体,在他倒下之前,三道闪电将他残破的躯体给弹了起来,重重地摔落回阳台上。

那具焦黑、破碎的黑暗精灵尸体正要从阳台上跌落下来,但那恶心的魔物从窗户中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将尸体抓了回来,一口将其吃掉。

“这就是黑暗精灵的正义。”札克冷冷地说。他并不准备安慰崔斯特,他想要让这残酷的景象永远深深地刻在他年轻的心中。

这场屠杀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待杀戮结束,魔物被驱赶回居住的世界,学院的老师和学生踏上返回提尔·布里契的归途之后,塔肯杜伊斯家族只剩下一团冒烟和融化的岩石。

崔斯特恐惧地看着这一切,但又因为害怕逃跑带来的惩罚而寸步难移。在他回杜垩登家族的路上,魔索布莱城的华丽景象瞬间成了虚伪的幻影。

第十节 污点

“札克纳梵离开屋子了吗?”马烈丝问道。

“我派他和锐森去学院送封信给维尔娜。”布里莎解释说,“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至少在纳邦德尔时柱光芒再度降下前不会。”

“很好。”马烈丝说,“你们两个都明白自己的角色了?”

布里莎和玛雅点点头。“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安排。”玛雅说,“这真的有必要吗?”

“同样的计划以前是为了家族中的另一个成员所策划的。”布里莎边回答,边看着马烈丝主母寻求确认。“将近四百年以前。”

“是的。”马烈丝表示同意,“札克纳梵本来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是我的母亲,瓦沙主母的意外去世中断了这个计划。”

“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主母的。”玛雅说。

“是的。”马烈丝回答道,“而且当时我还不到一百岁,连蜘蛛教院的训练都还没完成。在杜垩登家族的历史中,那可不是段轻松的时光。”

“但我们还是活了下来。”布里莎说,“在瓦沙主母死后,我和诺梵才成为家族中的贵族。”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对札克纳梵进行这试炼。”玛雅推断道。

“有太多其他的任务让我们无法分身。”马烈丝回答道。

“不过,我们会对崔斯特做这个测试。”玛雅说。

“塔肯杜伊斯家族所受到的惩罚让我相信,这个举动是必要的。”马烈丝说。

“是的。”布里莎同意,“你有注意崔斯特在处刑过程中的表情吗?”

“有,”玛雅说,“他非常反感。”

“这样可不适合担任黑暗精灵的战士。”马烈丝说,“所以,这个责任就落在我们的头上了。崔斯特短时间之内就将进入学院,我们必须先让他的手沾上黑暗精灵的血,并且夺去他天真无邪的本性。”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这样不会太麻烦了吗?”布里莎咕哝着说,“如果崔斯特不能习惯我们的行事作风,为什么我们不把他献给罗丝女神?”

“我已经不会再生育了!”马烈丝低吼着回答,“如果我们要在城中出人头地,家族的每个成员都很重要!”马烈丝私底下希望崔斯特能够转为邪恶有另外一个好处。她痛恨札克纳梵,但同时也需要他。如果能够成功地让崔斯特变成邪恶的黑暗精灵战士,一个真正冷血的战士,这一定会让札克纳梵大受影响。

“那么,就照办吧。”马烈丝宣布道。她拍拍手,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底下是八只不停移动的蜘蛛脚,跟在后面的是一名紧张的地精奴隶。

“来吧,巴秋。”马烈丝用温柔的口吻说。奴隶急着想要讨好主子,飞快地跑到马烈丝的王座前,然后完全静止不动,等待着主母完成一个复杂而漫长的法术。

布里莎和玛雅敬畏地看着母亲超凡的技巧;眼睁睁地看着那地精的身形肿大、扭曲,肌肤开始变暗。几分钟之后,那奴隶就变成了男性黑暗精灵的外形。巴秋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外形,浑然不知这外形的转变只是死亡的前奏。

“你现在是名黑暗精灵战士,”玛雅对他说,“也是我的斗士。你只需要杀死一名弱小的战士,就可以成为杜垩登家族中自由的平民战士!”

在为邪恶的黑暗精灵担任了十年仆人之后,地精信以为真,高兴得不得了。

马烈丝站了起来,走出谒见室。“来吧。”她命令道,另外两个女儿、地精和那活动的箱子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了在练功房中的崔斯特面前,后者正在打磨锐利的弯刀。一看到这些人走进来,崔斯特立刻肃穆地站了起来。

“你好啊,儿子。”马烈丝用崔斯特曾经听过最母性的声音说。“我们今天有个测试,一个简单的任务可以决定你是否能够加入格斗武塔。”

玛雅走到弟弟身后。“除了你之外,我是最年轻的。”她宣布,“因此,我有挑战的权力,现在我就要行使它!”

崔斯特迷惑地站着。他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件事情。玛雅把箱子叫到身边,尊敬地打开盖子。

“这是你的武器和你的魔斗篷,”她解释道,“现在是你穿上杜垩登家族的贵族完整装备的时候了。”她从箱子中抽出一对高筒黑靴,将它们交给了崔斯特。

崔斯特迫不及待地将脚上普通的靴子脱下,穿上新的靴子。它们柔软得难以置信,并且立刻经过魔法的改变,变得合脚无比。崔斯特明白里面所附的魔法,这将可以让他寂静无声地移动。在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完这礼物时,玛雅就拿出了另一个更为惊人的礼物。

魔斗篷落在地上,崔斯特穿起了那套银色的锁子甲。在整个被遗忘的国度中,没有比黑暗精灵打造的锁子甲更有弹性、做工更好的盔甲了。它只不过和厚衬衫一样重,却可以和丝绸一样弯曲自如,同时阻挡各类兵器的效能更可以和矮人打造的铠甲并驾齐驱。

“你是使双刀的,”玛雅说,“所以你不需要盾牌。但你应该将弯刀保管在这刀鞘中,这样才更符合你贵族的身份。”她递给崔斯特一条黑色的皮带,扣环是一块巨大的翡翠,上面的两个刀鞘装饰着价值连城的宝石。

“准备好。”马烈丝对崔斯特说,“你必须要靠实力来赢得这两样礼物。”在崔斯特开始着装的时候,马烈丝走到那变形的地精身边,后者紧张地站着,意识到这场战斗将不会那么简单。

“当你杀掉他之后,这些东西就全是你的了。”马烈丝承诺道。地精回以十倍的笑容——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崔斯特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崔斯特再度披起魔斗篷的时候,玛雅向他介绍了那名假扮的黑暗精灵士兵。“这是巴秋,”她说,“是我的斗士。你必须要击败他才能够赢得这些礼物……以及你在家族中的地位。”

崔斯特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也认为这次的比试将会轻而易举,因此随口就答应了她。“那么就开始吧。”他从华丽的剑鞘中拔出弯刀。

马烈丝对巴秋安慰地点点头,地精拿起玛雅提供给他的剑和盾牌,朝着崔斯特走去。

崔斯特一开始行动缓慢,试着在采取任何攻势之前先评估一下对手的实力。不过,几分钟之内,崔斯特就意识到巴秋使用剑和盾是如此笨拙。崔斯特不知道这生物真正的身份,实在很难相信黑暗精灵使用起武器来会这么笨拙。他怀疑巴秋是否另有计谋,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在忍受了巴秋又一段时间狂乱又漫无章法地挥舞武器后,崔斯特忍不住要采取主动了。他刻意用一柄弯刀敲击巴秋的盾牌。地精变成的黑暗精灵踉跄刺出一剑,崔斯特轻而易举地把对方的武器猛击脱手。手腕微微一扭,刀尖就直指巴秋露出破绽的胸口。

“太简单了。”崔斯特压低声音说。

但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布里莎把握时机,精准地对地精施展心智麻木的法术,让他冻结在目前这种无助的姿势中。巴秋明知自己的命运,准备弯身闪躲,但法术却让他无法动弹。

“结束他的狗命!”马烈丝对崔斯特说。崔斯特看着双刀,然后再看看马烈丝,无法相信耳中所听到的话语。

“你必须杀死玛雅的斗士。”布里莎吼叫道。

“我没办法——”崔斯特准备说。

“给我杀!”马烈丝怒吼道,这次的话语中带着命令的魔咒。

“刺下去!”布里莎也一样命令道。

崔斯特感觉到她们的话语牵引着他的手付诸行动。他对谋杀一名无助的敌人感到彻底的反感,因此集中了所有的意志力来抗拒这命令。虽然崔斯特勉强抵抗了几秒钟,但他发现自己同样无法把武器移开。

“杀!”马烈丝尖叫道。

“干掉他!”布里莎大喊着。

这样的僵局又持续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几秒钟。汗珠开始聚集在崔斯特的额头。然后精灵少年的意志崩溃了。他的弯刀飞快地刺进巴秋的肋骨间,正中这倒霉家伙的心脏。布里莎同时解除了法术,让崔斯特目睹那名假精灵的痛苦面孔,聆听他死前喉管迸出的刺耳咯咯声。

崔斯特瞪着沾血的武器,无法呼吸。

现在是玛雅上场的时候了。她的钉头锤猛然敲在崔斯特的肩膀上,把他敲倒在地面上。

“你杀了我的斗士!”她低吼着,“现在你必须要面对我!”

崔斯特立刻站起身,远离那狂怒的女性。他没有丝毫应战的意愿,但他还没来得及丢下武器,马烈丝读出了他的心意,警告说:“如果你不反击,玛雅会杀了你!”

“不应该这样的。”崔斯特抗议道,但是他的话声被精金武器的震耳撞击声给掩盖了,玛雅的钉头锤正一锤比一锤沉重地挥来。

不管他喜不喜欢,现在他都别无选择了。玛雅是个技巧高超的战士,因为所有的女性都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学习如何作战、如何使用兵器,而且她还比崔斯特要强壮。但崔斯特是札克的儿子,也是他的首席门生,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招式和技巧都发挥到极致来迎击玛雅的钉头锤和盾牌。

崔斯特以让玛雅和布里莎都惊讶不已的优雅姿态不停地舞动着弯刀。马烈丝对此毫不在意,因为她又开始准备施展另一次强力的魔法。马烈丝从不怀疑崔斯特可以击败姐姐,而这个预料也早就在她的计划安排之中。

崔斯特一直希望母亲能恢复一丝丝的理性,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拼斗,因此只采取保守的防御。他想要逼得玛雅失误,让她跌倒,以对方无力反击的状态来结束这场战斗。

最后,玛雅真的失误了。她举起钉头锤阻挡弯刀的攻势,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无法抵挡,手臂向外甩去。崔斯特的另外一柄刀钻了进来,在玛雅的胸口一点,逼得她后退一步。

马烈丝的法术阻止了那柄弯刀。

沾血的弯刀瞬间获得了生命,崔斯特发现自己握着一条活生生的毒蛇,毒牙暴张地朝着他扑来!

魔法的毒蛇对着崔斯特的双眼吐出毒液,弄瞎了他,然后布里莎的长鞭也随着扑上来。六枚蛇头全部噬向崔斯特的背部,巨大的能量穿透崭新的盔甲,让他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蜷曲着身子倒在地上,无助地感受着布里莎的鞭子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

“永远不可以攻击女性黑暗精灵!”她凄厉地尖叫,把崔斯特打得不省人事。

一个小时之后,崔斯特张开了双眼。他躺在床上,马烈丝主母低头看着他。这位高阶祭司医好了他的伤口,但刺痛依旧不肯消失,生动地提醒他刚刚上的课程。但这一切都比不上崔斯特的弯刀上依旧沾染着的血液。

“我们会替你换套新的盔甲。”马烈丝对他说,“你现在是名黑暗精灵的战士了。你用实力换来的。”她转过身离开房间,让崔斯特陷入痛苦和现实世界的深渊中。

“不要送他去。”札克鼓起勇气争论道。他瞪着坐在王座上,身穿黑天鹅绒,面带诡诈笑容的马烈丝主母。布里莎和玛雅恭敬地站在她身边。

“他是名战士。”马烈丝回答道,她的情绪依旧在控制之下。“他必须要进入学院,这是我们的传统。”

札克无助地环顾四周。他痛恨这个地方,这座蜘蛛神后的雕像从四面八方瞪着他的黑暗祭坛,这座马烈丝坐在象征权力的王座之上俯瞰着他的邪恶神堂。

札克把这些影像赶出脑海,重拾勇气,提醒自己这次有值得争取的目标。

“不要派他去!”他低吼道,“这会毁了他!”

马烈丝主母的双手紧紧握住王座的石制把手。

“崔斯特已经比学院中半数的人要强了。”札克在主母的怒气爆发之前赶着说,“只要再给我两年,我就可以让他成为全魔索布莱城最强的剑士!”

马烈丝躺回了椅子中。从她所见到的儿子的进步,她无法否认札克所说的可能性。“他还是得去。”她冷静地说,“黑暗精灵战士需要的不只是高超的剑技。崔斯特还有许多他必须要学的课程。”

“学习背叛和出卖?”札克不屑地说,他的怒火让他不想理会严重的后果。崔斯特已经将她和那些邪恶的女儿那天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而札克明白她们的用意。她们的“教训”几乎断送了这个孩子。也许,更是永远埋葬了他视若珍宝的理想。在纯真的地基被打碎之后,崔斯特将更难以固守他的道德和信念。

“注意你的言辞,札克纳梵。”马烈丝主母警告道。

“我靠着炙热的情感来作战!”武技长爆发了,“就是这样我才会百战百胜。你的儿子也是一样,情感是他战斗的动力。不要让学院扭曲的做事方式夺去了他的力量!”

“离开。”马烈丝对女儿们说。玛雅鞠躬之后飞快地离开。布里莎的动作刻意放慢,暂停下来,怀疑地瞪了札克一眼。

札克并没有响应她的目光,但他还是让布里莎的邪恶笑容和腰间的佩剑在自己的幻想中擦肩而过。

“札克纳梵,”马烈丝说,身体再度前倾,“因为你高超的战技,我才容忍你那亵渎的信仰这么多年。你把我的士兵都教得很好,你对于残杀黑暗精灵的热爱,特别是残杀蜘蛛神后的牧师的热爱,在杜垩登家族攀升的过程中也帮了很大的忙。我现在没有,也不曾对你有任何忘恩负义的行动。”

“但是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崔斯特是我的儿子,不是他父亲的!他必须要进入学院学习如何成为杜垩登家族的王子。如果你干扰了我的计划,札克纳梵,我将不会再忽视你的举动!我将会把你的心献给罗丝女神。”

札克脚跟猛力一顿地,浅浅一低头,随即飞快转过身,想要在这绝望的处境中找到解决之道。

当他走过走廊时,他的脑中再度浮现了迪佛家族孩童濒死的惨叫声,这些孩童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黑暗精灵学院的邪恶。也许他们死了还比较好。

第十一节 阴郁的偏好

札克把一柄剑拔出剑鞘,欣赏着它精细的做工。这柄剑和大多数黑暗精灵的武器一样,都是由灰矮人所铸造,然后再贩卖到魔索布莱城。灰矮人的工艺技巧可说是极为完美,但让它变得如此特别的,还是黑暗精灵获取它之后再加工的过程。不管是在地表还是在幽暗地域,没有任何的种族在魔法改造武器上面的功力可以超越黑暗精灵。结合了幽暗地域特殊的阴邪气息,和这无光的世界中独一无二的魔力,再加上罗丝女神牧师邪恶的祝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杀气可以凌驾于这些武器之上。

其他的种族,大多是矮人和地表的精灵,也对自己打造的武器十分自豪。锐利的刀剑和沉重的巨锤通常挂在壁炉上展示,附近总会有名吟游诗人述说着这些武器的传奇。他们总是这样开始的:“很久很久以前……”

黑暗精灵的武器完全不同,它们从来不是供人欣赏的艺术品。它们被禁锢在眼前的需求之中,永远不是怀旧的纪念品。只要刀刃依旧锋利,它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杀戮。

札克把剑刃放置在眼前。在他的手中,这柄剑超越了战斗这一单纯的目的。这是他怒火的延伸,是他无法忍受自己存在的一种抗议。

也许,这也是他另一个无解难题的答案。

他走到练功房,看着崔斯特正对着练功用的假人施展一连串花哨的招数。札克暂停脚步,看着少年练习,思索着崔斯特不知是否还能再把武器的挥舞当作一种游戏。那对弯刀在崔斯特的手中简直是对登峰造极的乐器!它们以无比精确的轨迹移动着,仿佛可以预测彼此的动作,进而构成一个完美的图案。

年轻的黑暗精灵很快就将成为无人能敌的战士,一名超越札克纳梵的天才。

“你能够存活吗?”札克低声说,“你有黑暗精灵战士的那颗心吗?”札克希望答案是让人欣慰的“不”。但是,不管怎么样,崔斯特的毁灭都已经注定无法躲避。

崔斯特看见他的到来,立刻做好了准备。“在我进入学院之前最后打一战?”他笑道。

札克暂停片刻,观察着崔斯特的笑容。做戏吗?还是这年轻的黑暗精灵真的原谅了自己对玛雅“斗士”的所作所为?这都不重要了,札克提醒自己。即使崔斯特从母亲的折磨中恢复了,但学院必定会摧毁他。武技长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施展出一连串让人没有喘息空间的剑招,逼得崔斯特只能防御。崔斯特欣然接受,浑然不知这场和老师之间最后的比斗和平常截然不同。

“我会记住你所有教过我的东西,”崔斯特躲过一剑,然后以更猛烈的刀招回敬,“我会把我的名字刻在格斗武塔的大堂中。我会让你骄傲的。”

札克脸上的不悦让崔斯特吃了一惊,而武技长的下一波攻击竟然直朝着他心口——这更让他感到无比困惑。崔斯特向旁边跳开,别无选择地挡开这次攻击,险险闪过被刺穿的命运。

“你对自己真的这么有信心吗?”札克顽固地追逐着崔斯特,低吼着。

两人的武器互击,发出巨响,崔斯特压住对方的双剑,大声地宣布:“我是名战士,一名黑暗精灵的战士!”

“你不过是个会跳舞的家伙!”札克怨毒地说。他的双剑用开山裂石的巨力不停地撞击着崔斯特防御的双刀,让少年的手臂仿佛着了火一般疼痛。

“是个模仿者!”札克大喊道,“你只不过在冒充一个你根本不明白的身份!”

崔斯特开始采取攻势。他淡紫色的双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一股新的力量开始引导他的弯刀进行自信满满的每一次挥斩。

札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格挡住每一次的攻击,继续他的说教:“你知道谋杀的感觉吗?”他轻蔑地吐出每一个字,“难道你已经原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崔斯特唯一的回答是紧锁双眉和另一波更猛烈的攻击。

“啊,把剑刺进高阶祭司的屁股让人多么兴奋,”札克挑衅地说:“看着代表体温的光芒渐渐离开她的身体,目睹她对你无声地咒骂!还是你曾经听过孩童临死前的惨叫?”

崔斯特放松了攻击,但札克没有这么简单就放过他。武技长立刻重取攻势,每一次的攻击都瞄准要害。

“这些惨叫声会多么的刺耳,”札克继续说,“它们会在你的脑海中萦绕数百年,你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些声音对你的控诉。”

札克把攻势暂停,好让崔斯特仔细思量他的每一个字。“你从来没有听过,对吧,舞者?”武技长双手张开,邀请对方,“那么就来吧,挑选你的第二名受害者吧。”他拍着肚子说:“对着腹部来上一刀,这里是最痛苦的,这样我的惨叫才能够在你的脑中不停回响。证明给我看你真的是你口中所说的战士。”

崔斯特的刀尖缓缓地触及地面。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迟疑了。”札克嘲笑他,“这是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只要给我一刀,你的大名就会传遍学院。其他的学生,甚至老师都会在你走过他面前的时候默念你的名字,‘崔斯特·杜垩登’,他们会交口传扬,‘这个杀死魔索布莱城最强武技长的男孩!’难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该死。”崔斯特回骂道,但是他依旧不准备动手。

“黑暗精灵的战士?”札克嘲笑道,“不要急着套上你根本不了解的头衔!”

崔斯特这时动手了,这是他之前从未曾经历过的暴怒。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要击败他的老师;他要用让人无法嘲笑的惊人技巧夺取札克脸上轻蔑的笑容。

崔斯特天资聪慧。他的每个招式之后都跟随着三个其他的招式,让札克上下防御,疲于防守。札克发现自己不断地后退,光是防御徒弟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就让他无暇分身,更别说采取攻势了。他让崔斯特一直保持这样的优势许多分钟——因为他害怕自己早已准备好了他认为最好的结局。

接着,札克发现自己不能再忍受这种拖延。他懒懒地刺出一剑,崔斯特立刻机警地把剑从他的手中打脱。

年轻的黑暗精灵满心期待地冲向前,札克将空出的手伸进腰包,握住一个小型魔法陶瓷球,这是常常在战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小道具。

“这次可不一样,札克纳梵!”崔斯特大喊,边算计着每一次攻击,想起札克每次都会把故意安排的破绽瞬间逆转成明显的优势。

札克握着陶瓷球,无法狠心执行他安排的计划。

崔斯特以攻击的招式慢慢向他逼近,随即又发出另一波的攻击,衡量着打掉对方一样武器所带来的优势。崔斯特最后终于拥有了足够的信心,以低姿态全力将刀尖往前猛刺。

虽然札克当时心不在焉,但他依旧可以用剩下的武器撞开这次的攻击。崔斯特的另外一柄弯刀敲中老师的剑身,将它的剑尖钉在地面,前一柄弯刀抓住这个空隙,闪电般地绕过了对方的防御,停在札克的咽喉之前。

“我抓到你了!”年轻的黑暗精灵大喊着。

札克的回答是一阵超乎崔斯特想象的强光。

札克预先闭上了眼睛,但吃惊的崔斯特无法接受这样突然的转变。他的头痛得仿佛快要裂开来,在盲目中,他拼命地往后仰,试图躲开这可怕的光芒,躲开眼前的武技长。

札克紧闭着眼,因为他已经不需要视线了。现在,他让耳朵导引着他,而踉跄惊慌的崔斯特是个非常容易侦测到的目标。一眨眼之间,札克就将腰间的鞭子解下,一鞭缠住崔斯特的脚踝,让他跌倒在地上。

武技长节奏固定地步步进逼,每一步都感到遗憾,但却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崔斯特意识到猎人紧紧地跟在自己后面,但是他无法明白对方的动机。那道强光震得他头晕目眩,但札克继续战斗的动作更让他惊讶莫名。崔斯特在确认自己无法逃出这陷阱之后,开始想办法弥补自己无法视物的弱点。他必须要感觉到战斗气势的流动,听见敌人的动作,预料到对方的每一个招式。

他将弯刀举起,正巧挡住了本来会砍碎他脑袋的致命一击。

札克没预料到这样的格挡。他退了一步,从另一个方向攻击,再度被挡住了。

武技长现在的好奇心已经压过了杀气,接下来他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招式连许多明眼人都无法阻挡。

崔斯特盲目地在生死边缘挣扎,弯刀挡住了每一次的攻击。

“卑鄙!”崔斯特大喊道,强光爆炸的后遗症依旧让他头痛欲裂。他又挡住了另一次的攻击,试着要重新站起来,意识到自己从这样不利的角度实在无法挡住武技长的每一次攻击。

另外一柄弯刀被打得脱了手。

“卑鄙!”崔斯特低吼,“卑鄙!你这么讨厌失败吗?”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札克回喊,“失败就代表着死亡!你可以赢得一千场的战斗,但你只会输一次!”他手中的剑瞄准了崔斯特的咽喉。这将会是干净利落的一击。在学院的教官们夺去他的纯真之前,他知道自己应该慈悲地了断他。

札克把剑一扔,赤手空拳抓住崔斯特的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他们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都因为耀眼的光芒而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身影,双方也都无法打破这紧绷的沉默。在一段漫长、让人屏息的时间之后,强光的咒文消退了,房间变得不那么刺眼了。此时,两名黑暗精灵才真正用他们天赋的夜视能力清楚地看着彼此。

“这是罗丝女神的牧师常玩的把戏,”札克解释道,“她们一向都会准备好一个像这样的强光法术。”他硬挤出微笑,想要安抚崔斯特的怒气。“不过,我常常用这样的光芒来对付牧师,甚至连主母也不例外。”

“卑鄙!”崔斯特第四次吐出这两个字。

“这就是我们的作风,”札克回答,“你会学会的。”

“那是你们的作风!”崔斯特大喊,“杀死蜘蛛神后的牧师时,你脸上挂着微笑。你这么享受杀人的感觉吗?杀死黑暗精灵?”

札克无法回答这样的指控。崔斯特的话语因为毫不虚假反而让他感觉受到重重一击,不只是这样,札克也开始觉得自己乐于斩杀罗丝的牧师不过是种懦弱的、逃避现状的行为。

“你本来会杀了我的。”崔斯特直率地说。

“但是我没有。”札克不屑地说,“现在你可以活着进入学院,只不过下场将会是背后插着一柄匕首,因为你拒绝面对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更因为你拒绝承认你的同胞们行事邪恶。”

“再不然你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分子。”札克皱眉道,“无论如何,我所认识的崔斯特·杜垩登都将不复存在。”

崔斯特的面孔扭曲,他甚至没办法找到适当的话语来反驳札克对他指出的可能性。他感觉到脸上的血液一瞬间都往下流,心中却充满了怒气。他转身离开,视线迟迟不愿意离开札克的面孔。

“那么,你就走吧,崔斯特·杜垩登!”札克在他身后大喊道,“沐浴在你的好本事所带来的荣光之中吧。不过,请记得,你的高超技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的!”

札克回到他单人房间安全的围绕之中。武技长猛力将身后的门关上,巨大的反震力和仿佛画下一切休止符的巨响让札克转过身,面对空无一物的石壁。

“走吧,崔斯特·杜垩登。”他压低声音哀痛地说,“进入学院,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狄宁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过来接弟弟入学。崔斯特缓步离开练功房,每几步就回头看看,希望能见到札克出来道别或是攻击他。

但他打从心底知道札克不会出现。

崔斯特一直把札克当作朋友,一直相信他和札克纳梵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平凡的课程和剑术的比斗。年轻的黑暗精灵脑中有许多不停盘旋的问题找不到答案,而过去五年间,他唯一的导师也已经没有答案可以告诉他了。

“纳邦德尔时柱的温度开始上升了。”当他们踏上阳台的时候,狄宁观察到,“这可是你到学院的第一天,我们绝对不能迟到。”

崔斯特看着构成魔索布莱城的七彩幻影和各种各样的建筑。“这是什么地方?”他低声说,这才发现除了家门之内,自己对这整座城的了解可说是少之又少。当他呆立在那边的时候,札克的话语、札克的怒气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提醒他自己的无知和未来黑暗的前程。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虽然崔斯特的问题不过是自言自语,但狄宁还是回答道,“不要担心,次子,”他笑着走到栏杆前,“你将可以从学院中了解魔索布莱城。你将会知道自己的来历和我们同胞的历史。”

这段话让崔斯特感到十分不安。当他回想起和他最信任的同胞最后一次会面的情况时,也许他将会学到的就是他最害怕知道的事情。

他无奈地耸耸肩,跟着狄宁踏出阳台,缓缓地降到地面——这也是他踏上黑暗前程的第一步。

另外一对眼睛也专注地看着狄宁和崔斯特离开杜垩登家族。

艾顿·迪佛静静地靠着一个巨大的毒蕈,和过去七天一样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动也不动地瞪着杜垩登家的建筑。

德蒙·纳夏斯巴农,魔索布莱城的第九家族,也就是杀死他的主母、他的姐妹和兄弟,以及毁掉一切曾经是迪佛家族事物的凶手……曾经灿烂辉煌的迪佛家族现在只剩下艾顿。

艾顿回想着迪佛家族的辉煌日子,回想着席娜菲主母集合家族的所有成员讨论未来计划的那些时刻。当家族灭亡的时候,艾顿还只是学校的学生,但在经历过这么多的起伏之后,他对这些过往有了新的认知。二十年的时光让他学到了很多经验。

席娜菲当时在执政家族中算是最年轻的主母,而她的潜力仿佛无穷无尽。然后她协助了一组侏儒巡逻队,利用罗丝女神赐给她的力量阻挠那些在魔索布莱城外洞穴埋伏的黑暗精灵——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席娜菲想要杀死攻击小队中的一个成员——他是城中第三家族的男性巫师,也就是迪佛家族的下一个目标。

蜘蛛神后对席娜菲所选择的方式无法认同——地底侏儒[2]是黑暗精灵在整个幽暗地域中最仇视的宿敌。席娜菲就这样失去了罗丝的宠爱,迪佛家族的末日也随之降临。

艾顿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打听他的敌人,试着发现到底是哪个黑暗精灵家族把握住了他母亲犯错的机会,铲除了他所有的手足。二十年漫长的时间,而他的养母,席娜菲·赫奈特将这段挣扎如同开始一样突然地结束了。

现在,艾顿倚着毒蕈,看着仇敌家族,他只知道一件事情——二十年的时间根本无法让他的怒火消减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