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韩宫廷女性日记文学系列丛书(套装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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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壬寅年(1602年)[1],听闻中宫[2]有孕,柳哥[3]为了让她受惊落胎,又是向宫阙内投掷石块,又是买通宫里的人,在内人[4]厕间挖洞,用木棍胡乱搅动,又是扬言闾巷之间有明火执仗的盗贼。此时,宫里也开始怀疑起柳哥来。

癸卯年(1603年),中宫诞下公主[5]。承政院[6]官报下达之前,误传中宫生了大君[7]。柳哥听后,无动于衷,后来知道是诞下公主,才奉送一些贺礼。从这便可看出柳哥对中宫是何等之恨。

其后,丙午年(1606年),中宫诞下大君。闻此消息,柳自新在家中费尽心机,策划阴谋诡计。他说,现在嫡子降生,东宫之位危急[8]。于是亲近拥护东宫的有权势的大臣和郑仁弘[9],对他们说:无论如何要为东宫诚心诚意地请神和占卜了。

另一方面,他又放出话来,说因为临海君[10]无子嗣,主上要立临海君为世子,再传位给大君。甚至还编造出童谣,催促主上奏请天朝[11]立嗣之事。甲辰年(1604年),朝廷曾将不得不立光海君[12]为世子的缘由详细而恳切地列在表文上,奏报给天朝。然而,对于天朝,不能施以贿赂买通,而天朝又一向法度严明,皇帝威严。结果下达了极其严厉的圣旨:按照国家礼法,立次子为世子乃亡国亡家之事。天朝向四海布法,治理天下,岂能为一藩国容许此事?

天朝皇帝圣意坚决,之后几次上表要求册封世子,都被严厉驳回。不禁令人忧虑,是否之后册封世子之路就此不通了呢?某一时期,礼部和宰相人事更替,朝廷打算再次上表,却中途停止。柳哥一党就愤愤不平地说:因有嫡子了,就不上表求封世子了。宣祖大王卧病在床,郑仁弘、李尔瞻[13]等五六人上疏说:领相柳永庆[14]传言由于临海君,不奏请封光海君为世子,造谣惑众,理应斩首。奏折言辞忤逆,难以出口之词都毫无忌惮写在上面。主上罹病数年,寝食难安,气息衰弱,看到奏折,不禁大怒:尔等竟敢胁迫君父?盛怒之下,寝食俱废,于是下旨“流配仁弘等人”。但刚刚下旨,随即薨逝。世子光海君和世子嫔[15]即刻被请进寝殿,接收启字[16]、玺宝[17]和马牌[18]等重要物品。内人传达宣祖给世子和诸子遗命时,有人说,请宣先主给大君遗命。此时,中宫从昏迷中醒来,口中只说,此时不宜宣此遗命。于是按众议,先告知世子,再奔报朝廷。如此传达先王遗命却被他们大为诟病。若果真欲立大君为王,怎能大权在握却把玺宝送给世子,又怎能对世子光海君传达先主遗命说“假使有人进谗言和构陷大君,也勿放在心上,多多疼爱大君”。怎会有按先王遗命拥立大君之事?

丁未年(1607年)十月,主上龙体欠安,宣世子光海君和世子嫔进宫,在旁伺候汤药。世子愚钝,每逢有违圣意之时,都由中宫从中调停。那时世子也欢喜地说:中宫大恩大德,难以为报。但世子身边却渐渐生出离间小人,先谋划清除临海君,极尽邪恶阴险之能事。最后有人竟递交写有弥天大罪的诉状。世上怎有如此奸邪之辈?

虽自光海君幼时主上就觉其愚钝,然而壬辰倭乱[19]时,既仓促之间立他为王世子,不免还是要对其施以谆谆教导。而光海君没有一次温顺听从。主上虽对其百般教导,光海君却只把主上当作仇敌。主上不禁叹息:世上怎有这样的逆子?主上对其备感失望。

当年,懿仁王后[20]梓宫[21]还停在殡殿[22]之时,光海君就带一个妃嫔[23]侄女入宫,打算纳其为妾。主上不允,说:

“不可!怎能做如此悖德之事!”

光海君对此怀恨在心。到丙午年(1606年),光海君妄图兴起大狱掌握大权,他不惜欺瞒主上,威胁这个妃嫔:

“若把我所做之事禀告主上,或是不给我侄女,我日后必灭你三族。”

他一面对其施以恐吓,一面又派内人强抢妃嫔侄女过来。主上听闻,深以为耻,说:

“往昔太宗因昭宪王后[24]父亲之事欲废其位,世宗一面说:儿臣会照办,一面又请示父王:八岁大君如何处置。太宗这才没有废掉昭宪王后之位。小小丫头,有何尊贵之处,竟敢欺瞒父王,带她入东宫。真乃逆子。”

此后,主上对其更加不满。

自丙午年(1606年)大君诞生,光海君就一直想除掉他。他每日和柳哥密谋如何能发动政变除掉大君。对幼小大君,本应怜爱,光海君却事无巨细,从不顺从大君之意,对其刻薄之极。

郑仁弘等人还未赶赴流放地,主上就薨逝了。他们即刻被传入宫内,没经任何程序就升官进爵了。主上薨逝两周,光海君就指使外戚,在司宪府[25]和司谏院[26]弹劾兄长临海君。司宪府和司谏院拟好罗列着临海君罪行的文书,光海君拿给临海君看,对他说:

“现在出宫,还能脱罪。若留在宫中,会罪名加重。你赶快出宫,余下之事交给我办。”光海君一面这样说,一面暗地在宫外埋伏兵士。临海君中计出宫,兵士一拥而上,把他捉拿到备边司[27],后来流放到乔洞[28],在那里把他监禁起来。

此时,明朝派辽东都司[29]到京城调查临海君病症。光海君派人对临海君说:

“只要你四肢瘫痪,就让你和妻儿活下来。如果不听吩咐,处死你。”

他又暗派生母恭嫔堂兄金礼直哄骗临海君。临海君听信他的话,按吩咐做了。但明朝钦差辽东都司一走,光海君马上派心腹太医,毒死了临海君。毒死临海君之时,本想一起处死大君,于是就有人上书此事,但朝臣对此议论纷纷:大君还是襁褓小儿,又值推行新政之际,一起处死两个兄弟,甚为不妥。于是没有处死大君,留了他一命。

光海君刚继位时,每日早中晚三次来给大妃[30]请安。渐渐一月之内只有初一、十五来两次。若是有事,就以此为借口不来请安,已成惯例。

即便来请安,大妃若是和他说些家常话,或是心内所思,或是对本家[31]的忧虑,主上[32]也不细听,只是随意搪塞一两句。若是大妃要和他商议些什么,他挥挥手,根本不听国母吩咐,竟自起身,扬长而去。此后,要许久之后才来请安。来了,不要说停留片刻,都未坐稳,便起身走了。母子之间何曾有只字片言交流?

先王薨逝三七后,主上来给大妃请安。即便去一般友人家吊唁,按惯例初次见面也要哭丧。大妃见主上进来便悲伤号泣,主上站住,挥手对陪伺身边的人让他们制止大妃号哭,又自言自语道:

“听上去哭得伤心,看上去毫无悲伤之色。对儿女哪有半点情分[33]。本是一家人,我今来此,怎能待我如此无情。”

主上真是冷酷无情啊。

商议先王谥号时,大妃对主上说:

“壬辰倭乱之时,社稷倾危。先王重整河山,功莫大焉。况且先王在宗系辨诬[34]之事上,所立功勋,不次创业先主。谥号一事还望深思。”

主上踌躇片刻,说:

“先王虽有功,列祖列宗亦因壬辰倭乱,九泉之下不得安生,怎能说他有功。休要再言。”

大妃欲再行商议,主上不仅不听,还顶撞大妃,说:

“谥号加一‘宗’字,有何好处?”

简直不孝罔极。

按惯例,大妃在初丧期内要拜谒先王陵庙。大妃要去。主上说:

“不可。果真想去,小祥[35]之时再去。”

耐下性子等到小祥,大妃再次要去。主上又借故说朝廷阻拦,不可拜谒,让大妃等到大祥[36]。待到大祥之时,主上又说:

“都已过去三年,再去无用。既是先王王后,没有拜谒陵庙先例。徒扰百姓,又不守墓,勿去。”

大妃苦求三年,终于没能成行,真是可怜啊。大妃要到魂殿[37]去,也数次受到阻拦。大妃无法,只得向中宫[38]求情。中宫说:

“大王虽极难融通,我会尽力成全此事。”

由中宫之命,勉强得到许可。因日子定得紧迫,便派宫女向柳希奋[39]说要向后推延几日,然后匆忙准备祭奠供品。中宫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催不问,有时却又突然想起,一一过问。此等大事,从未让我们便宜行事,也丝毫不考虑我们难处。她一向都是如此,我们也无处诉苦。祭奠供品备好之后,日子又被向后推了数日,我们准备的供品只得扔掉,重新准备。

主上偶尔在内宫用膳,只叫贞明公主[40]一起用膳,从未叫过永昌大君。主上说:

“去大妃殿请安,不想听到大君声音。”

一日,大君连连说:想念王兄。大妃只得带公主和大君二人去给主上请安。主上见到二人,就说:

“公主过来。”

他抱过公主一面摩挲一面说:

“真真聪明伶俐,漂亮可爱。”

对大君则不理不睬。大妃在旁,看得难过,就对大君说:

“你也到王兄面前去。”

大君到了主上面前,主上依旧没有理睬。大君伤心,终日啼哭,说:

“我也像姊姊那样是个女孩多好,我为何是个男孩呢?”

可怜之相,令人不忍直视。

主上常说:

“我在世一日,哪怕十个大君,全然不惧。只是世子[41]是大君侄辈,先朝曾有世祖杀侄取而代之先例[42]。想到这些,不禁忧惧。我必杀掉大君,让世子安心。”

世子经常听到此话,便也不愿见大君,看到大君如同看到可怕之物。

先王薨逝三月有余,主上食不下咽。大妃劝他进肉馔,劝了两遍,主上开始进食。做好牛胃汤[43]呈上去,主上吃后,悄悄说:

“这个汤水甚是爽口,冰好之后放着,我下次来吃。”

有宫女讥讽说:

“一天素都没吃过的人,在暑热季节吃三四个月素,真是难为他了。乘着大妃劝进荤食,忙不迭开始吃荤。牛胃汤也是因为大妃在,所以才偷偷让人给他留着。”

大家听了,都在心里暗暗嘲笑主上。

自丁未年(1607年)十月,先王玉体欠安,那时还是世子的光海君来至庐次[44]伺候汤药。他不耐烦久坐服侍,常到先王处理政务的大殿,铺上坐垫休息。先王薨逝后,他说:

“寒冬腊月,让我久坐凉地,没齿难忘。”

他一个月勉强到殡殿去上一次。国丧期间,面无悲伤之色,时常满面带笑。他还装作减膳[45],时而以手遮口,掩饰笑容,实在难以掩饰,竟自开怀大笑。真令见者寒心。

一次,大妃来到殡殿,放声痛哭。他听到便问:

“是谁在哭?”

宦官说:

“是大妃殿下。”

他说:

“先王春秋已高,又尽了寿禄,还要为他悲伤,真乃可笑。人还能长生不老吗?哭什么!”

服侍左右的人,听了此话,都暗自叹息,还有人暗地耻笑。

他处理朝政,连一张奏折都不知如何批复。只好把中宫请到他庐次旁边的偏房,日夜助其裁决政务。有时中宫到宾厅[46]去,他就不知如何是好。手持纸张和小刀,或是裁开纸张,再拼贴在一起,或是把小刀打开再合上,或是一人自言自语。

此时若是宦官和他要说些什么,就高声怒骂他们。宦官们都不敢进入他的房间,只能在外面仰天长叹。有一个明宗[47]时就进宫服侍的老宦官,鼓起勇气进来和他说:

“殿下有何忧虑?临海君已经顺从人言,觐见殿下,尽了人臣之礼了。朝政处理不难,可能殿下久未读书。凡是智慧,俱从读书中来。殿下是先王之子,所住宫殿是先王宫殿,所用文房四宝也是先王之物,这些政事都无法处理,让人进宫觐见,自己只是静坐?手持刀纸,意欲何为?”

主上听了,羞愧不已,不能回答。

这件事传出去,主上异常恼恨老宦官,在大君之乱[48]时,处死了他。

主上让宦官做事,朝令夕改。对于臣下,赏罚不明。柳哥见状,无比焦急。他几乎每日都随时用汉文或谚文写些纸条,装入箩筐,偷运给主上,告诉他,某人上疏即如此回答,某人上弹劾文即如此回复。他们还在宫内东山一厕间旁边小屋凿开一洞,若是天晚,宫门关了,就让人从此洞出入,传递消息。渐渐小洞变大,他们就从内部做些遮挡,免得外面看着明显。但随着此事愈来愈频繁,又在宫外建一窝棚,令一仆人住在里面。每至夜里,让他前往柳家,进行联络。主上寝室之内,遍是箩筐。

有一侍女,每当有要裁决的政事,不分昼夜,给柳家写信求回复。每日如此,几乎没有饮食时间。此宫女身心俱疲,一次自言自语说:

“一个大男人,连这种政事都无法处理,每日价问人。我们寝室,遍地箩筐!”

主上听说后,把这个侍女赶出宫外。主上本就性格残暴,又因此事传出,就以莫须有罪名,把她抓进来,用棍棒、皮鞭、铁箅拷打,侍女不堪疼痛,高声惨叫:

“中宫娘娘救我。”

哭声震天,传至宫外。

内需司[49]掌管的物品,按惯例大妃殿按所需取用。一次,主上过问此事:

“蜂蜜给大妃殿多少?”

次知内官[50]李凤亭说:

“这只看心意罢了,谁还能计算价钱呢?大妃殿需要多少就奉上多少。”

主上说:

“以后大妃殿所用物品,禀告我之后再送去。”

此后,所有物品先向主上禀告再送往大妃殿,成了惯例。

知道官厅物品向别处转移,有人说:

“为了不让大妃使用之故。”

还有人说:

“这是未雨绸缪,为了应对日后不意之变。”

他们把各种物品都送到一个叫梨岘宫的宫殿。

戊申年(1608年)初,主上装作毕恭毕敬地对大妃说:

“母后是儿臣尊长,有何吩咐尽管对儿臣讲。”

大妃十分感激,对世子……这样回答。大王……欲得到……名字,对所有事情……(原文此处文字缺略)

世子性聪敏,大妃很喜爱他。世子每来大妃殿请安,都会给他一些男孩所用物品。世子的保姆尚宫[51]玉环合掌谢恩说:

“要不是大妃殿下,我们简直是一无所有。每次来这里都给我们许多东西,大妃殿下真是恩重如山。自己的父王连一张纸都没给过。主上也不知道像谁,就是一头不听主人话的犟牛。虽是先王儿子,也许只有拉的屎才一样罢。就是拉屎,也不像先王。主上拉屎,一早就到厕间蹲坐。寒冬腊月,要蹲到午间。每携世子向他请安,他到厕间去得更勤,要跑两三趟,让我们等得无比心焦。什么事情,跟他说了,以为就可以高枕无忧?不行。一定要和他说几遍,他才能听进去一次。刚开始压根就没听。真是一头拉车的犟牛。”

大家都说玉环怎能如此说主上。玉环说:

“那个犟劲,比老牛更甚。”

刚开始,大家听了主上对大妃说的话,都觉得主上宽厚仁慈。渐渐主上行事愈发刻薄,到了庚戌年(1610年)和辛亥年(1611年)年间,主上对大妃的不敬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

主上和尚宫介屎[52]日渐亲近,和中宫日渐疏远。处理朝政时,却还叫中宫来协助。中宫间或生气不去,这时,主上就亲自来请她过去。告诉他如此这般处理,主上还是茫然不知时,中宫就说:

“此等政事尚不能独自处理?下次休要再问我了。”

主上对大君存疑心之后,为显示其威严勇猛,每日吃许多没有熟透的肉或是生肉,饭则让人做得像粥一样稠,双目日渐通红。他不喜蔬菜,爱吃油炸鱼肉和麦芽糖。言行举止异于常人,无论何事,都肆意妄为。

主上心肠狠毒,虚言妄语。观其言行,堪比古代暴君桀纣,与奢靡无度、曾派大军侵略我国的隋炀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妃无比担心列祖列宗是否会在将来断了祭祀。果然在后日,引起大乱。

戊申年(1608年)初,主上对大妃殿内人貌似最为亲切,他说:

“把大妃殿下服侍得如此之好,你们功劳最大。”

大妃殿的寝室尚宫[53]每次去请安,他都和颜悦色待之,还会给予赏赐。辛亥年(1611年)开始,日渐冷淡,不理不睬。时常让尚宫在外面站着等到日暮,说有事不能接见,让她回去。

一个老尚宫说:

“先王在世时,若是有大妃殿尚宫去,即便在梳头,也会手握头发把尚宫让到寝室,询问大妃殿下近况。即便在洗漱,也同样会停下来,让尚宫进去。”

主上听了,斥责这个老尚宫说:

“我哪里能做到!我一个月要亲自去大妃殿请安两次,还要把尚宫叫过来见她?我只按自己心意行事,为何连这种事都要效仿先王呢?我想怎样就怎样,今后休要聒噪!”

听者无不叹息。

主上初次去先王陵墓祭拜,宰相大臣们从东门进入时就想哭陵,但忍住了,想跟着主上一起哭。等了又等,不见主上有任何反应。一直到从陵墓返回,大概有人提醒了主上,他才问礼曹[54]

“当哭不当哭?”

礼曹答道:

“当哭。”

这才开始哭陵。有位儒生听到主上哭声说:

“不放声恸哭,是觉得不应该哭得太甚吗?”

主上天生毫无孝心,性情残暴,怎会对我们大妃殿下关怀备至呢?

中宫在先王葬礼期间,从未给大妃请过安。过了小祥,脱了丧服,以为她会来吧,也还是踪影皆无。她只暗自谋划掀起内乱。

辛亥年(1611年),昌德宫[55]重建。大妃和中宫去后苑游玩。要回去时,中宫说:

“虽然我年纪比大妃殿下长几岁,但总不至于让大妃殿下在我后面回去。我们找个借口,停留一下,让大妃殿下先走吧。”

后来有几次都是这样,这恐怕是因为不愿意服侍大妃吧。

一天,大妃乘坐辇舆时,由于下人不小心摔倒,辇舆倾斜,大妃也差点跌落下来。中宫看到,都没有上前来关切地问一句“可伤到哪里?”径直回自己的宫殿去了。

年纪稍长的内人都亲眼见过懿仁王后在世时是如何服侍王太后的,对中宫现在对待大妃的态度深感不妥。中宫知晓后,长吁短叹,怨恨不已,处心积虑要待来日算账。

尽管中宫也暗藏心机,但总算明白些事理,有些学识。主上与其身边人则不然,凶狠残暴,又经常口吐妄言。戊申年(1608年)先王驾崩,大妃悲伤,日夜啼哭。有人说:

“哪会伤心到如此地步?看来是没能立大君为王,为此才难过得昼夜啼哭吧。”

主上听了信以为真。

恩德和甲里两个内人闲聊说:

“自壬辰年(1592年)之后我们侍奉先王时一直使用的器具物品,不给我们大殿,自己留着,看来是要传给大君啊。”

“看他们拿到哪里用。”

介屎遇到老尚宫,说:

“大君的保姆尚宫还好吧。金尚宫也还好吧。大君总有一天会双耳穿箭,总有一天会被赐毒酒。”

听者觉得她太过猖狂狠毒,都佯作没听见。

大妃偶在中宫处用膳。中宫出身两班贵族,即便她让下人好生服侍,下人却极为冷淡,对待大妃殿下仿佛对待路人一般。

辛亥年(1611年)迁宫时候的事吧。世子迎娶世子嫔,大妃想前往观礼。突然一日,下了旨意,说即便是亲戚家人也不允许观看。有妃嫔特意过来告知大妃。大妃甚觉遗憾,她说:

“世子娶亲,本想前往祝贺,但既有此等旨意,我也无法。”

后来却编出话来,说大妃无情,连世子娶亲都不关心,又说:

“进丰呈[56]也是丧服脱了不久就举办,为何如此匆忙,不慢慢来?”

主上立意欲做某事,每次自己定好日子后,又随意更改。宴会所用饮食,即便准备好了,他若是心情不佳,就把日子向后推,然后再告知朝廷群臣。

他通过外戚对大妃进行构陷。内人恩德和介屎常说一些不怕遭天谴的话:

“我们倒要看看谁过得好。大君的东西还有寿进宫[57]的东西,将来都是我们的,都要到我们手里来。”

戊申年(1608年)先王驾崩后,闾巷之间有人散布谣言。有人恐怕关于外戚和大君婚娶的事也成为街头巷尾流言,便说:

“公主和大君的婚事,要选德高望重的门第,中宫本家如何?”

大妃说:

“怎能忘记先王遗命?大君婚事须按先王遗命操办。”

壬子年(1612年)金直哉之乱[58]时,他们想凭借占卜和施行巫术兴起大狱。授意那帮家伙审讯时让人招供背后主使是个孩子。这场祸乱之后,有人对朝廷元老沈喜寿府院君[59]说:

“就算是孩子,也要交出来。”

真令人冷汗直流。幸而逃脱了那场大祸,看来大妃也是有福之人。

自那场祸乱之后,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谋划除掉大君一事。把世间稍有名气的算命先生都叫到柳家来,询问如何才能达成心愿,又如何才能让我们大妃殿陷于厄运。柳希亮询问一个叫申经达的算命先生时,这个瞎子说道:

“大君正图谋不轨。”

柳希亮问:

“除掉他难否?”

“当然能除掉。”

壬子年(1612年)秋,柳自新之妻郑氏来到宫里,和女儿女婿三人密谋四天,每天都密谋至子夜。癸丑年(1613年)正月初四,他们开始施诅咒巫术。抓来一只白犬,割开肚子带进宫来,又画好人像后向上面射箭。他们把这些放在外人不会经过的地方,以及主上的寝室。又翻墙进来放到主上书桌以及枕头下面。这样一直折腾到了四月。他们放出话来说“临海君之变时,柳永庆夫人曾这样做过”,又捏造出各种谣言说“此为国巫女[60]水莲介所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我们起疑心。我们大妃殿无人去过那些地方,所以也不曾担心自己受怀疑。即便担心也无济于事。其实他们是怕我们知道真相后他们阴谋诡计不能得逞,所以才放出此话。

四月,主上和柳哥、李尔瞻、朴承宗[61]等心腹密谋诅咒一事。这时,白银大盗朴应瑞[62]在捕盗厅如实招供,按律法应判他死刑。柳、朴、李三贼设计弄死了捕盗队长,把罪犯重新关进牢狱,指使他们如此这般做。盗贼为了活命,即按吩咐上诉。四月二十六盗贼提出上诉,马上就有流言说有人告发谋反。他们在主上面前诱供盗贼应瑞:

“你去过金府院君[63]家吧。说是便饶你一命。”

朴应瑞说:

“小人想活命,但小人不认识府院君。”

主上也让他供出金府院君。朴应瑞说:

“一个府院君有什么了不起,不敢说他?实是我连他家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你们就是饶我不死,我也不能胡说。大王您也说我曾侍奉过府院君,但府院君根本不认识我。我怎能捏造他人的不实之言呢?”

于是他们抓来这些盗贼的父母家人,施以酷刑。时而在老母亲面前给儿子施刑,时而在儿子面前给老母亲和兄弟等施刑。让他们互相观看对方经受各种酷刑折磨,耳听各种惨叫。有位老母亲,承受不住,说:

“儿啊,就算是屈招,也救救我吧。”

儿子回答说:

“爹娘生养之恩莫大,儿不是不想救你们,但怎能胡说?这样我会良心不安。诬陷别人,哪个有好下场?”

有儿子缠着父亲求救,父亲就说:

“孩儿可怜,但怎敢胡说?”

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羊甲[64]老母亲受酷刑死后,问事郎厅[65]跑上跑下告知他此事。这时,他开始招供:

“我认识府院君。”

问他:“你去他家都做了些什么?”

羊甲回答说:“去了之后,给我酒肉吃。他们确实在策划谋反。”

徐羊甲说,可以把自己处以死刑,但要留老父亲一命。这分明是儿子为了救老父亲屈打成招的。

此后,无论老幼,都施以更残酷的大刑,妄图令他们招供。另一方面,他们觉得难以除掉大妃殿内人,想要诬陷她们施行诅咒之术,却苦于没有证据。这时有个叫朴东亮的人,为了立功,出面作证说自己知道裕陵巫诅事件。他说:

“先王患病时,听说为了大君,顺昌施巫术诅咒先王。我知道此事后,悲愤不已,却苦于无处申诉,不知何日能报此大仇。”

所谓的裕陵巫诅事件,是指丁未年(1607年),先王患病时,有一宫女在懿仁王后的裕陵边上施行诅咒巫术,却不知此宫女为何人。戊申年(1608年)夏,先王曾在法司[66]亲自审问国巫女水莲介,由于证据不足,只好放了她。

除了水莲介,朝廷没有招用其他巫女,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然而柳家诱骗朴东亮说,这样说就能饶尔一命,于是所有事情都按柳家之意捏造出来。说我们大妃殿指使顺昌做了此事。朴东亮诬陷我们,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亲眼见了似的。他们说听朴东亮这样招供,这才理清了头绪,知道裕陵巫蛊事件既是我们大妃殿所为,主上宫殿的巫蛊事件也定是大妃殿所为。五月十八,他们手持要求寝室尚宫金氏和大君的保姆尚宫环伊以及寝室侍女汝玉出庭作证的文书,说:

“这是朴东亮供词,快些把她们交出来。”

内人们哭天喊地,声震屋瓦。她们詈骂道:

“朴东亮贼人,你怎知道我们名字?你和我们有何冤仇?”

又说:“到那个地方去,谁知道会受何等酷刑,干脆我们上吊自杀算了。”

金尚宫和柳氏要上吊,被其他内人拦住,说:

“在此处自杀,会说你们畏罪自杀。还是出去吧。”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内人们心中的悲痛和怨恨简直要直冲霄汉了。她们说:

“大妃殿下,我们现在赴死去了。此去凶多吉少,然而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九泉之下拜见您的。”

说此话时,该是何等心情啊。

朴东亮在壬辰倭乱时,曾扈从先王避乱,又和王族有姻亲关系,因此宣祖大王国丧期间,让他做了守陵官。先王对他无比恩宠,我们大妃殿也因他守陵而对他格外施恩,金府院君也待他不薄。没想到他参与此等阴谋,我们对他恨之入骨。这场惨祸,陷内人们于人间地狱,而朴东亮就是帮凶。这哪里是有血有肉之人干出的事呢?因而内人们都怒骂:

“朴东亮贼人,你怎知晓我们名字?”

即便到了地下,也不能忘了此仇。这个奸人,全然忘了先王对他的恩惠,简直不如愚昧无知的下人。

内人之中,金尚宫十四岁时就随侍先王车辇左右,须臾不离。壬辰倭乱平定还朝后,继续忠心耿耿侍奉先王,可谓一大功臣,却因其身份是一内人,待遇尚不及半个功臣。然而,她作为尚宫之首,威仪赫赫。

金尚宫被带出宫之前,坐在西门内,说:

“世上邦国甚多,让罗将[67]抓走先王爱妾的,未曾听闻。君王如狼似虎,手下何曾有一个良善的?李德馨[68]、李恒福[69]两位大人现身居高位,壬辰倭乱时曾扈从先王的臣下,有谁不知我的名字?从平壤深入咸镜北道之时,没有内人服侍先王左右。在路上停留之际,先王派人寻到我们,虽正值仓皇流离之时,先王也未曾忘了安抚我们。现先王之子登上王位,我们竟受如此侮辱。早知今日,戊申年(1608年)就该撞死在先王梓宫之下。犹记得听闻明朝大将攻破普通门[70],击退倭寇,我们都欢喜得跳起来,说:‘这下好了,可以还朝了。’这一情景还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为了宗庙社稷,刚从国难中脱离出来,就立即班师回朝。彼时人心不定,何曾解衣安眠过?一日,一下人为了抓鸡,登上屋顶。大家以为是盗贼来窥视后宫,都吓得胆战心惊。先王给宦官们分发佩刀,让他们告诉妃嫔‘一旦紧急,可用此自裁’。大家各自手握佩刀,战战兢兢地等待。这一情景也还历历在目,何曾想到先王儿子继位,我们会受如此奇耻大辱。不是医女[71]之手,而是罗将之手,抓走我们,这种耻辱,谁人能受?主上宠妃和食国家俸禄的大臣们,你们都扪心自问,这样对待我们对否?你们助纣为虐,迟早有一天会亡国。”

金尚宫欲面见主上申诉,等到日暮,也未能如愿。只是听了她的哭诉,把抓捕之人换成医女。在狱中哪能允许她如此直言不讳地大骂,早早地赐毒酒要了她的性命。

除金尚宫之外,曾侍奉先王左右的人也都赐了毒酒,余者包括尚宫都处以重刑,据说是朴东亮供词指证。六月十三,主上下旨,由诏命状[72]传唤十三名内人。她们是侍女介兰,水赐[73]鹤千,手母[74]彦今、德福、春介、表金,保姆尚宫央福,下人滔西非、古隐伊,金尚宫的下人甫老未、宝朔,大君的保姆尚宫礼环,手母香介。

都事[75]和罗将以及轮值宦官德尚来到我们大妃殿催促说:“快把人交出来!”

此时,宫中乱成一团,哭声震天。被传唤的内人哭喊道:

“我们不认识朴东亮,他为何要这般陷害我们?我们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他的。大妃殿下您现在虽因莫须有之事落此境地,还请您好好活下去,为含冤死去的我们报仇雪恨!现在我们要赴死去了!”

春介此前因病出宫了,她们找不到春介,就说我们说谎。五六个医女进来,连公主和大君的寝室都寻遍,也未见到,就恶狠狠地说:

“快把人交出来!”

有人急忙过来解释说:

“她患病出宫了。”

医女们还是不听,连连喝道:

“快交出来!否则要问罪监察尚宫[76]。”

十七个医女分散在宫中找人,公主和大君吓得魂飞魄散。

大妃身着素服,伏在地上说:

“不在宫中之人,怎么交她出来?哪有如此蛮横无理的要求?哪个宦官在外面,让他进来,我要亲自问话。”

传宦官进来后,大妃说:

“不是说过春介不在宫中吗?”

宦官说:

“大妃殿下休再说谎,快些把人交出来吧。”

大妃道:

“这是哪里,会让你们放肆?”

医女叫嚣道:

“我们奉命找人,即便寝室也要搜查。”

内人们忍无可忍,一拥而上,殴打这些医女,呵斥道:“就算是奉命,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所在,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医女求饶道:

“我们也是为了活命啊。”

大家都进去了,这时两个孩子紧紧依偎在大妃两侧,身上蒙着小被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真令见者痛心不已、肝肠寸断,不忍直视。

翌日,抓走两名监察尚宫。六月二十八,又带着写有大君乳母四人名字的诏命状来,厉声喝道:

“快交出这四人来!”

告诉她们:

“大君已非襁褓小儿,乳母业已出宫。”

她们还不罢休,说:

“休要废话,快些交人!”

后来还是到宫外带走这些乳母。

七月,水赐明环、手母时勺、表金等近二十名内人也被带走。前后共抓走三十名内人,俱被拷打致死,却无一人招供。

他们担心就此无人指证巫蛊事件,就找到一个十五岁的内人下人,待之以美味佳肴,又威逼利诱:

“你如此这般说,就能饶你一命。”

这个下人已亲眼目睹内人们惨死情状,觉得自己也难逃一死。又想自己即便忠诚,生死也身不由己,就招供承认巫蛊事件乃大妃殿所为。

柳自新家认识一盲女高城,平素待之甚厚。把她找来,告诉她如此这般。于是有人来找盲女,对她说:

“这位乃是服侍大君的内人,我乃大君保姆尚宫。主上和东宫八字如何?甲子年所生之人为了丙午年所生之人,要谋害乙亥年和戊戌年所生之人[77]。此事可行否?”

高城使用各种方法,让豢养畜生占卜吉凶,她定下日子,来人问“吉凶如何”,然后又为了让高城不至于忘记,重复若干遍:

“这位乃是服侍大君的内人,我乃是大君保姆尚宫。”

二人刚一离开,就把高城抓去审问。高城就按照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做了交代。他们问高城:

“吴允男[78]去找你算过命吗?”

高城说:“吴允男这个名字未曾听说过,是林别座[79]来算过命。他要算大君八字如何。”

于是审讯官又问:“你记错了。不是林别座。允男也是别座,应该是吴别座。”

高城一口咬定说:“不对。确实不是吴家,是林别座。”

审讯官仍坚持没有林别座,应该是吴别座。

吴允男最终没有招供就被他们拷打至死。于是恫吓他十二岁的儿子,他儿子一口咬定不知道,就骗他说:

“你只要说了去问过卜,就饶你不死。”

好言好语哄骗他,让他说了“去问过卜”。于是大肆宣扬说吴允男儿子招供了。这分明是曾威逼利诱吴允男儿子:若说实话就处死你,若是按我们所说的去做,就饶你不死。

此前,曾有盗贼,背负米袋,奔走于名门望族之家,说:

“大妃殿想除掉主上和东宫,已经诅咒三月有余,还未见效,焦心如焚,现正寻访灵验巫女,不知你们认识与否。”

既有此事,大家就都认为这场审讯实乃正确之举。而事实是柳自新之妻把划开肚子的白犬装进矮柜带进宫来。

由于劫杀银商事件,府院君被抓。大妃听了,痛不欲生,说:

“由于大君,大祸累及父母兄弟,我怎能坐视不管。我要割了头发,以表恭顺。带着大君前去,随他处置,只要放了父亲和兄弟。”

又哭道:

“由于小儿,连累父母,怎生看得下去啊?”

有内人劝大妃:

“我们曾厚待临海君,临海君病死之后,他们却散布流言说我们‘弑兄’。还说我们在先王饭内下毒,毒死了先王。先王内人都不知此事,他们却到处宣扬我们‘杀父弑兄’。还说我们大妃殿内人淫奔。这种冤仇不共戴天。您还是不要把大君送过去吧,大君年幼,知道什么呢?”

向柳自新之妻求情,她说:

“徐羊甲之父和朴应瑞之父都是西人[80],延兴府院君也是同一派别,怎能说不认识呢?既不是子虚乌有之事,休要再来找我了。”

弑父与淫奔,以前从未听闻此言。仔细思忖,我们才意识到所指为何。此前,先王服药还是喝水之后,马上呕吐,病情危急起来。服侍先王左右的,都是那边心腹,说他们下毒,也不足为奇。而此时贼臣郑仁弘的上疏又激怒先王,使之病情危笃。虽未用棍棒刀枪,说他们弑父也不为过。说到淫奔,之前侍奉过先王宗庙的肃振是介屎家人,我们曾待之甚厚,所以才有此流言吧。而说到杀兄,是主上把临海君关在荆条囚笼里,使之甚至都不能抬头望天,每日餐饭只给大麦饭和酱块。听说天朝有使节来访,就遣心腹太医带去酒馔,让他喝下毒酒,把他关在室内,火炕烧得滚烫,把门锁上,任由他在里面折腾翻滚、口鼻流血。那时许多下人都曾在外面观看,他们也未禁止,还有谁不知此事呢?事到如今,他们却说这些都是大妃殿所为。他们做的好事,却嫁祸给我们,和他们冤仇不共戴天,却又能拿他们怎样呢?

他们散播这样谣言之后,到了五月初五,又在差备门[81]外布下千万兵将,围绕宫墙,不分昼夜,敲击木铎,响声震天。大妃殿下本就昼夜忧心,如离水之鱼,气息微弱。听到震耳欲聋的木铎声,身心受到惊扰,几次都几乎陷入昏厥。

为了制造事端陷害我们,把年少内人应璧抓去,处以酷刑。应璧屈打成招,供述说:

“巫术诅咒是我们所为。是我去穆陵[82]挖土埋下咒符,去时来时都和宫中都提调[83]一起。若是夜里,就事先贿赂好宫门看守,给予我们方便。”

这般重罪,只凭一个丫头供词,就毫不疑心去穆陵挖墓。连祭祀都未举行,就掘地三尺寻找咒符,却一无所获。挖了两个地方,又去裕陵挖。

即便是愚昧无知的下人,要动父母之墓,也要先拜过祠堂,慎重商议之后才行。他们不但惊扰了先王先后在天之灵,还把一块血肉模糊之物,让罗将和士兵带入宫中,扔到寝殿门房。内人们无论老少都吓得肝胆俱裂,以为是来抓人,吓得四处逃窜,到处躲藏。这一悲惨情景,简直不忍记述。

中宫每日都派人送信催促:

“你们尽人皆知,卞尚宫、文尚宫二人都知内情。她们二人俱是甲子年所生之人,快些交出其中一人。”

我们虽坚称清白,也无济于事。然而即便交出其中一人,又能指望相信谁呢?大妃答复中宫说:

“人生在世,即便行善,也未必有福报,何况做恶,怎能指望福报呢?上有苍天,明鉴人间祸福之报。我虽悲伤不已,然则只怪寿禄未尽,只好苟活于世。你们抓走日夜服侍我左右的内人,还要抓走我身边剩下的内人。交出甲子生的内人,也只能被你们拷打致死。我并无任何过错,现在犯了何罪,要为了自己活命,交她们出去?千万不要女人干政,给主上脸上抹黑。”

此后,再也无人让我们交出甲子年所生内人。

又过了些时日,他们又说:

“朴自兴[84]娶李尔瞻之女之后不久,曾给大妃殿进贡。大妃殿赏赐朴自兴一个枕头,却暗地对这个枕头施了巫术。每当枕此枕头,总能听到小鸡叫声。打开枕头一看,内有骨头和棺材碎片。怎会有如此邪恶之事?必是甲子年所生内人所为。”

他们为了除掉其余内人,竟想出如此荒唐借口,世上哪有如此奸邪之辈?

幼小大君尚在宫内,主上甚觉不安。他担心自己会千秋万代为人所谤,就佯作仁慈对大妃说:

“朝廷群臣每日都聒噪不止,让快些交出大君。小小孩童,知晓什么?儿臣都装作没有听见。然则结交徐羊甲、朴应瑞等盗贼意图谋反,又出巫术诅咒之事,这该归罪于谁呢?”

没多久,又让宦官传话:

“朝廷虽说让交出大君,我都坚称不可。如今群臣已然激愤不已,我想让大君参加宫外酒宴,平息一下他们怒火。请母后让他暂且到宫外来,以息群臣之愤。”

主上居心不善,大妃殿下怎能把他的话当真。我们也心乱如麻,悲痛不已。对此要求,不得不回复,大妃殿下就回复说:

“我遭飞来横祸,为此断送了父亲大人和兄弟们[85]的性命。事情起因在于大君,我自是不孝罔极,不能容于天地。大君若是长大成人,稍懂事理,自会交他出去,以救父兄。然则大君年方八岁,懵懂无知,还不能离开膝下。当初我让主上带走大君,做使唤下人,只为保全他的性命。为了救父兄,我剪下头发,写下亲笔书信,交与主上,主上不收。事到如今,主上何出此言。年幼小儿知道什么?大人所犯之罪,要追究于他吗?”

主上回复大妃:

“先王曾有遗命,令我怜惜年幼大君。故不必忧虑,我不会伤他分毫。母后头发,万不能收,会原物奉还。”

大妃殿下又回复道:

“想到父亲大人已赴九泉,就肝肠寸断,然则因国法巍巍,我亦无法救他。大君不同,他是先王遗子,本想主上也许会念此情分,放过大君。如今主上却几次三番要我交他出去。想到主上总是出尔反尔,不禁令我忧心忡忡。年幼小儿,把他藏于何处?除非我与他同归于尽,否则不会交出大君。”

听大妃这样说,主上又派人送来书信,信上写道:

“虽母后坚称大君与此事无关,然而非常时期,到宫外休养,自古有之。请母后只当大君去宫外休养,交出他吧。群臣纠缠不休,实是为了安抚他们,决无伤害大君之意,请母后勿忧。”

大妃又回复说:

“并非看我脸面,主上是先王之子,大君也是先王之子,血浓于水,主上怎会加害大君呢?但大君还只是未满十岁孩童,主上也知道,他从未出过宫门,要把他置于何处呢?主上这样频频催促,我却要请主上念在先王情分上,放过我们吧。”

主上又回复大妃说:

“虽说要把大君带出宫外,怎会送他去穷乡僻壤。西门之外,宫阙近处,儿臣早就备好大君所住宅院。若是让大君继续留在宫内,朝廷上下难免日夜聒噪不休。群臣已在儿臣耳边吵嚷三四月有余,儿臣虽不予理会,然则众怒难犯。所以还是把大君送到宫外,让他们放心,这对大君也是好事。我会好好照应大君,请母后相信我所言非虚,交出大君吧,我会便宜行事的。”

大妃回复说:

“主上反复要我交出大君,我悲不自胜,不禁想起先王,想起我为国母之时,真是感慨万分。这件事还望主上三思。即便子女众多,父母对其俱是一般疼爱。我有两个幼子,先王驾崩,我本应追随先王而去,苟活至今,无非是为母之身,不能扔下两个幼子。时至今日,要经受此事,这就是我当初未能追随先王而去的报应吧。即便是死,我也不能把幼小大君交出去,自己独活。若是想把我一起赶走,我和大君一道出宫。”

主上又说:

“母后此言差矣。若大君留在宫内,朝廷反而会一怒之下杀了他。我一番思虑,都是为了母后和大君好。母后如此不听儿臣的话,儿臣无法,也只能袖手旁观,让朝廷自行处理此事。现在交出大君,还能留他一命。若是不听儿臣之言,不交出大君,他可就难以活命了。”

主上如此不依不饶,服侍大妃的内人都说:

“主上开始就没安好心,这样胡搅蛮缠,我们怎能抵挡得住,您好生答复他吧。”

于是大妃答复主上:

“我怎忍心把幼小大君送至宫外。当初我就料到会有今朝,想要先走一步。年纪长一些的内人悲痛欲绝,哀求我说,若是我死了,大妃殿所有内人都难逃一死,请我可怜她们。我才暗自饮泣,苟活至今。即便听到父亲大人和兄弟们的死讯,也没有追随他们而去。现如今,让我交出大君,那我活着还指望什么呢?我苦苦哀求主上,求主上放过我们母子,主上却充耳不闻。让我交出大君,我如何能做到呢?我的悲伤,天地之间都容纳不下啊!我无法亲口说出这个决断。”

主上给大妃身边内人信上这样写道:

“尔等为了主子,使出各种阴谋诡计,到如今,事情败露,倒想推个一干二净,不想交出大君吗?”

内人看到这封信,不禁垂头丧气,对大妃说:

“主上向来包藏祸心,现如今兴起大狱,杀了多少内人?即便她们逃至本家、外家[86]也都抓了回去。如今又让我们交出大君,奴婢说这些话虽然千不该万不该,但看来是老天也厌弃了我们,看到我们遭此大祸,也袖手旁观。一日日拖下去,那边恶声恶气不停催促,我们如何能抵挡得住?不如趁着此时,交出大君吧。遇到老虎,只要人振作起来与之周旋,就有机会活命。但这只老虎,我们实在无法避开。请大妃殿下速下决断,好救人性命。”

大妃更加悲痛,哀恸之状笔墨难以形容。这时又有宦官过来传话:

“快些把大君交出来,若再推迟,罪加一等。纵再拖延,也是无益。交还是不交,快些答复。”

大妃答复说:

“虽然我满腹委屈无处诉说,但既然主上连日都说会善待大君,中宫信上也言辞恳切,说不会欺哄我们。你们都说大君是先王遗子,会宽柔待他,保全他性命。我姑且相信你们所说之言,把大君交与你们。但因我之故,父亲大人和兄弟都被处刑,我之哀痛,谁人能知?现听闻二弟和幼弟还活在世上,我别无他求,只求主上能放过两个弟弟,我就交出大君。这样虽家门遭遇不幸,却不至绝嗣。”

主上听了,欣喜若狂,说:

“两位兄弟之事,大可放心。请母后早日交出大君。请把文房四宝等宫中一向使用之物送来,留心不要让居心不良的人中途劫走。也请不要刻意节俭,只送些许物品。我也曾在宫外静养,觉得比宫内甚好,身体也比之前更强健。我会让人每日禀告大君日常情况,母后要送大君什么吃的,也只管送来就好。”

翌日,十余名身强力壮宦官冲进来,打开偏门,身强力壮的内人们、监察尚宫爱玉、花香、银德、甲伊,以及三名传递书信的色掌[87]、两个下婢,还有六七名年轻内人一哄而入,我们大妃殿的内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各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些婆娘来到寝室,说:

“你们还有何不足,有何不满,惹下这等大祸。是大君缺衣少食,还是明礼宫[88]没有吃穿?现在大妃殿下要舍弃大妃封号救大君,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谋反?虽说小小孩童,不懂得什么。如今犯了事,要归罪于谁?快些交出大君!”

她们出言不逊,令人不忍卒听。因其言太过荒唐,无人回答,室内悄然无声。这些婆娘又开始叫骂:

“我们刚才所说并非虚言,你们即便有嘴,谁又能反驳?看你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分明是我们所说句句属实。快些交出大君,如若再有迟疑,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大妃人事不省,几乎没了气息,好容易醒了过来,就叫过来四五名贴身侍奉自己的内人,让她们对那些婆娘说道:

“若你们还有人心,就该知道我实乃无辜之身。我之所以戊申年(1608年)没追随先王而去,就是因为相信主上是先王之子,定会让我带着两个幼子平安度日。然则这许多年来,我每日都提心吊胆,没有一天是舒心畅意的。又有奸贼污蔑我们犯下天理难容的谋逆大罪。老天都不开眼,让我有口难辩,我还有何可说。宫外害死我的父亲和兄弟,宫内清除我身边服侍的内人。大君幼小,本不该受到牵连,却一定要我交出大君。干脆我死在你们面前,也省得听尔辈口出这等狂妄之言。主上和中宫所说之话,犹在耳畔,这些内人也可作证。主上几次都言辞恳切地说:一国之主,不会欺骗国母,也不会把大君当作犯人。我相信主上一言九鼎,才交出大君。还请你们转告主上和中宫,请务必放过两个年幼兄弟,让他们侍奉母亲,以继宗庙。”

大妃哀恸之状,即便铁石心肠,见之亦要落泪,而这些婆娘却只叫嚣:

“大妃不说,主上也会遵守诺言,快些交出大君吧。但愿主上不如你所愿。”

大妃不忍心交出大君,恸哭不止,两个孩子也在旁边哭泣。大妃号哭道:

“老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让我受这种苦楚。”

大妃哭得肝肠寸断,那些婆娘铁石心肠,未流半点同情之泪,团团乱坐在外间,对内人说:

“听到你们哭天喊地,大妃哪会交出大君。快些收起眼泪,进去禀报。要是再哭丧着脸,你们谁也别想活。”

内人们只好擦去泪水,进到里间,对大妃说:

“事已至此,再哭无益。现府院君老夫人患病在身,唯有指望大妃殿下。府院君也还尸骨未寒,诸多事宜,需要仰仗大妃。如若能救下两个兄弟,则大妃本家宗庙也后继有人。还请大妃殿下暂收悲声,放大君出去吧。”

渐至日暮,催促之声不绝于耳,大妃身边内人也来劝大妃,即便有擎天之力,也难过此关。这些婆娘看情形还要拖下去,就责骂我们这些侍奉大妃左右的人:

“你们再这样磨磨蹭蹭,我们就进去把大君抢走。到时候看你们哪个能活?”

说完就要闯进里间。

年迈的卞尚宫进来对大妃说:

“大妃殿内外,都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外面是义禁府[89]官兵手持铁锁包围大妃殿,里面是医女们待命捉拿内人。我们虽死不足惜,但大妃殿下除了奴婢,无人可依。奴婢除了大妃殿下,也再无旁人可以依靠。奴婢之所以活到这把年纪,是想着有朝一日,若大妃殿下遭逢不幸,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大妃殿下。现在大妃殿下这般护犊情深,不愿交出大君,奴婢觉得或许到了为大妃殿下尽忠的时候了。”

大妃说:

“你们是内人之身,哪里知道母亲对子女的感情。于情我不忍交出大君。”

侍奉大君的内人哄大君说:

“我们去休养三四天就回来,穿上布袜和外衣,跟我来。”

大君说:

“把我当成罪人,让我从罪人出入之门出去。还怎会让我穿布袜和外衣?”

有人问大君是谁说的,大君回答说:

“并非别人告诉我的,我本知道。西小门是罪人出入之门,他们要把我当作罪人,关在西小门外面。”

又说:“姐姐同去我就去,否则我不去。”

大妃哭至昏迷。外面一片催促之声:

“如若不交出大君,所有内人都抓起来。”

抓捕之人一哄而入,她们抓住侍奉大君的金尚宫,说:

“再要哭哭啼啼,不交出大君,把你关到监牢里去。”

金尚宫说:

“不管怎么哄劝,大君只是哭泣,不肯出去。他虽年幼,也知道西小门是罪人出入之门。你们不要如此逼迫于人,我现在就带大君出去,你们暂且退下。”

天色渐晚,催促之声不绝于耳。郑尚宫背着大妃,朱尚宫背着公主,金尚宫背着大君出来。大君说:

“让母后和姐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有人问他为何如此吩咐,大君说:

“我若先走,就会只让我一人出去,母后和姐姐留在里面。我要看着她们也出去。”

大妃身着没有花纹的布衣,披着布斗篷,公主和大君披着蓝色斗篷。尚宫背着他们来到差备门,十几个宦官伏在地上说:

“快些出去吧。”

大妃对他们说:

“你们也是久食先王俸禄的老人,怎么没有恻隐之心呢?我居中宫之位十余年,未有身孕[90],夙夜忧心。丙午年(1606年)诞下大君,大喜过望,视若珍宝。当时,大君只是一襁褓小儿,对他从无非分之想。只是爱之育之而已。先王驾崩,我那时若是死在先王梓宫之下,就不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悲哀之事。这都是我没追随先王的报应。黄口小儿,尚且不辨东西南北,不明事理,如何就这样如狼似虎般抓走?朝廷和台谏[91]若是能念先王之情,怎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大妃悲痛欲绝,宦官们也只是流泪,说:

“快些出去吧。我们虽不是不知实情,却也无能为力。还请大妃殿下勿要如此。”

这时,大殿内人莲甲抱住背着大妃的内人的腿,恩德抱住背着公主的朱尚宫的腿,让她们无法向前。背着大君的内人,或有人在前面拉着,或有人在后面推着,把大君带出了宫门。又把我们推到里面,关上了差备门。世上还有比这更为悲惨的事吗?

大君被背到宫门之外,以头猛撞背着他的尚宫之背,哭着喊道:

“我要母后。”

知道无望,又喊道:

“我要姐姐。”

恸哭之声,响彻宫城内外,地面都为其泪水打湿。大君左右内人,热泪盈眶,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大君一到门外,马上就有身佩刀箭的将士们蜂拥而至,大君这时才停住哭声,低垂着头,仿佛睡去一般,被背走了。

大妃回到宫里,仰望苍天,恸哭不止,昏厥数次。欲趁无人时,行自缢自刎之事,便命人把侧近内人都赶走。卞尚宫知道大妃心思,不分昼夜,守在身旁,坐在对面安慰大妃:

“大妃殿下和本家一向行善积德,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老天无眼,让大妃殿下经受这等痛不欲生之事。然则终有一日会沉冤昭雪。大君殿下现在未满十岁,总不至于杀了他。若宫门打开后能打探外面消息,我们自然就能知道大君是否安康。大妃殿下活着,本家祭祀大事才后继有人,本家老夫人也才有所依靠,我们也才能继续服侍大妃殿下。若为了大君殿下就要自尽,此乃大不孝。为了本家老夫人,还请大妃殿下收起轻生的想法,暂且忍耐一段时间。等宫门开了,见到本家人,再互诉悲肠。再则,公主殿下也是大妃殿下子女,虽是女儿,若大妃殿下逝去,公主还能够依靠谁呢?即便去亲戚家,在那里长大成人,其间的悲哀苦楚,向谁诉说?大君殿下现遭受冤屈,大妃殿下若先行而去,大君殿下活不成,公主殿下也性命堪虞。他们定会编造奸邪借口,一起除掉公主殿下。然后史册上定会这样记载:大妃身居国母之位,率二子女,暗自筹划巫蛊和谋反之事,后被发觉,自尽而亡。大妃殿下,如今虽是悲痛欲绝、痛苦煎熬之时,为了您后世名声不被玷污,请听愚钝奴婢之言,望您暂忍悲痛,三思而行。”

大妃说:“我怎会不知其中道理,我也不想玷污自己后世名声,然则我现在肝肠寸断,内心似熊熊火烧,哪里还能想到日后,只想快些离开人世,不受此等苦楚。”

大妃终日啼哭,饮食俱废,只服用些冷水和冰块。每日都不断叮嘱下人,若是宫门开了,就去探看本家老母和大君。后来知道可以通过内需司每日去探看大君一次,就频繁派内人前去探望。若是携带饮食前去,禁军翻检一遍后,主上和中宫再拿去仔细搜索一番,这才送给大君。

这样过了一个月左右,大君被转移到江华岛,却无人来告知这个消息。大妃等到很晚,也不见有人来禀告大君今日状况,觉得可疑,不禁又担心起来。要给大君殿下带去的水果和肉食装好放在寝室,平素喜欢的水果籽和纸张、毛笔等放在身边,大妃说:

“到现在还无人来禀告大君情况,肯定事出有因。谁登到高处,看看宫外有何异常?”

有内人爬到以前作为卧房使用的阁楼远眺,看到人群密密层层聚集在敦义门[92]附近,还有人爬到城楼上看热闹。又看到有大队人马正在行路,携带的刀枪剑戟,映着日光,炫人眼目。看到这个光景,内人不禁悲从心起,泪水直流。虽想竭力看个清楚,还是不知这一行人马要去往哪里。再仔细看时,发现有人抬着一顶垂着黑色帘子的轿子,还有两三个内人骑着马,戴着面纱。传来的声音好似以前听过,这才猜测,这是要处死大君吧。

内人从阁楼上下来,回大妃说:

“奴婢四下观看,也未见大君殿下踪迹。”

内人虽这样禀告大妃,还是忍不住悲伤之情。

外面有人修路,有内人到那里,悄悄听到人们议论说:

“听说要把大君移到江华岛去,真是可怜啊。”

这才知道大君去向。

过了几个月,也无人来传达大君近况,也无人告知大君移到江华岛一事。大妃只是不停催促内人:

“快去探望大君。”

可到哪里去探望呢?

大妃殿下对宦官说:

“当初说每日都能探望大君,现在已经数日没有音讯,为何言不守信?又说饮食可以随意送去,料想主上必不骗我,就信了主上。现在看来,当初分明是谎言。快些禀告,大君现居何处?”

宦官听了只是哑口无言。

大君还没被带出宫外之时,一日,金尚宫背着他,大君悲从心起,哭着说:

“给我洗脚,给我沐浴。”

金尚宫说:

“小孩不能沐浴,你为何要沐浴?”

又问:

“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到了六月二十一,大君问:

“今日何日?”

旁边人问他:

“大君殿下问日期却是为何?”

大君回答:

“有要紧之事。”

语毕,又是不停悲泣。侍奉左右的内人都觉得奇怪。果然在六月二十一这日,大君被带出宫外。大君天资聪慧,仿佛料到自己会有大祸临头。

大妃殿下日夜悲泣,饮食俱废。在大家苦劝之下,勉强喝一小杯豆面泡水,这也仅是一日一次。卞尚宫哭着劝道:

“哪怕先润润喉咙再哭呢?”

大妃殿下这才多喝一两杯。

癸丑年(1613年),甲寅年(1614年),乙卯年(1615年)三年期间,大妃殿下每天只靠一杯豆面蜂蜜水度日。每有宦官来请安,大妃就让他们查探大君消息,这些宦官都装作没听见。

宫内派来十几个健壮内人,宫外又派了一些宦官把守,是怕大妃出宫把大君带回来。各层宫门都锁得铁桶一般。他们经常出言不逊。偶有女童哭泣,恩德和甲里就大声责骂:

“臭丫头,大君是死是活,与你何干?你爹娘死了再哭,为了大君,有什么好哭的?再哭,把灰扬到你们眼睛里去。”

一面骂一面殴打女童。

我们内人禁止出入宫门,过了月余,大君移到江华岛一事也无人告知,也无法得知大君消息。大妃殿下悲伤不已。本家老夫人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大妃对来请安的宦官说:

“把门打开,让我知道老母的生死,我好去死。”

虽这样哀求,宦官都默不作声。哀求数遍之后,主上听说后就责骂那些宦官,又训斥内人道:

“按国法,逆贼应灭家门和三族。但我已竭尽全力压下此事,让内需司给你们送来粮食度日。这可倒好,你们现在让大妃尽日想着开门打探消息。一定是你们这些内人,跪在那里缠着大妃说想知道自己父母消息。再说这样的话,杀了你们,休要再提!”

这年秋天,每日都求宦官打开宫门,他们从不理睬。这时,主上传来谕旨:宫门要关三年。若是捕到逃窜的大盗朴致毅[93],就打开宫门。

到了大妃诞辰,中宫派来宦官请安。大妃回复中宫说:

“想起昔日与中宫会面之事,恍若隔世,感慨无量。我与中宫,俱是凡俗之人。人之常情,应是相通。今我不幸,老父兄弟,含冤死去,大君也不知去向。我暗自思忖,大君不致被害,却仍悲不自胜。我苟活至今,日夜祷念有朝一日打开宫门,打探老母消息。若是中宫能了却我这个心愿,即便九泉之下,也不会忘了中宫恩德。即便死了,也能瞑目了。”

中宫听了,却未作答。

到了这年正月,大妃又让前来请安的宦官向中宫转达了同样的话,中宫仍是没有答复。

内人一职,本是负责宫内事务,自身杂事都由宫外父母兄弟为其打理。大家都不知何时能打开宫门,郁郁不乐。是生是死,也无法预料。若是遭遇不幸,只能穿着身上现有衣物去死。虽大妃殿下想和大君一起赴死,现在情形,还不知大君死活,身上所穿衣物之外,也都送了出去。再者自古以来,从未有下人和主子同时寻死之事,我们也只好苟活下去。回顾以往,伤怀不已。我们都向差备内官[94]哀求给予关照,他总是佯作没有听见。

我们坐在宫内,悲泣不止。大妃殿下看到,便给我们些衣物,说:

“你们暂且忍耐些。我虽为国母,却为人所制,沦为人质,一日仅可两次问候本家,须臾不离身边的大君也被他们带走。你们也少安毋躁,不要胡乱向宦官求情。若让主上知道了,他不知我们关在铁桶似的宫里,和本家音信不通,终日悲泣,只道我们宫中上下都知外界音讯,活得舒心畅意,这只老虎会更加发威。大家都小心谨慎,不要想着乘隙和宫外联络了。”

大妃共嘱咐了三遍,内人都说:“不会了。”

但内人们仍心有不甘。有时盯着大门,大门平日紧闭,有兵士把守。有时一个劲儿地盯着宾厅院子,想着没准儿能看到婢女经过,让她们传递消息。但都徒劳无用。

当初,突遭变故,大妃不得已迁出正殿。不论住在哪个殿里,地上都只铺着草席。因这段期间正值本家丧中,大妃每日都不胜悲戚。

内人中环和景春已进宫多年,景春本是懿仁王后本家下人,在魂殿侍奉懿仁王后神主三年,寝室尚宫觉其精神可嘉,向大妃推荐。其他年老内人都说:

“既是前王后本家之人,不该在身边使唤。”

大妃听了,说道:

“此言差矣。身为后宫之主,计较内人是我的还是前王后的,甚为不妥。懿仁本家,家风淳厚,懿仁亦是宽厚仁慈,有其主必有其仆。虽说是一下人,本性善良最为重要。何须分辨过去现在呢?”

于是让她掌管寝室灯烛。

中环虽自幼进宫,但因本性愚钝,做事笨拙,数次被赶出宫外。因她进宫时间较长,这次和景春分派了同样事情,也让她负责掌灯事宜。入宫时间较长的内人不禁说道:

“大妃殿下过于相信人了,竟拔擢她们和我们做同等事情,世上哪有大妃殿下这样宅心仁厚之人。但不应如此啊。”

刚开始,她们身上还未发生奸邪之事,后来中环之兄因伪造印章被捕入狱,受到严刑拷打。中环开始埋怨大妃见死不救,后来怨恨之心日盛,公然抱怨大妃。听者不胜其烦,告诫她即便心里也不应这样想。介屎知道此事后,假作亲热,拉拢中环,让她亲近自己后说:

“你若是听我的话,我便救你兄长。”

二人勾结之后,中环偷了大妃用膳的银碗交给介屎。

壬子年(1612年)六月十八,王子庆平君[95]庆生,趁御膳房的下人去吃饭,中环望风,景春打开锁着的门,偷出铜碗,交给介屎。人们议论纷纷:

“景春和中环是一伙的。”

但寝室尚宫无人怀疑她二人,谁还会去传话呢?中环正因其兄之事,怨天怨地。景春见了职位稍微高一些的尚宫就跪下请安,向来说话低声下气,谁会疑心她们呢?问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

“偷碗之人,脸色稍红,寡言少语。此人把碗给了一人,那人非一般人物。丢失之物,难以找回。”

大家听了,都说:

“看景春脸色苍白,是她拿走了。”

也有人不信,说:

“景春冤枉。”

这两人似是喜欢密告之事,一到晚上,就打开偏门,去见介屎。大妃和公主穿了什么衣服,内人们吃了什么饭,都一一向介屎报告。中环之兄也因此得以释放。

我们压根没有想到二人勾结做出此等勾当。癸丑之变时,二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们虽是介屎心腹,但在我们和其他人面前,还装作悲痛欲绝、哭天喊地的模样。内人们被论罪之时,哭着对她们二人说:

“我们之所以特别疼爱你们,是因为景春是懿仁王后下人,中环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们是难以活命了,你们二人应该能活下来,逢年过节代替我们给大君送些他喜欢的水果什么的吧。”

二人哭着说:

“您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

二人内心阴险歹毒,表面却装作悲伤的样子,大家也都信以为真。

壬子年(1612年)四月,我们大妃宫内人在一处聚食,也请了那边宫殿的尚宫,有两三个尚宫请了就来了,介屎说自己患病,不能前来。再三请她,她还是坚称:

“重病在身,不便赴宴。”

最终没来。夜深之后,介屎穿着旧礼服,戴着帽子,穿着走路无声的鞋子,一人悄悄走至寝室旁边的御膳房,从御膳房出来,正要进到寝室之时,寝室尚宫正好出来小解。

寝室尚宫觉得寝室四周太过肃静,很是惊异。因为其他宫殿也来者甚众,寝室尚宫怕有其他闲杂人等进来,就想到寝室去查看一番。介屎正在那里,看到金尚宫,大惊失色,想躲避她,就走进寝室。金尚宫也进了寝室,走近介屎,介屎无处躲藏,不知所措,只是低着头,把脸转到门后,瑟瑟发抖。金尚宫唬得出了寝室门,又强忍恐惧,走了进来,问道:

“是谁?”

问了好几遍,介屎都哑口无言,只是发抖。这时,金尚宫已猜出是介屎,但因夜色浓重,恐怕认错,就一把抓住介屎的手,问道:

“是谁?”

又问了几遍,介屎才回答:

“是我。”

金尚宫问:

“是介屎尚宫吗?”

“是我。”

金尚宫又问:

“为何来此?”

“我来看看。”

金尚宫心想:即便抓住介屎,也无处告发。我们两宫之间关系只会愈发恶化。于是就故意放了介屎,说:

“你说因为生病不能前来赴宴,我们都很抱憾呢。你现在能来,我心甚慰。”

抓住介屎手腕之时,介屎就像上岸之鱼一般死命挣扎。金尚宫对此事守口如瓶,只是内心暗自忧虑。

大君渐渐长大,那边更加忌惮起来,戊申年(1608年)临海君事件发生之后,编造出无根无据谣言四处散播,大妃和内人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度日。壬子年(1612年)开始,对大君更是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两宫之间的宫门平日锁着,宦官早晚开门,让尚宫们出入请安。那边乘隙派刺客刺杀大君,幸而大君在寝室内就寝,他们不能如愿,就施了巫术走了。

此后,御膳房地板下,经常有孩子放声大哭,叹气。到了傍晚,无人敢靠近那里。有人说是介屎来过这里施过巫术,但大家都装作没有听见。孩子们害怕,也只好骗他们说,是鬼怪出来了。这是中环和景春二人合伙干的好事。

癸丑年(1613年)十一月,中环说:

“我兄长曾因重罪关在监牢,有一僧人说,念狮子经和陀罗尼咒,能脱牢狱之灾,能开监禁之门,解除大小苦厄,无不灵验。因此我兄长在狱中经常诵读此经咒,许是灵验了?兄长已经活着出狱了。大君之事虽然和兄长的有所不同,为了大君能活命,有朝一日打开监禁之门,与其束手等待,不如我们诚心诚意读经念咒。”

大妃觉得有道理,金尚宫也深以为然,就说:

“我们来诵经吧。”

大妃劝阻道:

“诵经时,要态度恭谨,一心不乱,才有功德。我们现在人心散乱,我也昼夜哭泣,神智昏乱,忧心如捣,哪能念得出功德来呢?”

金尚宫说:

“大妃殿下言之有理。但与其坐在这里伤心难过,还是应该诵经,好让监禁之门早日打开,方便打探本家和大君殿下的消息。”

请示了好几遍,大妃才说:

“你们诵吧。”

大妃所住房间,靠近差备门,嘈杂混乱。大君曾住过的房间,整洁肃静。中环就在那里,手抄谚文佛经,开始吟诵。但其内心怀着歹意,总想告发大妃殿,却苦于没有机会。她兄长在世子宫司掌点灯,时常在关门之后,来到门外徘徊左右,想打探妹妹消息。中环在门缝看到之后,就贿赂看门的守卫,叫过自己的兄长,无所不说,又给介屎写信,说:

“你来门外,我有话说。”

介屎没有回信,中环正焦躁不安之时,介屎在半夜开门进来,哄骗中环说:

“你把在这里所做之事详细告发给我,最先放你出宫。”

中环虽想立功,但实在没有可告发之事,就把自己诵经一事加以捏造,说:

“大妃殿下亲自祭天,想诅咒主上宾天。”

中环编造这个谎话之后,带着介屎、恩德和东宫一个下人,来到自己诵经的地方,指给她们看。但大妃没有亲自出面诵经,又不能仅凭诵经就杀掉谁。他们费尽心思要找借口除掉大妃身边剩下的内人,好让大妃孤立无援,悲伤痛苦而死,却苦于找不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