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危受命
一九五一年五月二十六日,“联合国军”距离志愿军的后勤基地铁原,只有二十公里了。
此刻,铁原城内志愿军的物资和后方机关正在撤离,而从前线陆续撤退下来的部队,也需要在这里重新获得补给,建立一条新的防线。更危急的是,铁原以北一马平川,如果被“联合国军”抢先占领,他们机械化部队的钢铁洪流势必难以阻挡,志愿军的防线就会被一举撕裂,处于极端不利的境地。保住铁原、金化一带,就是保住志愿军主力部队的安全,关系到抗美援朝战争的全局。
到五月二十七日,情况变得更加危险了,这场倒计时赛进入最为关键的时刻。北犯的“联合国军”进占汶山、永平、华川一线,并继续向铁原、金化方向进攻。特别是中路进攻铁原方向的美第一军势在必得,共分四路北进。其中一路企图抢占芝浦里,主攻方向直指角屹峰和朴达峰。敌人企图占领金化、铁原、平康“铁三角”地区,摧毁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后方基地与交通枢纽的狂妄意图更加明显。
一向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彭德怀司令员,这次也感到焦虑了。为了迅速制止敌人的进攻势头,稳定朝鲜战局,志司以罕见的严肃口吻,下达了《关于阻击敌人追击的指示》,指出:各部必须就现在姿态,坚决阻止住敌的冒进……总之,如现在不能阻止敌人进攻,势必造成更大的恶果。各阻击部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住敌人。
后来,研究军史的同志告诉我,当时朝鲜战场的局势,让远在北京的毛主席连续几个晚上睡不好觉,朝鲜战局的发展令他极为关注。五月三十一日凌晨两点,他还发电报给前线的彭德怀司令员,电报肯定了阻敌于金化、铁原一带的想法,并强调“望坚决执行”。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彭德怀司令员果断决策,以非常之举应对非常之事。在志司统一指挥下,各部停止休整,迅速展开构筑工事,阻击“联合国军”北进。我们十五军是在北移途中,突然接到志司紧急命令的。因为我十五军在第五次战役中是第一梯队,发起冲击时一直最靠前,回撤时当然也最靠后。后面出现紧急情况,原地向后转,回马一枪,我们又成了最前沿的队伍。
最紧急的时刻,彭德怀司令员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他命令十五军迅速在金化以南芝浦里地区角屹峰、鸣城山、朴达峰一线抢占要点,组织防御,打击敌人尾追,阻止敌人穿插,坚决阻击北犯之敌七至十天,掩护我东线主力兵团调整部署。
芝浦里是铁原、金化的屏障,是敌人进犯的必经之路,也是掩护我东线主力部队向北转移的战略要地,彭德怀司令员当然知道它在阻击防线中的极端重要性。他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是因为十五军虽然是一支年轻的部队,但在战争的血火洗礼中成长进步很快。如同我们的秦基伟军长所说:“战场上的十五军,潇洒过,艰苦过,悲壮过,胜利过,就是没有装孬过。”
彭德怀司令员深知这场阻击战非同一般战斗,就在正式命令下达后,彭总还不放心,又亲自跟秦基伟军长通话,让我们克服一切困难,坚持七至十天。秦军长当即坚决表态:“请司令员放心,我们采取一切手段,至少顶住十天!”他命令全军三个师停止北撤,迅速转入防御作战状态。
尽管秦军长态度慷慨激昂,但他心里也明白,敌人大军压境,我军全线撤退,斗争焦点集中,仅角屹峰、朴达峰两点支撑,坚持数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况且,这时我们军经过第五次战役连续作战,伤亡很大,减员达三分之一。步兵营以下分队,减员过半,多数连队仅有五十余人。而且由于武器弹药损耗大,严重缺乏粮食,部队已经极度疲劳。
特别使秦军长恼火的是,十五军唯一的一个高炮团在这次撤退时,由于团指挥员的麻痹大意,没有严格按照十五军规定的时间转移,以为下雨天敌人空军不会出动,在白天冒雨行军,擅自提前行动,汽车结队前进,结果被敌机发觉,遭到空袭,损失三十七毫米高炮十九门,令人痛心疾首。这就意味着,在接下来最关键的阻击战中,十五军失去了对空作战的能力,无形中已把空中战场让给了敌人。
然而,困难虽有千万,最终只有坚决执行命令这一条。大局之下,十五军从来不讲价钱,不提困难。我们接受的战斗任务,哪一次不艰巨?
那一天,我们军长秦基伟的压力太大了。彭老总向他反复交代,讲这次任务如何艰巨,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秦军长感觉到这个态势肯定非常严重。
但我们秦军长是个意志非常坚定的人。那年他虽然才三十七岁,可他十三岁就参加了革命,从黄麻起义一直打到抗美援朝,坚忍不拔是他最鲜明的性格。一九三二年,在红四方面军向川陕转移前的一次战斗中,他身负重伤,组织上两次安排他就地养伤,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以惊人的毅力,追随部队转战三千多里,最终抵达陕北。
这样一位军长,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对这支部队也是既爱又狠更严。他从秦赖支队司令员到太行军区司令员,从第九纵队司令员到十五军首任军长,既是这支部队的一分子,也是这支部队的带头人。可以说,他的作风有多硬朗,就要求十五军有多硬朗,像我们四川人说的,绝对不能在关键时候“拉稀摆带”!
顾全大局,逆行出征;挺身艰难,誓死不退!十五军首长很快形成一个铁腕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不怕任何牺牲,为了完成掩护任务,十五军准备打光最后的一兵一卒。
军里向各师发出紧急动员令,号召部队坚决顶住敌人的进攻。在向部队进行动员的同时,防御部署决心已经形成,迅速在角屹峰、朴达峰一线构筑阵地,又在芝浦里、广德山一线构筑第二阵地,第二梯队师于初里洞、大德峰一线构筑第三防御阵地。
秦基伟军长对这次阻击战的部署是,把张显扬师长指挥的二十九师放在右翼,崔建功师长指挥的四十五师放在左翼,两个师并肩守住正面宽十七公里、纵深十九公里的芝浦里地区,以迟滞敌人北进;向守志师长则率四十四师作为二梯队,并用一个团在初里洞、畓谷、大德峰一带构筑的第三道防御阵地……
当时,十五军的撤退秩序是四十四师在前,四十五师居中,二十九师殿后。这时候,后卫改成了前锋,已走出较远距离的四十四师也连夜掉头南返。
秦基伟军长对他麾下的每支部队都非常熟悉,而且善用其长。他决定把善于打防御战的四十五师,再一次放在关键地段。五月二十七日晚九时,秦基伟军长急召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和一三四团团长段成秀,当面下达命令:四十五师立即收拢部队,必须于二十八日凌晨抢在敌人之前,赶往金化以南芝浦里地区角屹峰、山内砚、鸣城山一线占领阵地,拦截住正全速向北推进的敌人,以便全军其他几个师能有时间调整部署,进入防御阵地。
紧急交代完任务,秦军长问崔建功师长:“你们每个团现在还有多少人?”
崔师长沉重地说:“还有一千七八百人吧!”
十五军进入朝鲜战场时,每个团有三千多人,如今已减员近半。特别是这个即将担负重任的一三四团,本来是一支比较能打的部队,但由于在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打得最猛,伤亡也很多,现在就只剩下六百余人了,仅有原来兵力的五分之一。而二十七日这个时候,正向金化、铁原及芝浦里方向全线挺进的“联合国军”,足足有四万多人啊!
但作为一军之长,秦军长不能有半点犹豫和畏难,他语气坚决地对崔师长说:“既然志司和兵团有命令,人再少也得打下去!”
不等崔师长回答,他又强调说:“越是高级指挥员,越要有政治头脑,要有全局观念,决心要硬。这是政治上的勇敢。”他给崔师长的要求只有一个:此次阻击,只许顶住,不许后退。
还能说什么呢?将强才能兵勇,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崔师长没有再说什么,当即表示: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坚决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