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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欧阳卫权老师侍诊抄方散记

欧阳卫权老师临床治疗特色

欧阳卫权老师是副主任医师,医学硕士,师从“国医大师”李振华教授及中医大家李可老中医。他在学术上主张遵循中医自身规律发展中医,回归中医传统,用中医思维指导中医临床。临床则致力于《伤寒论》经方及六经辨证方法在皮肤病中的应用研究,强调以六经为纲、方证为核心,“见病知机”,活用经方,重视发挥中医整体调理及个体化治疗的优势。临证擅长运用经方治疗各类皮肤病,以及内科外感发热、咳喘、胃病、痹证和妇儿科等疑难杂病。笔者有幸跟欧阳老师侍诊抄方,此散记仅凭记忆,间有自我发挥,若有差错,是笔者个人问题,还请各位方家斧正。

特色一:心狠手辣

欧阳老师是李可老的徒弟,开方用药传承了很多李可老的风格,用药该重时绝不手软,真是“心狠手辣”。如一个腰椎间盘脱出症的中年患者,形体肥胖,有腰酸软、怕冷等症。欧阳老师处方:制黑附子60g,白术30g,杜仲30g,肉桂10g,干姜30g,细辛30g,鹿角粉2包,威灵仙15g,牛膝30g,制川乌30g,骨碎补30g,独活30g,土鳖虫10g,防风20g。此方乃是巩固之用,之前患者发作期间疼痛剧烈时,用量更重,细辛用至60g,附子用至75g。

欧阳老师临床喜欢用生半夏,时常生半夏开至60g。他说半夏散结效果很好,上次有个鼻咽癌患者的下颚及颈部肿块如鸭蛋大,用小柴胡汤加减,服药9剂,肿块即消至花生米大小,效果出人意料,方中生半夏功不可没。此外,半夏散及汤治疗感冒初起咽痛效果甚佳,一般1剂即愈,欧阳老师强调此方必须用生半夏效果才好。

特色二:循循善诱

欧阳老师一天一百多号的门诊量已经够累了,可他在看病的同时还不忘点拨我们,经常是问完患者就轮到问我们这个属什么方证,要用什么方子,为什么?有异议时,还给我们讲解其中的细微之处。如柴胡桂枝干姜汤与乌梅丸,临床不易鉴别使用。欧阳老师说:“两者方证之间是有区别的。柴桂姜汤尚算不上厥阴方证,应属少阳、太阴合病方证;乌梅丸属厥阴方证,厥阴病其实是少阳(甚或阳明)与少阴的合病。柴桂姜汤加附子方属厥阴病方证,临床亦多见。此外,柴桂姜汤中柴胡用量大小不同,可适用于便干、便溏的治疗。便干者用量可大,便溏者用量可小。《朱良春用药经验集》中亦谈到“柴胡30g以上通便”。

笔者记得刘渡舟先生曾提到柴胡桂枝干姜汤的病机是胆热脾寒,是从陈慎吾先生的“少阳病有阴证机转”中悟而得之。当时刘渡舟先生曾问陈老何谓“阴证机转”,陈老顾左而言他,未予明言。我们如果从厥阴病方来理解柴胡桂枝干姜汤则会有新发现:柴胡桂枝干姜汤是有阳枢转机,从阴(厥阴)出阳(少阳);而乌梅丸则是有阴枢转机,从阴(厥阴)出枢。枢指少阴,“少阴为枢”出自《素问·阴阳离合论》:“三阴之离合也,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倪海厦先生在讲解五运六气时,提到治病从阴出阳为顺,少阴少阳同为枢纽,少阳为阳枢,少阴为阴枢,若能调动厥阴病情往枢纽上转,不管是阴枢还是阳枢,都有从阴出阳的机遇,故此二方在治疗疑难杂症方面大有用武之地,当多多探索之。

特色三:极重正气

《大话西游》中有句经典台词是“邪气存内,正不可干”。邪气残留,病情缠绵难愈,多有正虚的一面,欧阳老师临证中很注重这一点。比如带状疱疹后遗症,常规多用滋阴养血、息风止痉之法,欧阳老师则别开生面,从正气不足,阳气不够,不足以透发为辨证之基,临床多以真武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理中汤等温阳之方作为底方,合用瓜蒌甘草红花汤,或结合活血之桃仁、丹参等,或结合通络之蜈蚣、全蝎等,或结合祛湿之薏苡仁、泽泻、茯苓等,以振奋机体,使之有能力透尽其毒,毒尽则愈速。瓜蒌甘草红花汤为治疗带状疱疹的专病专方,合用之功专力大,又能监制温阳燥阴之弊。

附:瓜蒌甘草红花汤治带状疱疹侧记

用此专方治疗带状疱疹效验是笔者从何绍奇先生《瓜蒌红花治带状疱疹》一文中得知的:

“明代名医孙一奎《医旨绪余》载:其弟性多暴躁,于夏季途行过劳,又受热,突发左胁痛,‘皮肤上一片红如碗大,发水疱疮三五点’,脉弦数,其痛夜甚于昼。医作肝经郁火治之,用黄连、青皮、香附、川芎、柴胡之类,愈甚。又加青黛、胆草,‘其夜痛苦不已,叫号之声彻于四邻,胁中痛如钩摘之状,次早观之,其红已及半身矣,水疱疮又增至百数。’从他记述的病情看,当为带状疱疹无疑。孙一奎乃求教于他的老师黄古潭先生,黄师曰:‘切脉认证则审矣,制药订方则未也。’改用大瓜蒌一枚,重一二两,连皮捣烂,加甘草二钱,红花五分,一剂而愈。这张处方,我定名为‘瓜蒌甘草红花汤’,多年以来,用以治疗带状疱疹,多在一二周之内见效。

带状疱疹多见于胁、肋,这正是足厥阴肝经部位,患处焮红灼热、痛如针刺刀割,‘诸痛痒疮,皆属于心(火)’,更因其人‘性多暴躁’,更兼受热,因此从肝经郁火治,本来应该是不错的,但五脏之火以肝火为最横,肝阴肝血不亏者,用之固无不可,反之则因苦药皆燥,苦寒直折其火,便是以燥治火,则肝火愈炽,至于升散、香燥之品,更无异于火上加油了,所以黄古潭说认证不错,方药则欠妥。瓜蒌甘草红花汤乃以瓜蒌一枚(合今30~50g)为主药,瓜蒌性味甘寒,不唯以清化热痰、通腑开结见长,且能‘舒肝郁,润肝燥,平肝逆,缓肝急’(《重庆堂随笔》),《药性类明》更说‘甘合于寒,能和、能降、能润,故郁热自通’。因瓜蒌用大量易滑肠而引起腹泻,故用甘草甘缓和中,虽说‘痛随利减’,但毕竟泄多伤正,故乃重用甘草。些许红花,则取其入络行瘀。药虽寥寥三味,而用意颇为周到,所以取效甚捷。

于此可证:疗效欠佳,由于辨证不确者固多,由于方药使用不当者亦复不少。此外,虽确属肝经郁火,但在用药上却有苦寒、甘寒之分,说明名医既洞悉病理,用药亦精细入微,诚非偶尔幸中者。学者当于此用心体味,其所获者当不止此一有效成方而已。

最近读到余瀛鳌先生一篇回忆其师秦伯未先生的文章(《古医籍各家证治抉微》),文章说:“1959年仲夏某日,一人因缠腰火丹(带状疱疹)来诊,发病已三日,已用过中药,无效,左胁下、腰部疱疹继续增多,痛甚,索阅前医处方,与龙胆泻肝汤相近。秦用瓜蒌一枚,红花一钱半,生甘草三钱,过了几天,患者电话告知,于服药后当天晚上疼痛已然减轻,得以安眠,共服四剂而愈。秦先生用的方,就是孙一奎此方。附录于此,以供临证者参考。”

何绍奇先生常以此为基础方,酌加大青叶、板蓝根、僵蚕、桑寄生、金银花清热解毒,赤芍、白芍、延胡索、丹参及七厘散(吞)活血止痛。多年以来,经治数十例患者,多能在几服药内止痛,疱疹亦随之消失。病延日久者,则要从久痛入络考虑,酌加桃仁、当归须、全蝎、蜈蚣。但何绍奇先生同时也告诫我们,经验方不是万能的。他有一例案例则说明了此情况:“郭某女,52岁。患带状疱疹7天,位置在左眼,痛不可忍,想撞墙,口苦,心烦,舌红,舌边齿痕明显,脉弦滑数。用全瓜蒌30g,黄芩15g,板蓝根30g,银花15g,僵蚕10g,赤、白芍各15g,延胡索15g,龙胆草6g,红花10g,丹参30g,蒲公英30g,七厘散10支,一日3次,每次1支吞服。2~3剂后疼即减轻,但药后腹泻,左眼视力下降到0.5,医院诊为继发病毒性角膜炎。治拟清热解毒,活血祛瘀,予白花蛇舌草、板蓝根、七叶一枝花、黄芩、栀子、野菊花、僵蚕、桂枝、延胡索、赤芍、红花、丹参、白芷、白蒺藜。三诊停用瓜蒌后,腹泻仍不止,此脾胃气虚故也;眼眶周围夜痛又甚,甚则痛如针扎,眶黑,拟肝脾分治之法,健脾燥湿,疏肝活血,少用苦寒。苍、白术各10g,陈皮6g,炙甘草3g,车前子10g,柴胡6g,赤芍12g,延胡索15g,川芎30g,丹参30g,珍珠母30g,石决明30g,白芷12g,桃仁10g,红花10g,僵蚕10g,白蒺藜10g,蒲公英30g,四诊,痛止,其面始有笑容矣,视力恢复到0.8,易方调理而安。

何绍奇先生自按:用孙氏瓜蒌方加味治疗带状疱疹疼痛有卓效,此例初用亦效,但服后腹泻不止,不得不停用,改用其他清热活血剂痛不止,腹仍泻,察患者有明显齿痕舌,脾胃本虚,于是改用健脾燥湿合活血化瘀法,少用苦寒,果收捷效,不仅痛止,病毒性角膜炎亦在短时间内治愈。此棘手之案说明经验方也不是万能的,还是要辨证论治,对具体情况作具体的分析和处理。”何绍奇先生用此方偶有导致腹泻不止之状况,乃是因患者本身为阳虚之体,湿热乃其标,如若加上真武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理中汤等则可避免此副作用。

欧阳卫权老师与黄煌老师用方之比较

欧阳卫权老师和黄煌老师都是当代经方名家,笔者曾有幸跟随这两位名家侍诊抄方,现根据自己的观察和认识对两位老师的临证风格、特点作一比较。

黄煌老师临床喜用柴归汤、荆防柴归汤、柴苓汤、小柴朴汤、八味解郁汤、八味除烦汤等;欧阳老师则喜欢用荆防桂枝汤、荆防桂枝汤合当归芍药散、桂枝汤合当归芍药散、麻黄附子细辛汤合当归芍药散、真武汤合当归芍药散、肾四味合当归芍药散等。有趣的是两位老师都喜用荆防方。小柴胡汤和桂枝汤是《伤寒论》之一阴一阳方,桂枝汤乃阳旦方,小柴胡汤乃阴旦方,学会运用桂枝汤及小柴胡汤,《伤寒论》思过半矣。桂枝汤之病机血虚有热,当归芍药散病机血虚水盛,桂枝汤合当归芍药散则血虚有湿热,若再加祛风散寒之品,只怕针对皮肤病病因用药思路基本可囊括。这里面自有乾坤在,观欧阳老师合方原则,亦可知这里别有洞天,是个宝藏,还有待挖掘!

黄煌老师临床喜欢运用经方体质辨证,常曰此桂枝汤人,此大柴胡汤人,此半夏体质,此麻黄体质,此葛根汤体质;欧阳老师则因每天门诊量大,故而病案书写寥寥数语,以求快速,很少有关患者体型、外貌、形态等描述,基本就是主诉、症状体征及舌脉之象。黄煌老师细在经方体质之间的鉴别,欧阳老师细在经方方证之间的鉴别。

观黄煌老师的医案,患者形态外貌呼之欲出。笔者在不能见到患者或者是无证可辨之时,也常常用经方体质辨别之法。如2012年6月4日网友提供初诊资料:男,39岁,国字脸,脾酒肚,体型中等偏胖,有痛风史,一月前有腹痛及尿路刺激症,做B超显示右输尿管上段结石,经碎石处理及服中成药后症减,现B超又查到左肾0.3cm,右肾0.6cm、0.8cm大小不同结石。病人面白有光,腰酸,大小便可,腹诊有抵抗,舌润苔白,脉弦。笔者辨证为大柴胡体质、金匮肾气丸证,开方如下:柴胡10g,黄芩3g,姜半夏10g,生姜5片,红枣3枚,制大黄3g,枳实10g,白芍10g,炙甘草10g,茯苓15g,泽泻15g,熟地10g,山茱萸15g,山药20g,丹皮10g,制黑附子(先煎)10g,肉桂6g,土茯苓30g,细辛3g。后反馈用药10剂后,结石已消,无不适,遂停药。经方之效确实大出我们意料之外,体质之用往往无证时亦可出方。

观欧阳老师医案则寥寥数语,主证彰显。若能抓住主证,则方证对应亦可明了,但需要详细思索方证之间的细微差异,若非对《伤寒论》滚瓜烂熟及方证之间的详细鉴别有所参悟,则常有跟不上其思路之感,故而欧阳老师写了《伤寒论六经辨证及方证新探——经方辨治皮肤病心法》一书,意在阐明其用方思路,先辨六经,再辨方证,是近现代继陈达夫先生(著有《眼科六经法要》,用六经来辨治眼病而被人所熟知)、杨志一先生(用六经理论为指导对血吸虫病进行治疗,取得佳效)之后又一位在自己擅长的专科领域灵活运用伤寒六经辨证,使得仲景之法更活,善莫大焉。

跟欧阳老师学习治慢性荨麻疹验案

一女,40多岁,2013年10月11日就诊。顽固性荨麻疹五六年,每当烦躁或者天气闷热时,全身起风团,形状不一,大小不等,颜色鲜红,瘙痒甚,几小时后风疹消退,消退后不留痕迹。夏秋季节发作甚。

患者9月初因为慢性荨麻疹瘙痒问诊于余,给方未服用,去医院输液治疗,瘙痒好转,但还是时起时消,且增腹痛,每天腹痛则欲大便,便后腹痛减轻,大便偏稀,一日四五次。无口干口苦,腹部不冷,小便正常,饮食睡眠可,舌脉不详。不得已再次来诊,给予生黄芪30g,当归30g,金银花30g,生甘草9g,蜈蚣1条,5剂,水煎温服,一天1剂,一日3次。后来电,曰腹痛已愈,荨麻疹得以控制,偶发,已无瘙痒,问是否还需要服用。细问得知,其用药以来胃口没有之前好,遂将生甘草改为炙甘草,之前喝药每次一碗,现改为每次半碗,再进五剂。

慢性荨麻疹是由各种因素致使皮肤、黏膜、血管发生暂时性炎性充血与组织内水肿,病程超过6周。临床表现为患者不定时在躯干、面部或四肢发生风团和斑块,发作从每日数次到数日一次不等。西医认为乃过敏、自身免疫、药物、饮食、吸入物、感染、物理刺激、昆虫叮咬等原因引起肥大细胞依赖性和非肥大细胞依赖性导致的炎症介质的释放,造成血管扩张、血管通透性增加、炎症细胞浸润,从而引发荨麻疹。

中医称此病为“瘾疹”,俗称“风疹块”。《中医外科学》认为其“总因禀赋不耐,人体对某些物质过敏所致。可因卫外不固,风寒、风热之邪客于肌表;或因肠胃湿热郁于肌肤;或因气血不足,虚风内生;或因情志内伤,冲任不调,肝肾不足而致风邪搏结于肌肤而发病”。虽然讲的很详细,但是不若《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要诀》所说的“此证俗名鬼饭疙瘩,由汗出受风,或露卧乘凉,风邪多中表虚之人”来的执简驭繁。慢性荨麻疹的关键还是在于正虚邪恋。记得欧阳卫权老师说过,此病急性发作期解表虽必须,但是不能一味解表,还需养血活血,单纯解表有时候反而加重病情;稳定期则活血养血稍佐解表即可。

跟欧阳老师学用经方治左耳瘙痒案

严某,女,29岁,2014年1月13日来诊。主诉左耳瘙痒3个月。三个月前,左耳不明原因瘙痒,去医院输液治疗,只能暂缓一时,不久又发,中药效果不佳,近来加重,故而来诊。现左耳经常感觉瘙痒,无听力障碍,无耳鸣,耳内无流脓,只见左耳耳甲腔处有小凹陷多处,凹陷处白色清液,耳垂处肿胀有硬块。无口渴,胃纳正常,夜寐可,大小便正常,正值月经期,月经有血块,颜色稍暗。舌淡,苔白厚腻,脉弦。

处方:桂枝12g,茯苓18g,猪苓18g,泽泻30g,白术18g,荆芥10g,防风10g,柴胡15g,黄芩6g,党参15g,姜半夏15g,炙甘草10g,大枣15g,生姜3片,7剂。

2014年1月19日回访,药还剩1剂,已基本痊愈。《内经》云:“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诸痛痒疮,皆属于心;诸病水液,澄彻清冷,皆属于寒。”患者左耳耳甲腔凹陷处白色清液当属寒,瘙痒而无口干口渴则非实热,乃肝胆相火所致。治当健脾温阳,疏风利湿,清心舒肝。选用荆防柴苓汤。用经方治疗皮肤疾病,得益于欧阳卫权老师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