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伤寒论》的辨证体系与方法
1.辨证体系主要是辨六经与辨八纲两大部分。
(1)辨六经。《伤寒论》六经病篇的“之为病”条,就是六经病的标准和依据,所以又称为六经病提纲。由于六经病实际是六经所属脏腑经络病理反应的证候概括,辨清病在何经,就能够明确主治方向,避免药石乱投。朱肱曾指出:“治伤寒先须识经络,不识经络,触途冥行,不知邪气之所在,往往病在太阳,反攻少阴,证是厥阴,乃和少阳,寒邪未除,真气受毙。”虽然仅就寒邪立论,而且局限于经络,不够全面,但从“邪气之所在”一语,不仅突出了辨六经的价值与意义,而且肯定了六经的物质性,则是完全正确的。正由于六经病是对人体病理反应的概括,无论外感,还是杂病,都离不开六经,所以辨六经具有普遍意义,由此可见“六经钤百病”的主张,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持此种主张的医家不少,如俞根初说:“以六经钤百病,为确定之总诀。”何秀山说:“病变无常,不出六经之外,《伤寒论》之六经,乃百病之六经,非伤寒所独也。”俞东扶说:“仲景之六经,百病不出其范围。”章虚谷说:“举六经以统诸病,非伤寒一端而已。”事实就是这样,如叶天士就善用六经去分析病机与决定治法,当代已故名医蒲辅周、岳美中等也大都如此。至如范中林之治内科病,陈达夫之治眼科病,李树勋之治儿科病,以及王友章之治妇科病等,更是以六经辨证理论为主要依据。本人也曾运用六经辨证理论解决一些疑难危重疾病,如用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味治愈一例脑干脑炎病,用清下法治愈一例顽固性皮肤瘙痒症,还治愈一例高龄的胃穿孔急腹症,中西医结合以内服中药为主,先用四逆汤,后用大柴胡汤。总之,六经辨证,决不是仅适用于狭义伤寒。
近来有些学者主张六经辨证应当是六经辨病,提出“六病”概念,符合辨病之所在,以区别于其他辨证,颇有见地。但是把六经病当作6种不同的独立的病,则未必确切。因为六经病是对疾病共性的概括和分类,不是独立病种,假使是独立的病,就不能够统诸病了,它与现代医学的辨病是有所不同的。
【医案选录】刘某,男,60岁。成都市退休职工。患腰腿关节疼痛已10余年,痛有定处,遇寒痛增。开始右膝关节较重,左腿及腰痛稍轻;1956年以后,更加冷痛沉重,下肢伸屈不利,以致不能下地活动。经医院诊治,疗效不显。1960年6月来诊,按厥阴证骨痹论治而病愈。
初诊:下肢冷、骨痛、麻木、拘挛、沉重,右腿尤甚。伸屈行动困难,须靠拐杖或搀扶方能移步。面黄滞晦黑,舌质暗红偏淡微青,苔薄灰白,脉沉细。此为气血皆少,寒湿内搏于骨节所致。属厥阴寒证,法宜养血通络,温经散寒。以当归四逆汤加味主之。处方:当归10克,桂枝10克,白芍10克,辽细辛3克,炙甘草6克,木通10克,大枣30克,生姜10克,苏叶10克,防风10克,牛膝10克,木瓜10克。
二诊:上方连服6剂,右腿已能伸屈,开始着力缓缓而行,骨节冷痛、拘挛亦减。厥阴伤寒之外证虽初解,多年病疾松动。但患者年已花甲,六脉沉细无力,舌质仍淡暗无华,久病衰弱之象益显。法宜继用祛阴护阳,温补脾肾。以理中汤加味,缓缓调理之。处方:党参15克,干姜12克,炙甘草15克,白术12克,制附片30克(久煎),肉桂3克。上方服20余剂,诸证悉平,从此能自由行动。{范中林医案整理小组.范中林老中医六经辨证医案选[J].中医杂志,1979(25):29.}
按:冷痛厥逆,下肢尤甚。这种下肢冷逆,以六经而论,一般三阳证中不会发生,应为少阴、厥阴病特征之一,但少阴之寒厥,必伴以全身性之虚寒证,常出现欲寐,恶寒而踡,吐利清谷,甚者脉不至等,本例下肢冷逆,未见上述主证,当不属少阴寒厥。《伤寒论》云:“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本例下肢冷痛,骨重难举、麻木拘挛,参之舌质暗淡,脉象沉细,实为风寒中于血脉,血为邪伤,则营气阻滞,故病属厥阴寒证。先用当归四逆汤祛血寒,再进理中汤,培补先、后天,阴消阳长,从阴出阳,因势利导而病获愈。
六经是对疾病的概括与分类,有助于确立疾病范畴,对辨治具有方向性启示。以“六经”辨证为纲,不仅治疗外感热病,并广泛运用于许多内伤杂病以及其他病证,正如上述所示,会有显著疗效。
(2)辨八纲。《伤寒论》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八纲”名称,而八纲辨证的具体运用实始于《伤寒论》。前辈医家对此早有认识,南宋许叔微的《伤寒百证歌》中,就有表证歌、里证歌、表里寒热歌、表里虚实歌、阴阳两感歌等,但没有把八者联系在一起。把八者联系在一起的始于明代陶节庵,他在《伤寒全生集》中一再强调指出“夫伤寒三百九十七法,无出于表里虚实阴阳冷热八者而已,若能明此八者,则三百九十七法,可得一定于胸中也。”又“大抵伤寒,先须识证,察得阴阳表里寒热亲切,复审汗下和解之法,治之庶无差误。”又“察其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如见肺肝然,无所逃其情矣。”但还没有提到“纲”字,突出“纲”字的为明代徐春甫,他说:“表里虚实阴阳寒热八字,为伤寒之纲领。”(《古今医统》)清程郊倩更提出了“教人如何辨”,他说:“《伤寒论》乃医门之规范,其中教人如何辨阴阳表里,如何察寒热虚实。”这皆说明辨八纲确实是《伤寒论》辨证的主要内容,六经与八纲必须密切配合,不可偏废。
2.辨证方法是很多的,《伤寒论》辨证方法的最大特色是“具体分析”,怎样具体分析?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脉证合参,全面权衡。一证可见到多种脉象,如阳明肠腑燥实证,治当攻下,但必须脉象沉实,如果脉象滑疾,则提示有里虚之机,用下即须慎重;如果脉迟有力,则表明燥结程度严重,必须大剂峻下。一脉可伴见多种证候,热证脉数,不难诊断,虚寒证脉数,则较难诊断,第122条“病人脉数,数为热,当消谷引食,而反吐者,此以发汗,令阳气微,膈气虚,脉乃数也。数为客热,不能消谷,以胃中虚冷,故吐也。”就体现了具体分析,通过讨论,不但指出了辨证要点,而且交待了虚寒证发生脉数的机制。脉证合参,诊脉时还应注意寸关尺三部情况,切忌“按寸不及尺”,例如太阳表实证,脉象浮紧,治宜麻黄汤发汗,但必须是寸关尺三部脉俱紧,如果尺中脉迟或微,则提示营血不足或里阳亏虚,那么,即使表实证悉具,也不可发汗。否则,必然会发生其他变证。
二是同中求异,于共性中求个性。例如“胃家实”病机,是阳明病的共性,但必须辨明是无形热盛,还是有形热结。又如头痛这个病状,既有太阳风寒,又有少阳风热,既有阳明燥热,又有厥阴寒逆,只有同中求异,才能作出区别。
三是局部证候,着眼整体。例如痞证是胃气壅滞而致胃部痞塞的一组证候,但导致胃气壅滞的原因颇多,有因胃热,有因中寒,有因中虚热结,有因中虚饮阻,有因水蓄气滞,如果不从整体去分析,就不可能得出确切病机。
四是抓主症与注意患者喜恶之情。例如白虎加人参汤证的主症是“舌上燥”与“大烦渴”,只要抓住这一主症,就不会被无大热,背微恶寒或时时恶风等类似阳虚证或表证所迷惑而发生误诊。如果没有这一主症,即使大汗出、脉洪大,也不一定是白虎加人参汤证。又如身大寒而不欲近衣,身大热而反欲得衣,仅据身体的大寒大热,定会发生错误诊断,只有根据喜恶情况,才能得到正确诊断。所谓“寒热之象可假,喜恶之情必真”,就是从实践中得来的结论。
【医案选录】李某,女,41岁,农民。1995年4月16日初诊。患者反复头痛10余年,再发2天。此次发作前自觉面唇发麻、眼冒金花,继而头痛逐渐加剧,甚者满头皆痛,伴恶心呕吐,闭目畏光,形寒肢冷,倦怠乏力。舌苔白腻,脉弦细。颅脑CT等检查未见异常。证属肝胃虚寒、浊阴上乘。拟降逆培中、温肝暖胃。吴茱萸汤合旋覆代赭汤化裁:旋覆花、吴茱萸、茯苓、白术各12g,代赭石24g,党参15g,法半夏、桂枝、炙甘草各10g,生姜5片,大枣7枚。1剂后头痛减轻,呕吐亦止,效不更方,连服5剂后头痛即除。嘱常服附子理中丸,随访3年,头痛未作。{王鹏.巧用经方治疗偏头痛验案举隅[J].浙江中医杂志,2012,47(1):62}
按:就如上述,辨证分析同中有异,头痛这个症状,伴随症状不同,病机不同,六经归属就不同。本例主要为厥阴寒逆上犯于头为主,肝胃虚寒,故以吴茱萸汤合旋覆代赭汤主之。
《伤寒论》对具体分析讲述颇多,这体现了仲景辨证的细微与细腻,如此才能精确地用药。
五是结合既往病史、体质、嗜好与参考施治情况。例如已经确诊为太阳表实证,还要仔细询问有无衄家、疮家、淋家、亡血家等病史,只要有某一种病史,辛温发汗就严禁使用,否则势必造成严重的后果。又如平素大便微溏,表明阳虚体质,虽是热郁胸膈证,栀子豉汤亦应慎用。又如嗜酒的人,大多内蕴湿热,虽具有桂枝证,也不可用桂枝汤。论中“若酒客病,不可与桂枝汤,以酒客不喜甘故也”,就是具体说明。至于询问治疗经过,对诊断亦有参考价值,例如下利日数十行,谷不化,腹中雷鸣,心下痞硬而满,干呕心烦不得安,医生用下法治痞而其痞益甚,由此得出“此非结热,但以胃中虚,客气上逆,故使硬也”的正确判断。这是参考既往治法以辨虚实的范例。临床上每见一些患者自觉脘腹痞塞胀满,历用行气法皆稍效而复甚,亦属于气虚不运,必须补益中气才能收效,由此可见,询问治疗经过颇有助于辨证,亦不应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