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无线电收音机里的少年儿童节目,有一档“对学龄前儿童广播”,似乎就是对我说的。所以,我开始对已经走过的人生时段,有了比较明晰的划分——婴儿、幼儿、学龄前儿童,然后会是少年儿童、青少年、青年什么的。
“学龄前儿童”的手指甲里总归是黑糊糊的,但喜欢啃手指甲;头颈也会有许多老垢;会溻鼻涕,没有诸如带手帕的良好卫生习惯;喜欢吃零食,见识到了有限生活里被视作最美好的食物,是一些小摊贩那里的陈皮条、弹子糖、糯米糖、爆米花之类,最便宜的是一种叫“盐水片”的东西,像药片,味道极浓烈,直接含在嘴里是吃不住的,只得捏在手里,在舌上一刮,便有了咸与甜的滋味;所有的零食的滋味,是甜与咸的交替,偶尔再加上酸和辣;一百年不变。
还有“盐津枣”,一点点的颗粒状,咖啡色,味道是甜和咸的交夹,我们就把这叫“鼻头污”,也就是鼻屎。在挖鼻屎、搓鼻屎的同时吃盐津枣,学龄前儿童很容易将鼻屎当作盐津枣吃进去,现在回想起来,两者的滋味像极。
由此,学龄前儿童的肚子里,大多会有蛔虫,所以,流行一种叫“宝塔糖”的打蛔虫的药,做得像塔,甜的,蛮好吃的。
同时,小摊头上还可以买到最初的文化用品——粉笔和蜡笔,几支短的,各种颜色,分别用于在水门汀地上和纸上胡乱涂抹。这让我从此知道了写字和画画的区别,当要表达我最初对生活的观感时,比如人的屁股,首先是选择图像而不是文字,图像来得简洁和直接,是两个半圆的组接。
学龄前儿童对“屁”和“屁股”这一类的词儿,会表现出极度的兴趣。幼儿对“小鸟飞,飞啊飞,飞到××的屁股上”这样的胡乱编造的儿歌,会报以咯咯的笑声;而到了学龄前,我们无师自通地嚷着这样的儿歌:“黄鼠狼的屁,震动了大地,大地的人民,拿起了锄头,赶走了黄鼠狼。”颇有正义感与战斗力,而这一切,都是缘由一个屁和屁股。电影《地道战》最让我们感到振奋的,是民兵队长高传宝一枪打在日本鬼子龟田的屁股上。这是最好的枪法。龟田手捂屁股的动作,他的手套,以及手套上的血迹,他看到自己的血迹后脸部抽搐的表情,最后发出“向给给!”的咬牙切齿的音调,我们都演得纯熟。
同样一枪打在屁股上的,还有《小兵张嘎》,嘎子的屁股挨了枪子后,我们的屁股都跟着一起疼。那种痛苦的表情,我们也是发自内心的,并且同样会用手去捂着屁股。那都必须与屁股有关。
与屁股有关的还有打针。有的孩子做医生,有的孩子做病人。大一点的男孩是爸爸,漂亮的女孩做妈妈,组成一个家庭,叫“办人家家”。在食了人间烟火之后,就会“生病”,就要打针,是打屁股的,用一根游戏棒或绒线针,互相扒下裤子。
所以,我很相信,所有的男人女人,最早接触异性的性器,是他们的儿童时代。我们的从前比我们的现在伟大。我们从生命的一开始,就渴望读懂我们的生命和肉体。这是可能的。那时候,我们男女之间,便建立了互相的兴趣与信任。几十年以后的某日,我看见城市的某个街头,停下一辆出租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同一个女人下了车,男人的西裤门襟拉链没有拉好。刚才女人的手,一定是从这里伸进去的。我想。就想起许多年前有关屁股和裤子前门襟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