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反面是控制
我听到家长最多的抱怨之一就是:我那熊孩子,咳,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听话。
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我觉得吧,这得看你跟孩子说的话,究竟是不是值得他们听。事实上,在家长提出的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一个深刻的矛盾,那就是,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家长的权威与孩子的个性之间的冲突。
我有个远房小侄子,小我14岁,我20岁读大一时,他才6岁。但是他喜欢找我玩,读我家里的故事书,跟我相处很是和睦。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叔叔你几岁啊?我说我20岁。他大吃一惊:“啊,你都20岁了?!”我哑然失笑。原来,他跟我玩还以为跟我年纪差不多呢。
小侄子又问:“那你做爹了吗?”
我再次失笑,回应说:“还没,女朋友都没有。”我反问他,“做爹有什么好啊,干吗要做爹?”
接下来小侄子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
小侄子说:“做爹好啊,生个孩子,要打么打几下,要骂么骂几声。”
他是用我们老家的土话讲的,比普通话更具幽默效果。
如今过去20多年了,和小侄子聊这段的场景我还记忆犹新。也许那一天,小侄子心情有点不好。也许那一天,他来我家之前刚被他爸爸,也就是我表哥骂过。也许平时在家里,爸爸会对他施以暴力——20多年前的浙江农村,打孩子是很正常的。
后来,我成了一个爹,有时候情绪失控,也吼过菜虫。但是远房小侄子的故事经常促使我反思,难道我有了孩子,真的只是为了要打么打几下,要骂么骂几声吗?那我不就成了鲁迅笔下的那些人物了吗?鲁迅说,中国的男人,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撒向妇女儿童。因此,在中国地位最低的无非是妇女儿童。
现在,我成为一个父亲已经10多年了,在日渐反思自我的时候,想起小侄儿跟我说的话,我领会到,这句话的核心即在于,家长如何看待自己在家庭中的权威。
孩子的成长是一个过程,3岁之前确实需要一个权威来指导孩子的成长,这样能保障孩子的安全,以确认他对世界最初的平衡感。我们会告诉孩子,这个是小鸟,这个是小草,太阳是温暖的,冰雪是寒冷的。此外,孩子的日常生活也在我们的指导下展开。这是一个非常动人的生活场景,孩子天然信任我们并在我们的指导下展开生活。
菜虫3岁的时候,看到我在洗碗就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跟我说:“爸爸,给我一点洗碗液。”我说这不叫洗碗液。他继续伸着手指头,跟我说:“爸爸,给我一点洗碗露。”我说这也不叫洗碗露,这叫洗洁精。于是,菜虫第三次跟我说:“爸爸,给我一点洗洁精。”我给他滴了一滴,他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滴洗洁精,去洗他的小碗了。
我们会发现,成年人的权威建立在孩子对大人的天然信任之上。而我们对这种信任的反馈,就是以爱的方式指导孩子的生活。
孩子的成长是一个日渐成为独立个体的过程。随着他的成长,随着他自我意识的发展,他逐渐学会了说不。在这个过程中,家长也许需要做到日渐“隐退”,逐步放弃权威的观念,学习与孩子平等相处。
关于平等,蒙台梭利在《有吸收力的心灵》一书中说,承认儿童具有不同寻常的能力并不会降低父母的权威。当父母可以说服自己,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把主角的位置还给孩子,自己心甘情愿当好配角时,才能更好地履行父母的职责。这样,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他们对儿童的帮助会更有意义、更有价值,也只有适当的帮助,才会使儿童健康地成长——这才是父母权威和尊严的真正体现。
菜虫也是在3岁左右开始学会说不的。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不”这个否定词,特别地有力量,特别地带劲。比如,我想带他出去玩,就问他:“我们去公园好吗?”他回答:“不,菜虫要去河边。”我对他说:“菜虫该吃点水果了。”他回答:“不,菜虫要吃冰激凌。”
话语是一种能量,在使用否定词的时候,这种能量特别强大,具有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力量。于是孩子们开始频繁地使用这种能量。
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建立一种认识,孩子说“不”其实是他的自我意识在增强,简单地说这是孩子在成长。我们以为的孩子叛逆,其实只是成长的阶段,是孩子日渐拥有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如果我们了解了孩子的成长心理,自然会明白其中的奥秘。
作为家长,伴随孩子的成长,我们的自我认识也需要发生变化。我们需要建立与孩子平等的观念,破除残存的封建大家长意识对我们的影响。若要培养一个天性自由的孩子,自然要给他一个自由生长的环境,家长的权威在这个阶段就需要慢慢隐退。
关于对“爱”这个词的理解,我曾经在一次演讲中问过观众一个问题:爱的反面是什么?大多数人都说是恨,我认为不然。因为,爱与恨是同一种情绪的两个侧面。爱的反面,其实是控制。爱我,请不要控制我。给你爱的人以自由,这就是爱的全部真相。
心理学中对“弑父”的解释,不是说孩子要把父亲杀了,而是说会在精神层面上颠覆父亲的权威。这个过程很漫长,最艰难的便是青春期。我们会看到,青春期的孩子总是跟家长对着干。当父母一旦理解了这一点,对自身权威的日渐消解也当释然。
有人跟我提过一个问题,“蔡老师,你最希望拥有的父子关系是怎么样的呢?”我回答说,我最希望拥有的父子关系,就是孩子到了18岁,青春期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就某一件事发表各自不同的看法。为了这个远大前程,我已经在儿子12岁时,带着他去酒吧看过欧洲杯了,我手里捏一杯啤酒,儿子喝可乐。
当我们日渐将孩子看作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当我们日渐消减自我身上封建大家长意识的残留时,离我们希望享受到的亲子关系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