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思想
孔子有德无位,虽未施于政事,其志可少概见。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仁心之所发也。子贡问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博施济众,虽由仁心发端,充其量则圣德之事,大同之道是也。故曰“尧、舜其犹病诸”,是孔子之所志,故不仅至于尧、舜而已。大同之治,不可以一朝企及,故先自小康始。礼让为国,小康之极盛,由此而可以臻于大同之域。故孔子言政,皆就小康而言。《礼运篇》曰:“故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凰麟麒,皆在郊棷,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道顺,故此顺之实也。”儒家以大同为归,而不废小康者,此其故也。
至于孔子为政之大要,于《论语》中亦略可考见。“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又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其意在使民家给人足,而后兴礼让。盖孔子政治思想,不图富民而已,而其本在于礼教。故又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其意可想见矣。当时言政者,不过欲以政齐民、兵强国富而止。孔子于此数者,虽未尝废,固不止于此。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不止于政刑之验也。
孔子为政,首重以身率下。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以正南面而已。”季康子患盗,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季康子问政,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孔子之所谓德化者,非废刑之谓,上以身先之,而下相摩成俗,如有不可化者,然后执而戮之,以生道杀人,虽死不怨杀者。
礼乐刑政四者,皆治之具,不可偏无。儒家独明于礼乐者,当时皆苟且之政,以为专尚政刑即可为治。儒者虽言礼乐,固不废刑罚也。世无真儒,以宽懦为德化,故法家矫之以严峻,然商、韩之书详于束下,而略于人君之修养,是其所短。人君暴戾于上,而假法以虐民,使民无所措手足,其极也,必有土崩瓦解之虞,不如儒家之长久也。
儒家与道、法二家最相反异者,犹有举贤一事。孔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又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又曰:“举贤才。”盖举贤者,自古登进之路也,观于《尧典》,已可概见。唐虞三代,关于荐贤之事,不可缕举。惟其弊,朋党援引,蔽贤害政,所谓忠者不忠、贤者不贤。墨家于此,亦同于儒家,惟墨家更有甚者,即天子以下皆出选举。道家不尚贤,盖鉴于其弊而发之耳,其登庸之道,则无明文。法家不尚贤,师道家之意也,而其办法则曰“循名课实,将率必起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部”,其长处在少流弊、机会均等,其短在不能汲收贤才,而易含容庸才。即以汉唐而论,汉之荐举,其所得人才,实较唐行科举之制为优,盖科举取决于一时,而选举则取决于平时。科举之制,奇才异能之士往往不得申,而所得皆平庸之才,不过其流弊稍愈耳。荀子言:“无德不贵,无能不官,选贤与能。”有二者并重之意,其办法何若,则不可知也。
孔子为政之要,大体如此;孟、荀之徒,虽有推阐,要不能离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