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对学生的重视和关心

 

在我自己的生命中，我并没有在改变人生的时刻来临之际就意识到它的存在，直到它将我带上了一条改变我的人生，以及我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如何看待自己的以及他人的人生目标的道路。一条简单的人生建议带来的火花创造了无数个改变人生的时刻，这些时刻是真实性和个性化的，也具备了改变命运的力量。

彼时我21岁，初出校门，第一年站上讲台执教。我当时认为自己已经知道选定教学作为职业意味着什么，以及我需要承担什么责任。毕竟，教育孩子们是我长期以来的梦想，而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四年级教师，我终于得到了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

开学前的暑假，我花了无数的时间来布置我的第一间教室，然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是我实现梦想的第一个机会，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批学生。

马克·韦德是我的入职指导员，也是一位资深教师，他就在对面的303教室上课。马克有26年的教学经验，是我们学校的核心和灵魂，他才华横溢、风趣幽默，他的学生们也都很优秀。他就是我想要成为的教师典范，也是每个孩子梦寐以求想遇到的老师。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在我上课的第一天，每个走进我的教室的学生，都会垂头丧气地说：“真希望今年的老师是马克先生啊！”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而且我也能够理解孩子们的想法。

因为从见到马克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为什么孩子们这么喜欢他。他满怀激情、风趣幽默，一言一行都体现着他对学生和教学工作的无尽热情。

在我开始第一天的教学工作之前，马克和我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聊了几分钟。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兴奋程度与紧张程度不相上下。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马克搂着我的肩膀，看着我说：“汤姆，作为你的指导教员，我唯一能够教会你的一件事情是，教书育人最重要的，就是对孩子们的关心和爱。其他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事情或目标，都没有这重要。师生关系，是最重要的。汤姆，如果你能够将这个重点放在一切事务之上，我相信你会在教育事业上取得令人惊叹的成就。但如果你忽视了这一点，作为你的教学指导员，我会给你两个选择：一、转行去干点别的工作；二、将重心放回这上面来。因为即将走进教室的孩子们需要你，对于一些学生来说，你就是他们今年唯一的依仗。你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师生关系是首要的，其他都是次要的。”

铃声响起，我的第一批学生陆续从走廊上经过，准备迎接全新的四年级。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这一年中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年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作为一个教育者，以及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认知。在这一年里，我学到了更多关于人、关于爱他人以及关于教学的真正意义的知识，这比我在任何课程、任何学生教学经验，或任何以往生活经验中学到的都更多。执教的第一年，我将挑战我对教育的核心认知并彻底改变我的心态。

执教第一年遇到的学生们都很有挑战性。虽然我很喜欢他们，但他们的确很难搞定。和他们上学的前几年一样，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存在行为不当的问题。而我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教师，也感到挣扎和困难，因为我自己也有无数的东西要去适应和学习。

我经常观察对面教室里马克的班级。他的学生经常跟他一起大笑。每天早上，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身旁。每天下午下课铃声响起之后，他总会有访客。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一个星期五下午到访马克的人。

那天下课之后，我在走廊遇到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怀抱着一个婴儿，沿着走廊向马克的教室走去。我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以为他们是某个学生的家长，但我很快发现我猜错了。

“马克先生，”年轻的男子站在教室后门朝马克挥手，“我是山姆。20年前是您的学生，您还记得我吗？”

马克立刻回应说：“山姆！我当然记得你，进来吧！”

山姆看着妻子，微笑着说：“亲爱的，这就是我一直跟你提起的老师，马克先生，这就是了！”我充满敬畏地看着马克走到教室的后面，给了山姆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向山姆的妻子介绍自己。

山姆接着说：“马克先生，这是我的宝贝女儿。她现在五个月大了。我们周末回来探望父母，所以想带着女儿来看看她老爸最喜欢的老师。”

我当时21岁，这就意味着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这个人成为马克的学生。20年过去了，马克还能够记住山姆和班上的其他学生。我的内心充满了对马克的崇拜和敬仰，我能够做到像他这样吗？学生们会像马克先生的学生那样，多年之后依然记得我这个老师和我的课堂吗？我的学生在多年之后还会愿意回来拜访我吗？我能不能做到像马克这般受人尊敬和敬仰呢？我能不能也成为值得学生们在多年之后，愿意跟自己的孩子讲述和提起的老师呢？

在最初的几周里，我亲眼见证了马克的领导和教学能力。每当他走进教员的房间时，所有人都会面带微笑，就好像他身上天然带了一种令人会心一笑的气质。我从未听见过马克的抱怨，每一天他都展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在教育学生时，马克奉行言传身教的理念，学生们因此而喜欢他、崇拜他，所有的教师同仁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走廊对面的我，则在挣扎着继续。就像所有的菜鸟教师那样，我发现仅仅是维持正常的教学工作不掉链子，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根本无心关注长期的规划，因为我每天都忙于应付第二天的工作（有时候也只能勉强混过一天）。我总感觉学生有无数的需求，每一天都会带来不同的问题和挑战。而完全没有经验的我，可能无数次地暴露了自己经验不足的事实。

忍无可忍的我，终于撑不住在10月爆发了。我认为自己已经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但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自己失败了。在某一天的午餐休息时间，我在教工休息室里爆发了。

我当时刚刚经历了一个备受挫折的上午，气呼呼地走进教工休息室，狠狠地瘫倒在椅子上，然后用手猛烈地拍打着教工休息室的餐桌。

“这个学生真的无可救药！”我彻底地爆发了，“他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每天都往他家里打电话，但从来都没有获得任何回应。他根本不懂什么叫作尊敬师长，老师讲的东西从来听不进去，而且总是自以为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每一天都留堂给他补课，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他的妈妈也从来不给我回电话。我受够这个孩子了，我再也不想跟他打交道了！”

我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哭了，赶紧站起身冲出了教工休息室，一路抽泣着回到了教室，并关上了门。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我，当时没有意识到，马克随手把午餐放在了桌子上，跟在我的身后回到了教室。然后他打开门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门。

马克直接朝我走了过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汤姆，作为你的教学指导员，我希望以后不会再看到你类似的行为。你想和你的学生建立联结？那你就需要真心实意地爱他、关心他。你需要每一天都让他感受到，你对他的重视和关怀。汤姆，当学生知道自己在老师心中很重要时，或许他才会开始向你敞开心扉，表达关注。”

“汤姆，你来学校的第一天，我是怎么跟你说的？”马克问我，在我出声回答之前，他接着说，“教书育人就是打造良好的师生关系。身为教师，我们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关心和爱护这些孩子。没有这一份心，没有良好的师生关系，你将一无所有。现在看起来，你在这个学生身上体会到了一无所有、无能为力的感觉。与其不停地在放学后留堂给他加压，何不尝试邀请他一起吃个午餐，更好地了解一下他呢？你能不能停止对他的大吼大叫，并在看到他身上任何积极的地方时，第一时间鼓励和赞扬他呢？你给他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要提出问题和批判？那你能不能尝试在打家访电话的时候，说些好消息呢？你认为他上一次听到来自老师的赞美，是什么时候？你认为他的妈妈上一次接到充满鼓励和肯定而非指责的家访电话，又是什么时候？如果你想要学生理解和听从你的建议，汤姆，或许首先需要改变你自己！”

他的一席话令我倍感羞愧。这是我年轻时期的职业生涯中最低潮的时刻，但最终，也成为我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最谦卑的时刻之一。在10月的那个下午，当马克和我站在教室里坦诚交谈之际，眼泪从我的脸上不停滑落。我觉得委屈、难过和备受打击。在说了一些必要的（也是理所当然的）狠话和批判之后，马克——这位工作了26年的伟大教师朝我走过来，然后给了我一个厚实的拥抱。

我这才意识到，这样一个时刻也触动了马克的心灵，因为他真的关心我的成长，像我一样迫切地希望我能够获得成功。

马克随后轻声地对我说：“你可以做到的，汤姆。我相信你。”

他说的很对，我需要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是我的思维和心灵太过僵化，对学生的未来毫不关心。

就在那个时刻，对成功的信念战胜了恐惧，对学生的同理心软化了我的铁石心肠。在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作为教育工作者，师生关系的确是教学工作的基础。

就在那一年接近年末的时候，我才发现，被我认为是冥顽不化的孩子，实际上是我整个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严重的虐待案件的受害者。遭受的严重虐待导致了他异于常人的行为。当我开始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他的内心，倾听他的故事，不再被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所蒙蔽，我才意识到，原来每天早上能够起床按时出现在学校，对这个小男孩来说已经是一项巨大的成就。我太过沉浸于自己的厌恶情绪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我太专注于身为教师的自我需求，太执着于让他遵守我的规则和我的做事方式，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的内心，忽略了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马克是对的。我将永远感激有他作为我的同事和教学指导员。在我犯下错误的时候，他能够及时地当面指出，并为我指出正确的道路。他从没有在教研室里对我的不足之处说三道四，并在必要的时候指点和挑战我。他坦诚地分享了自己的教学经验，通过他的示范和指导，我意识到寻求帮助是可行的，甚至是值得鼓励的。与他建立的良师益友的关系，最终改变了我的教学生涯。而接下来观察到的事情，更是迅速推动了我身为一名教师的成长和发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马克的尊敬与日俱增。我看到他询问校长，是否可以在教职工会议开始前用几分钟的时间，引导整个团队做一些有趣的活动；我看到他在集会上特意装扮得令孩子们开怀大笑；我看到他创造出孩子们想要的课堂；我看到他对每个学生都抱有很高的期望并给予无尽的关爱——所有这一切都让每一个孩子茁壮成长。

我不再怀疑为什么每个四年级的学生都希望成为马克的学生，因为成为他的学生，在课堂上将感受到来自老师的关爱。马克对学生们提出很高的期望，但同时又让他们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满足老师的期望。多年来，马克影响了数百名学生，他让所有这些学生的学习体验，变得真实性和个性化。马克与学生的关系，以及他所营造的包容性文化，让学生们找到了归属感，并相信自己具备了改变世界的能力。马克营造的积极人际关系，成为他获得教学成功的基础。

马克身上具备一种吸引学生和同事的特质，这并不是因为他的薪酬特别高，或是板书特别漂亮或是讲义特别出众，而是因为他是真实性和个性化的存在。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能够以诚待人，并专注于建立积极的人际关系和表达对他人的关爱。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通过向马克和其他有经验的同事学习，我开始改变自己的做法。我发现，在实现自我心态的转变之后，学生们也给出了积极的回应——一切都像马克所描述的那样。资深教师的经验是非常宝贵的，而马克对我的指导，只有真正关爱学生、热心教育的导师才能做到。我开始学会对学生心软，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怀。当我把工作的重点从教学的内容转到教学的对象上时，真正的工作重点终于开始显现。我开始理解真实性和个性化的关系、班级文化和学生学习成果之间的强大联系。

教师态度的改善，伴随着学生行为的改善；教师对学生关爱的增长，使学生对教师的尊重和关心与日俱增；教师敞开心扉的行为，使其终于了解到学生不同的人生故事；师生同心，历经风险之后，终于收获了成功的果实。

教师们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临睡前会担忧别人家孩子的群体。刚刚踏上讲台的前几年，我每天晚上都会辗转反侧，因倍感沮丧而难以入眠。几个月过去，学会了诸多经验教训之后，我依然会失眠，但造成失眠的原因不再是挫败感，而是在了解学生们的人生故事之后，产生的担忧与同情。因为我意识到，他们在家里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我在人生中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对他们幼小的心灵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物。

几个月之后，各方面的情况都开始好转，我也得到了其他教师同事的鼓励和肯定，以及无数的指导和支持，这让我信心倍增。直到此时，我才终于开始感觉到，或许我还是能够胜任教师这份工作的。

当我终于能够将关注的重点从教学内容转移到学生们身上时，好转的机遇才开始显现。

但现实很快又会再来一波打击，接下来的几个月，将是我职业生涯最难挨的一段时期。我的核心信念遭到动摇、信心彻底崩溃、被学生伤透了心，并反复质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继续做老师。我经常会怀疑自己的心理不够坚强，无法胜任教育和引导孩子的工作。

那是春季短假前的一个星期三。因为马上放假了，学生们当天下午提前放学回家。在放假前一天的晚上，马克和妻子雷安刚刚取回了他们购买的全新14英尺露营车。他在给我展示车子的图册和露营的安排时，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看看这儿，汤姆。我们可以把烧烤架放在这里，露营车的卧室在这边。”马克对我说。

当天放学之后，马克正要回家去接雷安一起去看他们的儿子小马克。小马克在马里兰州的大学里打网球。他们将首次开着美丽的露营车出发。我很为他们感到高兴。那天下午，我们站在走廊上告别，预祝彼此都能够度过一个愉快而漫长的周末时，我挥手对马克说：“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假期！尽情享受你全新的露营车吧！一路平安，我们周二再见！”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交谈。我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段相处的时光，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就是与我的导师马克的永别。

我多希望还能够有机会当面再跟他说一声“谢谢您”。

第二天早上，我走到屋外的报箱取报纸，低头看了看当日头条，大标题写着：“来自马可基的夫妇，在收费高速公路爆炸事故中丧生。”

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我逐字逐句地阅读头版新闻，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一辆挂着拖车的运动型多用途车辆突然失控，从奎克敦交会处以南的宾夕法尼亚州收费公路的东北疾速滑行。车祸造成大火，并导致一对来自马可基的夫妇身亡。普鲁士王村的州警察表示，现年48岁的马克·奥尔顿·韦德和50岁的雷安·韦德，均来自美国梧桐街30号，二者均在车祸中丧生。

或许只有经历过所爱之人骤然离世的人，才能够理解我当时的恐惧、愤怒、怀疑和悲痛交织的复杂情绪。

 

 

 

警方表示，马克的SUV当时正挂着14英尺的露营拖车，但突然失控翻出高速路，右前保险杠撞上了护栏。撞击之后，SUV和拖车分离，被甩到空中，然后掉下路堤，一直顺时针方向旋转，最后驾驶员那一侧撞上了路边的树。

巴克斯县的验尸官约瑟夫·坎贝尔说，这辆SUV从高速公路到库姆里路大约滑跌了30英尺，当时下了一整天的倾盆大雨，路面非常湿滑。坎贝尔说，撞击之后，车辆泄漏的汽油着火，并导致车辆炸毁，而驾驶员和乘客都被困在车内。

“火势非常迅猛。” “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坎贝尔说，马克死于烟尘吸入、烧伤和创伤，他的妻子死于烧伤和烟尘吸入。消防局说，消防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汽车已经着火。

在那一刻，我的教学导师——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位了不起的丈夫、一个挑起家庭重担的伟大男子、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一位教师——和他慈爱的妻子就这么走了。伤心欲绝不足以表达他们的亲朋好友的悲痛之情。

那天下午，我的许多同事在学校聚集在一起，悼念我们最挚爱的同事和朋友。怀着沉痛的心情，我们共同回忆了他的事迹与音容笑貌。所有人都伤痛落泪，紧握彼此的双手，我们一起在沉痛中悼念。

这个事件让我意识到，你永远也无法预测未知的未来，只有当不幸和别离来临，你才会意识到往昔的宝贵，直到离别的时刻，你才会意识到过去都已经成为回忆。

最后的笑容。

最后的击掌。

最后的拥抱。

最后的再见。

纵然英年早逝，但在他48年的人生中，马克活得无比精彩。他的每一天，都没有虚度，他在短短48年人生中收获的快乐、幸福和人际关系，是很多人度过漫长的一生之后依然无法获得的，他成为一位真正具备影响力的教师楷模。

在那个周六，超过4000人前来跟马克和雷安告别。宾夕法尼亚州的马可基教堂门外，都是排着队等着向他们告别的人，有些人甚至等了数个小时，才能够向他们尊敬和热爱的两个人道别。

马克可能不知道自己作为一名教师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力，其留下的精神财富创造了多么重大的价值，或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轨迹（包括我在内）。我也无从得知。有的时候，我会去思考，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对学生产生的影响到底能够持续多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马克留下的影响，将世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