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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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过年炒货

在记忆里,过年是温暖而甜蜜的。

除夕那一晚,我最期盼的事是炒瓜子、花生。灶膛的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映得我的脸儿灼热潮红。松树柴板燃烧后散发的清香让黄晕灯光下逼仄的灶间氤氲而温暖。妈妈在大锅前举着两把铲子左右开弓,奋力翻炒锅里的花生或瓜子。她的动作娴熟有力,像今天大妈们对广场舞的动作烂熟于心一样。

没过多久就闻见香味了,对于那时候一日三餐白饭没有零嘴的孩子来说,这东西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在锅沿站着,张望着,咽着口水。锅里那些蹦跳的翻跃的好东西冒着呼呼的热气,让我急得胸口发疼。好不容易出锅了,也不能马上就吃,因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撇去烫嘴的风险,那刚出锅的炒货若不稍微凉一会,是略带潮软的,不够香脆,自然美味就大打折扣了。所以我还得再忍会儿,围着它们来回踱步,再来回踱步……

瓜子有的是买来的葵花子,有的则是初冬自己种的老南瓜吃掉后留下来晒干的南瓜子。花生也有一部分是自己家里种的,一部分是爸爸从市场里精挑细选来的。等凉了后,妈妈会搬出蜡瓶,留下给我解馋的一小撮,将大部分瓜子、花生装进去,留到正月亲戚来拜年时款待之用。

除了瓜子、花生,我们家还要炒上一锅番薯胖。那是一种用番薯制作的零嘴,制作工艺现在想起来也渗着甜丝丝的味儿。

深秋待番薯丰收了,妈妈会挑栗子香(番薯的一个品种)番薯洗净去皮,在锅里煮,煮到番薯开始粘锅底了就盛到一个木桶里。然后就由我拿个棒槌在木桶里使劲捶捣,直至番薯成泥。

彼时我会边吃番薯锅巴,边捶捣,虽然单调却自得其乐。妈妈搬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饼干箱,在顶上铺上一块干净的棉布,拿来菜刀刮出一团刚刚由我完工的番薯糊,平摊在棉布上,抹平刮薄,似烙饼一般。然后再抄起棉布往窗台下的竹匾上一扑,薄片似的番薯糊就乖乖地落在匾上。如此这般,一木桶的番薯糊都如法炮制好了。再加上天公作美,半天时间,所有的番薯糊就成了番薯饼干了。

晚饭后,黄晕的灯光下,妹妹和我各自拿一把剪刀,将这晒干的番薯糊分剪成半寸宽的长条,再剪成菱形状的小块。这就是没炒熟的番薯干,干瘪,颜色是灰色的,等锅里一炒,番薯干就变胖了,成了金黄的,喷香的,酥脆的,因此也就改名叫番薯胖了。

我常常满兜里揣着番薯胖去串门,去玩耍。兜里那金黄色的零嘴让我顿觉像富豪一样意气风发。

不过,那时候没什么吃的,没炒熟的番薯胖我们也吃。

记得不知有多少回,午后烈日下,每家窗户下都晒着番薯干。我们一群野孩子玩得饥肠辘辘,自然抵抗不了半干的番薯干散发的独特的清甜香味。于是顺手抄起一张,塞在裤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现场”。身后就听见窗户里一个笑骂声:“浑小子,小馋猫,净干偷鸡摸狗的事!”

可不管怎样,我们是不怕的,因为邻居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便是骂对我们也是隔靴搔痒无伤大雅的。

正月初一就开始走亲戚拜年。那时候我必定是缠着妈妈给我穿上大口袋的新衣裳邀朋约伴出门去。走到三奶奶家,跑到大婶子家,窜到五叔公家,说完吉祥话,长辈们就开始给我们一众孩子分拜岁果子。拜岁果子有瓜子、花生、糖果,还有甘蔗、红枣、荸荠之类的。记忆中甘蔗大多是青皮的,切成约摸一寸长,没有难啃的关节,吃起来没那么费力。偶尔哪家拿出紫皮甘蔗招待,顿觉这家是富庶殷实之家,档次高上一等。这村子里虽然不过十几户人家,可一圈下来,沉甸甸的拜岁果子在大口袋里已经按捺不住了。

如果去远处亲戚家,那必定是要带上拜年包,包里一般也就是各类糕点和枣子之类的。去杂货铺里称上半斤拜岁果,用粗糙的黄纸包起来,再于上方覆一张印有“南北果品”之类字样的正方形红纸,然后用棉绳捆扎。拎着这样四五个拜年包去走亲戚,才不失礼数。

当然,大部分百岁拜岁包都是东家拿来送往西家,勤俭持家精打细算的妈妈是不会允许我们无端浪费一个,除非发生特殊情况。而这个特殊情况往往就是我们姐妹俩创造的。在我的幕后策划和妹妹的具体实施下,放在大橱里的拜年包往往会无缘无故破一个洞,纸包里的蜜枣或是色子糕早被偷得所剩无几,怎么也包不起来了。妈妈看到这副现状,自然知道我们姐妹俩绝对脱不了干系,于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越骂越气,等要抄家伙开打,姐妹俩早就跑没影了,当然口袋里还揣着拜年包里顺来的果子,找个僻静地方美滋滋去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