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巧识机陈轸谏楚王 智破纵张仪说六国
诗云:燕山不改色,易水无剩声。谁知数尺台,中有万古情。区区后世人,犹爱黄金名!开场诗道罢,书接上文。且说楚令尹昭阳听闻陈轸画蛇添足高论,深以为然,竟解军而去,齐国由此得安。此事之后未久,陈轸见在齐国不得重用,遂去齐至秦,西投秦惠文王,得与师兄张仪同事。未料张仪深忌陈轸之才,便向秦王献谄,奏说陈轸欲背秦投楚。秦惠文王信之,立刻找来陈轸,问其可有此事。陈轸知是师兄怀妒排挤,于是一口承认,将计就计说道:“臣欲弃秦投楚,其实不仅张仪知道,并秦国路人皆知也。”秦王由怒而奇,便问其故。
陈轸答道:“容臣说之,大王便明其中缘故。昔伍子胥忠于吴,天下皆知,诸侯皆望得此忠臣;曾参奉母至孝,天下皆知,人之父母皆望得此孝子。倘陈轸不忠于秦,楚王岂欲得我为臣?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出妇嫁於乡曲者,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故此臣欲投楚,非但我师兄张仪知之,并秦国路人皆知也。”秦王闻而释然,笑道:“是我听信谄言,错怪贤卿。”于是便欲重用陈轸,而不责备张仪,且拜其为相。陈轸见此,惟恐造成同门相残,于是终于奔楚。
楚王见陈轸自秦国来投,以为谍间,故不予以重用,反命其出使秦国,以观其行。陈轸回至秦国,秦王便问:“卿离我而去,可曾思念寡人相待之恩?”陈轸答道:“大王曾闻越人庄舄乎?因在楚国为官,楚王不知其是否思念越国,问于众官。便有人进言道:‘此事易为判断也。庄舄此时正在患疾,王可使人前往探视。病人最易泄露思念之情,只闻其所云,是楚言或是越语,便可知其心念何国也。’楚国称善,遂遣使往探,庄舄所言果是越语。臣虽被师兄赶到楚国,可依然口操秦语;则思君之情,尚何疑哉!”
秦王闻而大喜,遂不计陈轸背秦投楚之过,并向其问计道:“今韩、魏两国交攻,将近一年。寡人欲出兵以劝,奈文武意见不一。若依卿计,则当如何?”陈轸答道:“大王未闻卞庄子刺虎之事乎?卞庄欲杀二虎,馆竖子劝曰:‘今二虎争食一牛,必一死一伤。彼时只杀伤虎,则得杀二虎之名,岂不妙哉?’卞庄子依其计行之,人果云其一人能杀二虎。今韩魏相争,不亦似此二虎乎?”秦王称善,待韩魏两败俱伤然后出兵,果然大获全胜。
陈轸出使秦国事毕归楚,因无害于楚,便得楚王重用。秦国因出兵攻韩,大败韩军于浊泽,俘其二将。韩大夫公仲遂向韩王献计道:“王可一面遣使向楚国求救,一面以五城为饵,使秦国南伐楚国,此谓移祸江南之计也。”韩王从之,于是分遣使节,说于楚、秦二王。楚王见韩国求救,议于众臣,陈轸进言楚王道:“此移祸江南之计也。我可将计就计,当即告示全国,调兵遣将,扬言救韩;并遣使者赍礼前往韩国慰抚,以阻止秦、韩合兵攻我,此缓兵之计也。”楚王喜而从之。则韩王果然中计,听信楚国将要发兵救援韩国假言,并派人与秦国断交宣战。于是秦、韩复又大战,韩国再败。楚国坐山观虎斗,陈轸计策运用成功。
周慎靓王五年,巴、蜀二国相攻,都向秦国告急求救。秦王欲助巴伐蜀,但顾虑道路险远,又恐韩国蹑足己后,故而犹豫不决。时有大将司马错,少梁人氏,亦是鬼谷门纵横派门徒,太史公司马迁之八世祖也。于是向秦王进言,自请为将,以出兵伐蜀。师兄张仪不从,说道:“何必舍近以求远?不如征讨韩国。”秦惠王道:“请道其详。”张仪道:“若依臣之见,秦国当亲魏善楚,去除两面后顾之忧,然后下兵三川,攻取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则据其九鼎,索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乃王霸之业也。且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与周室者,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司马错当场争驳道:“师兄之言不然。臣闻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我秦国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蜀乃西僻之国,而居戎翟之长,今有桀纣之乱,我趁机攻之,如使豺狼以逐群羊也。”
张仪怒道:“若使不胜,一旦倾军丧师,则其奈何?”司马错针锋相对,毫不让步道:“我若得蜀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资,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若东攻韩国,劫持天子,先得恶名,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秦惠文王问道:“何谓乎其危?”司马错答道:“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其危,故不如伐蜀也。”秦王赞道:“卿言甚言。”乃从司马错之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贬迁蜀王他处,降其封号为侯;以蜀地为秦郡县,并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国更加富庶强盛,由此威压诸侯。
公元前315年,周慎靓王在位六年驾崩,其子姬延即位,是为周赧王,亦是周朝最后一任天子。是年秦国攻夺韩国石章,韩国向秦国求和请成,并遣太子韩苍到秦国为质子;秦国复向西北夺取义渠二十五城,使后方阵营大为稳定。又因巴蜀已均为秦国所有,则顺江而下可直袭荆楚,由此便为东征五国,南伐楚国立基张本。秦统六合,已现端倪。
此时燕国易王哙在位,崇信儒家禅让学说。苏秦弟苏代时留燕国,与其国相子之结为儿女姻亲;客卿鹿毛寿亦附子之门下,便即一齐鼓动易王,使罢废太子姬平,禅位于国相子之。燕王乐而从之,便即禅位国相,自己北面称臣,出居别宫。复将国内俸三百石以上官印收回,以便使子之重新任命各级官员,从而行使国王权力。将军市被不服,乃帅本部军攻打子之,激战十余日,死伤数万之众;胜负未分,又转攻太子姬平。子之于是抓住此一把柄,以平叛为由聚集举国兵力,击溃叛军,擒杀市被,并下令捉拿太子。姬平微服逃往无终山,庶弟公子姬职流亡韩国。燕国内乱达数月之久,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
齐宣王闻说燕国大乱,问于群臣,客卿孟轲进言道:“今讨燕国,是武王伐纣之机,不可失也。”众将皆都附和。齐王听从众议,遂派人寻到燕太子平,接来齐都临淄,对其说道:“我闻太子正义,齐国虽小,不足以为辅翼,亦愿听从太子差遣,讨逆复燕。”太子姬平应允。齐宣王遂命大将匡章率领五都之军,连同边境士卒,共起兵十万,由渤海进兵,北伐燕国。匡章出兵,凡五十日,兵不留行,长驱而入,直达燕都。燕人因恨子之入骨,士兵不战而降,百姓箪食壶浆,城门大开以迎齐师。燕军见齐兵众盛,皆耸惧奔窜;惟子之自恃其勇,与鹿毛寿率兵拒战于大衢。战未数合,燕军兵士渐散,鹿毛寿战死,子之身负重伤,力竭被擒。燕易王哙闻而哀叹,自缢于别宫。苏代煞是机灵,单车奔周,逃回故乡。
匡章既占燕都,捣毁燕王宗庙,掠夺燕国重器,尽收燕府财宝,将子之押赴临淄。燕地由此大半属齐,匡章留屯燕都。中山君见猎心喜,也乘机发兵,攻占燕国城池数十座。齐宣王亲数子之罪状,下令凌迟处死,以其肉为醢,遍赐群臣食之。由是问孟子道:“伐燕之时,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然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宣王又问:“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答道:“臣闻‘汤一征,自葛始’,是谓成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齐宣王不听。
赵国欲并中山,不愿燕国破灭,于是将公子职请到赵国,立为燕王,派将军乐池送归。燕太子姬平不从,即对姬职发起进攻。易王哙夫人欲子姬职为王,向父亲秦惠文王赢驷求援,请求发兵以击姬平。秦惠文王于是联合魏国,齐向燕国进攻。经过激战,姬平兵败被杀,齐军亦被秦魏联军驱出燕境。姬职遂在秦军护送下至国,在有易城就任王位,是为燕昭王,亦称燕昭襄王。由是燕国复国,秦、燕结为联盟。自此以后,有易城便被称为燕下都。
昭王姬职继位,传檄燕都,告以恢复之义。各邑已降齐者,皆复叛齐为燕。匡章不能禁止,只得班师回齐。燕昭王还于旧都,乃修理宗庙,志复齐仇,卑身厚币,以招来贤士。又以郭槐为相,与其议道:“先王之耻,孤早夜在心。若得贤士可与共图齐事者,孤愿以身事之,惟先生为孤择其能人。”郭隗闻言奏道:“臣闻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之马者。途遇死马,旁人环而叹息曰:‘此马生时日行千里,今死可惜。’涓人乃以五百金买其马骨,囊负而归。不期年,得千里之马来投者三匹。今王欲致天下贤士,请以隗为马骨;则贤于隗者,谁不求价而至哉?”燕昭王信以为然,特为郭隗筑宫,执弟子之礼,北面听教。复于易水之旁筑起高台,积金于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叫黄金台。于是燕王好士之名,传布远近。期年之内,剧辛自赵,苏代自周,邹衍自齐,屈景自卫,四方贤士云集,接踵而往。昭王悉拜为客卿,与谋国事。由是大破东胡、重迁都蓟城。
周赧王二年,戊申,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楚怀王十六年。秦将右更疾率军讨伐赵国,攻占蔺地,俘虏赵将庄豹。玛雅文明将此年以为历法开始,确定为创世之年。秦惠文王异母弟樗里子足智多谋,人称智囊,不断统兵作战,拔城虏将,屡建战功,由此被封为严君。屈原因变法触及贵族利益,被上官大夫诬陷,先被罢黜左徒官职,迁为三闾大夫,此年被流放汉北地区。在流放期间,撰写《抽思》歌剧,以期能在楚王宫演唱,借此感化怀王。楚怀王派人监视屈原,郑詹尹撰写《卜居》,向怀王汇报屈原行止。
便在此际,秦惠文王欲攻打齐国,但虑齐、楚两国已结合纵联盟,于是便派张仪为使,前往楚国游说楚怀王,以破其合纵联盟。楚怀王待以上宾之礼,升殿召见,虚心求教道:“先生至于僻邑,必有指教?”张仪游说道:“大王若能听臣,就请绝齐国。臣愿奏请秦王,献出商於六百里之地,以为王寿;并使秦女为王侍妾,秦、楚之间娶妇嫁女,永为兄弟之国。则北可弱齐,秦国亦得其利,实为上上之策也。”楚怀王闻言,喜而允之。
诸臣闻讯来贺,唯独陈轸不喜,力谏休要轻信张仪。楚怀王道:“楚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秦国六百里地,满朝皆贺,唯独卿阻,何也?”陈轸奏道:“非也。以臣看来,商於之地非但不能得,反使秦、齐联合,共伐楚国。秦国之所对楚如此恭敬,只因齐楚联盟故耳。今大王若因商於六百里而绝齐,则必陷于孤立无援之局。秦国又何爱孤立无援之楚,而割商於之地哉?张仪回秦,定弃此诺。若向北绝齐,以招来西边秦患,韩魏之军定会趁火打劫,共伐楚国。依臣之计,不如在与齐国表面断交,暗中合作,并派人跟随张仪至秦,以讨商於。秦国割地之后,再与齐国断交不迟。若秦背约,则对楚国策略亦无伤害。”
楚王不耐烦道:“先生休矣,但等我得其商於可也。”陈轸言不能入,叹息而出。于是楚国遣使绝齐,废除盟约;楚怀王并将楚国相印授给张仪,馈赠大量财物,使人随同张仪至秦,接收商於之地。张仪回到秦国,临入都门时假作失足,跌下车来受伤,一连三月不朝;楚使由此不得见秦王,只能在馆驿呆等,并遣人还报国君。楚怀王闻此,反自作聪明道:“此必是张仪怪我绝齐不深也。”遂遣使去往宋国,借宋国符节至齐,当面辱骂齐宣王不休。齐宣王大怒,由是抽剑斩断符节,断楚之盟,转与秦国结交。秦、齐结盟建交,于是张仪足疾便愈,召见楚使言道:“我今话符前盟,将秦王所赐封邑六里以献楚王,与其为寿。”楚使惊道:“我奉楚王命令,来接收商於之地六百里,从未闻六里之地也。”张仪不答,令人驱出。楚使只得返回楚国,以张仪之语转告国君。楚怀王大怒,遂兴兵攻打秦国。
此举一出,结果招致秦、齐两国联手抗楚,丹阳一战,秦军大胜,夺取丹阳、汉中之地,并置汉中为郡。楚国再战再败,八万甲士被杀,列侯、执圭等七十余名官员被俘。楚王又征发国内全部兵力,再次袭击秦国,在蓝田决战,楚军再次大败。韩、魏等见楚国危困,趁机袭击楚国,直达邓城。楚国只好率军回救,割让两座城向秦求和。楚怀王此时痛定思痛,甚觉无颜面对陈轸,由是只得重新启用屈原,命其出使齐国,希望再缔齐楚联盟。
两年之后,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秦国欲得黔中一带土地,又遣使要挟楚国,说以武关以外土地交换。楚怀王道:“不需交换土地,只求得到张仪,情愿献出黔中!”秦惠文王闻而不舍,张仪却主动请求前往。秦王说道:“那楚王恼恨先生背弃商於之诺,存心报复,何自寻死地耶?”张仪笑道:“秦强楚弱,楚王岂敢斩杀秦国之相?且臣与其大夫靳尚交厚,靳尚又得楚国夫人郑袖之宠,而楚王又全听郑袖,此行必无虞也。如杀我而得黔中,亦臣之愿也。”于是张仪出使楚国。楚怀王一见张仪,即命拿下,先行监禁,必要杀以泄愤。
楚大夫靳尚提前已得张仪重贿,遂入宫对郑袖说道:“夫人可知将被大王鄙弃乎?”郑袖惊问道:“却是为何?”靳尚道:“秦王钟爱张仪,欲释其囚,将用上庸六县赂楚,将献秦之美女以嫁楚王,舞伎以作陪嫁。秦国美女入楚,必受宠爱,夫人不被鄙弃而何?”郑袖惊惧道:“如此怎好?”靳尚道:“不如使大王释放张仪,则秦女不入楚矣。”郑袖深以为然,遂对楚怀王道:“妾闻臣为其主,各自效力,则张仪何罪?今黔中之地未交,秦王即派张仪来至,是尊重大王至极也。大王不回大国之礼却杀其使,秦王必怒而出兵攻楚,诸侯亦不以楚为然。大王必杀张仪,妾请许我母子移居江南,免被秦国欺凌屠戮!”楚怀王前思后想,信以为然,于是立命赦免张仪,厚待如昔。张仪暗自笑道:“却原来便是这等虎头蛇尾,毫无计较。即便你不放我,某手中持有鬼谷令牌,以此调动门人,岂不能全身而退?”
张仪遂与楚怀王把酒言欢,趁机劝道:“若大王自今而后断其合纵,臣可立誓为证,奏请秦王不要大王黔中之地,更请秦、楚两国各派太子交质;并将秦国贵女入侍大王,永结兄弟邻邦。”楚怀王闻说可以不割黔中,便欲答应。左徒屈原出班谏道:“前次大王被张仪欺骗,今又弄舌搬口,是欺我楚国无人耶!请大王以鼎镬煮之,绝此纵横之士!”张仪听罢,冷笑不语。楚怀王犹豫半晌道:“若释张仪,可保黔中,此诚美事。孤已许秦王,今又背盟,是为不祥。”于是叱退屈原,最终答应张仪建议,背离当初合纵之约,转与秦国结盟。
如此身为纵长之楚国盟秦,苏秦及公孙衍合纵之谋便告瓦解。张仪得意非凡,就此告别楚王,转赴韩国,游说韩宣惠王道:“韩国地势险恶,大王不附秦国,秦则占据宜阳,截断上党,再东取成皋、荥阳。如此鸿台之宫、桑林之苑,不属大王所有矣。归附秦国即安,不附秦国则危,其事甚明。若植祸以求福报,计虑粗浅,与秦结怨,欲求国家不亡,未之闻也。故臣为大王计,不如结秦。秦欲削楚,而韩为楚邻,削之易也。大王事秦攻楚,秦王必喜。且攻楚以利韩国扩大领土,又转移祸患,更取悦秦国,尚有何策善于此者?”韩宣惠王甚以为然,听从其议,与秦结盟。张仪回秦,秦王赐以五座城邑,并封张仪为武信君。
此时齐宣王已薨,齐湣王在位。秦惠文王又派张仪向东游说齐国道:“天下至强,不过齐国。兴旺发达、富足安乐。然替大王谋划合纵者,都为目前之欢,不顾国之远利。今秦、楚两国为盟,韩献宜阳,魏献河外,赵拜秦王于渑池,割让河间。若大王不事秦国,则秦王必驱韩、魏攻齐之南;赵渡清河,直指博关、临菑,旵即墨不复为大王所有矣。战事起时,王即使欲事秦国,亦不可能。望大王仔细考虑,谨慎应之。”齐湣王道:“齐国偏僻落后,僻处东海,不曾听闻国家远利之道。先生进此金玉良言,寡人焉敢不听!”便与秦国订立盟约。张仪离齐至赵,游说赵武灵王道:“今秦约齐、韩、魏军,将攻赵国。臣不敢隐瞒实情,先诉于大王左右亲信。且臣私为大王善计,莫如与秦王会于渑池,当面为约。臣则奏请我王,求其按兵不动,暂缓进兵。”赵武灵王答应张仪建议,张仪告辞而去。
离开齐国,张仪向北,又至燕国,游说燕昭王道:“大王最亲之国,莫过于赵。赵襄子凶暴乖张,六亲不认,以大王聪智,尚谓赵国可亲乎?赵国两次围困燕都劫持大王,王割十城伏罪认错,此莫大耻辱也。今赵国已献河间事秦,大王若不事秦国,则秦国将发兵直下云中、九原,更驱赵国攻燕,则易水、长城,不再为大王所有矣。王其慎思!”燕昭王答道:“寡人蛮夷之徒,身处荒远;敝国卿士虽皆大汉,亦如婴儿,言不足听。承蒙贵客教诲,我愿西面事秦,并献恒山五城。”张仪由是返秦,还未走到咸阳,便闻秦惠文王去世消息。
周赧王四年,秦惠文王薨逝,葬于咸阳北原,终年四十六岁,在位二十八年。其首称秦王,当政期间重用张仪连横六国,又有公孙衍、樗里子、司马错一班名将相辅,北伐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为秦统一中国打下坚实基础。秦惠文王识人驭人,本领非凡。秦惠文王即位后,奏国法治建设基本完成,商鞅独掌大权,既是法治最强维护者,也是最大危害者,秦惠文王利用其反对党毅然除之,其后便以商鞅造反查无实证,纯属皆是公子虔及公孙贾陷害为由,顺手除掉二人及其大量党羽。秦孝公后期之弊,一举荡尽。
秦惠文王重用张仪实施连横以破合纵,乃为一生中最大亮点。对张仪求之、试之、任之、信之,更是驾驭臣下之权术典范;又多次逆转危势,击溃五国合纵攻秦之兵。自秦惠文王始,直到秦始皇统一中国,秦国用士不唯秦人,成为其不变国策。秦惠文王虽然重用张仪,却又不唯采张仪之策。当张仪与司马错对平蜀之策发生激烈辩论,惠文王毅然驳回张仪观点,并委任司马错领军平蜀,亦大展其高屋建瓴风范。惠文王死,子嬴荡即位,是为秦武王。
张仪返秦,为秦惠文王治丧已毕,乃说秦武王道:“臣为王计,一旦东方有变,我可多得诸侯割地。臣闻齐王甚憎恶臣,若臣之所在,齐必伐之。臣愿乞不肖之身以之大梁,则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骤解,大王便可趁间伐韩,就而东入三川,挟周天子,案其图籍,此王霸之业也。”秦武王许之,于是张仪解除秦国相职,前往大梁。魏王喜其来投,任为国相。齐王果伐大梁,魏王大恐。张仪奏道:“王勿以为患,臣请令齐罢兵。”乃使舍人至楚,借楚使之口以谓齐王道:“张仪之去秦至梁,固与秦王同谋,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大王果中其计伐梁,是以疲罢之兵而伐兴盛之国,以使秦王愈加信任张仪也。”齐王大悟,乃解兵还师。张仪相魏一岁有余,终病卒于大梁,落得寿终正寝。
《孟子》论其鬼谷门诸弟子曰:“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扬子《法言》亦曰:“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太史公司马迁亦云:“张仪、苏秦自学成鬼谷门纵横之术,下山之后,皆以纵横游说诸侯,致位富贵,自是天下之士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而仪、秦、衍最著。”鬼谷之学,可以不朽。
秦王闻说张仪之死,悲不能胜,乃设坛遥祭,为其辍朝三日。公子蜀侯辉及辅相陈庄谋反,秦武王乃使甘茂为将,率兵伐蜀,平灭叛乱,诛杀陈庄。史说甘茂出于姬姓甘氏,下蔡(今安徽颍上甘罗乡)人,曾奉下蔡史举先生为师,学习诸子百家学说;又拜张仪为师,学习鬼谷兵法,便为秦将,曾助魏章夺取汉中。此番奉命平定蜀地,班师凯旋,秦武王便命甘茂为左相,樗里子为右相,分掌军政大权。秦武王三年,武王对甘茂说道:“寡人有愿,欲乘帷幔之车,过三川以望周都,死且瞑目矣。”甘茂心领神会道:“臣请为大王了此心愿。”正是:遣将不如激将法,秦王之志在周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