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几天以后，妈妈回到家，向我们抱怨自己忙碌的一天。她每晚都要重复这个话题，所以我并没太在意。然而，她今天不经意间说了点新内容：明晚有个银行的朋友会上我们家，帮她一起做点工作。
柠立刻问：“她叫什么名字？”
“莫奚，”妈妈回答。
“是个男的。他在总部是个大人物，我很庆幸能得到他的帮助。”
这个么，我和柠并没有很戒备。有人过来协助妈妈完成工作，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们还是有点疑心，尤其是柠。
她还打探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40岁上下，未婚，高端成功人士。换句话说，一个工作狂人。
第二天夜晚，一辆硕大的宝蓝色捷豹驶进了老爸的车道。我讨厌看到这一幕。虽然我也知道，那车位本来就是给人停的，可那是老爸的地盘。在他回来之前，那里应该为他空着。
我匆匆撇了一眼那个男人。如今已是四月份，夜里那么温暖，他身着一袭长大衣。他从车里缓缓走出，拎着一只公文包，如同一位走访的医生。
妈妈客气个没完：“你真是太好啦！希望这一路过来没怎么麻烦你。”
“一点也不麻烦，多亏你详细的导航图。”他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钻出来似的，听着像在哼哼。接着，他咳嗽一声，像只吃鱼的海豹在叫唤。柠盯着我，忍不住紧张地傻笑。
妈妈对他说：“来厨房坐吧，我准备了一些水果点心……”然后我们就听不见什么了，于是我们便去了客厅，看电视里放的家庭连续剧。
几个钟头后，走廊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他要走了。”我小声说。
“是该走了。”柠附和道。
这时，客厅的门突然开了，妈妈说：“莫奚先生想跟你们打个招呼。”说着那男人进来了。
他长什么样呢？呃……你可以照我说的想象一下：高高瘦瘦的家伙，头发黑又稀，一口整齐的牙齿，西装时髦又整洁，连指甲都干净的发亮。跟他握手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高档香水。
他毫不客气的坐在老爸的椅子上，那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这本来就是他的位子。
柠的神情有些害怕和愤怒，仿佛对面坐了个无恶不作的土匪。但我尽量表现的镇定自若，即使他要求换个电视节目。哼，他不说我自己也会换的。不过，他也稍稍表示了些歉意。
他说：“对不起，不过，我不太看电视。说真的，我只看财经新闻和天气预报。”
“呃，那可真无趣。”我应道。
柠“噗嗤”一下笑了。但是我还想多打探一下，所以我询问了他在银行里的具体职务。
通常来讲，我喜欢与长辈交谈。我会跟火车上偶遇的大叔谈天说地，而且乐此不疲。可是，莫奚绝对是全天下最无聊透顶的人。他只会絮絮叨叨谈论自己，像在给你上一堂超级乏味的课，还是在你家里！我在心里提醒自己：他是妈妈的朋友，反正也待不长，一会就走了。
冷不丁的，莫奚问我：“你平时有零花钱吗？”
“有。”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能问问你，其中可以有多少用来投资吗？”
接着，他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表演。儿童有各种不同的银行账户，它们分别能获利多少。妈妈在一旁眉开眼笑。我很清楚，他问这些都是为了讨好妈妈，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老是笑着瞄她。
说的直白点，他的眼睛压根没离开过妈妈。要知道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妈妈保养的可好了。皮肤光滑细嫩。而且，她一头卷发，身材高挑，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从容的光彩，尤其是她整装待发准备上班去的时候。
要不是莫奚愣头愣脑不善言辞，我倒真有点担心他的图谋不轨。
等他一走，柠就忍不住高喊：“天哪，他太讨厌了，只知道谈论自己，像是能随时开上一场讲座一样。”
“不用担心他，”我说，“我们不会再受他折磨啦。”
我猜错了。
后来那几天发生了两件事：首先，妈妈升职了。她喜出望外，我们也很为她高兴。她说虽然工作量增加了，但大部分的额外工作可以在家完成。所以，没有大碍。
然后，妈妈告诉我们，她正和别人一起负责一项特别重要的项目……唉，你应该猜到是谁了吧？
因此，呵呵，莫奚很快又来我们家了。这次，他来的很早，我和柠刚放学回家，他就来了。
我们上楼做功课，可我和柠都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
于是我们决定在我屋里听听音乐。谁知第一首歌还没听完，妈妈就上楼敲门了，让我把音乐声关小点。
“肯定是莫奚搞得鬼，”我说，“音乐太响可能会把他耳朵震聋。”
过了一会儿，我和柠下楼去客厅看电视，还没等我们坐定，妈妈神色慌张地在门口探头，说：“我想请莫奚再待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准备饭菜的时候，孩子们，能帮我照看下客人吗？”
我们当然不能一口回绝，所以只好把电视关了。马上，莫奚就开始对我们连珠炮似的问个没完：我们最爱上什么课？下周考试是几号？喜欢什么运动？有什么爱吃的食物？
我敢打包票，这些问题全部都是他从书里找来的。
接着他开始大谈自己的校园时光，“我上学的时候，嘿，你们可要听仔细了……”结果，他自己讲跑题了，讲了几个无聊荒诞的故事。他讲啊讲啊，终于，妈妈在外面叫道：“孩子们，你们谁来摆一下餐具行吗？”
我正想蹦起来逃离这鬼地方，可柠对我说：“噢，让我去吧，求你啦，求你啦。”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莫奚高声说：“你们的母亲只是叫你们中的一个去布置桌子。”
柠和我都惊呆了。要他多管闲事干嘛？这压根不关他的事。
随即——你相信吗——他居然还说：“你们的母亲那么辛苦给你们做饭，我觉得，至少你们该去帮帮她，对不对？”
他太没规矩了，我和柠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竟然教训我们！在这里，他可没有这权威。有好一会儿，我都气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我平复了下自己。说：“柠，你去帮妈妈吧。”说话的时候，我转过身把背对着莫奚。
“谢谢你，杰，我这就去帮她。”她应道。
柠一走，莫奚又开始盘问我了：“我刚刚无意中看到你的成绩单，唔，不太好，平时你的学习方法是怎样的？”
这句话简直气得人头疼，尤其是在我的痛处上，我现在恨不得把他给撕了。
莫奚看出我的表情不对，又问：“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作答：“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捂住耳朵，这很有意思。”
莫奚从我的话中听出了讥讽，也就不再问我了。后来，我们沉默不语地坐在那儿(这正合我意)，直到妈妈喊我们吃饭。
吃饭时，尽管我和柠没有无礼也没有调皮，但是我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们轻声细语的谈话，了无生息、枯燥无味的话题，把我们弄得痛苦不堪。虽然我有点自娱自乐，但心里却愤愤不平。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折磨我们？他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我们却得任他摆布。
吃过饭，莫奚回去了，连咖啡也没喝。
妈妈对我们怒目圆睁：“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喝茶时的模样就像两个凄惨的孤儿！我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我们不喜欢他，妈妈。”柠轻声说。
“哦，是吗？”妈妈高喊，“你们以为我喜欢你们每一个朋友？但无论如何，我都待他们礼貌和善，对吗？你们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礼物。”
“礼物？”
“对，他给了你们每人一百元。我推脱说不必了，可他坚持要给。”
“我们可不要他的东西。”柠斩钉截铁地回答。
“行，”妈妈恼羞成怒地嚷着，“钱放在走廊的桌子上。不要最好，我很乐意可以自己花。”
我们本打算上午就把这些钱寄还给莫奚，但是没有。后来，柠提议把钱埋在菜园里。可我觉得这有点蠢。所以，最后，我们没动那些赃款。它就像一股臭气，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很想弄清楚莫奚为何要送我们钱。我们对他并不友好。他这么做，是为了叫我们乖乖听话，好让他继续和妈妈交往，最后娶她为妻，然后一脚把我们踢到寄宿学校吗……
我有点胡思乱想了，总之，我不喜欢、更不信任莫奚。我也讨厌看见他在我家晃悠，讨厌他把车停在老爸的车位上。
可老爸究竟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