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但迎接迟不够的不是同样的热情和笑脸，而是一声清脆的鞭子响声，“啪”地稳稳落在了迟不够身上，疼得他往后跳去。
“师妹，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这几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迟不够想必自己是消瘦了憔悴了，不如从前那般俊朗，才让小笼包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自己，于是他用手抹了抹前额的头发，把脸往前伸去，“你师兄迟不够啊。”
“吃不够？”女生面露疑惑之色，淡淡扫了迟不够一眼，说，“我不认识饭桶。”
“师妹，你怎么了……”迟不够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人，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这身高这模样这性格，都跟罗小姐一模一样啊，不过眼前的人更显雍容华贵，多了一股子凌厉之色，少了小笼包身上的温柔。“你失忆了？”
这时掌柜发话了：“我家小姐自小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怎么可能认识你这种市井莽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魏不好见到这位酒楼的千金时，也微微有些讶异，不知为何，他竟一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所以对她的记忆并不多，只有一个残留的印象。在东宫的院子里，桂花树旁，母亲一身英姿飒爽的装扮，伴随着父亲的笛声舞剑，一招一式既充满了力量又不失美感。后来母亲去世，只留了一张生前的画像，一个年轻女子拿着宝剑在月色下舞动，样貌清俊柔美，和眼前这位女生倒是颇有几分神似。
酒楼的千金姓罗，罗小姐见眼前两位男子都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看，就算她脸皮再厚，毕竟是黄花闺女，不免有些尴尬，她敛了眼里的光，不客气道：“你们平白无故砸我店干嘛？”
“都是误会。”迟不够说，“是有只狗抢了我的玉牌，于是我一路追着它来这里，在拿回玉牌的过程中不小心弄乱了你们店里的桌椅。”
罗小姐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桌椅，蹙眉道：“追条狗费这么大劲？”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狗，不知道看牢点，要是上街咬了人可怎么办。”迟不够抱怨道。
罗小姐伸出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然后那条大狗就从一旁冲了出来，温顺乖巧地蹲在她的身边，伸出舌头，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原来这狗就是酒楼的，迟不够无语道，“你们家的狗抢了我们的东西，这损失一人一半吧。”
罗小姐冷笑道：“在我的地盘，还从来没人敢跟我谈价格的。”
“我们身上暂时没银子。”迟不够说。
罗小姐看到他手里的玉牌，笑道：“我看这块玉牌就不错。”
“那不行！”迟不够本来就没想当掉这块玉牌，之前都是和魏不好开玩笑，现在自然也不能让别人拿走这块玉牌。
“你们总得赔点什么东西吧。”罗小姐有点不耐烦了，“否则我叫人报官了。”
一听报官，迟不够和魏不好的神情都变了变，迟不够立马嬉皮笑脸道：“好姐姐，我们也不容易，是真没钱，你看咱们能不能都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罗小姐翻了个白眼，完全不肯退让的样子。
这时，魏不好上前一步，问罗小姐道：“我刚才看见你们门口贴了告示，正在招厨子，不如我留下来打工偿还这笔钱。”
罗小姐见眼前的公子周身散发着不凡的气质，实在不像一个在厨房做事的人，就算要打工赔偿，也不能随便安排个职位：“我们酒楼要求很高的，不是把饭煮熟就能当厨师。”
“在下愿意一试。”
见他如此诚恳，态度又端正，主要是相貌长得太讨人喜欢了，罗小姐决定让他试试：“今天早上厨房刚来了一批新鲜河虾，你就用它做菜吧。”见迟不够跟在魏不好身后，要一起进厨房，罗小姐上前拦住，质问道，“你难道也会做菜？”
迟不够义正言辞道：“我可以当跑堂。”
不知为何，这罗小姐看上去很不待见迟不够，当即否定了他的提议：“不好意思，本店没那么多空缺职位。”
“那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来打工呀。”迟不够说，“而且东西是我弄坏的。”
罗小姐抱臂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这里只需要一个人留下来打工赔钱。”说完，转身往厨房走，迟不够又继续跟了上去，这次她似乎懒得理会了，没再多说什么，任他去了。
虾都养在水里，还是活的，不时从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魏不好从来没有亲自处理过这些活物，见了水里的活虾，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来给你打下手。”迟不够看到魏不好的表情，就立刻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这宫里出来的人就是矫情，既然都吃了别人的肉，还不敢杀生。
迟不够走到水池边，直接捞了一桶虾起来，问魏不好：“这么多够不够？”
魏不好点了点头。
迟不够将虾子开边，挨个挨个将虾线去除，洗干净后再端给灶台旁的魏不好。
而魏不好则拿起打湿的毛巾，没忍住，又擦洗了遍灶台，才开始做饭，因此耽误了许多时间。
只见他将虾肉和猪板油放在一起剁成丁，加上芡粉、姜汁、葱汁，捏成圆球，然后用手掌轻轻按压成圆饼状，放入烧热的油锅里炸。这油用的也是猪油，这样炸出来的虾饼白如凝脂，温如软玉，洁白无暇，所以又叫水晶虾饼，配上一碟椒盐，蘸着吃，美味无比。
剩下的虾，魏不好则做了茶香虾。在煮沸的水里，丢入少许茶叶，煮出茶水捞出，将榨出的葱姜汁混入茶水，然后把虾放进水里腌制。等腌制好，晾干虾子身上的水分，加蛋清和芡粉搅拌均匀，再放入热油炸至酥脆，茶叶渣也一并微炸，捞出来撒在虾上作装饰，撒上椒盐。
罗小姐双手环胸，默默观看着魏不好做菜的过程，他的动作不算流畅，甚至有点磨叽，要是遇到客人多的时候，他这个速度怕是要让客人饿死，不过好在酒楼并没有什么生意，所以速度不是大问题。她盯着魏不好俊秀的侧脸发了会儿呆，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这时魏不好的两道菜都做好了，他端到罗小姐面前，让她试吃。
罗小姐先是夹了一块水晶虾饼，虾饼入口松而脆，配上椒盐味道刚好，吃了一块还想继续吃第二块。茶香虾则外壳酥脆，虾肉有弹性，虾子的鲜味和茶叶的香气配合得天衣无缝，唇齿留香。
“牛叔，你尝尝。”罗小姐对身后的掌柜说。
于是牛掌柜也试了菜，比他想象中的好吃太多了！本来以为一个连虾子都要旁人帮忙处理的人，做不出什么好菜，没想到居然如此美味，他忍不住又吃了好几个虾饼和茶香虾，看得一旁的迟不够直流口水，这是第二次魏不好做饭，他只能光看不能吃了，因此心里很是不平，仿佛自己发现的宝藏被别人给撬了去。
“不过魏公子做菜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牛掌柜顿了顿，“这个速度要是平时在自己家里做做还行，但要是进酒楼当厨子，够悬！”
“留下来吧。”罗小姐开口道，“我们酒楼包吃包住，赔偿酒楼的钱会从你的工钱里面扣除，待会牛掌柜的会带你去住处。”
“小姐，这恐怕——”牛掌柜想让她再想想，但罗小姐心意已决，摆了摆手，于是他知趣地闭上了嘴。
“那我呢？”迟不够问，“我可以留下来打杂或者跑堂！”他又再次毛遂自荐道。
罗小姐瞥了他眼：“我们酒楼只缺厨子。”
“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他在此地无依无靠，不知罗小姐可否通融一下，他可以跟我住一起，不会打扰酒楼其他人的。”魏不好问道，如今迟不够还没找到师娘师妹，于是他打算让迟不够暂时留在自己身边。
罗小姐脸上写满了一万个不愿意，但看在魏不好的面子上，勉强点了点头：“随意，但我只管你的工钱、住宿和三餐。”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姐，这姓魏的真的能行吗？你别为了让他赔点小钱，结果亏了大钱啊。”牛掌柜实在想不通，莫非自家小姐看中了他的长相……
罗小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因为他长得好看。”
“可这又不是选夫婿。”牛掌柜心里慌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魏不好哪里配得上小姐。”
“牛叔，你误会了。”罗小姐说，“我们酒楼生意一直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牛掌柜心想，还不是因为东西又贵又不好吃，不过嘴上却说：“还不是因为木鱼镇的人口味下作，吃不来高级东西，那鱼啊虾啊除了熏就是白水煮，就想不出还有其他吃法，更无从欣赏了。”
“木鱼镇的男女比例是多少？”罗小姐突然换了个话题问。
牛掌柜也猜不出她的心思，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女子更多，因为这几年杜太师四处征兵，大部分的青年男子都被征走了。”
“没错。”罗小姐打了个响指，“女子喜欢什么？”
牛掌柜抠了抠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女子喜欢什么，于是硬着头皮说：“女红？衣服？胭脂水粉？”
“当然是男人！”罗小姐说，“而且必须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试问哪个女子没有幻想过自己遇到一个如同神仙般的男子，这魏不好生得如此俊俏，又会做菜，让他每天在我们酒楼门口搭台做菜，不就是一个活招牌吗，肯定能吸引客人进店，难道还怕没有生意？”
“厉害啊小姐，亏你能想得出这损招，不，妙招！”
罗小姐觉得有些累了，于是摆了摆手：“你去给魏不好安排住处吧。”
“那他身边跟着的公子呢？”
罗小姐想了想，丢下一句：“自生自灭吧。”
魏不好住的地方就在厨房一侧，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扇只能钻出头去的窗子，看着像牢房。
牛掌柜给魏不好拿了毯子棉被：“厨师的衣服，小姐让我明日再给你。”
魏不好点了点头，送牛掌柜出去。回来的时候，见迟不够正蹲在床边，用两只手去丈量床的宽度。
“这床这么窄，我们两个怎么睡得下呀？”迟不够蹙着眉，认真地思考着。
“你出去住也行。”魏不好在床边坐下，累了一天，他只想好好躺下休息。
“那怎么行。”迟不够立马嬉皮笑脸道，“这罗小姐有古怪，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担心你会有危险。”其实他心里想的是，罗小姐和小笼包长得一模一样，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他必须留下来查清真相。
魏不好没多想，脱了鞋靴，顺势躺了下去，用双手枕住脑袋休息。
见魏不好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迟不够知趣地闭了嘴，看了眼对方身边的空位，心里比划了下，觉得应该能塞入自己。于是悄无声息走过去，轻轻躺了下去。
魏不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规规矩矩睡在穿上，头枕在枕头上，还盖了被子，而迟不够不在房间里。
他起身推开门，现在已是傍晚，不过天上的云黑沉沉的，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迟不够能去哪里？
“听说小姐和人打起来了，快去看热闹！”对面房间的门打开，跑出一个人来，是白天在酒楼门口睡着的伙计，他一脸兴奋的神情从魏不好身边跑过，似乎才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人，于是又回头望了魏不好一眼，才继续往外跑。
魏不好跟着他一起朝前厅走。
酒楼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而迟不够正追着罗小姐要打架！
迟不够拿着大侠说要跟罗小姐比武，但罗小姐压根不愿意，东躲西藏，眼看对方已经拔出剑来，她只能草草挥几下鞭子自保。原来她并不会武功，只是会几招挥鞭的花式动作，用来吓唬吓唬他人。
“迟不够！”魏不好在人群外喊道，希望迟不够住手。
听到魏不好的声音，迟不够果然停了下来，循着声音找到魏不好的人影，冲他挥了挥手。
罗小姐则趁此机会挤出了人群，跑回了酒楼，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简直是个疯子！”
牛掌柜问罗小姐：“要不要报官？”
罗小姐看了眼魏不好，想了想，说：“算了，下不为例。”然后对魏不好说，竟也没责怪他，只留下一句“看好你的人！”就气冲冲走掉了。
原来刚才，迟不够出门闲逛，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罗小姐，他同她打招呼，对方不搭理他。迟不够还是觉得罗小姐就是自己的师妹，他突然想到小笼包的武功都是自己教的，同出一门，只要试试她的武功，就能探出她究竟是不是师妹。人的记忆可能丢失，但武功是下意识地出招，很难不被人看出来，结果没想到的是罗小姐居然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还整天拿条鞭子走来走去，这不是枪打出头鸟吗。”迟不够收起大侠，满脸不以为意。
魏不好瞪了他眼，转身就走。
“喂，别生气呀，我这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迟不够一路追上去，小心地赔着不是，想方设法哄了半天，但都没能把魏不好哄好。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迟不够因为不是酒楼员工，所以没有他的份，只能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待在房间里面壁。为了抵抗饿意，他倒过身子，头朝下脚朝上靠着墙壁，开始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魏不好回来了，迟不够睁开眼睛，眼巴巴盯着他看，问“员工餐好吃吗？”
魏不好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葱油饼，递给迟不够：“不方便拿其他的，你先凑合着吃。”
迟不够立即倒转回来，接过葱油饼，咬下一大口。因为实在太饿，他觉得这饼简直是人间绝味，几口就吃光了，还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待会牛掌柜会多送一床被子，给你睡地上用。”魏不好在床边坐下，脱下靴子，换上便鞋。“你这几日就别惹事了，不然罗小姐一生气，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的。”
迟不够撇了撇嘴，但魏不好说得有理，于是点点头，“不过，我必须睡地上吗？地上多冷啊，还硬。”
魏不好没理他，拿出一本书来看。
“你看什么？”
“罗小姐给的菜谱，让我学习。”
“这女人还真是会压榨员工。”想到罗小姐看自己的神情，迟不够心里就不爽，之前以为她是小师妹，所以心有好感，但现在知道她不是小师妹，而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女老板后，好感度立降，只有满满的不屑和讨厌。
魏不好翻动着书页，神情认真地记下菜谱上的每道菜式。迟不够见他如此用功，便不再打扰他，独自去院子里练剑了。
一通舞剑后，对面屋子里的窗户突然打开，露出一颗头来，冲魏不好鼓掌道：“好剑法！”
迟不够听见有人夸自己，自然喜欢，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天赋异禀罢了。”
“我叫羊角，你叫什么？”伙计自我介绍道，一副崇拜的神情。
“迟不够。”
“你跟魏大厨是朋友？”
迟不够拍拍胸脯，得意道：“他都靠我罩着，才能当你们大厨。”
“你们都好厉害。”羊角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你吃饭没，我这里有窝窝头。”
听到有吃的，迟不够十分欢喜，非常不客气道：“没吃！”
菜谱内容不多，魏不好很快就看完了，见迟不够还没回来，心里隐隐担心他是不是又闯祸了。于是起身出去，还没开门，门自动打开了，迟不够揣着一衣兜的东西进来，心情看上去特别好。
迟不够走到桌边，把衣服里装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
蜜饯、瓜子、糖冬瓜、桂花糕……全是各种零嘴，迟不够拍拍手，颇为自豪地对魏不好说：“我用人格魅力换来的！”
人格魅力？魏不好瞬间想歪了，嘴角抽动了下，觉得这些食物的代价有点高：“为何作践自己？”
“啊？”迟不够一脸茫然，“我怎么就作践自己了……”
“人穷志不穷，我知道你一向贪吃，但我不是给你玉佩了吗，你要实在想买东西，可以把我玉佩拿去当了，何必……”魏不好说不下去了，后面的字说出来他都觉得脏。
“……”
迟不够终于意识到魏不好想到哪里去了，脸红了红，瞬间又按压下去怒气，激动道：“这是对面羊角给我的。”
魏不好眨了眨眼，烛火倒影出他俊美的侧脸，能看见投射在墙壁上的轮廓阴影，睫毛卷翘纤长，仿佛一副墨画。见他未答话，迟不狗心里有点急了，他才是会随便出卖色相的人，因为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是不是你最在乎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说着，迟不够伸手戳了戳魏不好。
魏不好心里松了口气，不想搭理迟不够，于是扭过头去，结果被对方猝不及防地塞进一根糖冬瓜到嘴里。
“好吃吗？”迟不够说，“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每次师父教我武功，只要我招式学得快，他就会带我去买糖冬瓜。”
这是魏不好第一次吃糖冬瓜，宫里的御厨是不会做这种由一团冰糖包着冬瓜条的粗劣东西，会觉得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只在民间百姓间流行。
见魏不好不说话，迟不够变了个音调，又问：“好吃吗？”
魏不好说：“甜。”
“那再尝尝这个。”迟不够又喂了一个蜜饯给他。
见魏不好吃得面露笑意，迟不够也跟着开心起来：“羊角人真不错，以后我要多找他玩。”
魏不好的神色沉了下，迟不够再喂给他东西吃，他转过头，冷冷道：“睡了。”说完就躺在了床上，翻过身背对着迟不够。
这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迟不够又拿了块糖冬瓜喂进嘴里，想到师父龙须面，他不免有些伤感，也不知道现在师娘和师妹人在哪里，她们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