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铜锣敲响，比赛开始。
八字胡和方师傅动作干净利落，站在中间的魏不好则一副不疾不缓的样子，和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另外两人都已经麻利地切菜了，而魏不好竟然还在用毛巾擦洗……锅？然后又抹了一遍灶台，最后才缓缓拿起一个橙子，又继续洗了起来。只见他细细将水果洗净，那些平常的水果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旋转，揉搓，好似变成了珍宝。迟不够听见旁边几个女子低声发出阵阵惊呼，甚至有人不知羞的嘀咕道：“真想变成那位公子手里的橙子。”
迟不够用手掏了掏耳朵，心里起了念头，转头看向那红着脸的绿衣女子，贼兮兮小声道：“可惜了，可惜了。”
绿衣女子知道他和台上的公子是一起来的，于是问：“可惜什么了？”
迟不够双手环在胸前，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那公子不喜欢女人。”
只见绿衣女子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正中迟不够下怀，以为她要立马移情别恋，没想到绿衣女子双手合掌，声音娇憨道：“那也无妨，人这辈子总要有个得不到的人嘛，当作念想。”
“……”
迟不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回过头去，继续观看台上的比赛。
八字胡做的是桂花蜜藕，他已将灌入糯米的莲藕放入了笼屉。方师傅做的什么还看不出，但他手里的面团出神入化，一会抛向空中，一会被按压在案板上，动作迅疾，仿佛一套拳法，台下的看客眼睛都看直了，仿佛看的不是厨艺比赛，而是杂耍。魏不好这边则在熬煮茶叶，不知他在里面加了什么，茶叶的芳香从锅里飘了出来，离得近的看客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后，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魏不好将鸡蛋打碎，只取蛋清，然后混入牛奶迅速搅拌，没多一会，便起了一层浓密细腻的奶泡。他用漏勺将茶叶全部捞起，又混入牛奶慢慢搅拌，雪白的牛奶渐渐变成焦糖色，于是起锅，倒入琉璃盏内，然后放入切好的橙子和雪梨，最后用打好的奶泡整齐码在奶茶上，用一颗新鲜的大红樱桃做点缀。
时间已到，掌柜的敲响了铜锣，台上的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立一侧。
魏不好双手负于身后，身体笔直，一阵微风拂来，衣带飘飘，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台下人的视线都忍不住纷纷朝他看去。
掌柜用“抛绣球”的方式选评委，一只红色的绣球朝台下扔去，分别选了三位食客上台。迟不够身后的绿衣女子接中绣球后，立马高兴得大声惊叫：“我中了！我中了！”
声音尖利，迟不够觉得略为刺耳，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上台是要娶亲。
掌柜上台，为大家介绍三位参赛者的比赛作品，八字胡做的是桂花蜜藕，方大厨做的是紫薯山药茯苓糕，到了魏不好，掌柜有些拿不准他做的是什么，于是让他自己来介绍。
魏不好向前走了两步，因为蒙着脸，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眸子在阳光下闪了闪，他淡淡道：“奶盖奶茶。”
“奶盖奶茶？”
这吃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家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你吃过没？”
“听都没听过，那牛奶一股子腥味，能好喝吗？”
……
见大家议论纷纷，掌柜的便继续询问：“不知公子可否阐述一下自己的创作理念？”
魏不好往前一步，微一扬眉，斯文萧然，语音铿锵：“不知各位是否听闻过一个故事？”他声音清扬，宛如琴音，令人不由得侧头安静聆听，“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最北之地，出现了一个奇特又能干的人，大家都称他为神农氏，他尝百草，只为百姓寻找可以医治百病的药草。有天他上山采药，结果遇到了牛妖，牛妖为了阻止他给百姓找药，便用带毒的奶汁喷他，身中剧毒的神农氏因此命在旦夕，此时旁边的一株树里竟然走出一位神仙，原来这神仙是茶树所幻化，他摘了几片茶叶放入神农氏的嘴里，帮忙解了毒，两人也因此成为至交好友。”
魏不好说到这里，顿了顿，话音一转：“可惜，天不随人愿，牛妖知道后，为了报复便使用奸计，将茶仙打成重伤，神农氏为了救他，带领百姓屠了牛妖，然后将牛妖的金丹喂给茶仙，这才救了他，但也因此茶仙沦为妖道，永远无法飞升，和神农氏人妖殊途，生生世世皆不可相见。”
众人皆深吸了口气，被这个伤感的故事攫获，纷纷代入神农氏的情绪，似乎都感受到了神农氏在救好友却要令好友沦为妖道，或者眼睁睁看着好友去死的两难境地，一时感慨万分，暗自叹息。
方大厨和八字胡也都听得入了迷，脑子里还在感叹茶仙和神农氏的命运。
台上的绿衣女子已经掏出手绢擦拭眼角：“茶仙真是可怜……”
魏不好继续说：“所以这奶盖奶茶有一种特别的喝法。首先，先用嘴抿，品尝奶盖的味道。接着，把麦秆插入茶底，吸入下层的绿茶，等喝到一半的时候，再把整杯奶茶搅拌均匀，奶味和绿茶又会形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口感。虽然是一杯奶茶，却能喝出三种不同层次的味道。而这三种味道，正是神农氏与茶仙相遇相知相离的不同滋味。”
魏不好的故事一讲完，台下的看客们纷纷跃跃欲试：“我要喝奶盖奶茶！”
“我要喝！”
……
掌柜立马敲响锣鼓，稳住形式：“大家稍安勿躁，让我们按顺序品尝三位大厨的作品。”
但因为有魏不好的故事影响，台上的三位评审，已经按捺不住，压根没怎么细品方大厨和八字胡的蜜藕和茯苓糕，草草尝过，便直奔主题，端起奶盖奶茶，按照魏不好说的喝法，开始品尝。
绿衣女子抿了一口奶盖后，上嘴唇上便沾上一层细密的奶泡，台下的人见了大笑起来，但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模样甚是可爱。
“太好喝了！”其中一位食客眼睛放光道，“水果清甜，奶茶香醇浓厚，牛奶混合着茶叶的清香完全没有腥味，加上口感细密醇厚的奶泡，仿佛在吃奶酥一般，三种看上去完全不搭调的食材，却能做出这样相得益彰的美味，不可思议！”
另外一位食客则泪眼汪汪捧着琉璃盏道：“我仿佛感受到了神农氏和茶仙生生世世不可相见的那份遗憾，清甜之中带着微微苦涩……”
绿衣女子则咕噜咕噜直接喝光，然后咂咂嘴，腆着脸看向魏不好，怯怯问：“我还可以再喝一杯吗？”
台下的看客见魏不好的奶盖奶茶大受肯定，又被凄美感人的故事影响，早已按捺不住，想要上台喝一杯尝尝。
也不知是谁在台下喊了声“走，上去喝！”接着一群人就朝台上冲去，把八字胡和方大厨直接冲开，有杯子的用杯子，没杯子的找了碗，争着品尝奶盖奶茶。
台下的迟不够见魏不好快被人潮包围，于是脚尖一蹬，飞上擂台，单手扶住他的腰间，拽住衣料，将他送下了台。
“我的天，这群人是没吃饭来的吗，太饥渴了！”迟不够用手抚了抚胸口，好似刚才被惊吓到的人是他。转头一看，魏不好神色自若，反倒是有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就在大家哄抢食物的时候，酒楼老板和掌柜的见了，慌张地想要让大家停下。这时，不知是谁惊动了官府的人，一队穿着胸前印有“兵”字服的人朝这边跑来。
魏不好看到那群人后，心下一惊，暗道此地不宜久留，但前后都有官兵，于是他朝酒楼跑去。急步上了二楼，因为走得太急，他并未留意身后。上了楼，才听到身后有脚步跟来，他以为是官兵，于是从腰间抽了防身的匕首，想要转身与身后之人一博，没想到跟来的是迟不够。
迟不够看上去更慌张，他见魏不好停下脚步，忙道：“我有要事，先走一步。”然后直奔窗边，作势要往下跳。
昨天吃饭的时候，魏不好就发现窗下有条路可以直通他栖身的寺庙。他不解的是为何这个迟不够也要跟着一起跑，但定不能让此人跟着自己。于是魏不好长腿一伸，直接将迟不够绊倒在地，然后飞身上窗台，不过这窗台到地面有两米多高，魏不好犹豫了几秒，听到楼下有声音传来：“给我上楼搜！”
魏不好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迟不够突然朝前一扑，他便掉了下去。着地时，脚不慎崴了下，吃痛地吸了口气。正欲起身，结果瞥见头顶一个人影也朝下面坠来，不过对方稳稳落地，还摆了一个颇为帅气的姿势。
迟不够见魏不好捂着脚坐在地上，知道他脚受伤了。他担心官兵追来，但又不能扔下受伤的魏不好独自逃命，正心急如焚之际，见墙下靠着一个推车，想必是酒楼后厨平时运送食材用的，于是他过去推来推车，不由分说，抱起魏不好，将他放上了车。
魏不好一副抗拒的姿态，抬眼瞪迟不够，他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但迟不够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把魏不好弄上车后，双手抬起扶手，然后飞也似地推着车狂奔。
他们逃跑的方向，正是魏不好栖身的寺庙。
到了寺庙，迟不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把魏不好推到寺庙门口，双手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手作蒲扇状，直呼：“累死了，累死了，真看不出魏兄你居然这么重！”
魏不好本想道谢，听见迟不够的话后，便将话咽回了肚子里，从车上下来，一瘸一拐朝庙里走去。因为逃窜，他身上的衣服都脏污了，加上全身出了一层细汗，非常不舒服，他决定去后湖洗个澡。
迟不够坐在地上休息够了，便跟着进了寺庙。见这庙破败不已，但魏不好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心中猜到这恐怕就是他的“家”了。想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啊，这倒跟他颇为相似，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了。
寺庙虽然破败不堪，但里面却是一尘不染。迟不够想到那天晚上在酒楼厨房里，魏不好把灶台擦得光可鉴人，估摸着这寺庙之前也接受了一番类似的“洗礼”吧。
魏不好坐在干草上，脱下鞋靴，查看脚腕。迟不够见魏不好露出的肌肤一片雪白，那细皮嫩肉的，恐怕连一般女子都比不上，所以脚腕的红肿处尤为明显。
“我看看。”迟不够从小到大顽皮惯了，什么爬树打架，样样不落。不过之前主要是被师兄打，所以身上受的伤也多，久病成医，这类崴脚的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不等魏不好开口，他已经伸出手抓住对方的脚腕，只听魏不好轻轻发出一声呻吟：“疼。”
迟不够见他疼得双眉紧皱，于是松开。
“你说你一个厨子为什么长得跟飘香院的乐人一样弱不禁风。”迟不够语气轻佻，故意惹怒魏不好，“你说你该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住口。”魏不好果然被激怒了，怒目瞪了迟不够一眼，想要收回脚来，d自己处理伤势。
“魏公子别生气嘛。”迟不够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小腿，看似蜻蜓点水般，实际力道很大，让魏不好的脚完全动弹不得。“不过你生气的模样倒是挺好看的，脸像女子涂抹了胭脂似的哈哈哈哈……”
魏不好并未脸红，所以更加生气，但自小便被父亲和老师教导不能失礼，可无从受过这般挑衅，所以在骂人方面他毫无建树，只能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最终只吐出一个“滚”字。
迟不够见魏不好正在气头上，按住他腿的手立即往下移动几分，双手握住脚腕，一使劲，那错位的骨头便复合了，同时魏不好痛得叫了声，不过立即又忍耐下来，只有额头冒出的细汗可以看出他确实疼得厉害。
“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压抑嘛，想叫就叫，想哭就哭，这里除了这尊大佛和我，又没有旁人。”迟不够在一旁坐下，从腰间取下水壶，仰头喝了口水。他姿势颇为豪放，水洒了出来，也没搭理。他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不比魏不好好到哪去。
迟不够见魏不好突然站起身来，问他：“你去哪里？”
魏不好从大佛身后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放着一件换洗的衣物。这衣服是他逃出宫里那晚所穿，是从小葫芦身上扒拉下来的，因为是太监服，所以一直没穿，但现今一身汗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迟不够见魏不好有多余衣裳可换，于是腆着脸问：“还有没？”
“没有。”魏不好说完，抱着衣服走出了寺庙。
迟不够立即起身跟上。
魏不好绕到寺庙背后，穿过一片树林，忽有淙淙溪水之声入耳，不久后眼前出现一个小瀑布。水声哗啦，周遭长着许多野花野草，还有蝴蝶停在上面采蜜。
迟不够见到这美景，立即跑到水边，捧了一汪泉水喝下，咂咂嘴：“真甜！”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只听旁边“咚”一声，魏不好跳入了水中，清洗身上的污垢。他解了束发的头带，长发披散开来，被溪水打湿，背对着迟不够。
魏不好的腰背线条流畅，优美而有力，皮肤如羊脂玉般，湿漉漉的长发拢在一侧。看这背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迟不够喉结微微滚动，心想这魏不好长得细皮嫩肉又弱不禁风的，虽然不知道他的来路，但眼前看来境遇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还不会武功，又容易遭人诱骗，不过幸好烧得一手好菜，如果带在自己身边，伙食方面倒是不用担心了，而且这也算行了一桩好事，他至少可以保护他，不然这小白脸要是离了自己，恐怕不知要遭受多少欺负呢。他作为一个立志于成为大侠的有志青年，不能放任这样的男孩子在外面乱跑。
这么想着，迟不够发觉自己肚子又饿了。他摸了摸肚子，低头看见自己也一身脏垢，于是干脆脱掉鞋靴和衣服，一头扎进水里，想要洗个澡。
魏不好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发现迟不够也下水来，于是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离对方远一点。
偏偏这迟不够没有眼力劲，非要光着身子朝对方挨过去。
“这水可真清凉啊。”迟不够用手掬起一汪水，朝魏不好泼过去，也没料到他竟然躲都没躲，所以那捧水直接全部都给泼脸上了。迟不够心里暗道不好，这不知得被这魏不好给记恨多久，于是赶紧扭头望向别处，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结果，没料到的是一捧更大的溪水朝他泼来，直接将迟不够的头发都给一并打湿了。没想到这魏不好竟然还会偷袭，看来也不是那么死板嘛，正想着回击的迟不够再转头，发现魏不好已经上岸穿好衣服了。是一件宝石蓝绣仙鹤长袍，看上去也非常贵的样子。
迟不够心里暗想，这魏不够该不是把钱都花在添置衣服上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啊，表面上精致，暗地里实际上连饭都吃不起了。他钻入水里游了两圈，才上岸，而魏不好早已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