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坐在警车里的方菲面如止水,内心却像开了锅似的翻腾不已。
自己当着公司那么多人的面被“请去”经侦局调查,前路未卜,老公申渊又在这节骨眼儿闹起了出轨。还有件要命的事儿,她爸方大业竟然活生生地被人骗走了300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话是人们千百年来的经验总结,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他老糊涂了?方大业好歹是她亲爹,而且独自含辛茹苦养大了她,还供她念书。她如今的美貌与才华,能说跟这个爹毫无关系吗?自从她八岁时母亲因癌症去世后,能说会道却没有文凭的方大业,从一个工地搬砖的小工折腾到跑建筑材料的小老板,起早贪黑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她拉扯大,这份恩情兑换成3000万都不过分。
可这个爹又是如此不靠谱!
平常他老跟方菲要钱,要说一般地吃点喝点那也无所谓,可他跟方菲“借”钱美其名曰是去做生意,要一次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二十万,却从来没见他还过,更没做成过什么生意。这一次倒好,直接被人骗走了300万。
更要命的是,这300万中的绝大部分原本是婆婆章雨露委托方菲投资债券基金的钱,被她偷偷挪借给了方大业。
方大业又怎么会被骗走这笔巨款呢?这就要从方菲那个她从心里就不想承认的后妈马春花说起了。
马春花今年45岁,是方大业在女儿考上大学后认识的。
那时候方菲18岁,已靠兼职自食其力,这让忙前忙后、为家操碎了心的方大业终于卸下了肩头重担,心情轻松之余,又感觉空荡荡的。
要知道,他娶了方菲的妈后,不过甜蜜了头三年,接下来就是照顾病人。妻子去世后,他的精力全都落在赚钱还债和拉扯女儿上了,生活得苦涩艰难。
现在,他终于可以去跳个舞,搓把麻将,下个馆子,下着下着,就与“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川菜馆女老板马春花擦出了火花。
马春花可是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女人,二十年前还怀有身孕的她来深港打拼,不久后又神奇地开起了一家风味独特的小餐馆,没人见过她丈夫长什么样,更不知道他的死活。平素里,她一人打理着巴掌大的小店铺,哄得络绎不绝的顾客们开开心心,还被一些中老年男人追求,却又不让人占了便宜,生存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方大业单薄的家底,让马春花不乐意托付终身,只是若即若离地谈着。可方大业独守空房二十几年,被风情万种的“女朋友”迷得七荤八素,越是被吊着胃口,越想抱得美人归。
方菲毕业后,过五关斩六将,进入通达基金固收部工作,靠着一个自己挖掘到的契机步步高升,工资水涨船高,不仅家用给得多,还贷款买了新房,结束了老方挤在狭窄阴暗空间的苦日子。
方菲嫁人搬走后,这套写着她的名字由她还贷的新房自然而然就成了方大业的。
直到前年,马春花才终于因为区政府拆迁旧城区的规划,决心嫁给方大业。
为什么?
方大业那个馊水沟旁边有碍观瞻的老屋竟然榜上有名,而且每平方米估值6万,折算起来也有400万,而那套房产是纯粹属于方大业的!
马春花虽然小有积蓄,却没买房,开餐馆本小利薄,越来越辛苦,随着店租水涨船高,她终于萌生退意。
这笔闪闪发光的拆迁款,这位言听计从的老方以及他日进斗金的能干女儿,都成了她将下半生托付给方大业的保障。
方菲对这个嗓门大又艳俗的女人虽没什么好感,但感觉老爸这辈子确实不易,对这桩婚事不积极赞成也没反对,只专心经营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马春花怎能放过她,还没进门就让方大业借女儿的钱承包起了小工程。
可现在的工程,说白了就是在填坑!竞标拼价格,签约后拼垫资,甲方俨然是拖欠款项的大爷,方大业的工人要吃饭,工资除了找女儿发还能找谁呢?
在备孕前夕,接到他的电话前,方菲正应医生的建议在会所做养生按摩。
以前风雨飘摇的婆媳关系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丈夫申渊也不必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自己事业也达到巅峰,终于可以备孕了。
而“人养人”可谓最高级的养生策略,通过加速血液循环和增加细胞的呼吸与运动,促进新陈代谢。
“姐,你的肩膀好硬啊,平时上班是不是太劳累了。”女按摩师娴熟地捏按着方菲后背的每一寸肌肤,干过农活的她力度不小。
方菲发现女技师虽然在幽黄的灯光下显得外表成熟,实际上应该不超过二十岁,便笑了笑说:“是啊,上班族都是这样的。你多大了?”
果然,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我十八。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金融的。”方菲心里知道这些推销套路,便说,“给我做个薰衣草安睡美体护肤升级套餐吧,我想睡一会儿。”
小妹妹一看瞬间就完成了销售任务,开心地答应着:“那您赶紧闭上眼睛休息。”
伴随着植物精油芬芳特殊的香气,方菲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正享受着腾云驾雾的放松感,突然又被叫醒了:“姐,您的手机一直在响,怕是有急事……”
方菲还以为是公司有什么急事,却听见一阵求救声从电话那端飘出:“菲菲,再给爸爸十万块吧,下个月收到钱了绝对还你,我加利息!”
“爸,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利息!但是我上次才垫给你几十万,这次又要钱,累计都快到百万了。如果市场这么差,您又不是做生意的料,干脆歇业在家享清福吧。”
“那怎么行,我这边收不到甲方的钱,给不了材料款和工人的工资,如果关门了,我上哪儿去还这么多钱啊?”
“得了,又是这一套,这次先转你,别再接新工程了!”
方菲太困乏了,不想再说,迅速转了账。
等到半年后她开始做试管时,又接到了方大业带着哭腔的电话:“救救爸爸吧!马上过除夕了,工人和材料商都把我堵在屋里了,我上回的钱垫进去了还不够,再借300万,这次,绝对,下个月还!”
“300万?!这加上之前的一起都快到四百万了!我实在是没钱了。”方菲的左手插着针管,此时她正在打吊针。
“菲菲,你工作这么多年,现在都已经年薪几百万了,婆家又做生意,怎么可能拿不出来?你要是不给,我被工人打断一条腿还怎么过啊!好不容易才娶了春花,也没让她过上好日子。哎哟,救我!”
“哐当”一声响,像是玻璃被砸碎了。
方菲躺在病床上想破口大骂,终归还是心疼父亲,但手机银行里只有40万的余额。
300万,这么多钱上哪儿找?虽然老房子估值在那儿,但也就是纸上富贵的事儿。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听见婆婆章雨露跟闺密霞姨夸耀:“最近炒股票的人都亏死了吧?看看我儿媳妇,给我选了个最稳健的王牌产业债券,今年总收益率超过9个点!我的270万就要变成300万了,哈哈哈哈——”
对了!在通达债券App里,有代章雨露买的270万债券基金,再过两个月就不用交赎回费了……
慢着,假如现在取出来,将要损失一年的赎回费,百分之一算下来就是两万七千,还可能会让好不容易缓和的婆媳关系再次土崩瓦解。
要不要跟丈夫申渊先商量一下?
可是,方大业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是这公司只要不倒闭,钱迟早是要得回来的,跟申渊说又有什么用?他肯定不乐意我挪用婆婆的钱。就算同意了,万一哪天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肯定又会招来一场腥风血雨。还是等收回借款后,自己贴点利息了结此事吧。已经被工作和怀孕扰得心神不宁的她,实在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家长里短上了。
通达的债券基金如日中天,即将发行200亿基金的巨额销售,如无意外,这将是她产假前的最后一个项目,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这时,电话里的方大业又开始号叫:“闺女,求你了,救我最后这一次吧!我就是打着铺盖睡在甲方的办公室里也要把钱讨回来。哎哟,我刚刚差点被他们打破头!”
这时,另外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传来:“再不给钱,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你别吓唬我,我报警说你恐吓,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快把手机还给我爸!”方菲一拍医院椅子的扶手,气镇山河地吼了回去,吓得旁边的护士都打了个哆嗦。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又变成了她爸怯怯的声音:“菲菲……他们没人性,如果拿不到钱,我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爸,实话说我真的是没钱了,这次也是看在你快死了才问别人借的钱,你必须给我打借条!出借人写章雨露,送到妇幼医院给我。这是最后一次,下个月一旦收到钱,你立马还给我,解散工人,关门!”方菲气得槽牙都要咬碎了,要坚决堵住他再借钱的苗头。
方大业却扭扭捏捏地推辞说:“这大过年的你说死多难听啊,再说,亲闺女也要打借条?”
“那我挂电话了!”
一听女儿心如死灰的声音,方大业吓得肝儿颤:“打打,我现在就写!我马上去医院找你!”
“钱要明天才能到账,现在来给借条,明天转给你。”
“啊,明天?!”方大业又想挑战她的底线。
“不要拉倒!”
“要要要,明天就明天!你们都听到了,明天我闺女就把钱给我了!明天不给钱我是龟孙子……”
电话那头传来的哀求声让方菲听得脸红。挂掉电话后,她一抬头正好看到病房悬挂的电视中播放着《谈股论金》,英俊潇洒的申渊正跟大眼妩媚的女主持吴静侃侃而谈。
方菲心里涌上一阵酸溜溜的醋意,女人的直觉让她觉得吴静在对她丈夫眉目传情。
申渊那双极美的黑宝石似的眼睛,随着心情的变换流转着光彩。
尽管电视上的他光芒四射,但方菲知道,他从不觉得自己优秀,相反,还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和家庭而特别自卑,虽然他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很严实,但方菲还是知道。
两人谁也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一来,是都太忙了;二来,方菲觉得彼此需要保留一定的私人空间,就连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意外的是,在借款后的第二周,方菲就被告知妊娠阳性,巨大的喜悦一下子冲淡了三百六十五天的疗程痛苦。
这让她延迟了两周才去查回款:“爸,你怎么还没把钱还我?”
“闺女,对不起啊,我被骗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老树被雷劈了后直冒青烟,沙哑中还带着苦涩的摩擦感。
“什么?你再说一次?”方菲感觉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像有一列火车呼啸着迎面而来,眼前模糊成空白的一片。
“我被坑了!甲方是个骗子!”
“什么?”方菲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找他们要钱,办公室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全跑了。菲菲,是爸爸对不起你!”方大业在那边捶胸顿足地说。
方菲扶着墙,感到一阵阵心悸,伴随着眩晕的恶心,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方大业声嘶力竭的喊声宛如从很遥远的云端飘来:“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啊……”
方菲吐完后清醒了一点,果断地说:“我要报警!”
“报警?!”方大业的哭声戛然而止,似带着一丝恐惧。
方菲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变化,诧异地反问:“这么大的事,还不报警?”
“算了吧,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别伤着你!”方大业的声音有点畏缩。
方菲想起了那几次他被追着讨债的事,知道他恐怕有心理阴影了,便说:“我知道你怕跟他们打交道。但这300万不靠警方的力量怎么能追回来?”
“报……报……”那边传来了父亲如梦初醒般的声音。
方菲虽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具体细节他爸比她清楚,赶紧拉着他一起到派出所立了案。
接待他们的王警官一听数额不小,非常认真负责地做了笔录。方菲急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一阵阵反胃,方大业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墩子,问一句答一句。
最后,父女二人在口供上按下了指纹。
临走前,方菲不断地恳求说:“请赶紧把坏人拘捕归案,这可是我借的别人的血汗钱啊!”
王警官同情地说:“我们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们,请注意接听电话。”
“好的!”方菲急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粘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