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洗槽罐

的确如袁友方所料，当投入到我国第一颗卫星发射前的准备工作时，凌筱恬又像一部开足马力的马达，不知疲倦地忘我工作，把丧夫之痛暂时忘却了。从10号开会回来，凌筱恬马上赶到2号发射场，和加注中队的郜队长和三个分队长研究了槽罐清洗事宜。凌筱恬说：“为了确保卫星发射成功，必须对推进剂槽罐进行彻底清洗。首先拆卸过滤器，清除颗粒物。接着清洗管路，最后彻底清洗槽罐。清洗槽罐的工作量最大，也最危险。我把操作规程编写出来了，今天晚上你们好好看一看，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袁团长说，操作规程要进行会签，最后由他签字批准。”说完，将操作规程递给了郜队长。

郜队长顺手将规程交给了一分队宁分队长。宁分队长翻了翻，说：“我同意。硝酸腐蚀性很强，很可能会有不少硝酸盐残留颗粒物在槽罐里。”

二分队长说：“你们硝酸槽罐容易生成硝酸盐，但我们偏二甲肼槽罐不会有颗粒物的。”

凌筱恬追问说：“你们偏二甲肼库房的过滤器检查过了吗？”

二分队长说：“检查过了。”

凌筱恬问：“有没有颗粒物？”

二分队长支吾一阵，说：“我找了半天，只找到几小粒。”

凌筱恬说：“那就说明有。”

“就那么一丁点。”二分队长用小拇指比画着说，“我看，清洗管路和过滤器就可以了，清洗槽罐工作量太大，弄不好还会出事。”

凌筱恬说：“的确工作量是不小，而且还要保证绝对安全。但这关系到发射卫星成败，必须做。”

二分队长说：“要是非做不可，那就找专业人员来干。”

凌筱恬生气地说：“现在到哪里找专业人员嘛。”

“扯淡。”郜队长瞪了二分队长一眼，“别说得那么玄乎。就我们自己干，我们就是专门干这个专业的嘛。”

“还是队长痛快。”凌筱恬赞赏地说，“俗话说，靠树树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吧。你们大胆干，有问题我负责。”

经过动员和准备，加注中队首先进行管道的清洗工作。二分队长穿着坚硬而笨重的防护服，带领分队人员，迈着笨重的步伐，来到了偏二甲肼库房。二分队长简要布置后，四班长用粗大的管钳卸下第一个过滤器。只见一股浓液扑面而来，整个库房顿时浓烟滚滚，毒气弥漫。大家虽然戴着防毒面具，但一个个仍然被呛得连连咳嗽。这种化学物品毒性特别大，人只要吸上就会中毒。二分队长命令立即撤出库房。

就在人员撤出库房时刻，凌筱恬赶到了。她看到二分队人员从库房撤出来，连忙问道：“有什么情况？”

二分队长打开面罩，透了口气，说：“毒气太浓了，大家咳嗽得受不了，待消散了再进去干。”

凌筱恬和他一起研究了注意事项，然后看了看表，说：“可以继续干了。”

二分队长一看，已经歇了35分钟，但他往库房内一看，里面仍然浓烟滚滚。他皱着眉头，望着凌筱恬，为难地说：“你看里面还是那样浓烟弥漫，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再等一会儿吧。”

心直口快的凌筱恬见他那样磨磨蹭蹭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们管路清洗的工作量大，要是这样干法，一个月也干不完。”

“好，好！我们继续干。”看到凌筱恬批评自己，二分长站了起来，对大家喊道，“继续干！”

凌筱恬跟着二分队长下到了库房，感觉有点不对，她连忙问：“你们打开抽风机了吗？”

二分队长此时才想起，刚才一着急，竟然把进库房后的第一件事忘记做了。

正在这时，一名战士跑过来，叫凌筱恬立即到硝酸库房去，说袁团长有事找她。凌筱恬叮嘱二分队长几句，跑步到了硝酸库房。硝酸库房里面也是一片滚滚黄烟。袁团长手里拿着一个过滤器，正跟郜队长和一分队长说着什么。见凌筱恬进来，袁团长对她说：“你来看，刚卸下的过滤器，上面有颗粒物，还有一个小孔。”

凌筱恬将过滤器拿到明亮的地方，仔细地查看着过滤网上的小孔和颗粒物，说：“过滤网本来就是用来阻挡颗粒物的，如果破损了，颗粒物就毫无阻拦地冲进火箭贮箱。那就成了定时炸弹。宁分队长，你们把几个过滤器统统卸下来仔细检查一遍。”

袁团长对郜队长和宁分队长说：“听清楚了吧，卸下来看看有没有颗粒物，有没有破损。库房浓烟太大，你们要格外注意安全。”

正式开始清洗槽罐那天，凌筱恬早早就到了现场。万事开头难。她让郜队长安排一分队上午首先开始，下午二分队再干，这样她就有精力两边关照了。

穿着防护用具的一分队人员集合了，凌筱恬也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宁分队长整队后，跑步向袁团长敬礼报告：“团长同志，硝酸槽罐清洗工作准备完毕，即将开始。请指示。加注中队一分队长宁春高。”

袁团长望着身穿特殊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官兵，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同志们，清洗槽罐是东方红1号卫星发射任务的第一仗，而且是十分关键的一仗。大家有没有信心？”

全分队官兵坚强有力地共同喊出了一个字：

“有！”

袁团长指示说：“严格按规程进行，注意安全，半小时一换人。开始操作！”

“是。”

宁分队长跑步回到队列前，对分队人员做了简短的动员，将人员排好顺序，指定了安全员，最后说：“我第一个下去，一班长接我的班。”

说完，宁春高套上防毒面具的头盔，左手拿着一个三节的手电筒，右手提着一桶酒精，从槽罐顶端的孔洞爬进去。因为穿戴着防护用具，体态臃肿的宁分队长沿着梯子慢慢往下爬，足足用了4分钟才到达罐底。罐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他打开手电，慢慢走到槽罐的右端，跪在槽罐底板上，睁大眼睛，仔细地察看着每一个部位，终于在顶端的右下角发现了一块绿豆大小的颗粒，接着又发现了两颗像小米粒似的颗粒。他眨了眨酸疼的眼睛，再仔细察看，又发现了一些白色的、黄色的小颗粒。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颗粒物收拾到随身携带的盒子里。他就这样跪着，一点点地看，一点点地拾，即便是些许的小屑末也不放过。槽罐空间狭小，手脚伸展不开，不一会儿，他就累得直喘粗气，浑身是汗，把里面的衣服都浸湿了……

正当宁分队长专心致志地捡拾颗粒物时，上面的人连续拽他的安全系绳，告诉他时间到了半小时，必须换人了。他想，换人多耽误时间呀。他也用手拉了拉绳子，意思是他平安无事……

跪在槽罐孔盖旁边密切监视罐里动静的凌筱恬看了看表，宁分队长已经下去43分钟。她让一班长再次急促拉动安全绳。罐里的宁分队长还是不愿出来。他想，换人后又得从头开始，不如自己接着干来得快。不一会儿，上面又拉动了绳索。他还是对上拉了拉，意思是要把这段察看完毕，收拾干净。然而，他的确累了，眼珠像要胀出来似的酸疼，腿脚已经完全麻木，手电筒的光亮也微弱多了，他的头贴到离槽罐底部更近了……

凌筱恬和一班长把头伸到槽罐孔口，大声呼喊：“宁分队长，该上来了！”一连喊了几遍，就是看不到他的身影。一班长使劲地拽拉系在一分队长身上的绳索，下面丝毫没有反映。一班长急了，用力一拽，竟然把绳子拉了出来……

“不好！”

凌筱恬尖叫一声，用手一抹，将防毒面罩套紧，右手抓住安全绳子，左手扶着孔盖，纵身跳进槽罐，噌噌地沿着梯子爬了进去。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看到了躺倒的宁分队长。凌筱恬将安全绳缠住他的腰部，用力抱住他，将他往梯子旁边推。就在凌筱恬抱住一分队长时，他突然伸手乱抓一气，一下子把凌筱恬的面罩抓掉了。凌筱恬十分清楚，槽罐里面充满着氮气，人们在缺氧情况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昏迷而死亡。她憋住气，使劲拉动安全绳索，上面的人终于将宁分队长拉出来了。

“凌筱恬！”

连连呼喊了几声，无人回答。

袁团长从身旁一名操作手里一把抓来一个防毒面具，往头上一套，分开众人，一个箭步冲上槽罐孔盖口，嗖地冲进了槽罐，噔噔爬下去。他一把将已经昏迷的凌筱恬托举起来，上面的几个人一起用力，七手八脚总算把凌筱恬拉上来了……

“袁团长！”

就在大家焦急盼望时，袁团长也爬了上来。

一直守候在发射场的卫生队长凌芸杰火速赶来。经过急救处理，宁分队长和凌筱恬缓缓地清醒过来了。

凌筱恬睁开眼睛，望着身旁的一分队长和围在身边的袁团长、郜队长和凌芸杰，露出了微笑。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得好好……再研究……一下……操作规程……需要修改完善……”说完，她强撑着坐了起来。

凌筱恬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将操作规程作了修改完善。第二天，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到清洗现场将修改好的操作规程交给加注中队。她强调说：“下去后的第一步，首先把颗粒物捡拾干净。捡拾时，从一端开始。第二步，用一块干净的麂皮，蘸着酒精擦拭。这是最费工夫的活，从一端开始，一点点擦，槽罐顶部底部和四周都要擦到。第三步，待把颗粒物捡拾干净后，再把底部擦洗一遍。另外，要特别注意安全。手电筒光线太弱，必须拉一个防爆灯进去。下去时间要严格控制在30分钟以内。上面和下面用安全绳索联系，规定好信号内容。上面给下面拉一下，表示已经过了10分钟，拉两下是20分钟，拉三下表示到了30分钟，必须立即上来。如果有紧急情况，就不停地拉，必须立即上来。如果30分钟还不上来，说明下面有问题，必须立即下去救人。下面的人如果出现紧急情况的话，也是拉绳索，此时上面也要立即下去抢救。”

由于后面组织周密，进度明显加快了。原定12天的任务，经过7天8夜的连续苦战，终于按时保质地把4个槽罐、240米管路、6个过滤器全部清洗干净，一共清除了318克杂质和颗粒物。